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夠穿越，相信不少人會選擇穿越去文風昌盛的宋代，做一儒生，游山玩水，吟詩作賦。或煙蓑雨笠，竹杖芒鞋輕勝馬；或泛舟赤壁，看大江東去，驚濤拍岸；或登高臨眺，看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或踏雪尋梅，看梅花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訪名山大川，歌風花雪月。好不逍遙快活。
但是，你也千萬得小心，沒準當你登高舒嘯、臨清賦詩的時候。會有賊人沖你腦后打一悶棍，然后將你剖腹挖心。而這并非是要圖財，而是要將你當做供品，祭祀鬼神。
上圖_ 《夷堅志》明嘉靖二十五年洪楩清平山堂刻本
殺人取肝祭神宋代洪邁《夷堅志》里面就記載了這樣的故事：
福州有一個讀書人，少年登科，春風得意。湖南憲使想要召他做女婿。在去湖南的路上，看見路邊“古木陰森之下，設有片石，若以憩行人者，即坐其上”，說從未見過這樣雅致的風景，就在這里好好歇息，并令左右隨從去周圍找點吃的。
但隨從從店里買完東西之后，卻找不到主人了，“失所在，叫呼良久，無應者”。便叫店主人一起尋找，店主人仿佛明白什麼，“變色搔首，急往冥搜”，最后在深山灌莽之間找到了少年的尸體，被繩子捆得嚴嚴實實，肝都已經被割走了。
殺人取肝，是拿去祭祀所謂“稜睜神”的。
《夷堅志》又載，“稜睜神”邪教浸淫到江西撫州，撫州一村民送媳婦回娘家，媳婦就走在前面幾百步，遍不見了蹤影。丈夫追上前去，發現路邊小道上有血跡，沿著血跡，發現了一具女尸，沒有頭，腹腔被剖開，肝臟也被挖走了。丈夫再向前追尋，發現兩個女子，正在穿他妻子的衣服，一人手里還拿著一個籠子，里面裝著妻子的人頭。憤怒的丈夫將二女子綁住送官，二女子供述：“本欲得其肝爾，其首無所用也，將棄之無人過之地而滅跡焉。”官府順藤摸瓜，查獲一個專門摘人肝臟祭祀“稜睜神”的團伙。
上圖_ 《骷髏幻戲圖》局部 宋代 佚名
此類殺人祭鬼的現象，在兩宋三百余年的時間內，全國各地。屢見不鮮，所祭之神，除“稜睜神”之外，還有“蛇神”、“獨角神”等等。在史料上頻頻記載，且以南方地區為甚。
“紹興十九年，二月丁丑，禁湖北溪洞用人祭鬼及造蠱毒。犯者保甲同坐。”（《宋史-高宗本紀》）
“桂林邕、宜接夷獠，置守戍。大率民婚嫁、喪葬、衣服多不合禮。尚淫祀，殺人祭鬼。”（《宋史-地理志》）
“殺皮師勝父子七人，取五藏及首以祀魔鬼”（《宋史-蠻夷列傳》）。
上圖_ 《清明上河圖》里供人短暫休息的 腳店
開黑店，抓人牲殺人祭鬼的鄉民，常常采用“開黑店”的手段，騙人投宿，待其睡熟之后，取其性命，供奉鬼神。北宋彭乘曾記錄一個親耳聽到的故事。
有一個儒生進京趕考，走到了湖南郴州一代，天色晚了，要找地方投宿。正巧遇到一個耕地的農夫。農夫對他說：“前有猛獸為暴，不宜夜行，此村下有民居，可以托宿。”于是，農夫便帶著他來到村子里一個富戶家中。房東很是熱情好客，說是來了個讀書人，真令寒舍蓬蓽生輝，殷勤款待了儒生。
