1984年屬鼠人的壽命
◎劉紅慶
中國人都有個屬相，12年重復一次，而鼠排在之一位。屬鼠成了所屬時代的代表，裹挾在時代里，也記錄了時代的腳步。
1996年是20世紀最后一個鼠年，我在山西太行山區和晉中榆次，采訪了一群屬鼠人。2022 年又逢鼠年，而“屬鼠人”的故事在延續。我重訪他們，在新的鼠年講一講120年來“十代屬鼠人的舊事與新事”。
●犧牲精神·上世紀初屬鼠的人
“敢死隊”立功受傷，保住一條腿回到家來
1944年，一塊寫著“能手”的大木匾掛在太行廢村——水坡村的殘巷門頭，落款是左權獨立營營長左奎元、政委楊蘊玉。“能手”大木匾頒發給水坡村的一對“模范夫婦”，丈夫叫張玉清，妻子叫趙春花。
有資料顯示，趙春花1900年出生，當屬鼠，不過也有村人說她屬牛。《左權縣人物志》載：趙春花是太行區紡織英雄，中國。曾任水坡村村長，農業生產合作社社長，村黨支部。1943年春開展大生產運動，她起20名婦女參加紡織小組。不到半年，一個僅有45戶的小村，就有91名婦女參加了紡織運動，23名婦女既能紡紗又會織布；全村擁有紡車82部，織布機3臺，不僅解決了全村用布穿衣問題，還支援了部隊。1944年秋，趙春花在左權縣首屆勞模大會上被選為一等紡織英雄；同年11月出席了太行區首屆群英會，榮獲太行區“紡織英雄”稱號。
而同樣出生在1900年的張開喜是四川廣元人，紅軍路過他家鄉時他參加了紅軍，經過長征，改編成后，他隨軍在太行山參加了多次戰役。
1912年，又一個鼠年，李和生出生在江西省瑞金，陳富德出生在陜西省扶風，陳子曲出生在陜西省禮泉。這些屬鼠人后來都成了永遠的太行人。李和生1931年參加紅軍，陳富德1934年參加紅軍，陳子曲1936年參加紅軍。期間，他們都在太行山對日作戰，負傷退伍落戶山西省左權縣。
在趙春花紅遍太行的1944年，張開喜負傷致殘，被評為“二等乙級傷殘軍人”，1947年退伍落戶左權縣范家莊村。2022 年筆者采訪他的女兒張改江，見到了張開喜的退伍證。而今的范家莊村已被夷為平地。
1924年，20世紀的第三代屬鼠人出生了。1996年筆者采訪了出生于1924年的任小明、賈貴明、趙丙堂三位。筆者曾寫下：“步行走過大半個中國的任小明今天逢客就捧出那一堆載滿炮火記憶的紀念章，它們 淮海戰役、西南、渡江勝利、華中南、華北血與火的戰場。任小明說，還有好些，孩子們玩丟了。他1943年參加劉鄧129師，從副班長一直做到通訊連連長，最后打到云南昆明。行伍11載，任小明說自己在戰爭中沒有起過很大作用，唯一的一次用自己的身體接通了電線，算是個小貢獻。戰爭結束后，他回到了生他養他的太行。
而賈貴明19歲便成了劉鄧129師769團里的一員，在、洪水、關家垴、安陽、老爺山等一系列戰役中出生入死，最后在上黨戰役中負傷，領了200公斤小米回到闊別8年的家鄉。
在三里莊，1996年筆者采訪了只剩一條腿的趙丙堂。他1943年入伍，1944年跟隨劉鄧129師769團離開家鄉，1945年在長治老爺山戰役中負重傷時年僅16歲。趙丙堂回憶：“圍攻老爺山，我軍整整攻了三日三夜，死傷慘重也沒拿下。第四天12名戰士組成敢死隊，冒死踏雷深入虎穴。因為危險性大，上級，凡是在完成這一任務中犧牲的敢死隊隊員，將全部被追認為‘優秀中國’。”趙丙堂正是這12名敢死隊員里的一個。
行動開始不久，7名隊員殞命，其余5人身負重傷，趙丙堂等人硬是靠毅力和一顆，將敵軍的機關槍打啞，為我軍最終占領老爺山掃清了障礙。
戰斗結束后都已模糊的趙丙堂成了特重病號，輾轉幾個醫院都沒人敢收，最后被安排到大南莊醫院。
正在這時，部隊詢問幾位敢死隊隊員的情況，知道有生還者被收留在醫院，立刻下命令：“從醫院出來，只能是活的不能是死的。”趙丙堂被轉入后勤部醫院治療，這是當時我軍更好的醫院。
