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1日晚9時許,李萍(化名)從上海市奉賢區八字橋路“華東駕校”門口出發,準備前往安徽省宣城市涇縣參加駕駛證科目二、科目三的考試,與她同行的還有15位學車的“同窗”。
兩天之后,在結束了科目二、三的考試后,這個16人的異地駕考隊伍,僅有一人通過了科目三的考試,其他人在兩場考試中全部鎩羽而歸。為了這次異地考試,他們每個人平均還需要給教練額外繳納2000元的路費、考試費、培訓費。七七八八算下來,花費早已超過了本地駕考,還不算搭進去的時間和精力。至此,異地駕考當初畫的“餅”——考試簡單、費用低、只需45天便可拿證,都成了泡影。當學員們想要維權時,卻又發現了異地駕考一個又一個潛規則……
巨大的誘惑
今年7月初,李萍因為生意往來的緣故,急著想學車拿駕照,正巧看到一個生意群里,有人在發“華東駕校”的廣告,她就在群里問了一句“具體學車在哪里”。很快,一名自稱華東駕校陳教練的人添加了她的微信,在詢問了一番情況后,向其大力推薦異地駕考。
所謂異地駕考,就是在上海報名,學車、練車也在上海,但等到要考試時,駕校會統一派車送學員到外地考試。
陳教練向李萍介紹,外地駕考最大的優點可以概括為三點:考試簡單、費用低、只需45天便可拿證。如果是在上海考試,科目二就有九個項目,科目三也都要在車流量較大的城市道路考試,難度非常大,很容易掛科。但是,外地駕考就不一樣了,科目二只需要考五個項目,數量驟減一半,而科目三的考試幾乎等于走個流程,只要隨便開個兩三百米就能完事。而且,科目二和科目三可以同時考,等于只去一次外地就能完成兩個科目的考試。
“一個半月就可以拿證,保守點最多兩月就能拿證。”陳教練說,在價格方面,異地駕考也很有優勢,目前,上海C1駕照的培訓費差不多是6500元,而異地駕考僅需要4800元。
聽到這一系列宣傳,李萍心動了。為了讓她徹底放心,華東駕校一名所謂的負責人桑教練還特地開車到李萍家中,載著她到離她家不遠、位于浦東新區六灶鎮的一所駕校,向她解釋如何練習倒車入庫、側方停車。
看到練車的駕校場地很正規,李萍的心定了一半,再加上陳教練的介紹,李萍最終支付了4800元,與華東駕校的桑教練簽約。
隨意的學員轉賣
簽約后,桑教練讓李萍在家復習好科目一,等著去江蘇考試就行,其他的都不用管。
7月16日,第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原本要到江蘇考試,但臨上車前,李萍才得知目的地變成了安徽宣城。對此,桑教練的解釋是,江蘇管得嚴了,安徽最近比較好考。
“當時也沒多想,報名考試也都是他給我們安排的,就覺得只要能夠安排好,無論是去江蘇還是安徽考試都行。”李萍說。
總體來說,科目一的考試還是非常順利的。可接下來的上車培訓,就讓李萍感到很不滿意了:桑教練先是百般推諉沒有時間,不給李萍安排練車時間,而之前承諾可以練車的駕校也不讓李萍去了。桑教練直接告訴李萍,自己并未在那邊買車位,要是想練車,就得到奉賢或閔行,且原本承諾的包接送服務也沒了。
這讓李萍很生氣,一番爭執過后,桑教練給李萍發了個截圖,說自己花了1500元,將李萍委托給另一個教練學車了。
“那個教練自己有學員,根本不怎麼管我,我基本就沒怎麼練車。”李萍說,面對即將要考的科目二和科目三,她一頭霧水,完全不會。
8月31日,李萍和丈夫一同從浦東新區的家中趕到奉賢區八字橋路上的華東駕校,準備前往外地參加駕培考試。雖然李萍對于駕考仍是兩眼一抹黑,但桑教練依舊信心十足,拍胸脯打保票稱肯定能通過考試。
8月31日晚七八點鐘,桑教練用自己的私家車,帶著李萍隨便找了一條馬路進行了科目三的“教學”:“他帶我開了幾圈,但我連科目二都沒弄會,卻要讓我在大馬路上練習科目三,我根本不敢開。”
8月31日晚9點多,剛剛跟著桑教練練習好科目三,李萍(化名)就與另外15位學車的“同窗”坐上了華東駕校包的大巴車,從奉賢區八字橋路華東駕校門口出發,趕往安徽宣城涇縣,準備參加駕駛證科目二、科目三考試。
