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財經天下》周刊作者 張繼康
編輯/ 董雨晴
開年三個月，資本市場的日子并不好過。中概股迎來了至暗時刻，A股估值也觸到了底部區域。網友們打開證券軟件，看著一支支股票，沒有最低，只有更低。
然而就在去年底，投資圈曾一度刷屏著一份“2022年牛市報告”。
在這個名為《仁者無敵-2022中國股市預測》的文件中，作者通過天干地支以及金木水火土的玄學理論，不僅認為2022年是中國股市五年大牛市的開端，還將股市行情預測為前高后低，并詳細推測出了每個月的熱點事件。寫這篇文章的作者，還是國內知名證券機構安信證券的投資顧問陳南鵬。
無獨有偶，國盛證券的劉富兵也在2021年底發布了名為《天干地支在擇時中的應用初探》的文件，通過天干地支的思路分析了A股市場的流年走勢。報告中提到，2022年的A股走勢為“比肩生食神”，在八字推命中意為財運佳。
沒有意外，這兩份流傳甚廣的“報告”最終由證監會出面監管談話而告終。
在互聯網上做“玄學”生意，早已不是新鮮事。只不過，在靠著一根網線就能連接世界的網絡世界里，神出鬼沒、真實身份未知的占卜師們成為了玄學市場上的一抹神秘色彩。每天都有無數暗流在這個隱秘的角落里涌動，有人在這個市場上瘋狂撈金，也有人在這個賽道上做盡了賠本生意。
說到底，他們都是利用了人們的心理作用。
“神預言”與占卜生意2022年3月16日晚，日本接連發生了三場地震，最高震級達到了7.4級，就在人們紛紛議論地震引發的核電站火災等問題時，有個叫Judy Hevenly的人卻悄無聲息地登上了熱搜，這個人正和日本地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Judy Hevenly是一位來自美國的“預言家”，此番登上熱搜，就是因為她曾預測日本將在今年發生地震。后知后覺的人們把她對2022年的預測翻出來一看，發現已經有不少應驗，其中包括了俄烏沖突、韓國選舉等影響范圍較廣的國際事件。
精準預言的Judy Hevenly頓時名聲大噪，有網友翻譯出了她歷年對于國際形勢的預測，卻發現“單看一年很唬人，但幾年連起來看就像是復讀機，復制內容連年份都不會改一下”，也就是說，2022年，她只是剛好撞上了大運。
不過經此一役，Judy Hevenly的預言生意還是變得十分火爆。豆瓣一位網友發帖稱自己預約了Judy Hevenly的個人咨詢，但已經排到了8月份。據她稱，首次咨詢的價格是一個小時200美元，第二次價格就會提高，一個小時的咨詢費用在8000美元左右。
在這個市場里，第一個神奇的現象就在于：不管多麼離譜的市場價格，只要掛上“玄學占卜”的標簽，一切價格都會變得合理起來。
在市面上，為這種生意買單的也不在少數。
談到自己第一次占卜的經歷，李星仍然忘不了那種神奇的感覺。準備“考研二戰”的她曾陷入過極度迷茫，在拿不準主意的時候，她選擇了求助塔羅占卜。
所謂塔羅占卜，即使用塔羅牌（TAROT）占卜的一種方式，來自于西方，類似于中國的《周易》。在國外，塔羅師被叫做“Tarot Reader ”，也就是“塔羅解讀師”。
第一次在網上花200塊去找陌生人占卜，李星心里還是有點打鼓，不過對面的塔羅師只用一句話就打消了她的疑慮。“我只是跟她說算學業，沒和她說在準備‘二戰’，但她一看牌面就直接對我說，你的學業上正在做一件重復的事情。”
隨后的占卜中，塔羅師所說的現狀也與她基本吻合，甚至直接說中了她所學的專業。這讓李星感到震驚。“以后如果還有問題，我還是會選擇去找她占卜的。”她對《財經天下》周刊表示。
