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開手機瀏覽器首頁,穿著黑絲的美女照片伴隨著廣告映入眼簾、不慎點擊廣告后手機突然多了一個下載中的軟件,趕緊想退出頁面又多出來一個廣告……手機瀏覽器已多次因亂象引起關注。2020年11月,國家網信辦曾部署開展網絡“軟色情”信息等問題的專項整治行動。
又是一年3·15,南都記者實測11款手機瀏覽器發現,部分仍存在軟色情、擦邊球現象,瀏覽器推送的廣告配圖是全身幾近赤裸的女性。此外,還有瀏覽器強制下載App、廣告關不掉,也有瀏覽器推薦涉嫌違規的醫療廣告。
引流至付費“涉黃交友軟件”
國家網信辦2020年11月部署開展的網絡“軟色情”信息等問題的專項整治行動中,對含有性暗示、性挑逗傾向的特別是借瑜伽、健身、街拍、Cosplay等主題,專注于展示低胸、露乳、黑絲、短裙、底褲或者特寫呈現臀腰背腿等人體部位的各類軟色情信息,以及利用此類信息博眼球、賺流量的平臺、賬號和經營主體開展重點治理。隨后,天津、上海、河北等地陸續開展集中整治“軟色情”問題,重點提及瀏覽器等平臺。
2022年3月,南都記者再次調查發現,在多個手機瀏覽器平臺,標題黨、軟色情擦邊球等軟色情內容依然存在,為涉黃漫畫、小說、直播、聊天軟件等引流。有時,軟色情內容還會被包裝成科技、財經等領域的內容。
以炫動瀏覽器為例,一則廣告標題為“華為大屏折疊屏價格依舊高,5G+鴻蒙+麒麟處理器”,主體內容是“我選科技 百家號”,但配圖是幾近赤裸的女性。點開廣告即跳轉至蟲蟲漫畫的下載頁面,“海量未刪減漫畫免費看”,頁面中充斥著標題含“偷窺”等字眼的涉色情的漫畫。還有多則瀏覽器推送廣告中含有同城“交友”軟件,下載頁面明晃晃寫著“同城速約,只玩真實,真人社區,共享女友點擊下載約炮專用App”等。部分軟件在注冊后會有客服接待,詢問年齡喜好和城市,承諾安排相應活動。
3月14日,炫動瀏覽器官方回應南都記者稱,該瀏覽器只是一個開發者,直接在華為廣告平臺如快用廣告平臺上對接廣告內容,并不做廣告審核。此外,目前該瀏覽器在應用平臺已下架,不知為何在部分手機應用市場仍能下載。
在久久瀏覽器的廣告中,一款名為“就聊”的交友軟件廣告頻繁出現,完成身份注冊后,會有多個頭像為女性的用戶發來私信,其中不乏暗示性文字,以及行為夸張、衣著暴露的圖片。免費消息次數用完后,會轉入充值或做任務賺金幣的環節。
南都記者在實測中看到,多個瀏覽器利用衣著暴露的美女圖片及引人聯想的標題,誘導用戶點擊。快用瀏覽器中,主頁推送就出現了標題隱晦、涉家庭倫理的推廣。UC瀏覽器則以一些留有懸念的“擦邊球”標題,為小說軟件引流。
對此,快用瀏覽器回應南都記者表示,“我們自查之后發現這種情況確實存在,但是確實也并不普遍。”該平臺稱,該平臺將推動相關方面對此類廣告問題進行解決。
針對實測中出現的推薦欄“擦邊球”廣告,3月14日,UC瀏覽器方面向南都記者表示,應用軟件里的所有廣告經過機器人和人工審核,小說頁面的廣告關不掉是為了給作者增加收入,如需關閉要充值會員。若首頁推送了用戶不感興趣的廣告,可以選擇廣告右下角的屏蔽功能,屏蔽后7天內不會有廣告流出現。
其稱,用戶若遇到擦邊球廣告,可以在客服發送的鏈接中投訴,后期會有客服聯系廣告商核實并下架。為什麼經人工審核的廣告還是會有擦邊球內容?工作人員表示,可能部分廣告商篡改了廣告的落地界面。
就軟色情問題,墾丁律師事務所創始人律師麻策向南都記者分析道,作為基本功能軟件,預置瀏覽器在一定程度上享有“免卸載”的優待權利,因此瀏覽器仍然是移動互聯網的重要流量中心,有強大的用戶群聚效應。同時,瀏覽器不像封裝類App,通過域名的不斷跳脫及頁面更新,較難被管控和監測,這也導致瀏覽器成為軟色情的溫床。