在李萍看來,如果不是有那麼多學員一起乘大巴,她一個人根本不敢在那麼晚去外地,因為她不知道在路途中會發生什麼。
至此,異地駕考的陷阱開始逐一顯露……
異地駕考的陷阱
陷阱1:費用低
當初,華東駕校在推介異地駕考時,最大的賣點之一就是價格便宜,僅需要4800元,相比上海便宜了近2000元。
實際上,4800元的駕培費只是一個開端。
從上海出發去宣城涇縣考試,華東駕校會向每人收取200元的來回車費,而在當地住宿也需要花費100元/晚,還有吃飯的消費,“一次前往宣城涇縣考試的支出,差不多要500元打底”。此外,花錢的大頭當屬“突擊培訓”。與李萍同期的學員吳可(化名)說,到了安徽宣城后,華東駕校的教練就會把學員安排到一個名為涇縣“馳誠駕校”的場地參加“突擊培訓”,名曰模擬練習,實際上就是讓學員花錢包車,在馳誠駕校的場地里練車,科目二的收費是每人600元,科目三則是沿著考試線路按圈收費,每圈收費100元。9月1日、2日,吳可和李萍都花費了1500元以上用來模擬練習。
另外,還有需要交錢的費用就是考試費,桑教練直到考完試才通知所有人,學費并不包括考試費,需要另外繳納科目一40元、科目二、三240元/科的考試費用。
“說是說便宜,其實是更貴,我都花了快7000元了,啥都還沒考出來!”吳可說。
陷阱2:拿證快
除了價錢便宜以外,異地駕考吸引李萍的另一個原因便是拿證快。
在上海學車,駕考的每個科目都有嚴格的培訓時間,只能按部就班地打好卡,然后才有資格去考試,四個科目考下來,最起碼也得三個月。而桑教練表示,異地駕考學車沒有打卡計時,只要練好了就能考試,再加上科目二、科目三可以連考,能節省不少時間。
“當時教練承諾一個半月就可以拿證,保守點最多兩月就能拿證。”李萍說。
9月3日,李萍等學員幾乎都沒有通過科目二、三的考試,按照當地的駕培規定,最少需要10天才可以約考下一次考試,也就是9月14日前后才可以繼續約考,距離7月16日科目一的考試時間,實際已經過去兩個月了。
更讓李萍等16位學員氣憤的是,考試結束后,在得知沒能通過考試后,大家問桑教練回去之后的培訓計劃,桑教練竟然說不用再練車了,等下次直接來參加考試就行。
“我們都是趕鴨子上架,不練車就去考,肯定還是考不過,這不就是跟我們耗時間嘛。”李萍說,耗時越長,意味著花的錢越多。
在“快速拿證”這點上,華東駕校最常用來宣傳的就是“科目二、三連考”可節省拿證時間,甚至稱只要通過科目二、三,科目四也可想辦法連考,營造仿佛幾天就能拿證的錯覺。
實際上,宣城涇縣當地的駕校都明確拒絕“科目二、三連考”,因為兩個科目連著考,會讓考生兩樣都學不好,很容易導致考生兩個科目都考不過,大大降低了考試通過率。
宣城涇縣當地駕校一位業內人士直言,這條考試策略看似提供了快速通道,實際上是有意降低學員的考試通過率,故意制造讓學員多次到異地考試的機會,進而從中賺錢:“你以為能考得快,其實更慢。然后,你每次過來,每個環節都要花錢,兩頭都能賺你錢。”
陷阱3:考試簡單
那麼,在宣城涇縣參加駕考,是否真的比較簡單呢?事實證明,并非如此。9月3日,前后3天的異地駕考塵埃落定,李萍與同行的另外15位學車“同窗”,僅有一人通過了科目三的考試,其他人在兩場考試中全部鎩羽而歸。
據宣城涇縣一名駕培業內人士介紹,宣城涇縣科目二的考試,與上海駕考的科目二相比,確實少了窄路掉頭、模擬緊急情況處理、模擬隧道行駛、模擬高速公路停車取卡等項目。
“但實際上,科目二的難度主要集中在全國都考的五項內容上,尤其使用了電子考后,難度幾乎可以說是一樣的。”上述業內人士表示,“窄路掉頭”等其余四項考試則相對比較簡單,“在涇縣,要想通過科目二的考試,起碼要集中培訓7-10天,不培訓直接來考,根本考不過。”
9月11日,記者實地探訪了宣城市涇縣駕考科目三的考點。
