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媽有六個兄弟姊妹,最小的是我滿姨,滿姨頭上的小哥就是我幺舅了。
其實我外婆一共生了十個兒女,另外三個包括一對龍鳳胎沒有養活,后來我大舅舅也在放鴨時候掉水塘里淹死了。不過我媽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有哥有弟,有姐有妹,而且我們家種烤煙在這十里八鄉也小有名氣勒,年年都在攬人家地租用,人手也不少啦,看起來我們家不錯嘛。
可是……
可是我的小幺舅瘋了,每一次進出村遇到他就會看著他流淚,作為她的侄女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在街上流浪,我覺得他就像流浪狗一般,無家可歸。
這也讓我媽心中焦灼,就因為幺舅我媽常常開心不起來。
我的滿姨只比我大一歲,而我幺舅在我讀小學六年級的時候他正在考高中,其實在我心里幺舅更像是我哥哥,我們從小就在一起玩。
有一次在我們完小,幺舅趁班主任在校長辦公室開會,呼呼啦啦帶了一幫同學直接跑到街上去看耍猴,班主任聞聲趕回教室,男男女女整個班大半的學生都逃課了,后來在我們完小,不管是小學部還是初中部沒有同學不知道他的,還給他取了個綽號:“逃學威龍”。
我外公外婆可是對他十分的寵愛,從小就在腦袋后面留了一長辮子,是算命先生說的:“你家幺兒命脆,需要化解化解,我看啊,最好男子當女兒養,在這小子頭上留一發辮,不滿十八歲零八月是萬萬不能剪,這可是事關一聲生死賤貴的重要事情”!
只要換老師,新任老師總會找外公外婆談話,可是怎麼說,我外公外婆豁出命也不讓幺舅剪去齊腰的長辮,為此我外婆還當著校長哭過兩回。我記得老媽去看她,外婆說:“傷心啥,不就是裝的,我不尋死覓活哭給他們看,我兒子小命可就要被藥王菩薩奪去小命”,我媽尷尬地附和道:“是啊嗎!辮子越長壽歲就越長,千萬別聽班主任的,他們懂什麼啊,堅決不剪”!
后來我幺舅越來越人性,一次喝醉了酒硬要去大牛滾氹里扎猛子,說他比也鴨子還厲害。旁邊一堆十七八九的小伙子,喝倒彩的吼道:“你看你熊樣,比牛還笨啊”,聽這話一激將,他外衣都懶得脫,一個猛子扎下去,沒到一分鐘只看似魚翻白肚,他雙手使勁的亂抓好不容易才飄到水面。幸而好幾個威猛小伙連拉帶推把他救上岸來,那幾個年輕人氣得罵他:“你給老子的比豬還胖,早知道你作死就讓你去拜見閻王爺去,累死爺幾個了”。
為此,外婆不但不感謝人家,還提著砍柴刀跑到罵人那小伙家院子里破口大罵,還威脅說:“要是我幺兒被你們逼死了,我可不是好惹的,我弄死一個保本,弄死兩個賺回來”。從此那幾家再也沒往來,到現在我媽見到人家還繞開走路。
舅舅經常喝酒,找了個女友,還是酒不離口,后來人家走了。又過了半年,他找了個賣假洗衣粉的,由于村里得罪的人多,讓人給舉報了。把他小二間房子連同里面制作假冒洗衣粉的幾套機床一起沒收了,罰款還是我老爸給交的。
我爸媽給他找了個送鮮奶的差事,跟著我一同學爸爸每天騎車挨家挨戶送鮮牛奶,開始生意很好,唉,這個倒霉催的,又出事了。
八年前的一個冬天,我幺舅正將橡皮帶捆扎奶桶,他用力過度不想皮帶頭斷裂,橡皮帶巨大的彈力猛地彈在他的右眼上,后來去了幾趟北京也沒用,醫生說:“眼底滲出的血塊最終凝固在視網膜上,擋住了光線,以后這只眼睛和沒有差不多”。
幺舅的右眼除了能區分白天黑夜就沒有其他用處了。
后來我爸尋思,若是有一個女人能夠管管他也許會有些改變,那個時候外公外婆早已經不在人世了。
每一次幺舅走在趕集的路上,見到我背著書包上高中,就會從背簍里取出胭脂蘿卜,拿出菜刀給我削皮:“小翠,舅給你胭脂蘿卜吃,可甜了”!我說:“你眼神不好,可別傷了手”,不說還好,一說幺舅又拿出一胭脂蘿卜,右眼湊到蘿卜面前開始削起來,鼻尖都差不多頂到蘿卜皮兒,我忍不住笑起來:“你別生氣,我看著你這滑稽樣兒,就想起了憨豆先生,哈哈哈”。
幺舅語重心長的說:“閨女啊……”,我回答:“你有多老啊”?幺舅說:“我可是你親舅舅,我是長輩知道不”?我又問:“舅,你咋老是用右眼看,你右眼不是不好使嗎”?幺舅嘆了一口氣:“哎,我當年打群架時候被人跳起來一飛腿把我左眼給踢成了散光,誰知禍不單行偶,這偏偏又傷到右眼,我右眼視網膜沒全遮完,就露出一孔,我做事情就用這點瞄準然后就——咚咚咚,搞定”!