麻策認為,瀏覽器產品已經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中立軟件,越來越多的瀏覽器已經實質上成為信息聚合分發的內容平臺。因此瀏覽器產品應當根據《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等規定盡到良好的違法內容阻斷責任,主動過濾有害網址域名,對惡意代碼、欺詐、色情、誤導下載類信息,可以作為的節點包括事先過濾,事中動態監測以及事后舉報處理。
北京和昶律師事務所律師王亮亮對南都記者表示,需要分析是網頁上有色情廣告,還是瀏覽器自身推送色情廣告。如果是前者,網頁自身要承擔責任,瀏覽器只負一般性監管責任。如果是瀏覽器自身推送,則瀏覽器負直接責任。
王亮亮還表示,瀏覽器作為一個應用平臺,對平臺上的信息和廣告負有監管義務。如果明知其違規、違法,應承擔連帶責任,但一般不涉及犯罪。如果相關廣告背后的交易涉嫌犯罪,那麼瀏覽器可能涉嫌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
強制、自動下載安裝App
2022年3月,工信部曾就網友和媒體反映的部分網站在用戶瀏覽頁面信息時,強制要求下載App的問題召開行政指導會。
工信部信息通信管理局指出,部分信息資訊、網絡社區等網站在用戶瀏覽網頁時,頻繁彈窗推薦App,要求下載App才能查看全文、不用App不能看評論等,妨礙用戶使用網頁瀏覽信息,侵害用戶合法權益,群眾反映強烈。
該局要求相關互聯網企業在用戶瀏覽頁面內容時,未經用戶同意或主動選擇,不得自動或強制下載App。推薦下載App時,應同步提供明顯的“取消”選項,切實保障用戶的知情權、選擇權。同時,無合理正當理由,不得要求用戶不下載APP就不給看,或者不讓看全文。此外,不得以折疊顯示、主動彈窗、頻繁提示、降低體驗等方式強迫、誤導用戶下載、打開App,或跳轉至應用商店,影響用戶正常瀏覽信息。
在安卓端快用瀏覽器中,南都記者發現,該瀏覽器主頁推送廣告中會出現“版本過低,請盡快更新”的提示,此時無論是點擊取消按鈕或者右上角的退出按鈕都不能取消更新,手機后臺會開始下載相應App。而在瀏覽主頁過程中,若出現YY直播的廣告,即使沒有點擊右下角的下載按鈕,只是點擊了廣告中任意位置,也都會在后臺開始下載該App。
在另一款知名瀏覽器極速版的隨機實測中,南都記者點擊了一篇網頁文章,沒過幾秒,文字頁面直接自動跳轉到淘特App廣告頁面,并自動開始下載安裝App。
關閉該頁面返回后,網頁又自動跳轉到八字測算小程序界面,該界面還會彈窗出某短視頻平臺廣告,彈窗下方有明顯的綠色關閉按鈕,但點擊該關閉按鈕后,界面卻又自動跳轉到該App的廣告頁面并開始自動下載,即使這時再點擊退出,App還是會自動安裝到手機上。
南都記者再次測試時,仔細觀察才發現,在八字測算小程序界面彈出的彈窗廣告上,明顯的綠色關閉按鈕上方,有極小、近乎與背景色融為一體的“關閉”二字。
多次點擊、測試后,手機已經自動下載了眾多手機軟件。如果不及時刪除,這些軟件甚至會在解鎖手機時自動推送廣告占據屏幕。
針對自動跳轉強制下載App的現象,該瀏覽器客服回應南都記者稱,系統會有自動的審核攔截機制,“但是有可能它本身審核通過了,而網站的管理人員自己修改內容。這種情況不排除網站內安裝一些代碼之類的信息。”其表示,遇到這種情況用戶可以點擊搜索頁面對應鏈接右下角的三個點,進行舉報反饋,后臺確認到此條鏈接有異常會做對應處理。
隨后,南都記者向該瀏覽器方面反饋了該鏈接的網址及詳細情況。南都記者再次搜索發現,該網頁短暫消失在搜索結果頁面中,舉報后再次出現時,鏈接出現了變化,點擊后再未出現連續跳轉和自動下載。