早上10點,在涇縣開發區科目三的考點,記者注意到,這是一條極少有社會車輛通過的道路。半個小時內,記者發現僅有3輛社會車輛經過此地,整條路幾乎被三輛考試車所占據,相比上海駕考科目三的路段,難度確實比較低,但候考考生卻道出了其中的“玄機”。“這條路怎麼可能完全沒車,那是因為教練在路口把車攔住了。想要難度增加,就會把車都放進來,技術一般的人肯定就慌了。”一名女考生說。
艱難的維權
因為科目二、三的考試“風波”,李萍對華東駕校的信任降到了冰點。可當她決定維權時,才發現自己直接報名的華東駕校根本沒有駕培資質,而自己和其他學員等于是私下被“轉賣”給了安徽宣城涇縣的一家駕校。
相比李萍,學員吳可算是敏感的,起碼她在培訓過程中就知道華東駕校肯定跟宣城涇縣的“馳誠駕校”脫不了干系,但李萍真正得知此事卻是在駕考轉籍時。李萍因為生意重點轉到了浙江湖州,考慮再三,決定將“駕考學籍”轉到湖州。直到趕到浙江湖州的車管所辦理“駕考學籍”時,才知道自己一直是以安徽宣城涇縣的“馳誠駕校學員”身份參考的,與位于上海奉賢的華東駕校絲毫沒有關系,并且她科目一到科目三的考試費用全都顯示欠費狀態。
“真是太奇葩了,我都考完試了,費用還沒交。”在完成轉籍后,李萍聯系了華東駕校的桑教練要求退款,被拒絕。無奈之下,李萍向安徽宣城涇縣的交通局投訴了馳誠駕校。但是,李萍的退款要求依舊很難得到回應。安徽宣城涇縣交通局方面要求李萍提供相應的合同、收據配合調查,可李萍手中卻只有一份來自于華東駕校的合同,她與宣城涇縣馳誠駕校的關系只能從車管所的系統中查到,她手頭沒有任何與馳誠駕校產生關聯的直接證據。
李萍向記者展示了她與華東駕校簽署的合同,這是一份十分粗糙的合同,一張A 4紙標注著《機動車駕駛員培訓合同》,上面標注了八條款項,主要涉及費用、車型、違約責任等內容,但對于考試地點、培訓時長等問題都沒有標明,在落款處也僅有桑教練的簽名,根本沒有華東駕校的公章,更沒有與馳誠駕校相關的字樣。
“我朋友看了,都說根本不像正式合同。”李萍說,上海正規駕校簽訂的合同都是駕培協會、運管處、工商局共同制定的示范文本,上面對于培訓內容、學時、地址等都做了詳細標注。
當李萍想要投訴華東駕校時,卻發現在上海交通委的名錄中根本找不到這所駕校,這意味著,所謂的華東駕校很可能就是一所“黑”駕校。
疑點重重的資質
9月9日,記者來到奉賢區八字橋路上的華東駕校,首先以報名為由聯系了負責人桑教練。果然如李萍所說,桑教練向記者大力推薦了異地駕考,并告知主要的考試地點為安徽宣城、江蘇泰州以及浙江紹興,而選擇的依據則是近期哪個地方的通過率高,哪個地方更容易考,“容易的意思就是當地考場更好操作一些”。隨后,桑教練指派了另外一個教練到店里,與記者面談學車事宜。
在等待教練到店里的過程中,一名男性學員剛好也到店里,準備與教練商討學車事宜。記者向其詢問學車經歷,他告訴記者,自己是去江蘇考的駕照,科目二考了三次都沒通過,而科目三之所以一次性通過,是因為當時那里還在實行人工考試,跟考官“打了招呼”才通過的。
不久,一名自稱教練的瘦高小伙來到店里,看起來20多歲。在跟記者介紹過程中,他多次暗示桑教練在當地有關系,能“擺平”:“宣城那邊,桑教練都是可以進考場的,你懂了吧。”
但是,對于店內男學員一直無法通過科目二的原因,他解釋為,最近江蘇查得比較緊。
記者發現,對比“華東駕校”這一氣派的名字,駕校的店招實在顯得有些寒酸,僅僅是一個紅底白字的招牌,上面寫著聯系電話,主打“45天拿證”的賣點,而店面只有5平方米左右。在辦公桌上,有一本機動車駕駛人科目考試培訓材料,旁邊放著一沓寫著“中學生周記簿”的本子,上面印著“華東駕校駐上海辦事處”的紅章。
當記者問及華東駕校與異地駕考駕校之間的關系時,負責接待的教練稱,安徽等地的駕校都是華東駕校在當地的分校。
但是,記者通過“上海交通”公眾號查詢華東駕校的資質后卻發現,“駕培企業名錄”中并無華東駕校。目前,關于該校的資質問題,上海交通委已介入調查。
賺取中介費的“黃牛”
那麼,華東駕校與安徽宣城涇縣的馳誠駕校,究竟是什麼關系呢?
