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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陰歷3月25日生辰八字命盤

解夢佬
1993年陰歷3月25日生辰八字命盤

本故事已由作者: 紙醉金靡,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布,旗下關聯賬號“每天讀點故事”獲得合法轉授權發布,侵權必究。

我在十二歲那年遇見他,十五歲喜歡上他,二十四歲如愿嫁給他,我愛了他十二年,直到二十七歲終止——因為我死在了這一年。

——盛墨

1

我遭遇了一生中最大的職業危機。

事情要從一天前說起。

一天前閣主召見我,我進殿的時候,他正背著手站在大康的地輿圖前,望著那連綿起伏的大康疆土一言不發。我猜這片疆土大概是他——不,是歷代所有閣主的使命。

我是天命閣的護靈使,我們天命閣的宿命,就是守護大康的國脈,確保大康江山能世世代代傳下去。

我見過天命閣供奉的大康龍脈,在一顆半人高的圓形明珠里面,懸在半空中。

龍身栩栩如生,從須發到脈絡都是極鮮艷的紅色,像是用鮮血澆灌出來的一樣——每次看見這個龍脈我都心臟發悶,喘不過氣來。

閣主轉過身望著我,英俊冷淡的面容隱在明滅的陰影處,他說:“盛七,時空出現了裂縫,我需要你回到烈帝文熙三年,去修復那道裂縫。”

烈帝文熙三年,這是大康最動亂的一年。內憂外患,當時在位的天命閣閣主叛亂,皇室熹微,李家正統血脈絕于這一年,史稱“昭熙之亂”。

閣主看著我:“你需要回到那時候,將盛墨的罪批帶回來。”

盛墨——就是那位叛亂的閣主,她是大康天命閣的首位閣主,也是唯一一位遭受血誓反噬而死的閣主。

我接過她的罪批,白底黑字,是個“逆”字,這是已經被定過罪的罪批,我要做的,就是回到那時候,直接取走盛墨的命,用她的命修復時空的裂縫。

比我所有的任務都要簡單。

2

兩百年前,烈帝文熙三年。

我神色復雜地望著躺在床上的盛墨,她靜靜地躺在寶華寺后院,雙手闔在腹部,濃密且長的眼睫投下一片陰影,像是睡著了一樣。

她胸口包扎著厚厚的一層紗布,有血絲透出來,在她的床榻邊燃著一層又一層長命燭,結的是一個續命的陣印,這個續命的印眼連在另一個人身上,是同生共死的契約。

正在我奇怪這個契約是誰建立的時候,身后的門被推開,盛墨身上的命契線隱隱約約顯露出來,我順著命契線轉過身,它的另一端正隱入站在我身后的那個人身上。

他穿著玄黑龍袍,五爪金龍繡得栩栩如生,像是怕我逃走,立在他身后的是黑壓壓一片皇室親兵,鐵甲寒胄、蓄勢待發。

而他站在我面前,上下打量我兩眼,狹長的鳳眼微微瞇起來,帶著冰冷的殺意,他問我:“天命閣盛氏?”

然后喟嘆一聲:“我真的等你很久了。”

我渾身動彈不得,只能僵硬地看著他靠近,毛骨悚然地聽著他繼續說:“我費盡心思,終于將你從兩百年后請來,現在幫我一個小忙,”他頓了頓,仿若真的只是幫他一個小忙一樣,他說,“把你的命給我,好不好?”

我絕望地閉上眼,絕望地想:這是一個圈套。

其實關于文熙三年的書面記載很少,后世找了許久,也只找到寥寥幾語:“文熙三年,天命閣主以下亂上,屠皇室滿門,受血噬爆體而亡。”但即使記載再少,只要不是傻子,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也知道自己上當了。

因為史書上記載的本該死于天命閣內亂的大康烈帝現在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身上連著和盛墨的生死契。

試問哪個當朝的皇帝會用自己的命盤為一個叛逆謀反的人續命?

我根本就殺不了盛墨,我若是殺了盛墨,就相當于殺了大康烈帝,按照天命閣和皇家的血契,我會遭血噬受盡折磨死去。

本來最簡單的任務,卻變成最棘手的,不管內情究竟如何,烈帝將盛墨的命續在自己的命盤上。

按理說我看見的盛墨不該是這番垂危的樣子,她和命契之人同生共死,即使受了再重的傷,只要烈帝無虞,她就應該是活蹦亂跳的才對。

但就我看到的而言,這位盛墨被吊著的只有生氣,半分生魂都無。

所以我想,烈帝隱瞞史實,制造時空裂縫,做了一場跨越兩百年的局,大概就是為了等待,等待合適的時機,將天命閣的后人從兩百年后引到現在。

他想用我的命,去引盛墨的魂。

天命閣中有一種搜魂燈,要以盛家的心頭血為蠟油才能點燃,點燃之后可以找到你最想找到的故人之魂。李觀瀾做局將我從兩百年后誆來,不外乎是想以我的心頭血點燃搜魂燈。

在失去意識昏迷前,望著他那雙冰冷得仿佛在看死人的眼神,我哀戚地想:陰溝里翻船,我的小命休矣。

再次有意識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之后,在混沌的大霧之中,白茫茫的霧靄遮天蓋地,唯有一縷燈線在這茫茫大荒中飄飄蕩蕩。

殘存的理智告訴我這是搜魂燈指引,所以我頭重腳輕、深一步淺一步地跟著燈線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大荒中出現一棵巨大的杏樹,遮天蔽日,杏花開得云蒸霞蔚。

一個穿著紫裙的姑娘坐在高高的枝椏間,頭發松松綰著,裙擺長長地逶迤垂下,聽見動靜朝這邊望過來,眸似點漆。

她伸手將飄在她眼前的燈線攬到面前,定定看了半天,然后又撥開,終于抬頭問我:“你姓盛?”

我快哭出來了,悲戚地和她解釋:“前輩,我叫盛七,是大康天命閣的國脈護靈使,大康烈帝用我的心頭血點燃搜魂燈尋你的魂,他將你的命續在自己的命盤上,你快跟我回去吧。”

回去早一點說不定我的心頭血還沒燃盡,還有得救。

我走上去拉住她的手腕,只是萬萬沒想到,在我觸到她手腕的那一刻起,她整個人從指尖開始呈碎片一點一點地消散,那些碎片順著我們相交的指尖一點一點地被吸入我的體內。

我的意識混混沌沌漸漸消散,似乎就要陷入永久的沉睡,而她還望著我笑,微微搖了搖頭,和我說:“我不會回去了,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只剩一魂一魄了?”

