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熱的風,裹著砂礫,掠過山坡。靠坐在村口一棵枯樹下的魏老三,敞著破爛的棉襖,仰頭看著太陽。半晌的日頭,依舊發出刺眼的光,但魏老三不在乎——他生下來就是個瞎子。算命的說他是天煞孤星,自己天生瞎眼不算,十歲不到,就接二連三克死了父母和兄弟,只剩他一人,靠著撿別人的殘羹冷炙過活。村里的人覺得他活不長久,他卻瘦弱但又頑強的活過一個又一個冬夏。
“說起那魏老三,今年都十八了吧?”有人說,“嘖嘖嘖,命那麼硬,自己倒挺能活……。”
魏老三不在乎別人說什麼,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哪個管他的死活?難聽的話聽多了,耳朵和心里都起了繭子,慢慢的,別人說什麼也都傷不了他了。
一股烤芋頭的香味兒。“這個,這個給你吃……。”一個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魏老三把頭轉向聲音的來源。
“唉呀!這倒霉孩子,你跟他這兒裹什麼亂?”一個大人的聲音隨即響起,噔噔噔的腳步聲迅速靠近又離開,香味兒也隨之而逝了。
魏老三轉過頭,繼續曬太陽。
這日頭可真暖和啊,照的人懶洋洋的,有那麼一會兒,魏老三都忘了今天還沒吃過東西。
就在魏老三有些恍惚的時候,一陣車輪聲滾了過來,魏老三聽的出來,那是一輛馬車,外加幾匹騾子。
馬車在魏老三面前停了一停,一個悅耳的聲音傳來:“給他拿點吃的。”“是,小姐。”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答道。隨后,有人把一包東西放在魏老三的懷里。魏老三捧著包裹沒有說話,車輪聲再度響起,進了村子。
魏老三捏捏包裹,又湊上去聞了聞。真香啊。他想起來了,這是同順齋點心的味道,小時候,爹從城里回來的時候,就買給他吃過。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魏老三結結實實的吃了個肚皮滾圓,一打嗝兒就是一股香油味兒——同順宅的點心都是拿香油做的。這會兒日頭也近下山了,魏老三覺著有些口渴,便打算回自己住的山神廟去。
這山神廟是一座小廟,就在村口一個小坡頂上,坡下是一條繞村而過的大河。自從家破人亡后,魏老三就在村子里待不下去了,被人趕了出來,只能躲到這山神廟里,除了去村里撿些殘羹冷炙之外,就是靠村里人獻給山神爺的貢品果腹。好在這日子越不太平,村里人就越信鬼神之力,山神廟的香火還比較旺,也庇護著魏老三不至于常常餓肚子。
魏老三摸回山神廟,尋了些水喝,就在神臺后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魏老三醒了過來,聽見有人說話。
“你們都看見了吧?從馬車上搭下來那倆箱子,啊,沉甸甸的,啊,不用我說,你們都知道里頭裝的是啥。”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
“看見是都看見了。”一個尖細的聲音說道,“那咱能咋弄哩?”
“咋弄!”沙啞的聲音提高了嗓門兒,“肉都到嘴邊兒了,你說咋弄?”
“哥,你說咋弄就咋弄!咱兄弟都聽你的!”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說道。
“行!要我說,就趁著夜深人靜,啊,咱就把那箱子劫了,啊,人都弄死在河里,順河飄走,神不知鬼不曉。”沙啞的聲音道。
“哥,這是在山神廟……。”尖細的聲音剛開口,就聽得啪的一聲響,顯然是一記耳光。
“廢話!我不知道這是山神廟!”沙啞的聲音接著道,“山神爺爺莫怪,啊,現在天災人禍,咱們日子不好過才出此下策,實在是情非得已,啊。等咱有了錢,一定給您老人家重塑金身,再給您貢上兩個大大的豬頭。”
“哥,那咱們就今晚三更天,在老三家下手。老三,你給我們留好門,咱們做的干凈點。”甕聲甕氣的聲音道。
“那行,我聽你們的。”尖細的聲音回答道。
“行,那咱們這就回去,準備下趁手的家伙。他們還有三個男丁,啊,別折了手。”沙啞的聲音道。
“哥,我還有個事兒。”尖細的聲音道,“那小妞挺漂亮的,能不能別殺了,留著給我當媳婦兒?”
