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把15元的新口琴。成人手掌長,亮綠色的塑料薄薄一層,隔開24個孔。金屬板亮锃锃的,映照出李華在1995年的頹態。
“do……re……mi……fa……sol……la……xi……”這年,聽鄰居吹了一夏天的口琴,22歲的李華在立秋時分托母親趕集買一把。幾個顫巍巍的音吹下來,他清靜了些,什麼傷感,什麼擔憂,想也沒用。
1991年起,他因為止不住的“腿疼”四處求醫問藥——市區醫院、苗醫診所、氣功大師家里、號稱能燒香治病的寺廟,卻一無所獲。沒錢去大醫院治病,上半身不斷往下栽,他只能困在家里。
強直性脊柱炎由下至上侵犯他的身體,髖關節、腰椎、胸椎、頸椎像被接連焊死。2019年,他的鼻尖貼上右大腿,視野從四面八方縮得只剩無法聚焦的大腿面和身體兩側。別說吹琴,坐著入睡、順著嘴角扒拉兩口飯、挪往便盆都無比吃力。
這年夏天,他的腹部出現一個壓瘡,皮膚潰爛的疼痛逼著他來到深圳大學總醫院治療。除了日常用品,他還帶上了口琴,“沒事的時候可以吹吹”。
治愈壓瘡后,他經歷了4次手術:雙側股骨頸、頸椎、胸腰椎的截骨手術和雙側髖關節置換手術。彎曲的椎骨被打斷,然后由骨釘拼接成直線。2019年12月2日,46歲的他抬頭挺胸,下地跨出術后第一步。
口琴聲響起,他的一曲《世上只有媽媽好》吹給照顧他28年的母親,也給自己。
李華在病床上吹口琴。 本文圖片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鐘笑玫 圖(除特殊標注外)
身體栽下去
高頻詞,“想也沒用。”
一開始,這句話負責回答他在病中所思所想的一切問題。問他剛成年就突遇頑疾、沒錢治病、久治未愈時在想什麼,他都回答“想也沒用”。
沒用并不代表沒有想過,你繼續追問。一陣沉默。
他試圖用輕松的語調回憶伴隨他28年的疾病。
1991年,他去農村赤腳醫生那里拔火罐、敷藥粉。1992年,他跟著母親去“山彎彎彎彎”的桂林找當兵的大哥,尋到80多歲的退休男軍醫和苗醫。1993年跑去衡陽市的一家醫院住院,1994年又“駐扎”在一位赤腳醫生家扎銀針。
醫生說是關節炎。他問為什麼老換著關節疼?醫生回答:“這叫游走性關節炎。”換一個醫生說的又是類風濕關節炎,各說各話。次次都是花完千把塊錢積蓄,母子倆又回到湖南祁陽縣的小鎮里。
李華靜靜地平躺在病床上,看著天花板。沒有眼淚、也不會激動。他極少形容心情,只會回應腿“不是很痛”,治不好也“不煩”,不去大醫院是因為“沒錢也沒辦法”。
口琴是第一個打開他情緒口子的東西,讓人看到他的背面。
他主動說,1995年吹起口琴是因為“寂寞的時候有點難過”、“解愁”。
父母白天工作,更多時候,家里只剩他和眼盲的奶奶。能夠走動時,他無力地拄著棍或拖著條凳,割豬草、用高壓鍋煮飯、換煤粑粑。
為什麼不出門走走呢?他解釋,農村習慣留人守屋,萬一別人串門沒人,不太好。停了幾秒,他又補充,其實自己也不太敢出門,怕熟人看到,特別是1996年坐上輪椅后。
口琴填補了他百無聊賴的時間。他照著口琴說明書和小學音樂課本上的簡譜吹。《東方紅》、《北京的金山上》、《打靶歸來》,他愛吹這種有勁的調子,有種說不出的好聽。
1996年,母親聽人介紹說耒陽有個能燒香治病的寺廟,想帶他去。父親不肯,說這是迷信,燒香能治好還要用藥?母親執意要去,“又不要多少錢,試試萬一治好了呢?”