她抬眸望著虛渺的遠方,臉一點一點碎裂開,我聽見她最后遺言,她說:“我死在二十七歲這年,死前我發過誓,生生世世,永永遠遠,我都不會再見他一面了。”

隨著她最后一句話音落下,我終于閉上眼,在這洪荒中陷入昏睡。

3

盛墨和李觀瀾,原本是相依為命的兩個人。

他們初識的那天,是秀帝生辰,一個大吉大利的日子,李觀瀾的生母在同天病逝。

可以想象,當朝陛下生辰,普天同慶,即使你等不及要死,那也要撐到陛下生辰過去再死,這樣才識相,內務府對這位不得寵且不識相宮妃的后事處理得極其潦草。

而李觀瀾還不得不穿上錦衣華服站在一眾皇子公主中祝他們的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期間還被他的七哥嘲諷了一句:“父皇大喜的日子,你跟死了娘一樣哭喪個臉干嘛?”

當然,結果以他在秀帝生辰大喜的日子里毆打自己兄長被趕回小院收場。

盛墨那天是偷偷溜出去看熱鬧的,目睹了整個事件的發生,她悄悄跟在渾身是傷的李觀瀾身后,和他一起踏著紫禁城的喧囂喜慶摸著黑一點一點地往回走。

她看著李觀瀾推開門走進漆黑冷清的寢殿,自己摸黑點亮長明燈,換了一身喪服站在院子里,盯著院中的一株杏樹發呆。

那是李觀瀾生母親手種的,按理說今年應該可以結上第一茬杏子,只是她沒等到,只有杏樹光禿禿的枝干在凜冽的寒風中顫顫巍巍的。

盛墨終于忍不住開口說話的時候,李觀瀾已經提著燈籠在夜幕籠罩的寒風中站了兩個時辰了。她穿著紫色的裙裾,赤著腳坐在檐角上,像是好奇,低頭問李觀瀾:“你不冷嗎?”

然后自顧自地從屋檐跳下來,將手在李觀瀾眼前揮了揮,見他沒反應,又問:“你是餓了想吃果子嗎?”

她抬手在李觀瀾耳邊打了一個響指,夜幕熹微的燈光下,面前的杏樹慢慢地抽芽,綠色的嫩芽漸漸舒展,而后雪白的花苞在層層疊疊的綠葉間綻放。

綻放到極致,花瓣一層層簌簌地往下落,落英繽紛,寒風卷著花瓣呼嘯進天際,雪白的花蕊結出一個個青色的小果子,慢慢長大,青綠漸漸變成胭脂黃,這樣令人垂涎三尺的顏色。

她從低處的枝椏上摘了兩顆最大最圓顏色最好看的杏子,自己啃一個,遞給李觀瀾一個,說:“喏,給你,吃了我的杏子,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叫盛墨,你叫什麼?”

李觀瀾低頭看著那枚杏子,過了半晌才抬頭看向盛墨,似乎并沒有被眼前這個景象驚到,眼底一片冷漠。

過了很久,他才接過杏子,語氣冷淡,說了他今天開口的第一句話,他說:“這是我的樹,是你吃了我的杏。”

后來是他在雪地里罰跪。

他母親去世之后他就被放在淑妃的膝下養著,淑妃自己有個兒子——四皇子李昶訣,可以想見淑妃對李觀瀾這個便宜兒子并不怎麼上心。

也不知怎麼的,李觀瀾和李昶訣大打出手,一堆人趕到的時候,就看見李觀瀾將李昶訣按在雪地里爆揍,淑妃怒不可遏,罰他在雪地里跪著,也沒說什麼時候能起來。

盛墨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在雪地里跪了一個時辰了。

她就蹲在他的身邊捏雪球,大概是無聊至極,所以沒話找話。

“你為什麼跪在這里?

“你怎麼突然不在了?我去之前那個宮殿沒找到你,里面新住了一個很兇的妃子,我看她用針扎身邊的小宮女。

“我找了你好久。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這樣跪下去,腿不會壞嗎?

“你冷嗎?

“你餓不餓?”

少年時期的李觀瀾已經初現眼觀鼻鼻觀心的姿態,饒是盛墨如此之搭訕,他依然目視前方,巋然不動。

后來盛墨離開前伸手在他的膝蓋處輕輕施了個法,跪得無知覺的腿突然回暖,盛墨狡黠地沖他眨眨眼,笑得得意極了:

“這是我被罰跪的時候偷偷練出來的,可靈了,你以后要是被罰跪就來找我,我罩著你。”

吃了她的杏,又收了這個好處,似乎不還點什麼說不過去。

顯然盛墨也是這樣想的。

隔天晚上李觀瀾回去的時候,就看見她抱著一沓紙坐在他房間門口,仰著頭像只可憐兮兮的流浪貓,和他說:“師父罰我抄《道德經》一百遍,你幫我一起抄好不好?”

他無語地站在原地靜默片刻,然后越過她推開門,進門后偏頭對坐在門口的盛墨妥協了:“還不進來。”

他們的友誼在抄書中生根發芽得迅速且莫名其妙,一個無人問津的皇子,一個被自己師父關在天命閣拼命習書的姑娘,在這寂寥的深宮里,像是慰藉打發時間一樣,莫名其妙地開始相依為命起來。

4

盛墨是在承建十年成為天命閣閣主的。

后世都以為天命閣是大康開國就建立的,其實不是。

當年孝武帝開創大康朝代,他在位時天命閣只在相關史書上出現過只言片語,直到秀帝繼承孝武帝大統,天命閣才真正作為皇室護靈使被正式記入史書。

盛墨是天命閣首位閣主,她入閣那天下著大雪。只有皇室直系血脈在場觀看這場大禮,李觀瀾隱在皇子中,抬眸看著她。

十五歲的少女已經初初長成,紫色的長裙長曳在地,外面披著白狐大氅,雪白的絨毛間是小巧精致的一張臉,眉眼秀麗內斂,挺直著腰背目不斜視地一階一階地踏上天命閣外的九十九階登云梯。

端莊秀麗得仿若是個陌生人。

登云梯的最頂端站著一個白衣銀質面具的人,大概就是她的師父,她站在他旁邊,面色平靜冷淡地接受皇室對她的注目和揣探,看上去很能唬得住人的樣子。

她在外站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然后就轉身入閣。

下面的皇家人心思不一,只有李觀瀾站在下面遙遙地望著她,心里想的是:我綰頭發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誰都不知道,在一炷香前,他站在這位白氅紫裙的首位天命閣閣主的后面,手上輕柔熟練地綰著她的發,嘴上卻咬牙切齒地罵她:“你不要動,頭發散了。”

