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著一代文學標簽、兼具音樂性與文學性的宋詞,在詞的創作史上無疑達到了巔峰與頂流的位置,放眼宋代詞壇,名家輩出,佳作紛呈。無論從對詞的開創性和對后世的影響來說,一代文學家蘇軾是宋代詞壇一朵璀璨的星云。
蘇軾的詞題材廣闊,百花齊放,在蘇軾以前,宋代的詞作多寫男女之情、離別愁緒,怨婦之思,好似靡靡之音,但是蘇軾的詞卻沖破了這個束縛,擴大了詞的題材,豐富了詞的意境,沖破了詩莊詞媚的界限,掃除了晚唐五代以來的傳統詞風,開創了與婉約派并立的豪放派。無怪乎有人說:“詞至東坡,傾蕩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
蘇軾所創作的詞開創了新的詞風,具有重要的地位。蘇軾的詞橫跨豪放和婉約兩個領域,他的詞作中有氣象一新的詠物詞,纏綿悱惻的悼亡詞,雄渾豪壯的懷古詞,清新自然的鄉村詞,以及動情悠揚的送別詞等,可謂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
在蘇軾浩繁廣闊的題材中,他的送別詞風格多樣,極富浪漫主義色彩,猶如他的宋詞花園中的一朵琪花瑤草,為詞壇增添了優雅的氣象。
蘇軾的送別詞都是在送別友人時寫下的,蘇軾的一生,足跡踏遍大江南北,他仕途的第一站便是鳳翔,此后他又在杭州、密州、徐州、湖州度過了基層鍛煉的時光;在汴梁,他度過了人生中最為輝煌的一段時光。
烏臺詩案后,他在貶謫的道路上與黃州、汝州結下不解之緣;此后,隨著仕途的起起伏伏,他又從汴梁啟程,一路兜兜轉轉,南下與北上,再臨杭州、行旅潁州、南下揚州、北上定州,這些地方都留下了他不朽的詩詞作品;在惠州、儋州,他度過了人生中的最后時光。
蘇軾的足跡北至定州、密州,南至惠州、儋州,迎來送往成為蘇軾生命中的常態。詩和遠方,總有一個要在路上。蘇軾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他為人正直坦率、襟懷坦蕩、灑脫不拘。在他不平凡的一生中,他結交新朋友,不忘老朋友,他的一生中交游甚廣,所以朋友遍天下。
正因如此,在一次次的迎來送往中,蘇軾的一闋闋送給詞也就從他的筆端傾瀉而下,蘇軾的送別詩友情詩詞內容十分豐富。
與他送別、唱和的友人中不僅有達官貴人、高僧名士,也有他的學生或是普羅大眾。而杭州,是蘇軾兩次工作過的地方,蘇軾的第一次杭州之行,是以通判的身份來到杭州的,這一職位相當于杭州副市長。
而當時的杭州知州是陳襄,陳襄,字述古。蘇軾與陳襄在杭州共事期間,兩人情投意合,相知甚深。當陳襄調離杭州時,蘇軾在有美堂為上司兼朋友的陳襄餞行,在推杯換盞之際,蘇軾有感于友情的珍重,隨即譜寫了這首《虞美人》,贈給陳襄,原詞如下:
湖山信是東南美,一望彌千里。使君能得幾回來?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
沙河塘里燈初上,水調誰家唱。夜闌風靜欲歸時,唯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蘇軾這首詞雖是官場中的餞行之作,但并非虛和應景,而是從心間流出的真情,因為情真,所以意切。上片前兩句極寫杭州有美堂的形勝,也即湖山滿眼、一望千里的壯觀。
后兩句反映了詞人此時此刻的心情:朋友此去,何時方能重回杭州?何時方能杯酒遣懷?他的惜別深情是由于他們志同道合,陳襄因批評王安石和“論青苗法不便”,被貶出知陳州、杭州。然而他不以遷謫為意,在杭州任上,勵精圖治,一心為民。
而蘇軾也因反對王安石變法,自請外任,來到杭州,他們共事的兩年多過程中,能協調一致,組織治蝗,賑濟饑民,浚治杭州六井,興辦學校,提拔文學后進。他們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確實做了不少有益于人民的事,在共事的過程中,他們也建立了深厚的友情。
下片是詞人從視覺和聽覺兩個方面對杭州繁華景象進行了描寫。詞人放眼望去,沙河塘里兩岸華燈初上,從江上傳來的曲調正是唐代流行的歌曲《水調》,他由此而想到杜牧筆下的十里揚州,并把它與杭州景物聯系起來。
直到宋代,《水調》仍風行民間,這種曲調旋律傷感,于此時聽來,更增添離懷別思。離思是一種抽象的思緒,能感覺到,卻看不見,摸不著,對它本身作具體描摹很困難。詞人借助華燈和悲歌,既寫出環境,又寫出心境,極見功力之深。
結尾兩句,蘇軾借“碧琉璃”喻指江水的碧綠清澈,生動形象地形容了有美堂前水月交輝、碧光如鏡的夜景:當夜深風靜我們扶醉欲歸時,只見在一輪明月的映照下,錢塘江水澄澈得像碧色琉璃。