對占卜由疑到信就發生在一瞬間。剛考完研的丁冬糾結自己是去實習還是在家里休息，萬般糾結下她想聽聽來自“玄學”的建議。占卜師告訴她，當前環境比較多變，實習不容易找，建議還是在家多休息。
丁冬很慶幸自己聽了占卜師的話，因為就在占卜完的半個月后，新冠疫情突如其來，如果當時選擇了實習，她就要面對很多意想不到的危機。
此次占卜徹底打消了她的懷疑，在此之后，丁冬與這名塔羅師建立了一道堅固的信任圍墻，兩個人偶爾還會進行回訪聊天，成為了在互聯網上的好朋友。
劉佳進入了婚姻的“七年之癢”，在對婚姻充滿失望的時候，她選擇向占卜師詢問是否該繼續這段婚姻關系。“你們的感情還是很好的，只不過存在著一些固化的矛盾，會導致兩個人觀念不合，在平常的相處中要注意不要去激化矛盾。”占卜師對她說。
劉佳相信了占卜師的話，在度過了兩年前的危機后，如今的劉佳還處在一段較為幸福美滿的婚姻中。在她看來，如果兩年前在一時沖動下選擇了離婚，或許就成為了人生中一個錯誤的決定。
五花八門的賺錢方式在占卜的市場上，還存在著第二個神奇的現象：供應和需求兩方維持著一個巧妙的平衡，只要有客戶想占卜，他就能迅速找到占卜師；只要占卜師想做生意，那麼他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客戶。
“我們并不缺少拓客渠道”，一位名叫泡飯的占卜師對《財經天下》周刊表示，“大部分的客戶都是通過朋友之間相互推薦以及我們參加線下活動時的積累。”
泡飯是一位有著16年塔羅經歷的老手，也是某塔羅社團的創始人。社團沒有實體店鋪，通過互聯網平臺的形式承載，同時他們也活躍于北京、上海等地的線下市集上。
作為一名兼職的塔羅師，泡飯每個月大概有30-40個客戶預約，收費區間在200-400元之間，平均每個月能為他帶來6000-10000元不等的額外收入。“看著錢很好賺，但其實里面還包含了很大的個人案例積累和專業知識的學習。”泡飯表示。
除此之外，他還和自己的工作室開設了線上直播課程，課程共有14個小時，售賣價格為5688元。“目前我們共開了三期課程，每期課程報名的人數大概在10個左右。”泡飯說道。
而在另一方面，B站在2019年上線的互動視頻也為大眾占卜提供了生長的土壤。在B站，有關塔羅占卜類視頻多達5000個，按照播放量來排序，點擊量最高的一條視頻播放量已超過400萬次。泡飯認為，B站的互動視頻彌補了塔羅占卜的形式，用戶可以點擊牌組來和塔羅師形成互動，這要比單單在微信上發語音條要完整得多。
靠著B站的粉絲積累，這個廣闊又神奇的市場逐漸誕生了一批頭部的占卜師。以博主“龍女塔羅”為例，她在B站平臺的粉絲數量將近70萬，有網友稱，她現在的價格是一小時3000-4000元，而距離她在B站發布的第一個塔羅占卜視頻，才過去了不到兩年的時間。
除了傳統的一問一答，許多人還通過售賣水晶、舉行儀式等方式獲得額外收入。有些星座博主會售賣針對星座運勢的手鏈，有些塔羅博主則會售賣象征著不同運氣的水晶石，價格在幾十元到幾百元不等。
有人還在玄學市場上探討神秘學的意義，有的人卻奔向了消費市場，做起了網紅變現的生意。
2021年，一句流行語“你會為了我去陶白白搜我的星座嗎”在各大社交平臺刷屏，許多人懷著好奇對“陶白白”進行搜索，結果發現他居然是一個在全網擁有超過5000萬粉絲的星座博主。憑借著對人性和情感敏銳的共情能力，“陶白白”被稱為是“互聯網算愛大師”。
