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小住在胡同盡頭的一棟小二樓里,相比周圍擁擠的住宅樓,這個小二樓算是這片的豪宅了,小樓藏在遮天敝日的樹蔭下,斑駁的樹影中,顯得有些陳舊,太陽光無論怎麼努力,也只穿過樹影照到了小樓的一角。小樓外面看著還好,推開門,總會有一股腐味先沖進鼻腔。
不過,樓前的小院子,倒將小樓襯托得很別致,齊人高的柵欄爬滿牽牛花,紅色、紫色、藍色的小花。
秦小小住在這里有兩年了,這里是丈夫魯少光奶奶的房子,嫁進來后,他們就和魯少光的奶奶一起生活,老太太今年60多歲,一頭銀發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常穿著深色盤扣斜襟的衫子。
魯少光和小小講起過,奶奶家曾經非常有錢,后來魯少光的爺爺病故,家道中落,只留下奶奶和這棟老洋房。
魯少光從小和奶奶一起生活,他已經不記得他的父母長什麼樣子,他們在他很小時就移居國外,那時候本來要帶著魯少光一起走,可他的奶奶舍不得他,便死活要留下魯少光和她一起生活,魯少光的媽媽不同意,奶奶就以死相逼,魯少光的爸爸怕真的鬧出人命,就說服他媽留下了魯少光。
魯少光曾和小小說,每次他媽回國來看他,他奶奶就把他藏到鄉下的親戚家,不讓他媽見。他對他媽也沒什麼感情,反正他媽后來又生了一堆的弟弟妹妹,也不需要他了。
曾經秦小小對魯少光的境遇非常同情,她默默的發誓,要給魯少光更多的關愛,要孝敬他的奶奶,要給他們幸福和快樂,可是,當三個人真的生活在一起之后,她才發現,是她太天真了。
秦小小覺得老太太不喜歡她,從嫁進來,老太太很少對她笑,也很少和她聊天,小小常想,老太太也許不喜歡她嫁給魯少光,或者,魯少光結婚這件事,她就不喜歡。
老太太和小小說話時喜歡站在樓梯的一半俯視著她,下巴抬起,言語簡短、語氣嚴厲,這會兒,小小進屋剛放下手中拎的袋子,便感覺到樓梯處有個身影,小小不用抬頭,便知是老太太站在那默默的看著她,剛結婚時,小小常被這個不出聲的身影嚇到,嚇多幾次后就不怕了,現在,她已經可以自如得在老太太的注視下活動。
小小沒有理會老太太,自顧自地拿出袋子里買的青菜整理,自從那天她心里冒出要和魯少光離婚的念頭后,原來小心翼翼要維護和討好的人突然都不重要了,行事也不再畏畏縮縮。
老太太盯了小小一會,慢慢地走下樓,把手里的一包東西扔到小小跟前,小小看到是一包開了封的衛生巾,老太太語氣冷冷地說:“你這個月又來這個了?那就是又沒懷上唄。”小小沒有碰那包衛生巾,她知道這包衛生巾她肯定是不會再用了。
她轉回身繼續摘菜,老太太見小小沒有理她,顯然很氣惱,緩了緩繼續說:“那麼多藥湯子灌下肚,一點動靜沒有,以后喝藥到我跟前來喝,我看著你喝下去。”小小扔掉手里的菜,正要說話,魯少光回來了。
魯少光長得很好看,白凈秀氣,笑容也是靦腆的,當初和魯少光相親時,小小也許就是被他這文弱書生的樣子吸引。相比于魯少光,小小長相普通了很多,不過,小小性格開朗直率,像一道光照進魯少光的生活,他們很快便戀愛,見雙方家長,談婚論嫁。
第一次要去見魯少光奶奶,小小并沒有緊張,她印象中老人家的樣子都和她的奶奶一樣慈善溫和,可當魯少光牽著她的手,把她領到奶奶面前時,老太太沒有拉住她的手噓寒問暖,而是從上到下,從前到后的打量著她,話說的很少,客氣而疏離。
老太太看到魯少光,面色緩和了很多,對魯少光說:“光寶回來了,來奶奶屋一下。”小小已經習慣這種情形了,無論是什麼事情,老太太都不會當著兩個人說,而是先和魯少光說,再讓魯少光和小小說。
果然,一會魯少光出來,對小小說:“奶奶說明天是周末,讓你和她回去老家,她找了一個專看婦科的老中醫,再給把把脈。”
小小淡淡地說:“我明天加班,去不了。”魯少光忙說:“去還是要去的嘛,不然奶奶會不高興的。”小小瞅了眼魯少光說:“你去我就去。”魯少光不吱聲了,靜了會說:“奶奶說不讓我去的,她說只你和她去就好。”
小小直起腰,看著魯少光一會兒,突然湊近了悄悄地說:“我數到三,你奶奶一定會喊你,要不要試試?如果我說中了,這事就聽我的,如何?”