入院后，時任部長的錢信忠親自查看了趙丙堂的傷情，以商量的口吻和趙丙堂說：“按傷情，兩條腿都不能留了，但兩條腿全截掉，你以后沒法生活，我們盡更大努力截一條留一條，并保證一星期后見效，保證你在不久的將來能平安回家，怎麼樣？”16歲的趙丙堂從死亡線上逃生，還有什麼奢望？面對救星，他感動得只會哭，泣不成聲……
趙丙堂第二天接受手術，錢信忠高超的醫術，使他的病痛壓到最小限度，愈合率達到更高極限。
20世紀50年代，左權縣城蓋起一個院子，取名“紅軍幸福院”，張開喜等散落在村莊里的50多位老紅軍集中居住。
1963年，張開喜去世。1985年，李和生73歲去世。1991年，陳富德79歲去世。1996年之后，散居在鄉村的“老”任小明、趙丙堂、賈貴明等也陸續離世。到2022 年，出生于1900年、1912年、1924年的屬鼠人，在太行山越來越少了。
●理想·上世紀中屬鼠的人
有的心存詩和遠方，有的成了“弄潮兒”
“老狗”是的王鎖才的綽號。他屬鼠，在桐峪鎮上，王鎖才生了四個兒子，分別叫“大狗”“二狗”“三狗”“四狗”，于是，他們的爹就成了“老狗”。他是我朋友里心中最有“詩和遠方”的人。
老狗出生在丙子年十一月十二，一查，這天是1936年12月25日，是的誕節。不過，老狗一輩子歷生日，從來沒過過誕節生日。他上大學讀美術專業，畢業返鄉教書，收入少，而家庭用度多，老狗辭職給人畫像謀生，結果生意不好，重修回去做代教，再轉正。一直有“詩和遠方”的老狗在小鎮上待了一輩子。1996年恰好60歲，有了份退休工資安度晚年。
1948年的屬鼠人我寫的是“李書林”。他是以我的同事為原型塑造成的“小將”一代，不過，他只是順潮流而動，用他自己的話說：“那會兒，只是給別人做個伴而已。”
出生于1948年4月7日，和“李書林”一樣，串聯是他青春歲月里最重要的一課。他在《“長征宣傳隊”瑣記》中說：“我屬于‘理想的一代’中最理想的一群。”
1966年，他和同學們步行串聯成立了“紅前哨中學思想長征宣傳隊”，去為貧下中農演出文藝節目。出發地是天津，目的地是井岡山。不過，邊走邊唱到了蘭考焦裕祿墓前，他們的長征也到了終點。是一名音樂工 ，到2006年，58歲，距離通常意義上的退休只剩兩年時間，卻了“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主任”的任命，他的朋友感慨：“書生老矣，機會方來！”借助這個，讓“原生態民歌”和“非物質文化遺產”成為世人皆知的概念。
近些年，為當地文化的拯救做了很多工作。2002年夏天，我邀請到左權縣，他和“”結緣，帶領后者成為“全國原生態歌王”；他和左權盲人宣傳隊結緣，譽后者為“活著的阿炳”。其實，我的母親也是1948年的鼠，和同齡。可惜她天生雙目失明，到太原上盲校的理想也付諸東流。1965年，母親17歲生了我，1969年21歲生了二弟，家里又多了個盲人。當2003年帶二弟在首都師范大學音樂廳演出時，我帶母親到了現場，之一次見到我母親，他說：“伯母，你生了兩個好兒子！”
當時在現場的，還有一位屬鼠的人——左權縣文化局局長石湘濤。他1960年出生，生在左權縣北鄉清河店村，祖上是從河南林州逃荒上來的。曾祖兄弟四人在清河店村開油房、辦磨房、發展畜牧養殖業，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成了清河店首富。曾祖石家棟在家行三，卻是“大掌柜”，當家，又被推舉為村長，掌管村務。石湘濤說：“曾祖父在土改時是被對象，聽說在驢圈房梁了幾天。”
因為有這樣一個“不光彩”的家族背景，石湘濤初中畢業無法上高中，只能回鄉種地。后來上了平定師范，畢業后返鄉教書，是清河店村走出來的不多幾個文化人中的一個。直到給縣委寫的稿子選成省里的典型，他有了晉升的機會，當了縣文化局長，干了八年。在他任上，邀請到左權縣，推出了“歌王”和左權盲人宣傳隊。
