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筆,在白紙上寫下中隱,兩個字,霎時歡喜。是白居易的詩:
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
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
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
似出復似處,非忙亦非閑。
不勞心與力,又免饑與寒。
終歲無公事,隨月有俸錢。
君若好登臨,城男有秋山。
君若愛游蕩,城東有春園。
君若欲一醉,時出赴賓筵。
洛中多君子,可以恣歡言。
君若欲高臥,但自深掩關。
亦無車馬客,造次到門前。
人生處一世,其道難兩全。
賤即苦凍餒,貴則多憂患。
唯此中隱士,致身吉且安。
窮通與豐約,正在四者間。
其中最愛一句,“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小隱于野,大隱于市都不甚為妙,唯有中隱,往返于塵世,卻偷得浮生半分閑。
于我,或而于大多人,中隱的美,是在這紅塵之中,方寸中間,煙火繚繞,心離瑣事,身在泥土的穩重,中隱,它既不難得,也難得,它的妙處,在于活的愜意,坦然。
中隱,是不能薄情,也不必深情,是不必煩憂,也不缺思考。
中隱,如老樹說,心懷虛無之念,萬丈紅塵潛行,平生安穩即好,不必妄自多情。是林語堂說幸福,睡在自家的床上,吃父母做的飯菜,聽愛人給你說情話,跟孩子做游戲。
是平常,可以忙忙綠綠,閑時隱沒于小宅,有一點閑錢,有一點愛好,素心人幾枚,觸目橫斜千萬朵,賞心只有三兩枝。
花叢中,花兒美,人也美,人花相映紅,生命何其美麗。或者,花兒燦爛萬千,賞我心者,悅我心者,唯有兩三枝,而我,也不為千萬的絢麗所迷惑,只在意你的美。這些,都是一份天意的緣。但凡人之相與、事之相合,莫不順應這“天意”之緣。
越來越覺得,中國的語言是如此博大精深,單拿出“中”這個詞,就已經極美。中,是建筑的對稱美,如故宮宮殿是沿著一條南北向中軸線排列,三大殿、后三宮、御花園都位于這條中軸線上。并向兩旁展開,南北取直,左右對稱。貫穿在紫禁城內,而且南達永定門,北到鼓樓、鐘樓,氣魄宏偉,規劃嚴整,極為壯觀。
中亦是中庸之道,儒家“調和的哲學”,易中天談中庸說,它是常人之道,是可行之道,是適中之道。是《論語·庸也》:“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想中,該是多麼平凡的詞語,不偏不倚,陰陽聚合,有一點柔和的光,低調的順滑。
而中隱,亦是。不小隱,亦不大隱。小隱該是陶淵明的,該是伯夷、叔齊的,而大隱該是蘇東坡,東方朔的,而凡人,想必是中隱,就像素凡高手總在民間,在不經意出現在的市井,賣蔬果肉米的人或許是,行色不慌不亂的人,亦或許是。
讀書時看到這樣的文字,要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的活著。淺淺的念。
薄情,似乎是薄涼的青瓷,如紙片,片片驚心,薄情,似乎是負心人,是讀書人,或是某個恨恨的,被傷了心的女子,或是魚玄機,淚眼紅妝,楓葉千枝復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心事了然,不敢再提愛字。
薄情,聽起來沒有喜氣,是不禁愛的。是自以為生活沒有無邊的遠意,哪里會看見華枝春滿,月滿天心,勢必是孤高清冷,絕不是生活的基調。而心之所見,生活,要用心,卻不必用力。春花秋月,夏蟬冬雪,去體悟四季給我們的輪回、上演。
一雙手,可以是妙手,自給自足,豐衣足食。一雙眼,可以是妙眼,去欣賞那些美好的事物,愛與曾經不愛的一切,因為自性,他們本無二致,本無分別。
就像歡喜中隱的一顆心,它裝得下是是非非,也裝的下一旦不染,它盛的下灼灼桃花,也放得下悲苦心酸。
是金庸《倚天屠龍記》中張三豐替徒孫張無忌療傷時念到的"九陽真經"上有這樣幾句經文:"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岡;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
中隱,是樸素中有閑趣,是忘路之遠近,是一枚禪心渡世。
如佛云,中道。中道是佛教的最高真理。所說道理,不墮極端,脫離二邊,即為中道。
《大形容詞積經》:“常是一邊,無常是一邊,常無常是中,無色無形,無明無知,是名中道諸法實觀。
我是一邊,無我是一邊,我無我是中,無色無形,無明無知,是名中道諸法實觀。
凈空法師曾開示說,什麼時候覺悟了,二邊都不執著。二邊不執著,又講個中道,又執著一頭,還是出不去;最后不得已,佛說,二邊不立,中道不存。或許,這其中,便有著不可說的深意。
誠然,若沒有小隱,或是大隱,又和來中隱之平衡、坦蕩,人生處一世,其道難兩全,因而,中隱有了它分憂的妙處,有了它的快意、平闊。
想,中隱,亦如一顆庸常的白菜。青菜豆腐,蒸蒸煮煮,信手拈來。看似平凡無常,可身懷絕技,是宮廷碧玉翡翠湯,也是百姓人家的桌邊菜。
它不悲不喜,不驕不躁,像吃了一顆定心丸,該來的自然會到來,不來的也不必強求,是斬亂麻,是自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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