到了晚上，儒生酒足飯飽，將要就寢之時，有一女子潛入房中，對他說：“是家將謀殺子以祭鬼，宜早自為計，我亦良家子，為其所劫至此。”于是，女子便帶領書生連夜逃出，跑去縣衙告官。官府前來調查，原來那個耕地老農就是富戶的同黨，是誘人上鉤的托，富戶專門搞殺人祭鬼的勾當，前前后后已經數十人遇害。
上圖_ 《宋會要輯稿》是清嘉慶年間由徐松從《永樂大典》中輯出的宋代官修《會要》之文
販賣人口作祭品由于殺人祭鬼的惡俗流行，甚至產生了倒賣人口做供品的行業。
《宋會要輯稿》上記載：“湖外風俗，用人祭鬼，每以小兒婦女生剔眼目，截取耳鼻，埋之陷阱，沃以沸湯，糜爛肌膚，靡所不至，蓋緣販弄生口之人，偷竊小兒婦女，販之湖之南北，貪取厚利。”因為殺本地人，容易被官府發現，所以，祭鬼者，紛紛從人販子處購買外地人來犧牲。不僅湖南湖北，在四川，在廣西，都有此類現象。“販生口之人誘略良口賣入深溪洞左江一帶，七元等州，平民一入蠻洞，非惟用為奴婢，又且殺以祭鬼。”“巴峽之俗，殺人為犧牲以祀鬼，以錢募人求之，謂之采牲。”一個人牲，可以賣到五十金之多。
上圖_ 《宋人畫春游晚歸圖》 宋代 佚名，描繪出宋朝文人（讀書人）出行的陣勢
“偏愛”讀書人和雙胞胎至于選擇犧牲品，宋朝人比較偏愛讀書人或者做官人，稱之為“聰明人”，一可以當三；其次是和尚道士，稱之為“修行人”，一可以當二，剩下的才是婦女兒童。所以，書生在野外踏青郊游，可要分外小心。
另外，雙胞胎也是頗受“青睞”。宋末周密《酉辛雜識》上記載一個恐怖的故事:
安吉縣有個孕婦，每天去田里給丈夫送飯，常常路過一個破廟，破廟門口有個算命先生。孕婦和算命先生每日眉來眼去，暗中傳情。
一天早上，孕婦路過廟前，算命先生說：“今天有做餛飩，一起進來吃吧。“孕婦毫無防備，就隨其一同入廟。算命先生說，“汝腹甚大，必雙生子也。”婦曰：“汝何從知之？”曰：“可伸舌出看。”婦即吐舌，為其人以物勾之，遂不可作聲。之后“刳其腹，果得孿子，因分其尸，烹以祀神，且以孿子炙作臘，為鳴童預報之神。”旁門左道認為雙生子是靈胎。為了得到雙胞胎祭鬼，無所不用其極。
上圖_ 西漢 殺人祭柱場面青銅貯貝器
那麼，宋代為什麼會有如此恐怖的習俗呢？
上古時期殺人祭祀的遺留宋代理學家朱熹說：“南人常食贏蚌，得人之肉，則用以祭神，復以其骨為醬食之，今湖南北有殺人祭鬼者，即其遺俗也。”在原始社會和奴隸社會，殺人祭祀鬼神是普遍現象。我國佤族高山族等少數民族，在上個世紀還有“獵人頭”的風俗。在殷墟商代遺址，挖掘出不少“祭祀坑”，里面都是被殺死用以祭神的奴隸尸骨。還挖掘出裝有人頭的青銅鼎。
隨著時代的進步，殺人祭鬼的現象漸漸減少，但是還有一些殘余。戰國時期，西門豹治理漳河，就懲治過當地“河伯娶親”的惡俗，“河伯娶親”就是殺年輕少女祭祀河神，這個故事曾經被選入小學課本，80后的小伙伴們應該還有印象。
到了南北朝時期，《魏書-韋閬傳》還記載：“淮源舊有祠堂，蠻俗恒用人祭之。”唐代，殺人祭鬼已經少有記載了，但還可以從其他地方反應出來。《舊唐書-玄宗本紀》上記錄一則當時的謠言：“冬十月，將改作明堂，訛言官取小兒埋于明堂之下，以為厭勝。”雖然這是謠言，但并非無中生有，現實中有可能還有個別的殺人祭鬼現象。
上圖_ 佛教