老狗2022 年初夏死了，活了81歲。活著沒能擁有“詩和遠方”的老狗，死后一定可以去詩國。因為他嗜詩如命，別的地方不想要他。
1936年、1948年、1960年出生的三代屬鼠的人，“理想”色彩濃郁，葆有傳統文化的余緒，又有自己的思想。機緣合適，就成了國之棟梁，如；機緣不合適，在一個小地方默默暢想，如老狗，如我的母親……
●務實潛行·上世紀末屬鼠的人
依然勤懇努力，樸實無華
24年前在桐峪，我和兵、薛芙蓉相遇，他們是我的母校——晉中師專數學系23班的頂崗實習生。在我教書的桐峪中學工作生活了半年。
前兩年，我到長治巧遇兵，他和薛芙蓉各自成家了。2022 年10月，兵被任命為長治市上黨區衛生健康和體育局局長。
我在桐峪教書時，宋二孩是我班里的一名學生，1972年出生，屬鼠。二孩的祖上是從河北省涉縣關防鄉逃荒來的，住在幾乎沒人家的山上。農業社時，他的才從山上下戶到桐峪村。二孩的母親祖上是河南林州市橫水鎮太平莊的，姓楊。我在桐峪工作的那些年，經常去二孩家，家里只有，很少見到他。現在才知道，他的“住山”，就是統領一群羊，常年住在山上。據二孩說，是桐峪方圓百里有名的。
家里有一群羊，算是了不起的事。尤其近年，羊肉漲價，放羊的收入很好。但是，二孩初中畢業就離開了學校，他喜歡開車，18歲先跟師傅學會開車，19歲考了駕照。我開始帶上新一茬學生。有天晚上，他突然帶著我班里的女生趙俊到我宿舍。俊說：“劉老師，不好意思，我不想來，二孩說沒事。”他倆已悄悄確立了戀愛關系。
俊不久就不上學了，二孩來叫我陪他去俊 。他說：“有你在，他們家人反對，也不至于把咱打出來。”我陪二孩去了。1994年1月13倆結婚了，年底生了長子宋旭波，2000年生了次子宋旭升。等二孩的爹不能再“住山”了，家里的羊賣了幾萬塊錢。一度，跑運輸不好干，二孩試圖撿起家傳的養羊業，干了半年，沒干成。
二孩給一家采礦企業開車，天天在山上，俊也在山上，夫妻倆一月能拿5000塊錢，這在鄉村算不錯的收入。但是，二孩有壓力。之一，長子旭波大學畢業在鄉工資不高，事情不少，成家又需大筆開銷。次子旭升讀書成績不好，但喜歡練拳。我曾勸二孩培養兒子走武術專業道路，未果。旭升職業中學畢業后，回鄉和二孩也在山上“動彈”。現在20歲的小孩，肯吃苦干活，我覺得非常難得。不過旭升交了女朋友，要在城里有房子。這給二孩提出了新挑戰。
我在桐峪曾經有過四個與二孩年紀相仿的朋友，徐慶華、賈永強、原彥龍、申俊杰。1996年我寫他們時評價說：“他們性情豪俠，個個皆情種，為朋友兩肋插刀在所不惜。”而今，他們有的發了財，有的掌了權。是否還配得上“鄉村俠士”的稱謂呢？二孩說：“人隨時變。”
1996年2月19日，晉中地區婦幼保健 ，榆次市供電局孫曉東和太行小學教師李寶珍這對夫妻喜得千金。孫曉東告訴我：“寶貝看上去挺靈，手指挺長的，將來彈個鋼琴什麼的。一生只這一個寶貝女兒，我們肯定會重點培養。”晉中之一醫院，什貼村35歲的焦貴明喜得雙鳳。焦貴明說：“村里條件有限，大投入培養怕顧不過來，孩子們只要愿意學習，盡量讓她們念書。”54歲的晉中化工廠工人李文秀做了奶奶，她說：“孫女的培養主要是她父母的事，現在穩定，家里收入可以，孫女趕上了好年頭，我人老了，不為孩子們發愁。”
2022 年，筆者找到了“雙胞胎”的焦貴明。1996年，即丙子年正月初一生的二胎，生肖鼠，即雙胞胎女兒，她們名鵬麗、鵬媛。兩個女兒都沒有讀成大學，嫁了人。鵬麗嫁了聶村的王志超，鵬媛的男人李鑫是清徐縣山里的，鵬媛不想進山里，就和父母、男人商量，李鑫來到焦家。貴明沒兒子，把小女婿當兒子待。三個月前鵬媛生了兒子，姓了焦，貴明告訴我：“到正月初三，孫子就整三個月了！”