生病掏空了家里的積蓄,還連累父母吵架。李華默默地在自己房間流淚。
后來,父親妥協了,由著母親把他帶走。兩個人坐了大半天車,到了一個沒有佛像的在建寺廟。組織看病的人讓李華每天燒香,與此同時,他也得幫著其他病人切草藥、用小錘子幫廟里錘石頭。
晚上,各種疑難雜癥的病友每人墊個草鋪睡在一間屋子里。李華忍不住懷疑這燒香到底有沒有用,但架不住周圍人一臉篤信的神情,第二天又照常給寺廟忙活。一個月不見效,他放棄離開。
他坐上輪椅,幾乎不出門、也不再去治病。偶爾,母親推他去鎮里辦殘疾人的各種材料。路上的人偷瞄他,等他走遠了點,議論他可憐。他覺得別人也沒有說錯,事實就是這樣,走不了路肯定算可憐咯。
“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他問。還不等人回答,他又慢騰騰重復了一遍。
家里都是窮親戚,母親有次去小姨家哭了兩天都借不上錢。盡管沒人當著他的面說過,但他覺得,親戚朋友都認為自己的病治不好,借了也是白借。
以往借錢,母親都是把家里的房子抵押給信用社,或者帶利息借鄰居的錢。他從電視里看到,這種病動輒十多萬,想想因為大哥結婚家里借了錢買房,自己也只能期待未來醫學技術進步、治病能更便宜。
身體是這樣栽下去的——越來越無力,越來越彎,由腿至腰、從背到脖子,身體完全折疊的模樣讓人想起伐木工人一斧子下去栽倒的樹。臉離大腿最近處的距離不到2厘米,他沒法前視——太近了,根本沒法聚焦,看久還會暈。慣用右手做事、看手機,身體往右逐漸傾斜,左眼也出現斜視。胸上的肉垂下來,像是灌滿水的氣球,在他下巴后方晃蕩。
行走舉步維艱,由于腰越來越彎,他拄不了拐棍。條凳好些,四只凳腿能帶給他一種穩當感。凳子動一下,腳也挪一步。坐在輪椅上時,從后方根本看不到他的頭。
骨頭會在晚上睡覺時隱隱作痛。可他口中的睡覺也不過是蜷縮著坐在床上,靠著枕頭迷瞪。每過一個多小時,他都會因為肩膀酸痛醒一次,他會把自己撐正,緩解下酸痛,10多分鐘后接著睡去。
李華只能靠著枕頭,用坐姿睡覺。 受訪者 供圖
死亡與命數
死亡差點觸手可及。
11歲那年因為膝蓋痛,李華住進醫院。凌晨三四點,樓道里總響起凄厲的哭聲。他總能把這種死了人的哭聲和其他哭聲區分開,“能聽出更悲傷”。過一會兒,車子出發的聲音傳來,遺體和哭聲離開,他也睡去。
當面尋死他也見過。有天,同病房得了腸癌的20歲男孩拿個布條想吊脖子。那人的母親走進來正好看見了,哭天搶地地制止。李華覺得治不好的病太麻煩了,幸好自己只是腳痛,并不是絕癥。
他記得,曾有個得癌癥的70多歲老頭跟他同住一間病房。在去世的前兩天,老頭突然給兒子打電話說要回老家,不然寧肯跳樓。去世前一天,老頭還讓兒子帶他理發,下館子吃了自己愛吃的魚。
“人(要)死的時候,還是自己會知道。”李華感慨。
2009年的一個夏天,他第一次瀕臨死亡。
那天晚上,他喝了一口水,繼而突然吐血,陷入昏迷。等到他再恢復知覺時,只看到母親在哭嚎,自己被放在輪椅上,再被一起放在了三輪車車斗里。
