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天南地北莊河人》
把家鄉走成故鄉
文/劉棟清
曲屯,是莊河蓉五道溝的一個小自然屯,以前我叫它家鄉,現在我稱它為故鄉。從家鄉到故鄉,一字之別,在我內心深處卻有著無法企及的距離和落差。
我是上個世紀50年代中期生人,小時候正趕上“三年自然災害”,天災人禍,生活異常困難。可以說,在我童年的成長中,“饑餓”這兩個字就像一把鋒銳的刀,在我的年輪上刻下了深刻痕跡。或許,正是這種對苦難的忍受和抗爭,讓我們這代人和現在的年輕人相比,有著更多的堅韌和耐抗力。為了度過饑荒,母親從山上、地里、樹上、河套……到處尋找能充饑的東西,來填補糧食的嚴重不足。那時候,不管日子怎樣艱難貧苦,只要看見屋頂緩緩升起的炊煙,我就會感到一種的溫暖,一種生的希望和活著的力量。這希望和力量,是
于母親,
于母親那瘦弱而堅定的身影。
母親自小纏足,是個地道的小腳女人。母親一生養育了五個子女,我排行老三,上面有兩個哥哥,還有一姐一妹。常年在外務工,母親一個人泥里水里,家里家外,硬是用那雙從舊走過來的小腳和孱弱的肩膀,撐起家的重擔。在我記憶中,我們兄妹五人,無論家境如何艱難,母親絕不允許我們輟學。母親經常說的,就是要飯吃也要供孩子讀書。
那時的冬天特別寒冷,能吃的東西都被冰雪吞噬了,家里幾近斷炊,沒法,母親冒著嚴寒到山上采摘橡樹葉子,然后把干樹葉用石磨磨成粉末,摻到食物中。雖然這種被稱為“代食品”的食物干澀難咽,也常常造成排便困難,可它畢竟也能撐起肚皮苦度荒年。總算熬到天暖和了,大地開始呈現生機,情形似乎有所好轉。而母親幾乎沒有閑下來的工夫,季節的更加快她那雙小腳不停地的奔波。她像一個沒有疲倦感的人,忙完了家里的活計,又趕緊拐起筐簍,去挖野菜、采槐樹花、下河捉魚……一切能吃的東西都不放過。現在我每每想起這些,便常常陷入深深的自責和慚愧,為了兒女的溫飽和安心上學讀書,我的小腳母親,她的身體里居然蘊了如此巨大的能量!
記得母親曾發生過兩次意外。一次是采摘槐樹花時,從樹上摔下來。不難想象,當時采槐花人之多,在地面上能夠到的樹枝早已被擼光了。心急的母親,看人家年輕的媳婦爬到樹上采,她也不示弱。不知道我的小腳母親是靠怎樣的毅力和技巧攀爬到樹頂的。一次不小心把一個樹杈踩劈了,連人帶樹枝一起從四五米高的樹上摔下來,幸虧頭部被一片小樹叢搪住,而臀部還是被地上的樹橛子扎傷,血流不止。即使這樣,她還是閑不住。當大家把她攙扶回來,赤腳醫生給她做了簡單處置和包扎,她又扭搭著小腳,忙這忙那的。
還有一次,是下河捉魚發生的事兒。母親在我心目中是個捉魚能手,別看她那雙小腳走起路來艱難趔趄,下河捉魚卻是身手不凡,有時候找到一個魚洞,就能摸出半筐魚。在現在看來這些沒有什麼食用價值的小魚,在那個平時很難見到腥的年月,可是我們垂涎三尺的美味。母親時常也能幾條一尺多長的鲇魚、鱔魚之類的大魚,每每我們都舍不得吃,把它先放到水缸或水盆里養活幾天。有一次,母親把一條蛇誤以為是魚,從洞里掏了出來。蛇把整個身子纏在母親的胳膊上,母親嚇得臉色煞白。萬幸的是,她緊緊捏住蛇的頭部,才沒有被蛇咬傷。后來在鄉親的幫助下,才將蛇脫身。從此,母親被蛇嚇破了膽子,即使看到一條繩頭都躲得遠遠的。
