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曉鋒
越郡陳公之致仕也，泛泛乎若不系之舟，或與二三友侶徜徉丘壑，冥跡山林，肆情泉石，游目騁懷，以覓沂水春風之樂；或木屐野服混跡于酒肆，放浪形骸，怡情觴詠，以敘幽情，笑傲于江湖之間。飲則縱酒盡歡，興則擊節高歌，以求天放娛性為樂。與人爽邁，胸次磊落，快然自得于欣之所遇。情坦而直，豪邁有氣度，與人一見而肺腑出，人樂與之交。遇意相合者，酒酣耳熱間，索紙濡毫，揮筆灑灑，維志所適，雖一山一水，一枝一葉，皆奔放豪邁。或有乖其意者，則臉若有辭色，似阮步兵之青白眼，其高蹈又不失赤子之心如此。
公每晨起，必徘徊于硯池筆林間，以翰墨自適其趣，心有所思，則灑之于縑素間，尺管揮舞間畫已成矣。所畫者多為山水泉石、茂林修竹之趣，蒼勁有法，清致昭曠。尤喜作空山幽谷，四面峻厚，奇怪跌宕，一泉在顛，或屈曲層疊，盤郁數回，或云嶺飛泉，水天一線，皆乘高而瀉，跌落成瀑，予人有欲一吐胸中壘塊之感。或有泉水潺潺緩行，汩汩而鳴，盤泊于一泓，至山深水曲處，則有高士，或曳杖行游，矯首遐眺；或一葉偏舟，臨水而釣。觀之則起種菊東籬，“隱居南山，終生不窺都邑”①之興。或有寒塘野水邊，幾間茅舍外，春服冠者三五，仰觀白云，俯聽流水，觴詠引嘯，超然有舞雩之意。又有越中山水，寂然空山，水清林幽，泉石肅肅，風煙縹緲，浩乎虛澄，曠若空明，尺素之內，至深之意，每一流矚，足以怡人心神，萬慮出入有形無形間，聽之無聲，似萬籟俱寂，如臨混沌初開之境；視之冥冥，有游于太虛，不復知有塵世之思。
陳公，名浩，楚人，生于鄂，長于滬，受業于滬、豫二地書、畫院，后供職于京城，專攻西畫，有抱負志，早年即騰聲于藝林，其畫多為諸國博物館所征并珍藏，兼有丹青類述作數冊，所作《中國繪畫文化觀》一書，啟當代丹青類述作之首而傲立畫壇。功業既成，后入越地傳道授業，為越郡畫院山長，教授西洋畫技，遂僑居于越。或謂鳳非梧桐不棲，是以越地之小，而惜其襄之事業之大，公笑而吟曰：“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②夫觸之于興則流之于筆，予竊以為此即公之胸中壘塊，故予窺公之畫，似常籍溪山之顛跌水飛落為之一吐，其然乎？予欲問而未啟之于口。《淮南子》曰：達于道者，外與物化，內不失其情。公閑作水墨，似副之玩性，而其寓情性于尺素間為實，予悟此為公渴慕林泉，由衷之情，外化而形之于水墨之意也。公之水墨山水非其專攻，然能兼集眾長，兼收并覽，益造精詣，人能交口贊譽并推服之，非公其誰與哉？
予與公相見即一罄衷懷，公踔絕而非屬凡流，予嘗戲其與晉人僅一丹一餌之異。公囑予為文，予惶恐而不敢辭，然予知予文之陋，惟恐語不中的，為有識者哂笑，將不足副公之相勉之意，姑述其人其畫之梗概如此。
若耶曉風
辛丑仲秋于越城
注釋：
①孔道徽，南朝齊會稽山陰人，守志不仕，隱居南山，終身不窺都邑。
②語出王羲之《蘭亭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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