到了鎮上的醫院,他仍吐血不止,醫生又連夜把他轉院到縣里。迷糊間,他很難看清母親,只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圍著他轉來轉去。
第二天,他才止住了血。醫生說,病因是把他五毛錢一片的“感冒通”當做家常便飯,每天吃一兩粒緩解頸椎和腿痛,長期超劑量服導致消化道出血。
“吐血的時候有點怕,后來就像睡著了一樣,什麼都不知道。”他想,死應該是接近這種感覺。又想,都吐血了都沒死成,看來自己運氣比較好,不會輕易死掉。
還有一次是在2019年4月。他坐在家里堂屋吃花生,吞咽時花生碎卡在喉嚨里,吐不出來、咽不下去,也發不出聲音叫人。他想起了前陣聽到一個四五歲小孩吃桂圓卡死的事情,想著“我今年應該是過不去了,過不去也沒辦法了”。
過了一會兒,莫名其妙地,他就把花生碎“哈”了出來。再喝點水,呼吸就恢復了正常,再次死里逃生。
他自稱從沒想過輕生,也不懼怕死亡。活下去,說不定就能等到看病便宜的那天。
李華坐在輪椅上,順著嘴角扒飯吃。 受訪者 供圖
因為這兩次瀕死經歷,他開始相信“命中注定”。
一個喜歡看八字書的表叔給他講,一個人所經歷的磨難、賺錢多少、姻緣都是命中注定的。表叔說,他屬牛,是個頑固、生活累的人,早些年生病是運氣不好,2019年運氣會有所提升。
他深信不疑,讓侄女買陰陽五行方面的書自己看。跟人初見,也喜歡問人屬相,將對方的微信備注改為姓名及農歷年月日,給人分析性格和姻緣。
李華身上蓋著母親的外衣,躺在病床上看《多用易學萬年歷》。
“命中注定”也成為對各類事情的解釋。他不會去抱怨生病,因為這是“命中注定”的;他也不會嫉妒別人家里有幾十萬可以拿來治療,因為“那是別人的命”;他也不擔心去深圳大學總醫院做四次手術會有什麼風險,因為“命中應該不會要我死”。
他忘記從哪看到一篇文章,有預言家說這兩年天上會有五顆星連成一條直線,出現的地方運勢會特別好。他十分肯定里面的“東方”指的就是中國,篤信自己的運勢也會更好。
命數來了,人也要做點什麼。他在朋友圈轉發些“一些致癌物就在家里的這些地方”、“最好的長壽法”等文章,把這些內容視作“衛生常識”。患腹部壓瘡和強直性脊柱炎到處尋醫時,他通過網絡找到了病友、醫生,還發起了水滴籌。
他形容生病后的日子“黑”,日子比健康人通向死亡難捱些。
孤獨與陪伴
11歲的夏天,李華跑著跑著感受到一陣腿疼。母親把哥哥、弟弟和養的牲畜托付給外婆,帶著他去了衡陽市的醫院。
“沒得事。”母親在病床旁一邊給他揉腿,一邊讓他寬心。李華氣悶地應著,因為住院參加不了期末考試,他只能留級,像是被熟悉的同學拋下似的。
白天,醫生給他打麻藥,把膝蓋里的“黃水”抽出來。五六厘米長的針頭鉆進去,母親一邊把頭別到一邊,一邊拿手封著他眼睛。那時候護士們為了哄小孩,拿輸液管編成小魚,拿控制輸液速度的滾輪充作眼睛。李華也學著做,打發無聊的時間。
晚上,醫院工作人員把32寸的彩色電視搬到操場上,聲音放到最大。母親把李華從二樓病房背過去,并排坐在條凳上看。
六月的夜晚散去了燥熱,一陣涼風,葡萄清甜的香氣就飄了過來。李華朝操場旁鋼管上掛著的葡萄努努嘴,母親總會過去踮腳摘些或是在地上撿點熟透的。
