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如何證明我是我
故事總是從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開始。某個冬天的早上，當我從臥室走出來，看到一地碎渣：狗撕了我的錢包、現金、信
，還有兢兢業業任職七年的意大份證：一張貼著照片，從中間對折的卡紙。隨后我陷入了“證明我是我”的奇旅，并意外窺見后疫情時代意大利數字的剪影。
在國內，“我”的身份是一個全方位、立體且互相印證的系統。社交
絡綁定收發紅包，實名認證的一鍵
登錄各種公商業服務。從電力繳費到鐵路購票，從海關退稅到醫院掛號，在那張印有頭像內含芯片的之外，我亦在不知不覺中擁有一套完整的“數字身份”，甚至還有
這個身份的信用報告，可以一鍵完成小額借貸。
這種數字身份系統如此自然與便捷，以至于我常常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然而在意大利，僅有多年前市打印機里吐出來的一張貼著照片的紙來證明“我是我”，并且這張紙現在被狗吃了。
眾所周知，從前在歐洲辦事最有效率的方式就是“面對面”，于是我戴上口罩直奔市。工作日的下午市的戶政辦公室大門緊閉，僅貼一張白紙上書：因疫情實施
上辦公，請至以下
址自助。打開那個看起來像學生習作的
址，系統要求我使用電份證或公共數字身份系統（SPID），壞消息是我并沒有注冊SPID。
意大利的SPID公共數字身份系統是使用統一的個人用戶名和密碼訪問公共管理
的在線服務。它是意大利2022
年根據歐盟提出的《歐洲2022
年戰略》，為本國互聯
政務實施的核心項目之一，旨在通過
提供實名認證并以特定的安全接口和動態口令，實現個人與公共服務的在線對接，將過去預約—排隊—填表—登記錄入—人工審核等一系列操作搬到
上，由用戶自助完成。然而項目在推出的前四年進展非常緩慢。一方面是大家習慣面對面辦事，另一方面這個數字身份系統也缺乏如在線支付般強有力又自然的使用場景：它在
上證明了我是我，然后呢？
日歷翻到2022
年，疫情的到來打破了這種長遠而沉重的慣性。不能面對面拿出或駕照的日子里，大家突然發現在
上證明“我是誰”，原來是件復雜又必要的事。從企業主領取補助，到孕婦預約產檢，在沒有統一的實名認證時都要通過無數個具體的人去經辦。而所有行政機構的
都不保存用戶的實名注冊信息，只提供基于
核驗的SPID接口。人們紛紛去郵局排隊預約SPID的實名認證：大家需要拿著自己的，到郵局或其他幾家服務商的窗口去注冊并花上15分鐘驗明正身。
于是我拿著被狗吃了大半的，陷入無法自證的死循環。
當然故事還是喜劇收場，我在多番嘗試后終于因為情況特殊在線下補辦到了。拿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注冊SPID，在收取了無數個并簽署兩位數的隱私協議后，我有了一個（理論上）暢行全
的數字身份。雖然每次都需要輸入超長密碼，使用特定的手機并收取不太的。但至少我在
上從一個匿名的ID變成了一個主體的人，能夠在線使用各項公共服務了。
意大利的朋友紛紛盛贊SPID的高效，我卻相當不以為然。歐盟27國在2022
年平均有57%的用戶在
上使用了提供的公共服務。其中電子政務普及率的冰島，達94%。而意大利這一比例僅有29%，略高于北馬其頓和科索沃，和塞爾維亞持平。
并且SPID這個傾全國之力推動的系統，遠遠達不到微信、三五年前的用戶體驗。根源在于它是為嚴格隔絕實名與匿名，剝離行為與數據庫而設計的系統，更不用說不同的數據庫之間交互相連。
公司只證明“我是我”，自然也沒有更大的動力去提供簡單流暢的方式，并承擔因此帶來的安全風險。回頭看另一邊，中文