瞧著他學打機關槍的樣子我覺得好感動,“你還樂天派啊”,我說。幺舅答:“不笑笑,還不定哪天死嘍”。我反駁道:“盡是喪氣話”!
后來舅媽給舅舅生了一男孩。老爸說:“沒有生,誰說生了,那孩子死了”!我媽急了說:“怎麼沒生,人家躲到外家生了,聽親戚說還是一大胖小子”。說這話時候我幺舅已經瘋了。
我納悶我幺舅到底有沒有孩子,暈。我遇到我大姨,我大姨說:“我這弟弟偶,你媽哪知道,這幺弟婆娘家盡是些惡人”。原來我舅媽懷上了孩子和我舅舅居然沒辦結婚證,女方見我舅舅還是無業游民一個,一家人就把我舅媽喊回了娘家,走的時候挺著個大肚子。聽我媽說,我舅媽和舅舅是有感情的,走的時候流著淚花花兒,我反問道:“媽,舅媽既然哭著舍不得走,那她為什麼要走”?
原舅媽重新嫁了人,就在河對岸的張家寨,村里老人說原舅媽的那孩子特別像我舅舅,我媽叫上大姨好幾次偷偷去幼兒園瞄,“真是越看越像,這不就是小臘狗嗎”?我媽說。我從那時候知道了親就舅嬰兒時代還有個乳名叫:“臘狗”。
舅舅生活拮據,又沒孩子。他不知從哪兒打聽到原舅媽的孩子在雞場雙語幼兒園,就在收攤時候挑著剩下的胭脂蘿卜和大白菜到幼兒園門口守候,原舅媽出門沒理他,舅舅沒控制住沖過去一手拉著舅媽的小兒子哭著喊:“沒想到是個兒子,我的兒啊我的兒啊——”。原舅媽怕老公看見,嚇壞了,從此那小孩就沒有來過這幼兒園,近幾年,我大姨還說過:“人家怕他了,我這苦命的弟弟,聽說搬到別的城鎮去了,以后見得到見不得不好說”!
舅舅好幾次菜爛在地里,他把那存折撕成個粉碎,在門前的污泥里打滾,又哭又叫:“我可怎麼活啊,我完了”!
大姨曾經接濟過兩次,頭一次讓他跟著大姨家種玉米,可是只管吃住沒工錢,后來第二次讓他跟著去種點草莓,本想著按月多少給他發點錢,可是那一年氣候特別好,到處都是草莓,最終只能白菜價賣出去。
舅舅一天神神叨叨的,有時看著婦女牽著小男孩就跑到旁邊呆呆的站著,然后用手一指:“把孩子抱走想氣死我,我——我我——我娶仙女去,娶仙女去”,后來凡是帶小孩的見他兇惡的表情都離得遠遠的。
有時他蹲在家門口的地上,有時坐在大槐樹旁那大沖臼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我偶爾去看看他,見我來了,又沖到門前的菜地里挖了一提籃胭脂蘿卜,舉著大砍刀,砍成幾截又放在右眼前仔細看看,扔給我說:“大姐,你別客氣,這胭脂蘿卜好吃著呢”!我問他:“你不認得我了”?舅舅說:“我哪能不認得,你是春鳳姐(我大姨),哈哈哈——哈哈哈”。
見到他這樣瘋瘋癲癲,我臉上兩行淚水止也止不住,我捂著鼻子一路小跑回了家。
一天我男朋友叫我出去看電影,吃完晚飯我在城市的月光下和男友手拉手一路有說有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是我大姨打來的:“告訴你一件事你別太傷心啊,你幺舅去世了”!
我驚愕不已,“怎麼死的”我問。大姨說:“兩個小時前有人見他在地里挖胭脂蘿卜,后來我去看他他死在廚房的椅子上,手里攥著一把帶血的菜刀”。
當天我趕回老家,經過警方的分析系自殺。原來舅舅挖了胭脂蘿卜準備第二天去集市上賣,坐到廚房的椅子上開始削胭脂蘿卜吃,可能是眼睛看不見怎麼也削不了,氣急之下舅舅舉著菜刀一頓亂砍,又沖到堂屋里又是一頓亂砍。
最后一刀猛地擊中了電視機熒光屏,熒光屏巨大爆炸威力將無數的玻璃渣射入了舅舅的身體。在邊遠的這山溝溝里,還以為是誰家辦喜事放鞭炮。等到睡前大姨父陪著大姨來看舅舅,舅舅僵硬的坐在廚房的椅子上,也許是他太想吃胭脂蘿卜了,也許是回憶回不去了。也許是故意不讓人知道他,等到鮮血慢慢流干……
這就是我的舅舅,他曾經給我最甜的胭脂蘿卜吃,曾經無憂無慮天不怕地不怕。他已經走了,進入到了一個再也不被傷害的地方,帶著他那一頭長辮子,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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