盛墨從幼時起身邊除了師父就是李觀瀾,大概身邊沒有侍女,永遠是穿著松松散散的紫裙,頭發也是松松垮垮地半綰未綰。

有一次她散著發髻去找李觀瀾,他實在看不過眼,所以將她按在妝鏡前為她綰發。似乎無論什麼時候對什麼東西都游刃有余的李觀瀾,低頭笨手笨腳地,竟被手中的長發急出了滿額的汗。

第一次為她梳發大概整整花了兩個時辰,有一就有二,后來每次她都無比自覺地散著發來找他,和他說:“李觀瀾,給我梳頭發。”

到后來還敢指著后宮嬪妃的發髻和他提要求,說:“我要這樣的,這樣好看。”

李觀瀾瞥一眼,然后拿梳子敲她的頭,說:“想都不要想。”

嘴上是這樣說,手上還是嘗試著給她綰起來。

盛墨百無聊賴地撐著腮望著銅鏡中他急得鼻尖上沁出的汗,“噗呲”一聲笑出來,鬼使神差地問出一句:“李觀瀾,我喜歡你,我以后嫁給你好不好?”

少年時期的童言無忌,加上盛墨本身就百無禁忌,所以李觀瀾大約沒當真,他一邊專心致志對付著手里的頭發,一邊敷衍地“嗯”了一聲,一邊用梳子敲在她的頭頂上,罵了句:“你不要動。”

從十五歲到十八歲,李觀瀾給她梳了三年的頭發,從一開始的笨手笨腳到如今,手藝已經越發爐火純青了。

風華正茂的兩個少年人,若是故事按照這樣的軌跡順利地發展下去,少年人的友誼在時光的釀造下催生出愛情的嫩芽也未嘗不可,可惜這嫩芽只催生了一邊。

在很早之前,李觀瀾曾問過盛墨:“為什麼是我?”

盛墨看了他很久很久,才小聲輕輕地說:“因為那天整個皇宮都很熱鬧,我坐在檐上望著你,你一個人提著燈籠走在寒風中,很寂寞的樣子。”

她最初纏著李觀瀾,只是因為他們都是很寂寞的人。

可秀帝的身體漸漸大不如前,底下已經成年的皇子們個個都像剛出山的豹子般蠢蠢欲動。

淑妃的兒子李昶訣終于意識到和他一同在淑妃膝下長大的李觀瀾不是自己的敵人,而是他奪政路上的左膀右臂,漸漸待他親厚起來,不管這親厚是真還是假,他到底是將李觀瀾納入自己的陣營中。

歷來每個朝代若是有大官倒臺,必不可少的一點罪名都是結黨營私。結黨結黨,這就意味著李觀瀾不再像年幼那般孑然一人,他身邊熙熙攘攘圍繞的都是人,或為利來,或為權來。

他不再只是盛墨一個人的。

可是盛墨理解不了這種前簇后擁背后更深一層的原因。

盛墨第一次遇見林寶華,是在上元節。

上元節,百官祈福,萬民臣服,她在這樣的日子是要老實待在天命閣的,可她實在是閑不住,所以暗暗地跟著李觀瀾,這是她為數不多的小樂趣之一。

她看著他沐浴焚香,看著他在一大群皇子中跟著秀帝上香、登城、接受萬民朝拜。中間有個不起眼的小插曲,是一切散場之后,他在回寢殿的路上遇見一個迷路的官家女。

當時燈光熹微,她坐在樓宇檐角之上看著那個一身月白長裙的官家女羞澀地攔住李觀瀾,用折扇擋住半邊臉朝他行禮問路。

她看不見那個官家女的長相,只覺得身姿寥弱纖細,仿若一吹就倒的樣子。

那天李觀瀾仿佛愣了愣,然后讓自己身后的內侍親自送她,盛墨坐在屋頂,看他站在那里,望著那個官家女的背影怔愣很久。

這個時候盛墨還不知道,林寶華就是以這種寥弱的姿態、以不可阻擋的姿勢,橫生進她和李觀瀾的關系中,像緊緊攀附在大樹上的枝蔓,纏纏繞繞扯不掉燒不盡,汲取了她身上所有的養分。

5

盛墨和李觀瀾第一次鬧翻是在十八歲那年。

十八歲那年,李觀瀾陪林寶華過了第一個生辰,等他回到宮里的時候更深露重,盛墨支著下顎坐在他門前的臺階上睡著了。

檐下的燈籠搖搖晃晃,她微闔著眼睛,頭一點一點地,像是小雞吃米。

他不由就笑出來,走上前捏了捏她的臉,說:“醒醒。”

盛墨揉揉眼睛醒過來,看著他,過了半晌才說:“你以前都是陪我的。”

她和林寶華同一天生辰,以前一直是李觀瀾陪著她的,可是今年他說他有事。于是她沒有忍住,跟著李觀瀾出了宮門,這是她第二次看見林寶華。

她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這個姑娘完全取代了她,陪在李觀瀾身邊,姿態親密,仿佛再無旁人的容身之地。

盛墨那天看他一直陪在林寶華的身邊,他們去看了燈戲,放了花燈,李觀瀾還送給她一個匣子,很沉貴的樣子,里面裝的大概是那個姑娘的生辰禮物。

那姑娘低垂著眉眼一點點地打開那個匣子,里面是一根發簪。

盛墨眼尖,認出那枚木質發簪是他生母的遺物,他向來不離身的,如今那枚發簪上比以往又多了幾簇小小的花瓣,粉里透著白,像杏花,大概是李觀瀾自己動手雕的。

因為在之前,她見過他大晚上挑著燈,很專注細致地一點一點地捏著這枚簪子刻著什麼,暖黃的燭火映襯著他深邃的五官,顯得很溫柔的樣子。

林寶華低頭看著這枚發簪很久,然后又遞給李觀瀾,臉上的神色似乎很抱歉。

不過也說得過去,宮內局勢緊張,李觀瀾站在李昶訣這派,在一切沒有明朗之前,這種私底下過于親密的私相授受,可能給她整個家族帶來禍患。

盛墨在那一瞬間看見李觀瀾的表情,他似乎在笑,可是盛墨覺得他那個時候應當是很難過的。

她看到一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也覺得很難過,所以半路又跑回來,坐在李觀瀾的院子門口等他回來。