《射雕英雄傳》、《萬水千山總是情》、《上海灘》,四五集放完,十點了,夜黑了許多,大家也回病房休息。
夏天還沒過,他的腿就好了。下午明晃晃的太陽下,他約著伙伴去家旁邊的河里游泳。赤腳踩在河邊的石頭上,腳趾有力地扒著,步步踩實。沒有女孩的時候,男孩打赤膊往河里一鉆,潛入停泊的船底,比賽憋氣時長。
更多的時間被李華和伙伴拿來打球。水泥臺子中間,兩塊紅磚夾著木板一立,乒乓球桌就弄好了;他也會往沒有網的籃球框里投進幾個球;或者把羽毛球的尾巴打得像小姑娘打綹的劉海。
愛情,那是近20歲的事情了。女孩在醫院護理自己的母親,就住他病房隔壁。夏季是醫院的淡季,人少,李華的母親不在時,15歲女孩幫他去一樓打開水、弄水洗臉、買飯。有時,女孩跟他在病床上打牌笑起來,他也開心。
“就跟她說女孩子喜歡聽的咯,不告訴你。”李華有些扭捏,說自己還在生病,也不敢往談戀愛的方向想,表達完喜歡,對方也開心。
兩個月之后,李華和母親離開了醫院,但“沒有像現在的年輕人那麼依依不舍”。回家休養時,他給女孩寫信送上“生日快樂”等的祝福,后來聯系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
26歲那年,李華的侄女出生了。由于弟弟外出打工、弟媳種田,做伯伯的李華擔起了照看她的任務。李華像是一個有了女兒的新手父親,拿著象棋教侄女認字、教她做掃地、洗衣等家務事。侄女出門玩水,回家那刻他才會覺得安心,趕緊催著她換下弄濕的衣服以免生病。
這幾年,侄女長大去念了大學。李華通過微信又聯系上了在醫院相識的女孩。李華叫她“妹”,跟她說微信照片好性感,還絮叨自己在看《劉家媳婦》,問她吃飯沒有,還給她更新自己來深圳治病的情況。
對方稱丈夫有了外遇,他分析:“只是玩玩而已,不會跟你離婚的,男的長得帥有錢,外面有姿色的女人看著都想要,都是為錢。你想開點,開心點。家和萬事興。”
“今年是你的傷官年份(一種算命術語),所以夫妻吵鬧,感情不和,明年會好點。”對他來說,和異性聊天,慰藉別人的時候自己也不那麼孤單。
相比之下,母親的陪伴更平淡與長久。
小時候,她背李華行走,打針時幫他捂住眼睛,在李華找不到她大哭時趕忙出現哄他。在他坐上輪椅后,為他提洗澡水、倒便盆成了日常。陪李華住在醫生家,她帶上家里種的蔬菜和米,給對方洗衣做飯抵消掉一些治病錢。李華手術后下床行走時,母親總在一旁愛憐地看著他,一下子幫他搓搓手,一下子幫他揉揉腳。
心疼李華吃不下、睡不著的苦,年過七旬的她失聲大哭,“我兒子好可憐,我老了沒人照顧他怎麼辦啊?”
李華吃完飯或是水果,下地走完后,母親都會拿毛巾幫他擦拭。
更多時候,她拿出年輕時唱花鼓戲的勁頭,操持著兒子的一切。醫院的伙食偏貴且沒什麼湘味,她就出去沿街找。農閑時,她曾跟別人搭伙做紅白事,負責掌勺,一圈試吃下來很快就定了一家蒸菜館,“這家油更香呢”。
醫生說李華貧血,康復或手術期間也要補充營養,這也難不倒她。靠著醫院微波爐,她可以做出津甜的桂圓紅棗糖水、綠豆沙、排骨花生湯,還能做白灼生菜、拍黃瓜等小菜。有人來看望,她總喜歡把病房稱作家,問“留下來我家吃飯啊?”