北京盈科律師事務所律師李兆嶺向南都記者表示,通過適當的方式推廣產品或服務或引導手機用戶消費,屬于正常的商業行為。但推送信息并不是無限制的,不能影響用戶正常使用網絡,并應當提供快捷的拒絕方式或途徑。若超過必要限定,如反復提示下載、反復要求轉發、連續提示或跳轉,影響手機用戶正常使用網絡,或者強制下載、刪除、安裝App、擅自獲取手機用戶的信息,嚴重違背手機用戶的意愿,侵犯手機用戶知情權和選擇權的,屬于違法行為。
李兆嶺稱,總而言之,瀏覽器運營商推薦信息應當在不侵害手機用戶合法權益的情況下,實施其商業行為。
點擊“關閉”鍵后反而跳轉至廣告頁面
在測試中,南都記者還發現,除了軟色情擦邊球及強制下載App等問題,部分手機瀏覽器還存在廣告關不掉的現象。
在對2345瀏覽器實測時,南都記者發現,點擊該瀏覽器搜索欄后,頁面頂部會出現約占屏幕三分之一的廣告,內容為“已為您準備50元現金紅包”,同時廣告右上角有關閉圖標。但點擊該圖標后并未關閉廣告,反而進入廣告頁面。
南都記者隨機點開2345瀏覽器首頁推送的數篇文章,大部分文章頁面都有插入廣告,占據三分之二左右的頁面,正文內容只占剩余三分之一,需要另外點擊“閱讀全文”按鈕。
部分廣告會還會“偽裝”成科普文章。在一篇推送文章最下面“相關推薦”里,有一則名為《你喝的“牛奶”可能根本不是牛奶,選購牛奶必須知道這些》的廣告,配上玻璃杯裝牛奶的圖片,右下角的淺灰色的“廣告”標識非常小,點開后是天貓商城罐裝奶粉的產品銷售廣告。
南都記者在UC瀏覽器底部欄的小說閱讀器時,頁面最下方出現一個廣告欄目,且無法關閉。廣告欄目左上角用小字提示“會員免廣告”,點擊后跳轉會員購買頁面。
南都記者注意到,《互聯網廣告管理暫行辦法》規定,利用互聯網發布、發送廣告,不得影響用戶正常使用網絡。在互聯網頁面以彈出等形式發布的廣告,應當顯著標明關閉標志,確保一鍵關閉。不得以欺騙方式誘使用戶點擊廣告內容。
南都記者在實測中還發現,萬能瀏覽器存在大量治理膝蓋疼痛、近視、耳聾、老年帕金森等疾病的廣告。從主頁推薦中,南都記者點進由“航奧”發布的標題為“武漢10歲小孩近視500度,不用針,不用藥,一招改善孩子近視”的廣告,跳轉一篇名為“[已證實]CHINA10歲少女逆轉500度,輕松矯正視力”的文章。
據悉,《廣告法》規定,醫療、藥品、醫療器械廣告不得含有表示功效、安全性的斷言或者保證;說明治愈率或者有效率;與其他藥品、醫療器械的功效和安全性或者其他醫療機構比較;利用廣告代言人作推薦、證明;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禁止的其他內容。
李兆嶺向南都記者表示,手機瀏覽器屬于移動互聯網領域。當前,隨著移動互聯網與社會經濟和生活越來越密切,就涉及維護數據安全、促進經濟發展、公民權益保護三大方面的平衡。這三大方面的平衡需要通過相應的制度予以規冶。雖然有了《電子商務法》、《數據安全法》、《個人數據保護法》等,但實現各方面平衡,還需要更多配套法律法規,以增加可實施性和可操作性。
在手機用戶、瀏覽器運營商及社會公益三方博弈下,規范瀏覽器運營商行為將成為平衡各方利益的重要方式。因此,瀏覽器運營商可能需要從承擔社會責任、維護手機用戶個人利益角度,依法合規經營,在維護數據安全、保護公民權益的同時,獲得經濟收益。
出品:南都即時
采寫:南都記者 楊天智 方詩琪 馬銘隆 林子沛 實習生 譚儒燁 王雅麗 王晨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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