李觀瀾沒有說話,從懷里掏出一根發簪,精致小巧,應當是出自于尚宮局之手。他俯下身幫盛墨一點一點攏著梳理她的頭發,兩人距離其實極近。

李觀瀾將那枚發簪插入盛墨的發髻間,然后垂眸對上盛墨抬頭望著他的一雙大大的眼睛,不知怎麼地笑了出來,點點她的鼻子說:“你的生辰禮物。”

其實相比于這枚做工精致的發簪,她更愛李觀瀾親手雕刻的、送出去又被拒絕了的那枚發簪,只是她隱隱覺得自己是不能開口問李觀瀾要的。

所以她輕輕地“嗯”了一句,然后鬼使神差地補上一句:“那你不許給別的姑娘梳頭發。”

她想,李觀瀾可以陪別的姑娘逛街、看燈戲、放花燈,也可以送別的姑娘生辰禮物,但他一定一定不能幫別的姑娘梳頭發。

至于為什麼,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只是沒過多久,盛墨就親眼目睹了李觀瀾幫別的姑娘梳頭發的全過程。那是李昶訣被封為太子的第三天,林寶華約了李觀瀾在宮外。

林寶華的發髻被路邊橫生的枝椏弄亂,一枚珠釵落地,她撿起自己的發簪卻收回袖子里,然后言笑晏晏地沖李觀瀾伸出手,眉眼溫柔皎潔,笑著說:“上次那支簪子呢?如今我還能戴嗎?”

當然能,盛墨看著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李觀瀾笑了笑,然后抬手掏出懷里的簪子,一點一點小心地挽起她的發,將那枚發簪插了進去。

林寶華低著頭笑,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嬌羞,李觀瀾在望著她笑,神色寵溺,那樣溫柔的神情。

盛墨不知道林寶華令李觀瀾動心的契機在哪里,但在很久很久之后,盛墨被禁足在長明殿,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李觀瀾的這抹笑意。

不管日后舊人如何相看生厭,但是在故事最開始的時候,李觀瀾這一生心底最柔軟的那幾縷溫柔,確確實實都給了她和林寶華。

只不過他待她如同胞妹,卻是真心想娶林寶華。

日子久了,盛墨自己一個人坐在紫禁城高高在上的飛檐拱瓦的檐角上,模模糊糊中想,似乎自從林寶華出現,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陪過她了,所以在那年冬至,皇室宴會上,她對林寶華動了手。

在后世中,天命閣和皇室一直保持著很遠的距離,有些皇帝在位一生,可能都沒見過天命閣閣主一面。

但在最初的時候,天命閣和皇室并沒有明顯的界限,作為維持皇室國脈的重臣,天命閣更像是皇室的貴賓。

冬至盛宴,歌臺舞榭,盛墨列坐一席,帷幕嚴嚴實實地垂下來遮住她的身影,她抬眸隔著一道帷幕往席中看。

大廳中間一曲歌舞正在最高潮,李觀瀾卻正左偏凝視最末位的林寶華,唇邊噙著笑意,她在那瞬間,突然就覺得心頭哽了哽。

臨散場的時候,一瞬間的魔怔,她抬手一動,站在舞臺最邊上的林寶華踉蹌了一下,沒站穩掉進了湖里。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離湖邊最近的李昶訣最先反應過來,等他跳下湖救人,滿殿的人才開始驚叫喧囂起來。

而在這混亂之中,就像是有所感應一樣,李觀瀾抬起頭,目光如炬般直直地朝她的方向望了過來。

隔了一層帷幔,當然看不出什麼,可盛墨還是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老實說,其實她沒想那麼多,可能只是想讓林寶華摔一跤,出個丑,她不想傷害別人,可是那一瞬間,好像手快過了腦子,在她沒反應過來時,她就已經這樣做了。

盛墨低下頭,一句“抱歉”消弭在唇齒間,沒人聽見。

那天晚上是兩人第一次鬧翻。

李觀瀾的眼神和他的語氣一樣冷淡,他甚至都沒有詢問,就已經篤定了真相,他問盛墨:“是你做的。”

他搖了搖頭,聲音很失望一樣:“你怎麼會做這種事?”

盛墨一腔歉意就那樣隱下去,她含著淚倔強地梗著脖子急沖沖地說:“我看她不順眼,今天只是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訓,如果你再讓她跟著你,我就殺了她。”

“啪——”李觀瀾一巴掌揮在她的臉上,兩個人都愣住了。

盛墨捂著臉望著他,說:“你答應過你會娶我的。”

李觀瀾的臉上出現真心實意的困惑,他反問:“什麼時候的事?”

他忘記了,盛墨望著他怔怔地往后退,或者說這件她一直心心念念珍重放在心上的承諾,對他而言就像是微風拂過的湖面,微起漣漪但不足掛齒。

少年時不經心的一句玩笑話,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我幫你奪天下你娶我為后”“好”終究她12年深情被辜負

李觀瀾久久地注視著她,半晌后無奈地笑了一下,冷淡又疏離,他說:“我一直拿你當妹妹,你還太小,依賴我很正常。

“但是盛墨,我以后會娶妻生子,有自己的生活,你對我而言只是一個外人,你沒權干涉我的生活,也沒權對我的人動手。”

李觀瀾最后望著她,眉眼無奈,像是隱含著一句嘆息,他說:“盛墨,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愛,你也不愛我,你只是習慣了我。”

盛墨眼里的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手上,他頭一次這樣的冷酷,或許是因為她傷到了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盛墨捂著臉轉身就走,兩個人這一冷戰,就是六年。

6

盛墨將自己在天命閣封了六年。

她再次出閣,是被大康的皇帝請出來的。

六年足夠發生很多事,比如秀帝大薨,比如李昶訣繼位,比如當年自己的左膀右臂李觀瀾深深威脅到他的統治,成了西北梗在他心口的一根刺。

他叩響天命閣的大門是在嘉善兩年初。

盛墨當時赤腳坐在中閣檐角上,朱紅的磚瓦映襯著后面的一輪圓月,她穿著寬大的紫色裙裾,漆黑的長發隨意松松綰著,手邊放著兩三個酒壇,懷里還抱著一個。

李昶訣在那一瞬間沒控制眼中劃過的驚艷,直到盛墨從檐角上低垂著眉眼朝他望過來,他喉嚨滑動一下,才說:“我來請一個人的罪批。”

盛墨抱著酒壇從檐角飄下來,赤腳往大殿走,一邊走一邊問跟在身后的李昶訣:“陛下請誰的罪批?”

