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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原標題:浙江松陽:江南老屋復活記“拯救老屋行動”留住即將消失的村莊,留住根與魂助力鄉村振興

八字里子水和酉金是什麼意思

①俯瞰浙江省松陽縣四都鄉平田村(5月24日無人機航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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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在浙江省松陽縣大東壩鎮橫樟村,82歲村民吳春美站在通過“拯救老屋行動”完成修繕的自家老屋門口(5月25日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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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在浙江省松陽縣三都鄉楊家堂村,負責修復一幢古民居的工匠們在廳堂食用午餐(5月25日攝)。攝影:本報記者 黃宗治

煙雨江南,古村深巷,黃墻黛瓦氤氳在霧氣之中。屋檐之下,幾只燕子擠在窩里嘰嘰喳喳,不時在屋內低飛嬉戲。

搬回老屋居住的雷金玉說,燕子歸巢是吉兆,我們回來,是舍不得根。

地處浙江省西南部山區的麗水市松陽縣,建縣已有1800多年歷史,有中國傳統村落71個,總量居全國第二,是華東地區傳統村落最多、風格最豐富的縣域。

然而在城市化浪潮中,傳統村落的生機與韻味被不斷沖刷。人走了,老屋也黯然失色,被遺忘在山野鄉間,在時間的沙漏里湮滅……

為了復興傳統村落的“根”與“魂”,一場“拯救老屋行動”正在松陽展開。斷壁殘垣的老屋,在拯救中活了過來,傳統村落的風貌文脈也就此展現出新的生機。

春燕銜泥筑新巢

燕子銜泥,飛入垂楊處。與春燕一起“筑巢”的,還有古村的老匠人。

經過修繕,松陽縣赤壽鄉界首村村民雷金玉家的老屋重煥生機,一大家人在老屋里過了年,就決定一直住下去。

老屋空置了十幾年,如今有了人氣,久違的燕子也飛回來筑巢。

一口井、一座廟、一棵大樹,青瓦、灰窗、黃泥墻的老屋,依山傍水、錯落有致,鑲嵌在青松與梯田之間,構成了中國傳統村落的典型意象。

修復老屋,就是留住日漸消失的鄉村。

2016年,在國家文物局原局長勵小捷倡導下,中國文物保護基金會在松陽發起“拯救老屋行動”項目,提出兩年內投入4000萬元,對老屋進行修繕、保護和活化利用。

“拯救”的對象,是松陽縣“中國傳統村落”內除國保省保外的文物保護單位,和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登錄的一般不可移動文物中的私人產權文物建筑。

松陽縣統籌成立“名城古村老屋保護發展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以下簡稱“老屋辦”),重點保護構成中國傳統村落完整風貌的歷史建筑。

丟下手藝十幾年后,67歲的老木匠宋德華在老屋的敲敲打打中,又找回了往日的榮光。

使木刨緊貼原木,宋德華雙手執耳、慣力前推,動作一氣呵成。伴隨一陣陣利索的摩擦聲,輕卷的木皮應聲而落,原木的清香撲面而來。

宋德華說,老屋的門,正背兩面對稱,要求插尖吻合、嚴絲合縫,修復難度最大,“眼神跟不上了”。

老屋無言,卻默默地記錄著主人一生的喜怒哀樂與悲歡離合,是一個家族血脈與文化傳承的載體。

中國傳統鄉村民居的興建頗有講究,土木融合、卯榫結構、精致雕文等構成了完整的建筑美學,這也是老屋修繕工作的重點和難點。

在松陽參與“老屋拯救行動”的傳統工匠超過700位,包括木匠、瓦匠、泥匠、篾匠等,幾乎都是50歲以上的老匠人。宋德華前前后后收徒將近百人,目前最小的也50多歲了。

正廳的青石地面鋪得嚴絲合縫,新修的窗欞與原有的構件渾然一體,翻新了瓦片的屋檐下,雕有精美花紋的撐栱歷久彌新。

今年81歲的三都鄉酉田村村民徐連云,住了一輩子的老屋已經完成了修繕。見到“老屋辦”工作人員,老人仿佛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激動得一把抱住,連連感謝。

