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爹咱娘，都是八十四（）
文 | 彭乃峰
1
咱爹走了。
在咱們這里走了，就是過世了，是為了忌諱那個死字。說這句話的時候，咱的心里很沉重。
低頭看看咱爹的表情，是那麼的自然、安祥，咱的心里頓時又了許多。
爹說，他這是要去找咱娘，娘在那邊，聽不到他打呼嚕，睡不著覺。
2
咱爹咱娘倆人同歲，屬相相同，都是屬雞的，娘的生日大，三月生人，爹的生日小，臘月的。
咱娘去年五月份走的，她的銘旌上寫著“終年八十四歲”，其實，應該是八十三，大家都說，娘的生日已過，就該多加上一歲。
時光在悄悄地流，咱娘已經走了半年多。
過了春節，咱爹也八十四了，爹說，賺了個大生日的便宜，我多過了一個年，還和她同歲哩。
爹和娘二十二歲結的婚，攜手走過了六十，在外人看來，他倆相濡以沫，你敬我愛，莊里鄉親都羨慕。
而咱，卻是最知根知底。
因為咱知道，他倆雖然不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但是少說也吵了四十年，至于舉案齊眉，那是做給外人看的。
3
什麼事能讓他倆一吵吵了四十年？就因為咱爹睡覺愛打呼嚕，咱爹打得呼嚕最響，在莊上也是有名的。未進庭院三兩步，先聞鼾聲響如雷，此話一點都不虛。
剛結婚那陣，因為年輕氣盛，你剛我強，娘嫌爹的呼嚕聲太大，爹嫌娘管得太寬，就開始天天吵。爹娘吵架總關上屋門，以免被外人聽見。
等倆人的脾氣秉性稍微磨合好，剛學會了遷就對方，家里的剛要緩和點，隨著咱們兄弟仨相繼出生，他倆便又開始吵：因為娘心疼孩子，總是埋怨爹的呼嚕聲太大，半夜里睡覺嚇醒了娃娃。
于是，在鍋碗瓢盆的伴奏下，生活中的刮風下雨便成了便飯，吵架聲猶如六月的雷。但僅限于在屋子里。
好歹盼著咱小弟長大了，尋思著爹娘兩人的戰火硝煙也該消停了，卻沒有想到，又過了幾年，娘的更年期又到了，又開始無端地自尋煩惱，咱爹的呼嚕聲自然又成了炮捻子，雙方你我放炮，誰也不愿禮讓三分。
后來，竟然鬧開了分居，幸好咱家有口小南屋。
分居就分居吧！清官都難斷家務事，咱們這當兒子的也更幫不上忙：大哥已經結婚單過，咱常年在外工作，小弟在省城。
再說，也無需要幫忙，因為，莊稼活還是爹干，家務事還是娘操扯，咱爹的一日三餐，都是娘親手端到面前。
4
咱總以為，娘躲開了咱爹那如雷的鼾聲，一定會很高興！遠離那噪音，咱娘一定會睡得很香。
誰知道，上一周咱休息，回老家看望二老，娘竟然對著咱哭了，哭得還挺委屈，這可把咱嚇壞了。
兒是娘的連心肉，兒是娘的主心骨，兒還是娘的腰桿兒！咱連忙問娘是怎麼回事。
娘說，和你爹分開睡了這些時節，可治煞我了。
咋了？娘？
我、我，我自己一個人整宿地睡不著。
為啥呀？
這麼多年，已經聽慣了他那呼嚕聲，一下子聽不到了，整宿整宿地都不舒坦。
咱忍不住笑出了淚花，這老倆個，可真是一對！
在咱的撮合下，老倆個又終于住到了一起，用咱爹的話說，叫驢草驢又拴到一個槽子上了。
5
平淡的日子過起來說慢就慢，說快也快，不知不覺又是幾年。
娘在，家就在，爹在，天也在。爹娘年紀大了，就該常回去看看。
今天一進家門，娘就說，吃了午飯，你在我的床頭上安個拉線開關吧。
咱爹和咱娘，睡在一間屋里，共用一盞照明的燈，開關在爹的床頭上，平時由爹自己來操控。