“李觀瀾。”

盛墨腳步頓了頓,然后過了半晌,輕飄飄一句“哦”,聽不出情緒來。

李觀瀾的罪批是“反”。金光炙盛,不是被定罪的狀態,但既然罪批已出,那就表示李觀瀾已經有了反心,那以后會不會反,什麼時候反,這都是說不定的事。

可她望著手中的罪批,俄頃后將手中的罪批放進廣袖中,轉身毫無破綻且得體地對李昶訣說:“陛下多慮了。”

李昶訣走后,盛墨都一直凝望著殿中的一抹燭火,過了很久,她抬起手中的酒壇仰頭喝了一口,將因為反噬涌上嗓子的一口心口血咽下去,沒有人知道她在心里想著些什麼。

那年年底的時候,李觀瀾回京述職。

大約是她隱瞞了景帝罪批的事,景帝似乎并未怎麼為難李觀瀾,那場晚宴她并沒有去,只是抱著兩壇好酒坐在屋檐上。

都說高處視野好,宴席將散的時候她看見六年前接受了李觀瀾簪子的林寶華站在當今陛下李昶訣面前,咬著唇問他:“我們的婚期已經定了有兩年了,陛下打算什麼時候娶我?”

李昶訣臉上帶著冷漠和不耐煩,還有淡淡的敷衍,他說:“這門婚事是太后定的,你之前明明和七弟兩情相悅,你應該知道,他至今還喜歡你。“

林寶華咬著下唇,抓住他的袖擺說:“那年你將我從湖里救上來,我就喜歡你了,除了你,我誰也不會嫁。”

林寶華說的這件事應該是六年前,六年前她因為一念之差導致林寶華腳一崴摔入湖中,當時跳下湖中救她的,就是離她最近的李昶訣。

她的視線從這兩個人了往后移,看見了隱在拐角處的李觀瀾的身影。

闊別六年的李觀瀾似乎更高了,身姿頎長挺拔,似乎瘦了,冷峻的眉眼半明半暗地隱在陰影處,看不清神色。

六年確實能發生很多事,她不知道林寶華是什麼時候變的心,怎麼和李觀瀾攤的牌,她只是不可抑制地想到那個時候的李觀瀾。

她心里想著當心儀的姑娘告訴他,自己喜歡的另有其人、想要做他的嫂子的時候,李觀瀾該有多難過。然后心一點一點地疼了起來。

很久之后,李觀瀾登上皇位、將林寶華冊封為后的時候,盛墨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不可抑制地想:當年李觀瀾謀反,也不知道林寶華在其中占了多大的因素。

可是這時候她根本沒有往這個地方想,她和李觀瀾最后一次見面時,兩個人都堵著氣說出一番不可挽回的話。

但誰知道那是不是李觀瀾的真心話呢?她想,她之于李觀瀾,只是一個外人,她沒權干涉他的生活,更不能去傷害他身邊的人,她一直一字不忘地記著。

再看下去也沒有意思了,她拎著酒壇,去了當年和李觀瀾初遇的院落,半倚在枝椏上,閉上眼小憩。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前院的門“咯吱”一聲被緩緩打開,穿堂風輕輕地拂過來,她睜開眼朝門外望,正對上李觀瀾幽深如古潭的眼。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有些淡淡的尷尬。李觀瀾站在那里,過了很久,仿佛六年的隔閡沒有發生過一樣,微微笑起來,神色自若溫柔,說:“盛墨,你的頭發散了。”

她“唔”了一聲,她想自己大概是永遠都學不會綰頭發了,她定定地望向李觀瀾,問他:“所以呢?”

他慢慢地走過來,一直走到樹底下駐足,他仰頭對樹上的盛墨招招手:“過來。”

六年時間的沉淀可以帶來很多東西,兩個人因為一件小事冷戰了六年。

也是因為那個時候事情處理得不妥當,年少氣盛,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他知道自己話說得有點重了,也曾想去找她道歉,只是天命閣閑人免進。

后來他掌了兵權,戍守邊疆,也就沒機會再見面了,這一蹉跎,就是六年。

盛墨望著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東西,然后從樹下跳下來,李觀瀾伸手接住了她,這便算是釋懷和解了。

可是該說的事,并沒有隨著氛圍的緩和就能將它放在旁邊。

盛墨離開之前,從廣袖中抽出那張金光炙盛的罪批,指著上面的“反”字對李觀瀾說:“如果有一天你要反,在取你性命之前,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

若是有一天李觀瀾真的要反,兩個人是注定站在對立面的,當初她冒著血弒對李昶訣隱下這張罪批,已經是全了兩人少時的情誼。

李觀瀾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收斂起來,遠處的暮色一點一點地籠罩過來,昏黃的燭火在這暮色中搖曳,兩個人方才的那點點溫馨已經消弭了,到底是回不去幼時的親密無間了。

他們在穿堂風中對峙,盛墨赤腳站在他面前,臉上笑意未減半分。寒風一點點拂過來,李觀瀾最后也笑出來,像是承諾一樣,很鄭重地點頭說:“好。”

7

李觀瀾是在嘉善三年末謀反的。

在他將反前半月,天命閣中有異象,光透半空,九十九層高的云階上,赫然一個“反”字,與此同時,盛墨手中的那張金光炙盛的罪批慢慢黯淡下來,白底黑字,是定罪的狀態。

這大概是天命閣的警示,也是以防天命閣的人和外人勾結,這異象整個皇宮的人都能看得到,不是盛墨可以瞞得住的。

更悲傷的是,因為她是第一任天命閣閣主,并沒有前輩的案例可以作為參考。

所以遠在大西北正在籌謀的李觀瀾并不知道,在他還沒反的時候,李昶訣已經推開天命閣的大門,站在門口,對臉色蒼白的盛墨說:“我要李觀瀾的命。”

頓了頓,補充一句:“大康養了天命閣如此之久,希望盛閣主不要讓朕失望。”

這是一場不可能贏的戰爭,因為整個朝廷針對西北軍做了一場請君入甕的局。

具體過程不必再贅述,李觀瀾領軍遭遇幾乎傾國之力的埋伏,他帶兵退到關環山防守的時候,盛墨按照圣命去取他的命。

關環山易守難攻,對盛墨來說卻如入無人之境。她上山的時候正值黃昏,天邊的晚霞瑰麗壯闊,一層一層暈染開,十幾里的天空都像是燒著一場大火,火紅橘紅雜糅到一起翻涌。

她穿著紫色的長裙,頭發依舊松松垮垮的,守邊的將士最先發現她,一層層執著長槍朝她圍攏過來。

她一點也不慌,站在李觀瀾的幃帳外任由他們執槍對著,然后說:“讓你們主帥過來,告訴他,天命閣盛墨找他。”

話音剛落,李觀瀾已經掀開帷幕出來了,他站在帳前,大概是受了很重的傷,穿著白色的里衣,胸前包扎的布透出斑駁的血跡。

他知道盛墨為何而來,可他扯起唇角笑出來,側身讓開一條路,對她說:“進來吧。”

盛墨慢慢地走進去,李觀瀾望著她松散的長發,仿若故人敘舊,隨意且淡然地問她:“怎麼又沒綰發呢?”

