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除了項上那一塊金鎖的由來,薛寶釵身上最令讀者感興趣的,莫過于她常年服用的冷香丸了。
薛寶釵服用的冷香丸,比她那來歷模糊的金鎖出現得更早,在第七回,周瑞家的送走劉姥姥后,來梨香院回王夫人,彼時王氏姐妹正在閑談,周瑞家的不好打擾,便進了寶釵房間。寶釵見了周瑞家的后,滿面堆笑問好,稱其“周姐姐”,這算是個很肉麻的稱呼了,畢竟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跟薛姨媽同輩,寶釵卻喚其為姐姐,較旁人稱呼的“周大娘”不知親密多少,這正是寶釵的圓通之處。
周瑞家的坐下后,張嘴就問:“這有兩三天也沒見姑娘到那邊逛逛去,只怕是你寶兄弟沖撞了你不成?”。此話可知,薛寶釵之前經常會和寶玉他們走動的。寶釵聽后便稱,是因為這幾天“那種病”又犯了,所以只是在屋里,不曾出門。周瑞家的聽后便表現得很關切啊,問到底是什麼病呢?還不趕緊請個大夫看看,認真開個方子啊,可別落下了什麼病根。薛寶釵一聽就笑了,稱為了這病,不知看了多少名醫,吃了多少藥方,也都不見好,后來是一個和尚給了一個海上方,照著吃才有效果,但也不能根治,不過是病發的時候吃一丸,以緩解病癥罷了。隨后薛寶釵將那新奇繁瑣的海上方子列了出來,據周瑞家的所言,這方子就是在坑人,“等十年未必都這樣巧的呢”,可巧的是薛寶釵這藥僅一兩年就配好了。
令人不解的是,薛寶釵的這個冷香丸,所選之料皆是極寒極涼之物。且不說四季所開的白色的花蕊,天降的雨雪霜露。就連送服冷香丸的,也是十二分的黃柏煎湯,而非一般溫水,這黃柏是中藥里的大寒之物。
在賈府,常見有人生病,而需要長期依賴藥物的,除了薛寶釵,還有王熙鳳和林黛玉。在第五十一回,晴雯生病后看過太醫仍不見好,寶玉忙命麝月去王熙鳳處借來治頭痛的藥膏,根據幾人的交談,可知王熙鳳常年使用此藥膏;至于林黛玉,在其初進賈府時,眾人見其有不勝之態,便知是先天不足。黛玉更稱自會吃飯就開始吃藥,請遍了名醫也未能治好,后來索性不治了,不過一直都在服用人參養榮丸。
鳳姐的病,是常年勞累,爭強好勝,失于保養所致。林黛玉則不過是血氣不足,先天體弱,這與其前世有莫大關系。林黛玉前世是絳珠仙子,因受到神瑛侍者的雨露之恩,心中有一段纏綿不盡之意,以致五內郁結。
然而,無論是鳳姐的勞累之癥,抑或林黛玉的先天不足之癥,旁人都能一眼看出,可是薛寶釵肌骨瑩潤,容貌豐美,用時下的話而言就是身體豐滿氣色好,所以賈寶玉調侃其為楊貴妃也不算毫無根據。那麼,寶釵的“那種病到底是什麼病?以致需要常年服用藥物,且都是如此陰寒之藥物呢?
關于自己的病癥,寶釵亦和周瑞家的提過,其道:
后來還虧了一個禿頭和尚,說專治無名之癥,因請他看了。他說我這是從胎里帶來的一股熱毒,幸而先天壯,還不相干。由此可知,薛寶釵的病,全因娘胎帶出來的一股熱毒,而這股熱毒歷經十幾年未散,一直在薛寶釵體內徘徊。以致不定時病發,不過病發時似乎也不會覺得如何,“只不過喘嗽些”。然而這“熱毒”到底是什麼?作者并沒有明寫,不過,批書人脂硯齋在此處批道:
凡心偶熾,是以孽火齊攻。凡心偶熾,孽火齊攻八個字,就是薛寶釵的病因,薛寶釵的孽火皆從“凡心偶熾”而來,凡心是什麼?人說神仙動情,便用思凡形容。所以薛寶釵是因為偶爾動了春心,便會引發孽火,在這股孽火的攻擊下導致熱毒發作,只有用極度寒涼之物,才能將其壓制下去。
當然,薛寶釵想壓制的,似乎不僅僅是偶爾發作的“春心”而已。她自稱不喜花兒粉兒,房間一應裝飾皆無,像雪洞一般,這是寶釵在壓制一顆少女該有的愛美之心;她諄諄教誨于眾女兒,讓她們別留戀于詩詞曲賦,以免轉移了性情,這是在壓制一顆青春期都有的求知之心……這些都是寶釵的“凡心”。有趣的是寶釵即便使出全身力氣,也不能壓制這些“凡心”,譬如她一身素服下,隱藏著一身大紅的襖子;又譬如她口口聲聲稱詩詞會左右人的性情,但其詩詞水平卻與黛玉不分軒輊。
薛寶釵分明是一個少女,卻總想著與天性抗衡,這無異于螳臂當車。而那顆極度陰寒的冷香丸又豈能壓制得住寶釵身體里的“熱毒”?所以第七回剛服用冷香丸不久,到第八回,寶釵卻在寶玉來探望時,主動提起寶玉項上的通靈寶玉,并通過丫頭鶯兒向寶玉露出了“金玉良緣”這股風,隨后在寶玉面前解開衣服排扣,露出里面的大紅襖子,寶玉則湊近前來,聞到了她身上的那股冷香丸的香氣。這位自詡“珍重芳姿晝掩門”的女子,并非那麼的端莊貞靜,而是在背人處,也會作出這麼大膽的舉動,這一切,不過是“凡心偶熾,孽火齊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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