可能和密宗尸身法術的流傳有關為什麼本來已經式微的惡俗，到了宋朝又突然死灰復燃了呢？有專家認為可能和密宗的尸身法術有關系。密宗是佛教的一個宗派，唐代傳入中國漢地，其思想和中國的傳統文化有不少沖突，開元之后逐漸絕跡。但是到了唐末五代，戰亂頻繁，密宗又開始興盛起來，不少印度僧人入華傳密，開壇灌頂，傳法授徒。
尸身法術是密宗法術系統的重要部分，法術需要人骨，人血，人肉。
《大威力烏樞瑟摩明王經》云：“若寒林中坐髑髏上，寒林薪作火壇，進血于中晝夜。茶吉現，以血充閼伽供養之。云有何事，隨意乞大愿，天神貴仰。若大寒林、黑月十四日取裸形尸肉進火中，從日入至夜半，梵羅剎作忿怒形而為奉教，后日得衣兩事錢一百文。”
《佛說金剛香菩薩大明成就儀軌經》卷上： “欲令冤家失心狂亂者，用人骨作金剛橛，長八指，以安息香及牛肉同燒熏橛，埋冤家門前，彼即三日內失心離家狂走。”
《金剛薩埵說頻那夜迦天成就儀軌經》：“以此龍王安自臥床頭邊，燒人肉熏，剎那中間即降大雨。”人肉，人骨，人血是用來祭祀護法神的，這和宋代的殺人祭鬼，相似處頗多，后者很可能是受到前者影響。
上圖_ 楞嚴咒
但應該指出，這種殺人祭祀的行為，在當時就受到正信佛教界的抵制。佛家以慈悲為懷，最戒殺生。北宋宰相章惇經略荊州南北二路，當地蠻人多搞殺人祭鬼一套，和尚愿成前去勸諭，被朝廷封為紫衣大師。當時還廣泛流傳著念《大悲咒》、《楞嚴咒》可破祭鬼巫術的故事。
《夷堅志》載：福建莆田有一少女，被騙到閩北政和縣，說是給大戶人家作妾，結果是要殺了她祭蛇神。于是她“絕不茹葷，冥心誦《大悲咒》不少輟”，“但默祈神力，愿冤家解免，諸佛護持”，最后得以逃脫，并將歹人繩之以法。
宋時，曾有人問僧人，如何對付殺人祭鬼，僧人說“君于釋道二典中有所習否？”可以見得，但是佛教界普遍認為人牲只不過是打著神佛旗號的異端外道而已，并相信正統佛法能夠降伏之。
上圖_ 張擇端 的《清明上河圖》，是北宋都城汴京當年繁榮的見證
宋朝商品經濟發達，很多人想要通過血祭神靈投機暴富宋代是古代商品經濟較為發達的時期，你看清明上河圖，就是一派太平富貴景象。經濟發達，投機經商的人就多了，市場大潮潮起潮落，商場風云飄忽不定，風險與機遇并存。想要賺錢發財，總是要靠時機運勢。
于是商人多半迷信，想通過祈求神靈來保佑他們財運亨通，最好還能一夜暴富。五通神是宋代的財神，傳說是獨角山魈，“是名獨角五通”。血祭五通，祈求暴富，也是當時一種民間現象。開封有商人祭祀五通神廟，家里“推二室戶扉閱之。一室四壁，皆釘婦人嬰兒甚重。”
作者：大獅子 校正/編輯：莉莉絲
參考資料：
【1】《論宋代的殺人祭鬼》 劉泳斯 國學學刊 2020.3
【2】《宋代民間人祭之風和尸身法術》 劉黎明 四川大學學報 2005.3
【3】《宋代東南地區的殺人祭鬼風俗》 李敏昌 東南文化 1990.5
【4】《論宋代的殺人祭鬼現象》 王瑜 社會科學論壇 2010.3
【5】《宋代的淫祀和官方政策》 林劍華 福建師范大學 200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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