母親長年累月地操勞,積勞成疾,落下了一身病根。雖說我們兄妹幾個漸漸都長大了,家里的生活也漸漸有了起色。可是,母親卻老了。一九八零年,由于工作原因我離開了家鄉,來到三百里外的遼河之濱營口市工作。接著,便在這兒結婚育女,順理成章有了自己的小家。現在屈指算來,已經三十九個年頭了。三十九年來我曾一次次回家,因為在我的意識之中,這兒的小家只是我的臨時住所,我真正意義上的家一直都在五道口曲屯。老話說“母親在哪,家就在哪”,對此,我有著深刻體會。
一九九一年春節,由于單位攆任務沒有放假,我只好準備“五·一”再回家。沒成想,“五·一”又在加班。六月份的一天,妹妹打來說(那時打長途需到排隊等候接線),三哥,你想辦法回來一趟吧,媽春節給你留的豬肉還沒吃呢!媽從臘八殺豬那天開始就天天念叨,盼你回家已經盼了半年啦……聽著妹妹的訴說,我眼睛不禁淚濕。粗心的我呀,怎麼可以忽略母親這麼久呢!即使工作再忙都不是理由。第二天便向請了假。聽說我要回家,母親一大早就到村口等候。我能想象到母親當時的心情。當我在車
下車時,母親一把抱住我,雙手不住地著。看著母親蒼老而濕潤的眼睛,我克制不住淚珠滾落。
回家后,母親用淘米水將存放了半年的豬肉把外表的綠毛洗凈,的肥肉有一種透明感,瘦肉則呈現粉紅色,經母親的精心加工,吃起來特別香。母親變著法兒做我最愛吃的飯菜。其實,只要是母親做的飯菜,我都喜歡吃。因為這是母親的味道。有人說:“世上有一條不用的路,是回家。”其實,母親的味道,就是永不失靈的儀。
二零零六年春節前夕,妹妹在中說,母親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讓我早點回家。于是,我提前請了兩天假,臘月二十八那天回到了家。母親見我回來了,非常高興。我每天晚上都睡在母親身邊,陪著母親嘮嗑,嘮著嘮著就睡著了。正月初二晚上,母親有些興奮,說睡不著覺,便給我講了幾個家里以及村里的故事。一個是偽滿時期,村里有個姑娘在河邊洗衣服,被拽到樹林里了。母親講這件事時非常氣憤,說,那哪算是人啊?說他們是都是在侮辱!另一個是我爺爺為傷病員抬擔架的事兒。還有一個是我趕著馬車去安東(現在的丹東),為戰場的志愿軍運送“戰勤”的事。我還是聽母親給我講述這些往事。想想也是,她以前忙的手腳不得閑,哪有這個閑工夫。
次日早上,母親起來的比較晚,起來后問我妹妹今天能不能過來。我告訴她應該能來。過了一會見妹妹沒來,母親有些著急。我問她急著找我妹妹有事嗎?母親說我今天感覺不太好,讓她給我收拾收拾東西。這時屋外傳來妹妹的說話聲,我告訴她,我妹妹來了。母親聽我說妹妹來了,突然倒在炕上,話語嗚嚕,隨之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直到次日下午一點五十五分,再也沒有醒來。母親走了,母親用那雙苦難的小腳,蹣跚地走完了八十一年的坎坷人生,與先她而去的在里重逢,永不分離。
至此,對我而言,家鄉已變成了故鄉。
每年清明節我都會提前一兩天,帶著一家妻小回到曲屯,除了給故去的親人掃墓,祭祖思恩,還要在那母親操勞了一生,也充滿了我童年記憶的農家小院住上幾天。我非常樂意并勤快地點燃鍋灶,把火炕燒暖和了。盡管妻女睡農家土炕并不習慣,盡管我做的飯菜也沒有母親做的好吃,而我的妻子和女兒依然睡得香甜,吃得津津有味。我更是沉浸在這的小院和可口的飯菜中,似乎感到了母親的味道,家的味道。其實,都是鄉愁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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