絡的實名程度已經發展到虛實之間無縫切換的程度：你的朋友同事甚至可能不知道你真名叫什麼，但你的支付軟件知道你昨天去過哪里，聊天軟件知道你銀行賬戶里有多少錢。我作為一個生活在歐洲的中國人，一直在體驗謹小慎微和野蠻生長之間微妙的區別。
歐盟各國
民
購數量百分比2022
年和2022
年對比圖 （沉白白供圖/圖）
家庭：擁抱或是忍受線上新生活
唯一確定的是，不管是用著怎樣的笨辦法，又有著什麼樣的掣肘，疫情下的意大利都像蹣跚學步的孩子，努力在各個方面推進互聯
化。
這件事可能會讓你驚訝，2022
年之前對于意大利大部分家庭用戶來說，寄快遞很少有“上門取件”這個選項。每次寄包裹，我都要打好包，抄寫地址，去郵局或商業快遞公司的
點拿號排隊現場填表，并看著柜臺后面的用兩根指頭把我填寫的地址敲進系統，前前后后至少一個半小時，仿回到1990年代。大流行最先沖擊的就是郵局這樣的“窗口行業”。因為室內空間限流，大家戴著口罩在寒風中排隊兩個小時也是常事。
然后突然有一天，意大利郵政的在線寄件系統磕磕絆絆地上線了。我可以在家填好郵件的寄件信息支付郵費，再通過app預約拿號，把包裹放到最近的郵局。而對于無需的國內包裹，郵政和快遞商都提供了
上預約取件服務：雖然可能需要繁瑣的注冊流程，并永遠不會在約定的時間上門。
全副武裝的家庭醫生也不再接受無預約來訪了。像我這樣的年輕人會給前臺發郵件簡述病情并安排看診時間，或者在即時通訊軟件上請求常用藥的。而數量龐大的老年人群體則會在衛生局或診所門口收到一張“說明書”，詳細介紹線上辦公期間如何通過完成預約。其中依然有些我難以理解的障礙，比如檢驗報告明明有線上版本，仍需要我本人去醫院簽字領取再轉交給家庭醫生。醫生的解釋是：“我沒有權限查看你的病例，即使你給我密碼也不行”：隱私與權限，是歐洲互聯
化過程中最的話題。
隱私并不是一個虛擬的概念，它也出現在“在家辦公”或“線上教學”的頭背景中。2022
年我參與了一檔脫口秀節目的歐洲海選工作，因為疫情原因海選在
上進行，所有選手被要求使用統一的虛擬背景，覆蓋頭內除了人物之外其他的環境。這顯然是一個貼心的安排，因為過去一年我們看到太多“頭事故”：家中的各種私密畫面被直播到互聯
教室或會議室，并進一步傳播。那個提供了流暢虛擬背景體驗的軟件Zoom，讓它的創始人袁征摘取了《時代周刊》2022
年度商人的桂冠。該軟件在2022
年被了4.77億次，成為全球量第五的app。自從大流行開始以來，Zoom已經被世界各地的銀行、學校、大學和機構使用，也多次因技術、和研發團隊的地理位置受到隱私與安全性的質疑，2022
年8月3日，Zoom宣布停止在中國的業務。
如今搜索職業社交
領英意大利，有超過3000個在家辦公的職位空缺，是大流行之前的五倍。瑞典的家具制造商宜家將“家庭辦公室”放在
的顯著位置，我看上的一款電腦桌經歷了長達3個月的缺貨。朋友入職了在都靈的公司，走進辦公室幾乎是在半年后。而2022
年春節回國的閨蜜至今還在國內，每天下午五點準時開電腦打卡，和倫敦的同事同步。
當歐洲人越來越習慣通過會議工作時，我剛開始恐懼失去辦公桌、交通和午餐補助，現在更害怕失去生活。當瓷器商店的店員晚間23：00回復我的WhatsApp消息時，我并不為她的敬業感動，而是倒吸一口冷氣：離開勞動場所后，每個人都被
絡永久綁定在了工位上。過去兩百年工人運動斗爭而來的8小時工作制和帶薪假期，一朝被互聯
。我也開始頻繁地在下班時間接到邀請，凌晨1點確認工作信息。當技術以一種更先進更便捷更有效率的姿態全面入侵，我常常感覺自己被異化成了一個工具，以至于將放下手機遛狗的時間當做排休息。
歐盟
民2022
年最受歡迎的
購清單 （沉白白供圖/圖）
企業：危機是危險，更是新的機遇與挑戰
歐洲的大流行，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在這場戰爭中，互聯