說完,沖魯少光眉眼彎彎地歪頭笑,魯少光好久沒有看見小小這樣笑過了,一時怔住了。
小小邊慢慢而小聲地開始數數,邊端起盛好菜的盤子要塞到魯少光手里。果然,當小小數到3的時候,老太太的喊聲傳來:“光寶,你來一下。”小小嘲諷得聳了下肩,說:“你輸了,奶奶那邊交給你了,君子遠庖廚,快快走開吧。”
餐桌上三個人靜靜地各自吃飯,小小剛嫁過來時,老太太就定下規矩,餐桌上不許說話,不許互相夾菜,不許發出碗筷的聲音,開始小小很不習慣。
原來在家里時,一家人吃飯時聊聊一天的趣事,爸爸媽媽有時會互相抬個杠,爺爺和奶奶會給小小夾菜,一家人其樂融融,很開心。可現在,每天吃飯時心情比上墳還壓抑。
小小有了離婚的念頭起因是,她和魯少光結婚兩年一直沒有懷孕,開始小小并不以為意,魯少光只比她大一歲,她們倆都還年輕,即使再過兩年生寶寶,她也不算大齡產婦,可老太太不這麼想。
就在前天,老太太拿了一個掛歷給小小,掛歷上有些日期上畫著一個個圈圈,小小不明白是什麼意思,老太太對小小說,她把小小的八字給人算過,只要按著掛歷上畫圈的日期行房事,肯定能懷孕。
小小/驚在當地,晚上和魯少光說起這個事,魯少光卻說:“聽奶奶的話沒錯的。”當天就是畫圈的第一天,魯少光要和她同房,小小心里有抵觸,就不同意,最后,魯少光急了,說:“再磨蹭一會就過時間了,該不靈了。”強行和小小同了房。
事后,魯少光套了件衣服就出了臥室門,小小聽到他出門就和老太太說著什麼,原來老太太一直在客廳聽壁角,小小感覺像被扒光了示眾一樣恥辱。
小小把掛歷扯下來撕了個粉碎,老太太知道了,疾言厲色地數落小小,說當初看著小小的屁股翹翹著,身體結實,以為是個好生養的,不然,憑小小的條件和家世,他們魯家咋會看上她,既然進了魯家的門,就要乖乖聽話,不要鬧三鬧四,不然,是不會放過她的。
小小氣得渾身發抖,可從小的教育不容許她對老人粗口,她轉向魯少光,那貨居然在撿地上撕碎的掛歷,挑出畫圈的那些碎片,小小看著這祖孫倆,突然覺得他倆像個張著大口的黑洞,正在一點點吞噬她,淹沒她,那一刻,小小下定決心要與魯少光離婚,她怕再呆下去,她也會變成一個怪物。
小小特意把衛生巾包裝撕開放在衛生間顯眼的地方,又對魯少光說她來月事身體不方便,反正魯少光也不記得她每個月什麼時候會來月事,以往她來月事,老太太都讓魯少光和她分房睡,說對男人不吉利。現在,假借這個事,正好可以分開一段時間,小小需要時間好好想想接下來怎麼辦。
她知道如果她貿然提出離婚,魯少光和他奶奶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她,即使最后離婚了也會元氣大傷,甚至鬧得人盡皆知,或者編排出她的不是來,她要想個什麼辦法呢,讓魯少光和他奶奶主動提出離婚,主動放過她。
第二天周末,小小怕魯少光再糾纏她去看老中醫的事,便早早出了家門,她約出了大學同學林園,林園和小小是多年的好朋友,上大學時,小小家在外地,周末和放假時常去林園家玩,和林媽媽也很熟悉。
小小和林園說她想離婚,林園一點沒有驚訝,對小小說:“早就和你說過,這個魯少光就是個奶寶寶,一個人是否成熟,心理是否健康,要看他的原生家庭的生長環境,魯少光從小在奶奶的圈養下長大,他奶奶對魯少光的掌控欲一定特別強烈,在他奶奶的認知里,除了魯少光,其他任何人都是多余的,你在她眼里也不過是生育工具而已,一旦你失去了這個價值,她就會棄你如敝屣。”
林園的話讓小小靈光一閃,她想到了個辦法也許可以一試,她拉著林園跑到她家,對林媽媽說,記得林園說過,她們有個親戚會算命,所以想請她幫忙演一場戲。一場可以拯救她的大戲。
林媽媽最初有些猶豫,聽了小小說了她的遭遇和顧慮,林園也在旁邊幫著說服她媽媽,林媽媽沉思了一會同意了。