星座博主“陶白白”的變現之路非常迅速。2016年，還是大學畢業生的陶白白加入了MCN機構蜂群，2018年陶白白就成為了微博網絡十大故事紅人，2019年，陶白白便孵化了“白白吃吃吃”“鹿角情報局”等矩陣賬號。
現在的“陶白白”儼然成為了一個IP，他不僅成為了娛樂圈的常客，還和周黑鴨、奈雪等新消費品牌做起了聯名。以洞悉星座聞名的他，身上關于“玄學”的標簽正在越來越淡。
不過神秘學卻不會隨著頭部博主的離開而消失，相反，它會因為人們的好奇心而一直存在，這也意味著，互聯網的算命生意還會持續火熱著。
互聯網公司也迷信？其實不止是普通用戶，資本圈也一度有點“迷信”。
小鵬汽車創始人何小鵬曾發微博稱：“風水和運氣是創業路上必不可少的一環。”就在今年2月，小鵬汽車的昆明新店開業，開業第一天請了道士現場做法，作為一家科技企業，自然招來了不少非議。隨后小鵬官方也迅速回應稱，此事系個別門店擅自舉辦帶有封建迷信色彩的活動，目前已經責令該門店停業整頓，并且從官網下架。
更具戲劇效果的案例是，藍杉創投創始合伙人唐紹奇曾在沒有實地考察，只要了創始人生辰八字的情況下對便利店品牌神奇屋進行了投資。
最強調高科技、大數據的互聯網公司，也聚集著不少風水的八卦。位于北京后廠村的新浪大廈，電梯按鈕一直沒有4層，相隔一條馬路的騰訊大樓，則是一艘大船的形狀，寓意是船可以撒網，還能乘風破浪。位于杭州的阿里巴巴園區都是七層高的樓，據傳言是受到了“七上八下”“七星連珠”等俗語的影響。
當然，這些消息都只是在坊間流傳，沒有得到過官方的親自證實。
資本們看重的玄學市場，也有了自己的賽道。周易服務平臺“高人匯”的創始人袁鈺膦曾預估，這將是一個超過1000億元的市場，而如果能做到20%的市場占有率，年均市場規模就能達到200億元。
高人匯曾在2016年獲得一家來自上海的早期投資機構“螞蟻天使”給出的123萬天使輪融資，不過現在，高人匯已經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提供婚姻、事業、心理咨詢等服務的平臺”，公眾號的歡迎語也變成了“系統升級中”。
據統計，國內互聯網命理業務公司的融資事件大多集中爆發在2016-2018年。2016年，就有星座女神、同道大叔、占心等13家公司拿到了前期融資。
2017年，包括測測星座在內的8家公司共獲得了數千萬元的融資。到了2018年，拿到融資的公司變得更少，僅為三家，分別是藍星漫、靈機文化和兩岸易理。值得一提的是，兩岸易理背后的投資方正是曾靠創始人八字就進行投資的藍杉創投。
不過2018年以后，這些命理公司幾乎都沒有再拿到融資，而且大多數都停滯在了前期的天使輪階段。
唯一還活躍在資本市場的，是測測星座，這個被稱為中國最大星座平臺的公司，在2月份剛拿到了來自騰訊未被披露的股權融資。在2020年回母校北大的演講中，創始人任永亮談到，測測星座的營收已經過億，用戶數量與2019年相比增長了三倍多。
融資的停擺伴隨而來的是一樁又一樁的“算命丑聞”：2017年，曾拿到過千萬融資的“神棍局”發布了一篇解讀望京SOHO風水的文章，文章提到其建筑本身“煞氣沖天”，所以敗壞了陌陌、錘子、A站等互聯網企業，這篇文章直接被開發商潘石屹告上了法庭。
2019年3月18晚，SOHO中國官方微博親自發表聲明稱，起訴自媒體“神棍局”的侵權訴訟案正式開庭。SOHO中國認為，神棍局等利用封建迷信攻擊望京SOHO的言論，不僅侵害了望京SOHO的聲譽，更給客戶的心里造成了陰影和傷害。
最終，這場SOHO中國與“神棍”的對決，以神棍局兩個公眾號被封禁，同時還賠償了潘石屹20萬元告終。