然后長嘆一口氣,抬頭看著她說:“坐吧,我再給你梳最后一次發。”

盛墨坐在妝鏡前,李觀瀾站在她身后,嫻熟地挑起一縷發,用手輕輕綰著,聲音淡淡地教她,如何綰發,如何簪發。

盛墨望著銅鏡中的李觀瀾,不知為何想起當年那個被手中的長發急出了滿額的汗的李觀瀾。

他將最后一根珠釵插進盛墨發髻里的時候,盛墨閉上眼,聲音極輕地消散在空氣中,她說:“李觀瀾,我們做個交易好不好?我幫你奪這個天下,你娶我。”

李觀瀾的手頓了頓,盛墨繼續說:“你曾經說過我不愛你,我只是習慣了你,我在天命閣想了六年,直到今天我才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你錯了。”

她睜開眼睛,和銅鏡中李觀瀾的視線四目相對:“我要將整個江山捧到你面前,告訴你,你錯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喜歡林寶華,可是我會讓你明白,你喜歡的人,應當是我這樣的。”

不是林寶華那樣因為一場墜湖被救就見異思遷的女子,他喜歡的人,應當就是她這樣的——

跨越千里迢迢的路程,違背血脈最深處的誓約,可以獻祭自己的生命,堅定不移地站在他的身前,為他博一片廣闊的天地。

她會告訴他,她明白什麼是愛,她并不是習慣他。

最初的心動或許可能微不足道,僅僅是年少的李觀瀾握著她的頭發手足無措地急出滿額的汗,就那樣簡單、輕易地俘獲她,畢竟這一生,這大概是她能感受到的最初的溫暖。

她實在是太寂寞了。

她望著鏡中的李觀瀾,等他給自己一個回復,過了很久,李觀瀾終于開口,他問:“你的血弒怎麼辦?”

盛墨笑得輕描淡寫:“天命閣和大康的血弒是不能動大康皇室的人,可是如果你是天命呢?

“你身體里流著李家的血,是大康的子孫,如果你成了天命,我就只是順應天命而已。所以李觀瀾,為了我,早點登上那個位置,讓我的血弒早點結束。”

這里其實不能說盛墨沒有一點契約精神,當年天命閣初建,她本人對大康其實并沒有什麼感情。

在最初的時候,她曾經語氣質疑地問過李觀瀾:“師父說我的使命就是延續天命閣,維護你們大康的國運命脈,可是你們大康的命脈不該你們大康的皇嗣自己去維護嗎?關我什麼事?”

所以大康的江山,大康的國脈,她的使命和任務,在她眼里,份量加起來是遠遠比不上李觀瀾的。

后面的事,除了當事人,其他細節已經不可考究。

景帝突然疾病去世,死前留有一封詔書。

更有意思的是李觀瀾的這場謀反。

所有人像是突然失憶了一樣,人人都只在最初景帝大薨的時候混亂過,等新帝登基,朝權穩固,人人已經忙著歌頌新帝。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天下政權,過渡得如同兒戲。

所以除了李觀瀾,沒有人有精力發現,天命閣閣主在天命閣躺了整整一年。

盛墨沒有死在這場反噬中,也許是因為盛墨扶持的人是大康的正統血脈,也許是因為李觀瀾登基得足夠快。

他成了天命,這對大康江山國脈的延續并沒有什麼威脅,所以盛墨命懸一線地撐到了他登基,然后躺了一整年,終于將這殘破的身體養得好了七七八八。

8

她養好傷之后,趕在李觀瀾篡位成功、登基的第一年內嫁給了他。

這樣說其實也并不十分準確。

首先是“篡位”這個詞,不管歷史的真相如何,后世的史書對李觀瀾的登基寫的都是“景帝疾去,傳位其弟瀾”這個說法。

其次是“嫁”這個詞,沒有封妃詔書,沒有六肅三跪三拜禮,那只是個很安靜普通的盛夏暴雨天。

雨水從御花園茂盛的枝椏間“噼里啪啦”地砸在盛墨的腳邊,她獨自一個人撐著傘,沿著御花園的小道走進長明殿,就這樣成了李觀瀾的盛妃——沒有封號。

她無聲無息無人問津地待在長明殿,李觀瀾新帝登基,忙于政務,幾乎徹夜未眠。三天后,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她來,所以扔了手中的朱毫去找她。

停在朱漆金瓦的抄手游廊的轉彎處,看見盛墨站在長明殿的門口,望著漆黑如墨的夜色。殿中的燭火透出來,映著她臉上的神色依稀是寂寥。

李觀瀾駐足停在原地,第一次感覺到歉然。

一年前,盛墨站在他的面前,看著他的眼睛和他做了一個交易。她說:“李觀瀾,我幫你奪天下,你娶我。”可他食言了。

因為在她躺在天命閣養傷的那段日子里,李觀瀾冊封了林寶華為后。

真的,他并不是一個不守諾的人,但是當時整個人像是被蠱惑了一樣。

他剛登基的時候林寶華過來找他,她看起來像是已經從景帝重病疾去的噩耗中恢復過來了,臉色蒼白,眉眼盈盈泫然欲泣,拿著他年少時親手雕刻的那枚發簪問他:“你的后位,還是我的嗎?”

李觀瀾從年少時期開始喜歡林寶華,即使她喜歡他那疾去的兄長,可是景帝人已經不在了,而且如今十年過去,他對林寶華的這點心思似乎還沒壓下去。

其實連他自己也分不清,他對林寶華究竟是因為喜歡所以想得到,還是因為沒有得到過所以想得到。

不過若是現在可以圓年少時期的一個遺憾,這誘惑放在他的面前,他輾轉了數夜,將墨汁還沒干透的封后詔書燒毀,換了另一個。

“騎督之女林氏,昔承明命,虔恭中饋,溫婉淑德,嫻雅端莊。宜建長秋,以奉宗廟。是以追述先志,不替舊命,使使持節兼太尉授皇后璽綬。夫坤德尚柔,婦道承姑,崇粢盛之禮,敦螽斯之義,是以利在永貞,克隆堂基,母儀天下,潛暢陰教。”

盛墨一直想不通他喜歡林寶華什麼,其實他自己也并不是太清楚,只是林寶華在某一方面,和自己早逝的生母實在是太像了。當年承鈐門下的驚鴻一瞥,眉眼宛若生母在世。

他后來會忍不住想:自己對林寶華的好,是不是只是下意識地將自己對生母的虧欠投射到她身上?然而等后來大徹大悟,已經太晚了。

除此之外,其實還有一點,景帝的死讓他不得不防備,天命閣如此神通廣大,那麼有沒有可能,她會背叛他?