●火種不滅·新世紀初屬鼠的人
21世紀之一代鼠寶寶，踢好是他們的夢想
進入“左權縣示范小學”是楊志華當了校長以后的事。學校創建于1948年，原來是北街村辦小學，后來逐漸成了全縣更好的小學。而發展少年是學校特色。為何發展校園？楊志華校長說：“一是支持，想利用圖學校發展；二是左權有一個‘俱樂部’，并且有對特別熱愛的教練；三是要辦學校特色，想在體育方面有發展。”他說：“學校走到今天離不開田甲教練對的一片癡情，他和孩子們不怕苦不怕累，堅持訓練，效果很好。遺憾的是沒有的支持，一路走來非常艱難。”
田甲，1984年8月25日出生，屬鼠。田甲的父母都是教師，從小家教好，人良善而典雅。藝術學院畢業返鄉后，在、公益、學三個方面堅持十多年，不求有成績，但求喚醒更多人的良知。
1998年10月18日，當時在讀的一群左權中學學生成立了一個俱樂部，取名“1018俱樂部”。那年，田甲還是初中生，對有興趣。他升入高中后，就成了“1018”的骨干。20年后，“1018”的初創者分別在、云南、晉城等地工作和生活。而田甲返鄉后就擔當起了培養、呵護山里孩子夢的重任，延續“1018”的榮光。他告訴筆者：“就是一份責任吧！讓這個火種不滅，再難也干！”
目前，在擁有17萬人口的太行山區左權縣，本地踢球的成年人只有三五人，在左權工作的外地人還有三五人踢球。如果組隊比賽就得到榆次、太原喚些老鄉，否則九個湊不夠。
2022 年歲末，在“1018俱樂部”旗下的球員只有六七個，他們模仿“粵港賀歲杯”了“左權縣賀歲杯比賽”，人少，只能是兩三制、三人制，但開心。
這幾個人自掏腰包組隊到外地打比賽。2022 年底，湊錢參賽回來還剩下五百塊錢，他們沒有分錢，用這筆錢舉辦了“2022 年左權縣少年賀歲杯比賽”。把他們各自影響著的一批少年球員起來，五人制居然湊足四個隊，都是小學四五六年級的學生。他們花錢在 上購買了“金球獎”獎杯，雖然是塑料的，但涂得金光閃閃。田甲高興地說：“非常好，比省里比賽的獎杯還牛！”
“1018俱樂部”努力培養的少年，可以組隊到外地打比賽，甚至取得非常優異的成績。他們的小球員參加了廣東恒大、山東魯能學校的選材，雖然沒有最終入圍，但是各俱樂部花錢買機票請孩子們參加選秀，說明這些孩子具備了相當的能力。
在左權縣示范小學楊校長支持下，孩子們每天下午堅持練球。俱樂部的前輩們幫助孩子們出主意，孩子們自發在校園操場上舉辦“示范小學超級聯賽”，完全模仿職業聯賽的，每周五下午都踢比賽。孩子們自己，自己裁判，自己計分，搞得有聲有色。
2008年，年，那年出生的孩子是不是就該踢球？反正，目前鼠教頭田甲帶著的一群“鼠寶寶”，都非常出色。
2022 年1月20日結束的比賽已經是“左權縣少年賀歲杯比賽”的第四屆了，初高中8人制球隊有四支，球員 左權中學、左權二中、左權宏遠學校。而小學五人制4支隊伍，球員 宏遠學校小學部和示范小學。參賽球員總數達到36人。
田甲認為，在太行山小縣成長為明星，太難了。而田甲不著急，在魅力的虛幻和殘酷的真實之間，他愿意做一個種夢人，和現實相互包容，把夢種向未來！
供圖/劉紅慶
劉紅慶，傳記作家，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推廣者，中國昆曲古琴研究會理事，中國導盲犬工作會，中國盲人協會音樂與藝術工作會專家，星河公益基金會。出版作品有《向天而歌》《心學俠》《沈從文家事》《左權將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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