娘忽然要求給她裝一個開關，咱以為倆個人又吵嘴了，剛想駁斥爹爹幾句，話還沒有開口，卻聽娘說：
這個老舅體一天不如一天，夜里睡覺時，聽到他打呼嚕我才能放心睡覺，有時正響著，還突然不響了呢，你說氣人不氣人！
俺那親娘哎，年輕時就因為俺爹這呼嚕聲太大，你倆吵破個天，這一聽不見，你咋還著急了呢？
就是呢，我就怕他一下子睡過去了，再也見不到他了，你給我安上個開關，半夜里若是他不呼嚕了，我可起來晃晃他……
這就是咱那勤勞樸實、忠厚善良的老娘，是那心里有愛卻又說不出、刀子嘴豆腐心似的老娘！
6
咱娘的身體一直很結實，都說她能活到九十多歲。
前年春天，八十歲的小腳老太太，還能踩著梯子爬到幾米高的香椿樹上，夠香椿芽。娘說，趁著嫩，弄點鮮貨，她的三個兒子從小都愛吃香椿芽炒雞蛋。
正是由于平時太要強，不把小毛病放在心上，咱娘錯過了有病早治的最佳時機。
她平時心臟不好，有時候也會很平淡地對咱爹說，心口窩里不舒服。但是從來也沒有把不舒服當一回事，她總以為自己身體比咱爹棒，爹會走在她的前邊，卻忽略了自己。
咱娘說心口窩里不舒服，粗心的爹爹以為是娘不高興，不開心，其實那是咱娘心梗的前兆。
就這樣，娘在去年五月，突發心梗，急匆匆地走了。
娘再也聽不到咱爹的呼嚕聲了，再也不用擔心他半夜里正打著呼嚕會突然不響了，更不用擔心他會一睡醒不過來了。
娘是三月的生日，去世時候是五月，所以在她棺槨的銘旌上多寫了一歲，八十四，是娘的終年。
7
一晃眼的功夫，咱娘走了七八個月了，平時喜歡說笑的爹爹，開始變得沉默寡言。
以前的時候，有娘在，咱爹還有個伴，咱兄弟們沒有必要每周都回來，咱娘沒了，只落下咱爹自己，兄弟三個就真正到了床前盡孝的時候。
于是，按照老傳統，兄弟三個便開始輪著伺候老人，輪流排班，一家養十天，并保證每天家里都留人。
咱爹的飯量與日俱減，越來越瘦，咱也曾經帶著他去大醫院檢查過，醫生說，八十四歲的人了，這身體就很棒，回去好好調理調理就行，想吃點什麼就吃點什麼。
今年春天，天氣一直挺冷，咱爹很少下床出去溜達，他說，等天暖和了，自己會出去多活動勤鍛煉。
寒食節這天，正好輪著咱家值守，爹拉著咱的手說，這大白天的，我還做了一個夢，夢見了。
對我說，我來這邊這麼久了，聽不到你打呼嚕，還一直睡不著覺哩！
去年走的時候，是八十四，她的生日大，我這多活了十個月，多過了一個年，還是八十四，我的生日小，臘月的……
8
大哥畢竟年長，見識多，他聽了咱的匯報，通知小弟立馬回家，說，咱爹念叨這些話，不是好事。
第二天是清明節，咱爹走了，走得很平靜，很安祥，他走之前還對咱說，以后就又能聽到我打呼嚕了。
咱娘，終年八十四歲，咱爹，終年八十四歲。
爹爹大人千古！娘也千古！
簡介：彭乃峰，山東淄川人，
絡昵稱，彭大將軍，淄川區作家協會會員。
虛度光陰無數，胸無大志半生，常嘆歲月苦短，不如寫作找樂。偶有小作發表在蒲松齡故鄉的文學《聊園》《文化與品牌》《淄川工作》和當地的微信
以及其它媒體
上。
注：照片選自
絡上著名攝影家焦波的作品《俺爹俺娘》
編輯：高生國
【
：淄博民俗文化】
歸原
所有，向
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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