對于個人是生活和工作方式的變革；對于企業則是平步青云的風口，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2022
年歐洲零售業一直在艱難地掙扎。然而也是在線銷售的催化劑，習慣于線下市場的歐洲購物者轉向線上。基于龐大的人口基數和密度，歐洲正迅速成為繼中國之后第二大線上零售市場。總體而言，2022
年歐洲消費者將更多時間用來
上購物。在西歐和北歐，
購普及率高達80%。而在東歐和南歐，尤其是和意大利，越來越多的購物者首次嘗試
購。其中僅3月到8月期間，
的訪問量就增加了38.7%。而在英國，雜貨店提供
上銷售的比例從疫情前2月份的7%迅速增長到7月的13.5%。
過去一年里，從生產商到零售商，
發展方向我聽到最多的一句便是“我們打算做線上”。
Chiara在意大利的紡織中心普拉托擁有一家印染廠，根據客戶需求將白色的棉麻服裝染色。大流行之前，她每天要接待歐洲各地的批發商面對面挑選款式和顏色。隨著一波又一波的旅行禁令，客戶們不再上門。于是她需要通過即時通訊、社交
絡和B2B的專業app發送產品圖片供客戶挑選下單。她在2022
年的春天找到我們，首次為自家產品拍攝專業的線上型錄。以往型錄拍攝都是服裝品牌的工作，但現在產業鏈上的每一環都需要將產品以影像的方式，盡可能精美地呈現。
中高端女裝批發商Simone走得更遠，不僅在疫情期間創立了自己的線上零售品牌，還聘請專業模特直播銷售，這些都是他在中國考察時學來的。產業鏈的另一端，擁有甜美笑容的22歲工程系學生Veronica，一邊上著直播課，一邊經營自己的
紅生意。她向品牌或零售商收取50歐一件的費用，試穿他們免費提供的衣服鞋包拍照，發布INS照片，并從粉絲的銷售收入中分成。其實在大流行之前，她只是快時尚商店的店員，時薪10歐。在2022
年，像這樣的故事并不罕見。歐盟25國非金融企業的電子商務銷售額在去年首次突破總銷售額的1/5大關。去年歐盟89％的16至74歲的人使用了互聯
，其中72％的人購買或訂購了私人用途的商品或服務。
就像國內十年前的局面，針對電子商務的上下游服務行業也在蓬展。2022
年意大利獵頭
UMANA顯示，目前缺口最大的行業是快遞物流，每日新增超過180個職位。2022
年該行業薪資平均增加600歐元，僅次于制藥業的1000歐，是大流行以來薪酬和需求都增長顯著的行業。
絡基礎設施也在過去一年得到新的訂單。得益于線上辦公的普及，歐盟數據顯示，2022
年有36%的歐洲27國企業購買了云計算服務，同比增長50%。連我自己也新增了不少
盤空間、在線素材庫和編輯等云服務的訂閱，而習慣了將工作搬到線上完成，這種生產方式的改變幾乎是不可逆的。
與機構：便捷與邊界
與商業領域的積極嘗試不同，歐盟各國對互聯
及相關應用發展的基本原則，依然是小心地平衡“便捷與邊界”。意大利在2022
—2022
年一度關閉了全國的超速頭，因為需要討論它“是否了駕駛員和乘客的隱私”。我們安裝在自家院子里的頭必須在明顯的地方貼上警告標志，并嚴格控制拍攝角度，不允許拍到鄰居家。以至于日前對門遭遇入室，我們的頭并沒有留下任何
案件的影像。
疫情期間公共場所逐漸普及了帶頭的體溫計，用戶需要把臉放在屏幕的相框內，確保量到正確的額溫。但記錄人臉是不允許的，盡管技術上沒有任何障礙，甚至需要手動關閉這個功能。這還真不是使用體溫計的場所自覺，而是歐洲人在隱私方面“事兒多”。根據歐盟的數據顯示，一半的歐洲互聯
用戶拒絕其個人信息用于定制化投放，46%的用戶嚴格限制或禁止分享位置信息。五分之二的用戶會閱讀隱私聲明，就是我們在上
時一路點同意，從未打開的那個長長的文件。
歐盟
民2022
年數字隱私調查 （沉白白供圖/圖）