2019年，在微博上擁有將近1200萬粉絲的玄學博主“看相禪師”被警方判定是一個分工明確的詐騙團伙，涉案金額超過了5000萬元，引發了玄學圈的動蕩。
在如今比較知名的占卜APP里，存活著一個名叫占心的平臺，該公司曾在2017年獲得了來自量引資本的1000萬A輪融資，不過現在工商信息顯示其為注銷狀態。
在占心平臺上的塔羅師群里，有人問“這個APP還能賺到錢嗎？”，還有人說自己在平臺上的錢現在無法提現，“懷疑他們是不是跑路了”。
野蠻生長的風口過去后，如今的互聯網算命賽道只剩下了一地雞毛，仍然活躍在網絡平臺上的，是像陶白白、同道大叔這樣以星座文化發家，實際做的是IP授權與衍生業務的泛文化公司。
歸根結底利用了人們的心理晚上十二點半，測測星座APP的直播間里還活躍著許多主播。有的在算正緣桃花，有的在解夢催眠，還有的以心理分析師的身份在解憂釋惑。
“我是一個正常的人，我只是想擁有一個正常的生活！他完全在踐踏我的尊嚴！”在某個直播間里，有個女生抽泣道。
另一端的心理咨詢師有些手足無措，他不斷重復著嘗試遠離這樣的話術，但效果卻適得其反，女生的情緒越來越憤怒，說到最后，求助者崩潰說道：“這不是遠離不遠離的問題，是他已經對我的身心造成了巨大的傷害，我現在陷入了一種深深的自我懷疑中！”
在測測星座，用戶不僅可以看星盤、做占卜，還能做心理測試，向心理咨詢師咨詢問題。心理學和神秘學，兩個看似互無關聯但都與人類自身息息相關的學科，在測測星座里實現了相遇和融合。
畢業于北大醫學部的任永亮，一直強調自己創辦的測測星座是一個關于星座、情感的社區服務平臺。依托于測測星座，他們孵化出了“趣鴨”“易測心理”等心理學產品。打開測測星座APP，名為“心理”的入口和“星座”、“星盤”一起并列在了首頁中。
在任永亮看來，玄學問題根本上是一個心理問題，測測星座實質上是一個心理科技公司，他們的最終目標在于“讓每個人都能方便地獲得高質量的星座咨詢，情感咨詢和心理咨詢服務”。
身為塔羅師的泡飯卻認為占卜還沒有達到心理咨詢的高度，“我們更多的是對牌面的一個解讀，客觀陳述一個結果，雖然對心理有一定的疏導效果，但并不應該算做心理咨詢。”對于自己的塔羅師職業，他沒有過度神化，“把自己當成一個陪聊就行了”。
在占卜這門生意剛剛在互聯網流行的時候，元夜曾在淘寶店鋪當了兩年的塔羅師。
回想起這段經歷，元夜將它形容為是“淘寶心酸史”。“一個月和店家分成下來大概能賺一千五百塊，自己得隨時待命，有時半夜還要陪著客人占卜，有些人想賺便宜，找各種理由挑毛病，所以說你算不準，一個投訴過來直接讓你退款。隨時待命和投訴退款都還好，但是55分的分成方式都是奢求，這才是最心酸的。”元夜表示很無奈。
不過元夜的心酸經歷，再也不會出現了。3月1日，國家正式施行《互聯網宗教信息服務管理辦法》，明確除《辦法》第十五條、第十六條規定的情形外，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在互聯網上傳教，不得開展宗教教育培訓、發布講經講道內容或者轉發、鏈接相關內容。
如今在淘寶、天貓等平臺搜索“塔羅”“占卜”“八字”等關鍵詞，界面會顯示無任何搜索結果，同時還會彈出“不信偏方，拒絕迷信”的標語。
在互聯網上算命的“大師們”，像是掌握著一種自由飄渺的權力。而如今，這層權力秩序已被打破，更多的真相正在呈現在人們面前，留給“大師們”更換賽道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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