晚飯期間,李華母親打算到柜子里拿碗裝中午剩下的菜,桌子上已經擺好了她剛用微波爐做好的白灼生菜和蒸雞蛋。
李華哼起《千年等一回》的調子,母親接上,兩人一個平躺,一個利落地剝核桃、切水果和洗涮用具,一唱一和就是半小時。
興致尚在,母親還會問詢“吹口琴嗎?”跟著李華的口琴調子,又繼續哼。
未來
未來會似口琴聲般悠揚吧。
李華記得,18歲時,和同鎮的其他人一樣,他想學個技術在農村糊口。砌磚看上去輕松,只用把方正的磚攤下去就好,一名建房子的小工成為他的職業目標。
生病后,他會在晚上關燈后閉目思考以后的生計。養雞養鴨成本太大,網上銷售貌似是一條出路。他買過朋友的水果,發現利潤還比超市里的多些。
他夢見初中同學,還是18歲的時候,大家一起活蹦亂跳地在外頭瘋玩。
李華(最左)初中畢業和朋友們一起拍的照片。 受訪者 供圖
現實中,初中同學建了微信群,發聚會的照片。他不好意思去,也沒人帶他去。老同學在群里發自己在各地的游覽照片,他默默添加到微信收藏里。廣州小蠻腰的中秋月圓照、班長穿著云南服飾的照片、家里附近的名人故居的風景,同學拍的家鄉發洪水的圖片……
他愛收藏端午劃龍船的視頻,喜歡聽各式各樣“一二三”中氣十足的聲音。他還會看唱歌的視頻。望著癡癡地笑。一兩個女人在黃山上唱歌的視頻,他一次能聽五六遍。
李華躺在病床上翻出微信收藏里的風景照。
“健康是最大的財富。想吃什麼都胃口好,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看著殘疾人證和抽屜里18歲拍的初中畢業照,想到別人各地甚至各國打拼、結婚生子的二十年,他覺得錯失了什麼。自由?體面?他說不清。
有個關系要好的初中同學曾在群里說,李華的夢想就是過正常人的生活。
李華翻聊天記錄時看到,不停地笑。不同于平時有氣無力的聲音,他刻意帶了些勁,說:“這是他說的,他認為我只要能過正常人的生活,就是不錯的。我相信只要能到外面打工,我可以比一般的人賺錢賺得多一點,過得更好點。”
說完,他活動了下腳踝,又做起了摸額頭的動作。
他解釋,這是按摩,促進血液循環,皮膚不容易起皺紋。人好看點,看著年輕點、精神好,老板就喜歡你。
有次他坐在病床上,對著鏡頭,說起未來想要打工賺錢,如果賺的錢多就幫助和他一樣的病人。
被追問原因后,他突然就哽咽起來,“因……因為我這個病……(我)知道這個病很難……像我們這種病,他們也很受苦……”母親拿了一張餐巾紙給他擦臉,卻被他引得抽泣不止。
“已經過去了”是寬慰他們最有效的話。旁人說出這句,李華母親總會有一種興奮的語氣回答“是呀”,而李華習慣用“嗯”予以認同。
去年6月來醫院時,他還是個因為看不清醫生護士沉默寡言的人。
深圳大學總醫院脊柱骨科主任陶惠人回憶,他交代手術風險時李華總是樂呵呵的,一副對手術成功深信不疑的樣子,這也給了他不少勇氣。他將這形容為珠穆朗瑪峰般的難度:面罩等常見的麻醉設備無法放進李華的臉與腿之間,只能采用風險更高的清醒插管;頸部有大量神經,頸椎截骨手術兇險;李華在術前發燒……
深圳大學總醫院脊柱骨科辦公桌上擺放的李華骨骼的3D打印模型。
李華喜歡用“闖關”來形容這個過程。回憶起來,只說“有點痛”。第二次手術后,他可以抬頭,愣愣地沖別人直笑,話也多了起來。仔細看到母親老去的臉,他又陌生又幸福。第三次手術后,他可以平躺,中午或晚上睡覺時隔一陣發出一記濃厚的鼾聲。母親笑他,他先是不承認,旁人佐證后,他又犟嘴“打呼是一直的,我這種不算”。
他像一個重新開始的孩子般,每天下地行走總得叫醫生站旁邊看著,就算科室忙碌也要等到醫生才肯邁開步子。醫生幫他扶正背部,他覺得陌生,驚慌失措地“啊啊”大叫。有次不知怎得暈了過去,小便失禁,嘴一撇跟護士說“不是我不聽話,是尿不聽使喚了”。
28年的病痛后,他的憧憬沒有具體到枝枝椏椏的生活細節,主干被健康、快樂、賺錢三個詞涵蓋。他曾短暫地設想結婚對象的條件,“首先肯定要不嫌棄我咯,勤勞,心腸好”,他頓了頓說,“這個也要看緣分的……”
他還是會吹口琴。他喜歡讓人拿著那本他從前抄著簡譜的老舊歌詞本點歌,帶著笑意對著年輕人說“這歌你沒聽過吧”。說話時,他還不忘交代母親拿醫院給他新買的口琴,“拿新的,聲音好聽些”。
李華正在手術。 深圳大學總醫院 黃政基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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