要想讓歐洲人提供自己日常的位置信息，讓人知道他“去了哪兒，見了誰，做了什麼”，無異于天方夜譚。經歷了一年的討論，2022
年3月17日，歐盟會提出了創建數字綠色的提案，以促進COVID-19大流行期間歐盟內公民的安全自由流動。這個仍在等待落地的數字是如何呢？1，用戶已完成疫苗注射；2，用戶收到檢測報告；3，用戶從感染中痊愈。這個將以數字或紙質QR碼呈現，在歐盟通用。從途徑和發放方式上看，它幾乎和大數據或流行病監測沒有任何關系。
把視角轉向其他公共機構，比如高校和文化藝術領域，又會有新的發現。大流行將大量科學、文化和藝術內容從線下搬到線上，意外地提高了這些領域在全體公民中的可達性與公平性。
疫情讓歐洲60%的博物館面臨每周2萬歐元以上的虧損。與此同時超過80%的博物館在疫情期間提供了線上業務，包括VR導覽和線上布展、數字內容創作等一系列活動，讓很多疫情前無法到訪的用戶，通過在線的方式享受到廉價而便捷的文化服務。而包括久負盛名，一票難求的斯卡拉歌劇院在內，歐洲各大劇院、樂團與舞團也將他們的演出甚至排練在線分享。囊中羞澀的年輕人不再需要通宵排隊買一張斯卡拉歌劇30歲以下30歐元的排練場票，而可以直接在
和流媒體頻看演出直播。至于疫情期間通過各種途徑，在各種渠道分享的線上教育更不必說，簡直堪稱21世紀以來首次大規模的“文化下鄉”。
但將目光轉回基礎教育領域，長時間關閉學校線上授課依舊帶來嚴重的公平性挑戰。那些擁有獨立房間，良好
絡連接，甚至全職媽媽在家“督陣”的孩子，那些在課外接受線上一對一培訓，學習語言或藝術的孩子，從在線課程中受益最大。而另一些生活和經濟困難的孩子，甚至需要在公共場所使用互聯
的孩子，在過去一年中受到的影響，可能進一步削弱他們在升學和未來職業生涯的競爭力。這也是為什麼意大利每次在疫情稍有好轉便第一時間開學返校的原因。
中國：從輸出產品到輸出和標準
在意大利乃至歐洲的互聯
加速浪潮下，也著中國的身影。我們從
購買的桶，在程序出錯時顯示出中文信息；在意大利
訂購的寵物銘牌，實際發貨地是。過去一年，海量類似的小商品通過郵政小包、等跨境渠道來到歐洲，貢獻了超過140億歐元的線上零售交易量。
而這次我們輸出的不僅是產品，更是一套成熟的電商行業規范。杭州的快時尚跨境電商SheIn在意大利打出了29.9歐包郵的標語，每天上架2000款女裝。和歐洲傳統的快時尚女裝品牌從設計到門店再到線上不同，它是純血的電商基因，沒有一間門店，也不設計一條連衣裙，而是專注在建設和供應鏈整合上。這種邏輯對歐洲“自產自銷”的無異于降維打擊。
2022
到2022
年也有越來越多的淘品牌出現在INS上。當歐洲的零售小店剛開始摸索社交
絡賣貨，需要通過私信或WhatsApp和店主溝通的時候，它們已經帶來了成熟的模特實拍圖，說各國語言的AI客服機器人，以及堪比奢侈品牌的精美包裝：這一切都可能只要29.9歐全球包郵。
我在
上買了個帶配重的呼啦圈，發現還送量腰圍的軟尺。這麼細致周到不像意大利電商的作風，一翻包裝果然是Made in China。想起前兩天跟客戶聊到歐洲的電商，我們一致覺得企業的粗糙程度、線上的銷售體系和用戶的需求都還停留在國內十五年前的水平，但也是式發展的初期。跨境電商的藍海在中高端中國制造的海外零售，包括服務標準的輸出。最近客戶為了買拖地機器人花了貨物等價的運費，而我為一臺電飯鍋等了三個月。
這些在未來都會逐漸改變，直至和國內基本接軌：這一次我們輸出的不再是廉價的產品本身。而歐洲乃至全球的線上消費者，也都將受益于新的中國速度與中國標準。
沉白白
本文來自：解夢佬，原地址：https://www.jiemenglao.com/suanming/415801.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