他要是立盛墨為后,盛墨就是他的妻,算是大康皇室的人,一個神通廣大的大康皇室不用遭受血弒的人,就這樣放在身邊,他實在是不能心安。

相依為命的幼時友誼走到如今這般揣測勾心的地步,已經說不清到底是誰的錯了。

那個時候李觀瀾還僥幸地想,他其實并不算食言。

顯然從小在天命閣長大的盛墨不太懂人心的復雜。

若是當年她說的是“李觀瀾,我幫你奪天下,你娶我為后”,那麼他在毀諾的時候至少也要頭疼一下,敷衍地找個合理的理由,可她沒有加這兩個字,所以李觀瀾將她封為“盛妃”。

妃,誰能說妃子不是嫁給皇帝的呢?

如今李觀瀾站在這里遠遠地望著盛墨臉上的那抹寂寥,像是突然發現一樣——盛墨似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主動對他開口說一句話了。

兩個人這之前的最后一次見面,是在封后大典上。他領著官員告祭天、地、太廟后殿,親行到奉先殿行禮,鑾儀衛官贊“鳴鞭”,丹墀下即三鳴鞭;丹陛奏“慶平之章”。

林寶華穿著鳳袍,六肅三跪三拜禮,成了他的皇后。然后他一抬眼,看見盛墨紫裙赤足,遙遙地站在奉先殿的檐角上。

大風獵獵,她單薄得像是要被吹起來一樣,他幾乎下意識脫口一句“冷不冷”,沿著心臟的血管脈絡枝枝蔓蔓地疼起來,他想:她身體那樣虛,怎麼能這樣站在風中呢?

林寶華將手遞過來的時候,他幾乎要反悔了,只是再抬眼的時候,屋檐上的人已經不見了,像那個單薄的、虛弱的身影,是自己臆想出來的一樣。

后來大典結束,他回到御書房,虛弱得站不直身體的盛墨倚靠在案臺前,一字一句地讀他封后的詔書。她輕輕地念:

“‘騎督之女林氏,昔承明命,虔恭中饋,溫婉淑德,嫻雅端莊……使使持節兼太尉授皇后璽綬。夫坤德尚柔,婦道承姑……克隆堂基,母儀天下’……好一個母儀天下……”

其實寫的時候并沒有注意,如今她一字一句地讀來,心里除了一點點蔓延上來的疼痛,隱隱還有恐慌。

就像心里空落落的一大塊,有什麼東西拽著胸口里的那塊肉,一點點地往下沉,他說:“別讀了。”

盛墨一口血噴在那個詔書上,卻抬頭對他笑,臉上沒有憤怒,只有釋然。

她說:“當年我真的是太自信了,我以為我跨越千里迢迢的路程,違背血脈最深處的誓約,獻祭自己的生命為你博出一片廣闊的天地,你就能喜歡我了,我真的是錯了。

“我到現在才明白,原來不愛一個人,是真的能絕情成這樣的啊。”

李觀瀾抬手捂住眼睛,說了一句“對不起”。

盛墨身體不好,本來是強撐著一口氣,聽見這句“對不起”,那口心氣到底是泄了,昏沉間就倒了下去。

李觀瀾惶恐地接住她,想著自己應該就這樣永遠失去她了吧。

可是盛墨病好之后,竟然沒有鬧,也沒有問他為什麼,就這樣靜悄悄地,安靜地,善解人意地,自己去了長明殿。

李觀瀾不知道她要什麼。

他在抄手游廊站了片刻,然后深呼吸,走進長明殿,話還沒說出來目光先凝在盛墨的發髻上。

他突然發現,向來松散著頭發、怎麼也綰不好頭發的盛墨,發髻整整齊齊,他心頭一梗,瞬間忘記自己想說什麼了。

偏偏盛墨站在盈盈的燭火下,似乎沒什麼變化,可是她開口喚:“陛下。”

她第一次沒有叫他的名字。

9

盛墨以前聽過一句話——要麼用熱水燙死我,要麼用冷水凍死我,但不要用溫水耗著我。

李觀瀾,就是在用溫水耗著她。

感情這種事太復雜,旁人實在是難以感同身受。盛墨究竟喜歡李觀瀾什麼呢?可能到后面只是一種執念。

她沒有為什麼東西奮不顧身過,戲折子里都說愛情有苦有甜,不能只享受愛情里的甜,那些苦你也要嘗一嘗。

只是沒有想到,李觀瀾給了她太多的苦,苦得讓那點甜都湮在舌尖上,要翻來覆去地回味才能品出點甜味來。

盛墨和李觀瀾的孩子死在出生后的第六個月。

六個月大的孩子已經會坐了,不認生,很愛笑。大概是因為盛墨在懷孕的時候身體底子比較弱,懷孕七個半月,就早產艱辛地生下個男胎。

孩子剛出生的時候,瘦小虛弱得跟個小猴子一樣,人人都在背后說大概是養不活了,但盛墨不認命。

她頭一次在一件事情上這樣用心,費盡心力地仔細喂養到六個月,小猴子變得白白胖胖,然后莫名其妙的,突然就沒了。

這是李觀瀾的第一個孩子,皇長子。后宮里的這些骯臟手段盛墨不懂,但幾乎不需要證據,她篤定這是林寶華動的手腳。

李觀瀾來看過她,眼睛似乎也含著淚,盛墨直直地望著他,只有一句話:“是林寶華做的。”

李觀瀾握著她的肩膀,翻來覆去也只有一句話:“盛墨,你沒有證據。”

盛墨就不說話了,她想說的,早在幾年前都已經說完了,到現在已經說無可說。

尤其是對著李觀瀾,她說得已經夠多,她已經倦了。

她將襁褓中的孩子抱到天命閣,交給她的師父,一滴眼淚都沒有流,然后一個人提著把劍去了甘泉宮。

整個甘泉宮慌亂成一團,有人大聲喊著“快去找陛下”。

林寶華抱著自己的孩子在宮人的包圍圈中瑟瑟發抖,但猶自強裝鎮定,面無人色地對盛墨說:“你想做什麼?你要做什麼?這是甘泉宮,我是皇后,你莫要大逆不道。”

“皇后——”她在嘴里念出這兩個字,突然就笑了出來,自嘲的、惡狠狠的、荒唐的笑,她看著林寶華,一字一句地問她,“你難道不知道這個位置,原本是我的嗎?”