“瞧你那點兒尿性!啊,你是要錢,還是要人?要錢,就不能留活口。”
“那,那,那我還是要錢。”
“那就別廢話了,啊,回去,咱們準備一下。”
魏老三不敢出大氣兒,聽著那三個聲音邊說話,邊出門去了。
等著聽不見人聲兒了,魏老三急忙爬起來,心里想著得去給那小姐報信。剛走到門口,就聽著呼的一聲風響,接著腦袋上一陣劇痛,不由得跌倒在地。魏老三聽見那沙啞的聲音道:“差點兒把你給忘了,聽了我們說話,你也別活了,啊。老二,一會兒把他扔河里去。”就聽著甕聲甕氣的聲音道:“那行,大哥,老三,來,搭把手。”魏老三張嘴要喊,就覺得腦袋上又是一下,這一下就把他給打暈過去了。
魏老三是被水嗆醒的,醒來時,他趴在河灘上,半拉身子還泡在水里,頭上火辣辣的疼。天可憐見,這命硬的娃,還是沒死了。他晃晃悠悠爬起來,聽見遠處傳來的狗叫聲——他離村子并不太遠。
魏老三掙扎著往村子的方向摸去,一心想著得去把消息告訴那位好心的小姐。在這個村子里待了十八年,魏老三雖然有傷在身,但半個時辰后他還是摸到了老三家。
老三家的房子在村里是最大的,院子也大,平時就能留人投宿,所以,小姐一行人就住在他家。
魏老三到了門口,不敢輕易進門,先屏息靜氣的趴在門上聽了一會兒,半天沒有動靜。他心里著急,怕自己來得晚了,正躊躇間,聽見白天給他點心的蒼老聲音在說話:“小福子,一會兒給騾馬加點草料,明天一早咱們還得趕路。”接著就是一個少年的聲音回道:“放心吧,譚媽媽,我這就給加上。”魏老三心中一陣激動,推門闖了進去,小聲喊道:“譚媽媽,譚媽媽,快讓小姐走……。”喊完就聽見譚媽媽一聲驚呼,魏老三一頭栽倒在地。
魏老三再次醒來的時候,覺著自己躺在床上,渾身不著力氣,摸摸頭上,裹著布巾。他不知道身在何處,還擔心小姐的安危,邊摸索著起身,想找門在哪里。
這會兒外邊狂風呼嘯,咔嚓嚓霹靂聲響,已是雷雨大作。魏老三摸到門前,正準備拉門而出,就聽得外邊有人喊道:“殺人了!殺人了!”正是譚媽媽的聲音。魏老三心中一陣焦急,未想著自己一個瞎子能幫什麼忙,便啊的一聲大喊,把門拉開沖了出去。
此時,正有一道閃電如開天辟地般劃過天際,瞬間照的院子亮如白晝。院里一時無聲,片刻之后,便聽得有人失聲喊道:“鬼!啊,鬼!”接著便是刀劍落地之聲,再接著有人咕咚倒地,又有人邊怪叫著邊奔出院子。魏老三急火攻心,又迸裂了傷口,晃了兩晃,便再度栽倒在地。
魏老三做了一夜的噩夢,夢著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慘叫聲,還聞著一股股血腥氣息。等他醒來時,覺得自己躺著,身子卻在不停的逛蕩,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就聽著一個悅耳的聲音道:“你醒了?”“小姐,你沒事吧?”魏老三驚喜的喊道。“我沒事,多虧你了。”小姐答道,“你放心吧,咱們在馬車上,很安全,好好休息。”
后來,魏老三才知道,那晚風雨交加時,老三他們正準備下手,當他沖出去時,雨水把他頭上的血沖了下來,顯著他一臉鮮血。老三他們覺得他已經死在河里,這會兒露面,不由得當成是厲鬼來索命了,再加上那一聲驚天霹靂,老三當場嚇死,老大老二嚇得奪門而逃,第二天見到時,他們已經嚇得連魂都丟了,不斷的胡言亂語,顯然是嚇瘋了。
村里人都說魏老三是天煞孤星,但此后,他卻在小姐家住了下來,后來還學了門手藝,自給自足,娶妻生子,一輩子活得都還不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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