9月10日下午,記者來到了安徽宣城涇縣的馳誠駕校,以華東駕校學員的身份進行咨詢,駕校辦公室的兩名女性工作人員接待了記者。
聽到“華東駕校分校”的說法時,馳誠駕校的兩名工作人員明顯感覺很意外。“我們也是第一次聽到分校這個說法,我們跟華東(駕校)的關系就是外培,我們駕校就是獨立、正規的駕校,工商和交通局的證我們都有的。”沉默了幾秒后,一位工作人員又補充說,“當然華東(駕校)應該也是正規的駕校,我們幫它做培訓,也可以說是分校吧。”
但是,談話之間,馳誠駕校的工作人員曾多次將華東駕校代稱為“黃牛”。
記者還留意到,在馳誠駕校辦公室的桌面上,粘貼著駕考體檢表、制式合同等樣本文件,而李萍等學員均表示,他們從未拿到過,也從未簽署過此類文件,體檢更是沒有的事情。
“你們在上海報名,只要發身份證過來就行,合同我們幫你簽就行,體檢交20元就可以全部弄好,人不用過來,很方便的。”說話期間,這名工作人員掀開了一個70升大小的白色收納盒,里面全都是裝訂歸納好的學員合同資料,“這個箱子全是上海來的(學員資料),全都是這樣操作的,很方便。”
當記者詢問是否可以拿走合同時,上述工作人員卻拒絕了記者,“你就給我報名字,我可以在系統查好給你看,這樣你就放心了呀。”
安徽宣城涇縣一名駕培行業的資深人士透露,近年來,的確有很多“黃牛”會將上海等地的學員“賣”給涇縣的駕校,從中賺取中介費,而涇縣的駕校則幫忙辦妥居住證、體檢等項目,就連合同也都扣在手里,看似方便學員,實則是為了免除“后患”。
在其看來,李萍所遭遇的考試費用未繳問題,便是當地駕校利用涇縣駕考四科目完成后才統一繳費的規則耍的“花招”,一旦學員中途轉學,就可再賺一筆考試費:“‘黃牛’和駕校之間雙方相互推諉,學員就很難界定該找誰追討錢款。”
在涇縣交通局,記者得到了差不多相同的答復,一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針對涇縣駕考的“黃牛”問題,運管部門和交警部門都已經有所留意,但是執法難度很大,因為很難定性“黃牛”的行為,而且沒有相關法規可以對此做出處罰。
上述工作人員同時承認,“黃牛”帶來的學員往往很難提供合同、收據等相關憑證,也因為牽涉兩地多個部門,給執法帶來了更大的難度。
該工作人員還透露,目前,涇縣交通局正在逐步推進學時打卡制度,強制要求在涇縣本地的培訓時間,從而規范駕駛員培訓,遏制駕培“黃牛”等問題,同時也在與交警部門討論科目三考試的選址問題,以選擇更加符合實際的駕考地點。
[最新進展]
華東駕校已自行關店
9月15日,記者聯系到了華東駕校負責人桑教練,對于學員質疑的欺詐等問題,他并不認可,稱李萍這批學員考試通過率低完全是因客觀因素影響。“我和安徽宣城涇縣馳誠駕校之間,準確地說應該是合作關系,我們的門店就是它們的招生點,我們招學員到那里考試,賺錢肯定是賺錢,但不能說我是騙錢。”談及駕校資質問題,桑教練承認,并無資質,“我知道他們(學員)去投訴了,我已經把錢退給他們了,也把門店都關掉了,算我自行整改,總可以吧!”
桑教練還稱,會逐一通知其他學員進行培訓或者退款事宜。但當記者問及能否提供具體地址便于學員聯系處理后續問題時,他拒絕提供,只表示可通過手機與其聯系:“我手機是24小時開機,都能聯系到。”
隨后,記者與李萍、吳可等學員聯系后證實,對方的確已經退款,而華東駕校也已自行關門停業,門店里的物品已被搬空,只留下桌椅等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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