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網絡社區都有關于“中國男人為何越來越娘”的討論。其實,中國男人應該怎麼樣,從來沒有個定論。
翻看歷史,從戰國就有男子涂脂抹粉的,口頭禪就是“吾與城南徐公熟美”。不要誤會,都是直男,不是什麼女裝大佬。
戰國便攜式梳妝盒,2002年湖北棗陽九連墩一號楚墓出土
近的有因《延禧攻略》等清宮劇大火的團扇、十八子,清代女人戴得,大老爺們統統戴得。
其他的珠寶玉石就不用說了,最早都是男人用的多。誰讓咱舊社會是男權社會呢,女人發揮空間實在有限,客觀上就造成了男人走在時尚前沿了唄。
就說男子頭上戴花兒吧,就很有歷史了。
從秦漢開始,重陽那天,古人除了登高、飲菊花酒,還非常流行茱萸會。據說將茱萸佩戴或者纏在手臂上,可以辟邪消災,健康長壽。
慢慢的,不知什麼緣由,這茱萸就變成了插到頭上。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17歲的王維,在重陽那天,想起遠在家鄉的兄弟們,當初約好一起登山、頭上插茱萸的,現在卻少了他一個,內心無不傷感。
戴敦邦《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詩意圖
這些還都算是常規操作,只是接下來,事情又起了微妙的變化。唐朝人頭上不止插茱萸,還出現了菊花。
杜牧難得開心一回,《九日齊安登高》:
“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
一直很開心的白居易,以頭飾菊花,執杖云游的形象,出現在明代陳洪綬的《四樂圖》中
陳洪綬南生魯四樂圖局部
當時的情況很可能是這樣的:
重陽節這天,一群花樣少年約好登高插茱萸,其中有人帶的茱萸不夠用或壓根忘了帶,結果九月份開得漫山遍野的菊花就成了完美替代品。這一戴不得了,跟頭上有點綠的茱萸一比,人們發現五顏六色、品種豐富的菊花煞是好看,于是就男女爭著鬢插菊花。
不僅民風如此,皇室也出現了對臣子賜花,以示恩寵的現象。
唐代GDP世界第一,出了名的開放。當時就有女子好著男裝、男子用化妝品的風尚。《新唐書》記載,太平公主就“文體兩開花”,打扮成武官的樣子在皇帝面前載歌載舞。
男人頭上插個花而已,小場面啦!
如果說唐朝男人頭上簪花還是小打小鬧,進入日常配飾的情況不多。到了宋朝,便是舉國上下,是個男的都可能插花了。
要不都說宋朝的美學是極致。男子簪花的風俗,在宋代已經極盛。宋代皇帝賜花,已經形成一種制度,逐漸禮儀化。
宋徽宗對花撫琴
在大量的正史記載中,宋朝皇帝不光自己愛,還動不動就給群臣賜宴賞花:這朵小紅花看見沒?送給你了!
楊萬里的詩句:
“芍藥牡丹薔薇朵,都向千官帽上開。”
記錄的就是當時賜宴戴花的盛況。
壁畫圖山西韓城盤樂宋代壁畫墓
名相寇準都快五十了,被宋真宗強行戴花,還被調侃是“簪花少年”。
一次進士宴,全場就司馬光不愿戴花,只想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因為“君賜不可違”,結果不得不戴一支,真的慘。
荊國大長公主剛死了丈夫,也被皇帝強行簪花。就連赦免或處死犯人時,都要強行簪花。
……
《宋仁宗皇后像》局部男子幞頭上的各色簪花
由于統治階級的推廣,男子簪花在宋代,已經成為整個社會的一種符號。皇帝都這樣了,風氣自然下移,漸成時尚。
宋佚名《大儺圖》局部
可能有的同學,第一次聽說水滸傳里的好漢個個花團錦簇,要大呼受不了。說好的風風火火闖九州,結果一不小心騷斷腰。
以帶頭大哥宋江為首,“一枝花”蔡慶花不離頭,小旋風柴進簪花入禁院,短命二郎阮小五插石榴花,病關索楊雄插芙蓉花,浪子燕青插四季花……
戴敦邦水滸人物譜
其實莽漢們戴花,頗有一種金剛芭比的反差萌,就像郭德綱說的:“顯得那麼俏皮,那麼活潑,那麼騷氣。”
連西門慶這樣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的紈绔子弟,艷俗浮夸得過分,也懂得這個道理:只要你戴上這朵花,就是整條街最靚的仔。
需求決定供給,宋代的花卉市場也相當發達。
北宋的鮮花產地,有定期舉辦的花市,南宋的臨安城鮮花貿易的基地——馬塍則更加出名。
田沁鑫導演的話劇《青蛇》,開場的臨安城內,出現男人簪花的場景。可見創作者是做過功課的。
宋蘇漢臣《貨郎圖》局部
清明上河圖里,我們也能看到沿街叫賣花卉的小商販。
北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局部
這麼大市場,周末插花藝術班什麼的估計也不少,插花的手藝,自然差不到哪里去。領教下宋畫里的花藝秀,美的不像話。
南宋李嵩《花藍圖》
男人這麼喜歡花,以至于某些已婚婦女都感到困擾。比如李清照女士:
《減字木蘭花·賣花擔上》
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鬢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本來心情好好的去買花,結果因為買的花太好看,內心腦補了一整部電影劇情:天吶這花這麼好看,買回家我老公會不會因為花太好看而嫌棄我。最后賭氣地將花插在頭上,誓要跟花比一比,到底誰更美!
南宋李嵩《花藍圖》
而一些人,對于戴不戴花,內心也有過矛盾,比如蘇軾寫道: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應羞上老人頭。”
我老了戴花總是有點不好意思,花應該也不好意思吧?
好在37歲的蘇大學士通過自嘲自解,最終明白了“男人四十一支花”的道理,成功找到了自信。
南宋《春社醉歸圖》局部
不過要說宋代男子簪花最出名的例子,還是“四相簪花”的故事:
韓琦任揚州太守時,他的官邸后花園中種著一株神奇的芍藥,花分四岔,每岔都開了一朵花,這花奇在花瓣上下呈紅色,一圈金黃蕊圍在中間,因此被稱為“金纏腰”。傳說此花一開,就要出宰相。因為花開四朵,韓琦便邀王珪、王安石、陳升三人共賞。宴會到高潮時,韓琦剪下四朵花,四人同時頭上插了一朵。
說來也奇,此后的三十年中,四人竟都相繼做了宰相。
明仇英《四相簪花圖》局部
事情的真假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留下了一則美談。宋代男子頭上插花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一種時尚,美好的祝愿。
宋末元初的中空的簪子可插花,河南省博物館藏
只是宋代以后,這種時尚隨即寂滅。明代宮廷猶沿古制,不過,已大大地刪繁就簡了。等到清代任薰再畫《四相簪花圖》時,表現的人物準備戴花的環節,卻沒有一個戴在頭上的。
清任薰《四相簪花圖》
不過,時尚這件事兒,本來就是會有“輪回”的。男子戴花,說不準什麼時候又會流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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