果然,那段時間,老太太突然變得神秘起來,常會拉著魯少光在她房里說著什麼,開始,魯少光有些激動,可過了幾次后,小小發現,魯少光開始躲閃她的目光,也不再主動和她親近,老太太也不再看著她喝中藥,也不再說領著她去看中醫的事情。
小小靜靜得等著事態的發展,終于,有一天晚飯后,魯少光走進小小的房間和小小說:“咱們離婚吧。”小小聽到這句話,一時心漏跳了一拍。
她看著魯少光不說話,魯少光支吾著說:“奶奶找人算過咱倆的命格,說是空亡之地,不易有孩子,即使在一起有了孩子,生的孩子也會是劫星降臨。”說完,魯少光的頭就深深地埋下。
小小聽著很新奇,說:“我記得咱倆剛認識時,你奶奶不就找人算過八字嗎,不是說很合嗎?”魯少光說:“這次的大師很厲害,他只看了奶奶一眼,奶奶還什麼也沒說,大師就說出好多事情來,準得很。”
小小說:“這個大師還算出什麼了?”小小也很想知道,大師到底說了什麼,老太太才能讓魯少光主動提出和她離婚。魯少光半天沒有說話,只說:“咱倆離婚吧,對咱倆都好。”
小小以為她和魯少光沒有房屋和孩子的糾葛,離婚會很順利,可在商量離婚協議時,老太太突然讓魯少光向小小要回結婚時的彩禮錢,說小小在她們家白吃白住兩年,連個孩子也沒生下,還白拿了她的錢。
其實哪里有什麼彩禮錢,只有老太太給了五萬塊錢,讓她去買衣服首飾,小小的父母給她準備了很多錢,這五萬塊小小一直也沒動,現在倒還好意思要回去。
小小聽到后居然被氣樂了,對魯少光說,你把我當免費的代孕工具呢,既然這樣,咱倆的名下的錢屬于婚內財產吧,這兩年加上工資怎麼也該有50萬了,那就一人一半,我要我的25萬。
魯少光便去和老太太商量,老太太氣得罵小小是敲竹杠,一分錢都別想得到,小小就和魯少光說,老太太罵一次她就加一萬,老太太不信繼續罵小小,小小就喊26萬,27萬……,喊到28萬時,老太太不敢再罵了。
小小和魯少光去了民政局遞交了離婚申請,回家等待30天的冷靜期,老太太聽到還有30天的冷靜期時,顯然非常著急,她怕小小變卦,不許小小搬出小樓住,小小就和老太太說,不讓她搬出去,就一天給她一萬,這樣30天滿,正好30萬,他們就兩清了,老太太被小小氣得差點暈過去,可每天真的讓魯少光給小小轉一萬元,小小真的好奇,到底用了什麼方法,居然讓老太太這麼豁出血本了,小小只知道,老太太正緊鑼密鼓得給魯少光介紹著新的相親對象。
小小去謝了林媽媽,問起事情經過,原來,小小告訴林媽媽,老太太有時會去廣場曬太陽,太陽好的時候廣場玩的孩子比較多,林媽媽就趁這時候,帶著兩個雙胞胎的大孫子去廣場玩。
雙胞胎寶寶胖胖乎乎的可愛又惹眼,好多人圍過來逗孩子玩,老太太也圍過來羨慕的看,聽到林媽媽說起,當初也是一位大師指點,兒子和兒媳才生下雙胞胎,老太太便走了心,向林媽媽詳細問起大師的住處。
之后就一個人去找大師,林媽媽提前和大師說了老太太的情況,大師一看到老太太,便把老太太的情況說了個七七八八,老太太便驚訝大師真的靈驗,對大師的話深信不疑。
大師說,魯少光和小小的命格相沖,不易有子,魯少光要在來年的三月再結婚,子嗣的事情才能順心。
所以才有后來發生的事情,小小聽完無奈地笑了。
30天冷靜期到,小小和魯少光去民政局辦結了離婚手續。從小樓搬出去時,小小回頭望了眼小樓,小樓敞開的門和窗戶像能吃人的窟窿,還好她逃離了這里,只是不知下一任的女主人是否有她這麼幸運。
柵欄上的牽牛花還是她初嫁進來時種下的,那時,她以為以后的生活一定是美好的,充滿陽光的,可兩年的時間,她象是做一場夢,如今夢醒了,小小暗暗發誓,接下來的日子她要好好珍惜自己,好好的享受自由,她相信一切都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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