行文至此,詞人的感情同滿江明月、萬頃碧光凝成一片,仿佛暫時忘掉了適才的宴飲和世間的紛擾,而進入人與自然融為一體的美妙境界。在詞中,明澈如鏡、溫婉靜謐的江月,象征友人高潔的品質,也象征他們友情的純潔深摯。
此詞以美的意象,給人以極高的藝術享受。詞中美好蘊藉的意象,是作者的感情與外界景物發生交流而形成的,是詞人自我情感的象征;那千里湖山,那一江明月,是詞人心靈深處縷縷情思的閃現。
一曲歌罷,酒過三巡,離陳襄啟程的時間越來越近,而送別的情景依然在延續。十里長亭相送,自古以來就是送別的名場景,而蘇軾心中對好友的離去有萬般的不舍,所以,他決定將好友再送一程。
當送行的人群來到孤山竹閣的時候,蘇軾又一次為陳襄設宴餞行,竹閣在杭州西湖孤山寺內,為唐代詩人白居易任杭州太守時所建,故又稱白公竹閣。在竹閣餞行的宴會上,還有歌女吟唱著蘇軾剛剛填好的另一首送別詞《江城子·孤山竹閣送述古》:
翠蛾羞黛怯人看。掩霜紈,淚偷彈。且盡一尊,收淚唱《陽關》。漫道帝城天樣遠,天易見,見君難。畫堂新構近孤山。曲欄干,為誰安?飛絮落花,春色屬明年。欲棹小舟尋舊事,無處問,水連天。
當歌女吟唱起這首送別詞時,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感動了,連歌女也被蘇軾歌詞中的深情所感動,她們在吟唱的時候落下了傷心的淚水,但歌女們又羞于在宴會上落淚,生怕會給宴會增添憂傷的氣氛,所以她們用紈扇掩面而偷偷落淚,壓抑著情感。于是她們移宮換羽,不再演唱蘇軾的傷感歌詞,而是唱起了唐代詩人王維的送別名曲《陽關曲》。
而此時的蘇軾呢,他心中明白,即使陳襄離開了,他還是要回歸到現實世界,要勇敢面對飽經離別的人生,于是他殷勤勸陳襄再飲一杯送別的酒。
竹閣的畫堂是陳襄在任時修建的,畫堂色彩斑斕,依山傍水在孤山上,還有精巧玲瓏的曲欄干。蘇軾在這里宴別陳襄,自然有人去樓空、觸景生情之感。在蘇軾的看來,如果好友陳襄不離任,或許還可以和他在畫堂的曲欄徘徊觀眺。
這也不由得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去年春天,蘇軾與陳襄等僚友曾數次游湖,吟詩作詞,眼下已是花飛春盡,大好春色要到明年才有了。
欲棹小舟尋舊事,無處問,水連天。結尾處含蘊空靈而情意無窮。官妓想象她明年春日再駕著小船在西湖尋覓舊跡歡蹤時,往事或許已如風,渺茫無處尋訪,唯有倍加想念與傷心而已。
蘇軾送別朋友的情意總是發自肺腑,雖為送別而作,卻都是出于內心的真情實感,毫無半點矯揉造作,詞意情感流瀉,渾然天成。
看著陳襄離去的身影,蘇軾覺得此去一別,何時才能再見好友一面,這樣一想,不覺悲從中來,于是他又提筆填寫了這首《南鄉子》,以此來表達此刻的離別之情:
回首亂山橫,不見居人只見城。誰似臨平山上塔,亭亭,迎客西來送客行。
歸路晚風清,一枕初寒夢不成。今夜殘燈斜照處,熒熒,秋雨晴時淚不晴。
詞的上片回敘分手后回望離別之地臨平鎮和臨平山,抒寫了對往事無限美好的回憶和對友人的依戀之情。
起首兩句寫詞人對陳襄的離去特別戀戀不舍,一送再送,直到回頭不見城中的人影,而那臨平山上亭亭佇立的高塔似乎也在翹首西望陳襄離去的身影,不忍好友的調離。
下片寫詞人歸途中因思念友人而夜不成眠。晚風凄清,枕上初寒,殘燈斜照,微光閃爍,這些意象的組接,營造出清冷孤寂的氛圍,烘托了詞人的凄涼孤寂心境。
蘇軾一生仕途坎坷,他在困頓中愈加感到友情的彌足珍貴。他的感情給予友人,常和好友休戚與共,相濡以沫;蘇軾格外珍視朋友的相聚與重逢,更多情于離愁別恨,但他不會悲悲切切、刻意雕飾,而是以真摯的情感宣泄心靈深處的友情。
從蘇軾送別陳襄時寫的這三首詞來看,蘇軾的送別詞不但以情動人,而且使人得到啟迪與慰藉,他打破詞為艷科的傳統風格,在友情中注入豪放的進取精神。
蘇軾性格中曠達坦率、正直樂觀的精神鼓舞著朋友們,也正是對友人的朗照日月的真心使蘇軾的詩詞洋溢著真誠的友情,使他的妙語佳句如“萬斛之泉”滔滔涌出。
蘇軾之前的詞人,他們譜寫離愁別緒,格調大多低沉凄婉,如柳永筆下的“多情自古傷離別”,而蘇軾送別詞中也有離愁別緒,但不僅僅建立在這一基點上,他的送別詞中的友情有著高亢豪邁的氣概。
更重要的是,在對朋友的情感表露上,蘇軾融合了詩莊詞媚的各自特點,在詞中注入了大江東去的豪邁氣勢,傾吐出友人間的理想與抱負,從而拓寬了詞的表現力,突破了綿軟纖細的情感界限,表現出豐富而真摯的情感,進一步深化了詞的精神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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