等李觀瀾聞訊趕過來,盛墨正握著林寶華那個女兒的脖子。

小小的孩子歇斯底里地大聲哭,林寶華嚇得癱坐在地上,眼淚橫流,哀求她:“盛墨,求求你,求求你,放過她吧,她還小,有什麼你沖我來。”

盛墨真心實意地歪著頭,眼里語氣里都帶著濃濃的疑問,她說:“人心都是肉長的,原來你也知道孩子還小啊,原來你也知道孩子是無辜的啊,原來你也知道心疼啊。

“那我的孩子呢?你對他下手的時候,是怎麼忍心的呢?”

她一點點地笑起來:“我這個人,是最講理、最公平的一個人,你殺了我的孩子,我就殺你的孩子,這樣公公正正的,多好。”

她手下用力,一點一點地握緊那纖細的脖子。大概是反噬,她每握緊一點嘴角就生生地吐出血來,李觀瀾在她旁邊喊:“盛墨,別這樣,快松手,你會死的啊,你會死的。”

她恍若未聞,然后李觀瀾從旁邊抽出劍,皇室的寶劍削鐵如泥,一道劍光,盛墨的右手在手腕處齊齊斷掉。

嘉善三年末,就是這雙手,忍著反噬的致命痛苦,替他鋪了一條登上皇位的康莊大道,結了要景帝命的印記;又是這雙手,替他寫下那封登位的詔書,蓋上玉璽,親手將遺詔放在正大光明的牌匾后。

如今,這右手被李觀瀾從手腕處齊齊削掉,斷口處平平整整,過了好一會兒,才有血絲從斷口處瘋狂地涌出來,她才感覺到疼。

李觀瀾含著淚從背后將她一掌敲暈,再醒過來的時候,她就被困足在天命閣,方寸不得出。

手腕已經被包扎得好好的,但她身上的殺意太濃,被天命閣困足,只能穿著絳紅色的宮妃長裙站在天命閣的殿外,低頭垂眸望著殿下九十九階登云梯。

李觀瀾站在最前面,仰頭望著她,距離太遠,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她像是掉入陷阱的小獸,困足在方寸之間徒勞地掙扎,句句泣血:“李觀瀾,我會殺了她,我會殺了你們——”

時間像是在此刻靜止,萬物寂靜無聲,隨后有人驚咤地大喊:“陛下——陛下,不要——”

李觀瀾恍若未聞,向來閑人免上的登云梯,他穿著五爪繡金龍的玄黑龍袍,一階一階地往上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走完這九十九階登云梯,長風獵獵,吹得人衣袍颯颯作響。

他抬起手握住盛墨對準他的劍尖,一點點地往自己的心口送,他還是那句話,他說:“盛墨,你沒有證據。”

然后頓了頓,補充一句:“那是我的妻女。”

盛墨應當就是在這一刻死心的,她仰起頭“嗬嗬”地笑出來,笑完之后慢慢安靜下來,她通紅著眼,看著李觀瀾,和他說了最后一句話,她說:

“李觀瀾,你曾經說我不知道什麼是愛,我到如今才明白,不懂的那個人,其實是你。”

說完,在他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用了全身的力氣,將那把劍狠狠地抽出,轉手刺進了自己的胸口,像是怕那顆心不夠碎,還握著劍柄在體內硬生生地轉了一圈。

那塊肉在她的胸膛中應當是被絞得碎得不能再碎了,李觀瀾茫然無措地接住盛墨的時候,她還在笑,胸口“咕嚕咕嚕”地往外冒著血泡,她艱難地一句一句地說:

“李觀瀾,我在十二歲那年遇見你,十五歲喜歡上你,二十四歲如愿嫁給你,我愛了你十二年,直到二十七歲終止,以后生生世世,只求永永遠遠,都別再讓我見到你了。”

10

我醒過來的時候搜魂燈已經滅了,心口傳來劇烈的疼痛。

我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刻,盛墨殘存的一魂一魄順著我們相交的指尖消弭在我的體內,或許是這一魂一魄的影響,我共享了她所有的記憶,我摸摸眼角,輕輕拭去淚痕。

李觀瀾站在我的床邊,冷峻的臉上是掩飾不了的震驚。

我捂住心口,悲涼地望著他:“當初你但凡對她好一點點,如今也不必連用搜魂燈都搜不回她的魂魄了。

“將她的命續在你自己的命盤上又有什麼用呢?你可知,她生生世世,永永遠遠,都不愿意再見你一面了。”

他臉色蒼白如鬼,像是站不穩,踉蹌地往后連退數步,然后問我:“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你自己心里當真一點數都沒有嗎?

實在是太想替盛墨報復他了,我說:“我看見她殘存的魂魄了,她不愛你了,李觀瀾。當年那個拼死也要護住你的姑娘,那樣磅礴洶涌的愛意,一絲一毫都沒有了。

“她最后死去,不帶著對你的任何愛意,她恨你,李觀瀾,她到死都恨著你,她寧愿魂魄盡散也不想見到你,恭喜你,終于完完全全,失去她了。”

我受傷太嚴重,說這番話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我半躺在床上,冷眼看著他順著梁柱一點點滑落,跪坐在地上。

良久良久,聽他嗚咽出聲。

而我終于耗不住,陷入最深沉的昏睡中。

在最昏沉的夢中,是一片舞榭歌臺,朱漆金瓦的抄手游廊,一個紫裙看不清模樣的姑娘坐在欄桿上,晃著雙腳,似乎在和旁邊的人撒嬌:“我走不動啦,你背我好不好?”

旁邊有男子寵溺地笑出來,聲音非常陌生,但是低沉好聽,他含著笑意說:“別鬧,這是祭祀,我背著你像什麼話。”

那姑娘嘟嘟囔囔不知道又說了什麼,這男子似乎妥協了,和她說:“說好了,一小段啊,就一小段,耍賴的話我晚上和瓊娘說,讓她斷了你的梨花酥。”

說完,我看見那個姑娘歡天喜地地趴在那個男子的背上,兩個人一起走進了夢境深處的大霧中。

這不是盛墨的回憶,也不是我的。

可我實在沒有精力思考了,頭一歪,我徹底昏睡過去。(原標題:《天命閣:盛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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