“老屋辦”副主任王永球介紹,松陽老屋修復的技術保障工作由浙江省古建筑設計研究院負責,制定修繕導則、概算指南、技術圖冊、項目驗收規范等具體技術文件,形成了傳統建筑修繕利用的“松陽標準”。

目前,松陽全縣申報的第一期142幢老屋已全面開工,其中已完工約115幢,余下部分計劃今年8月底前完成。

三都鄉毛源村村民徐關善家的老屋已有150多年歷史,修復時新增了衛生設施、采光明瓦,日常生活更加舒適便捷。

徐關善說,老屋修復了,村里的年輕人也愿意回家了,家族和村落風俗文化的“根”和“魂”也回來了。

“修復過程中,老屋產權人都會參與其中。某種角度來說,修復的除了老屋,還有因老屋而聯結在一起的人心。”松陽縣副縣長謝雅貞說。

“百工”歸來 老街復活

桿秤是中國古老的衡器,在一些場合仍在使用。磅秤、電子秤出現以前,人們用得最多的就是桿秤,幾乎每個家庭和商鋪都有幾桿大小不一的桿秤。

松陽老街上有一家“縉松秤店”,不足兩米寬的店門口上方懸掛著一塊用木板簡單做成的招牌,其上白底黑字寫著店名。因為年代久遠,招牌已破損泛黃。

這家秤店已經開了30多年。店主朱葛明是鄰近的縉云縣人,他1978年來到松陽縣水南衡器廠工作,1985年在老街開起了自己的秤店至今。

老街,縣域內村居生活的商業中心,鬧市炊煙的市井日常,連同傳統村落一起,共同構成了幾代人鄉愁的集體記憶。

松陽老街位于西屏鎮,是浙江省目前保存最為完整的明清商業街區,也是歷朝歷代松陽人生活的集聚地和十里八鄉農商的交易場地,周邊以明清建筑為主。

雜貨、小吃、彈棉、蓑衣、桿秤、裁縫、畫像、刻章、打鐵……從朝天門走到松陰溪邊,長達兩公里的松陽老街上“百工”競放,仿佛時光倒轉。

像朱葛明一樣的鄉村手藝人,長年累月在老街謀生,平靜的歲月一晃就是十幾年、幾十年,甚至是一輩子。

與共和國同齡的王顯運,年輕時在縣醫院參加過臨床醫學培訓,后來當過“赤腳醫生”,走村串戶給村民看病。上世紀90年代初,王顯運在老街開了間草藥鋪,20多年來搬了十幾處,但從未離開老街。

草藥鋪的門邊、地上、貨架、天花板上都是草藥。端午節臨近,王顯運這幾天忙著幫顧客調配“端午茶”。

這是一種流行于松陽民間的傳統保健茶飲。根據個人口味、脾性、體質等不同,精心配制石菖蒲、山蒼柴、魚腥草、樟樹葉、桂皮、艾葉等草藥。

2012年,在多方討論和規劃的基礎上,松陽結合“名城名鎮”創建,啟動實施“明清街”整治一期工程。

在沒有搬遷、沒有停業、沒有拆除的情況下,完成了老街的電力線和通信管線下地、污水管道埋設、消防改造提升和路面重鋪青石板等硬件設施改造。

為推進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松陽尤其重視對松陽傳統手工藝的“活態保護”。

深入松陽老街,呈現在面前的不是一條外舊內新、有物無人的“仿古街”,而是一幅貨真價實、活態盡顯的傳統生活場景。

老街在歲月中鋪展延續,“百工”手藝也得以傳承發揚。

舊日斑駁的門板、舊時堅固的木頭桌凳,篤悠悠敞開門店迎客,家常的爐火上手工烘制的月餅熱氣騰騰、滿街飄香,“煨鹽雞”、“沙擂”等松陽特色食物,都是“小時候的味道”……

松陽人付出巨大心力,對老街實施“修補性搶救”,不求虛假繁榮的“里子工程”,造就了一條活著的“歲月長街”。

當好文物托管人

斷壁殘垣的老屋,為什麼要“拯救”,如何“拯救“?時過境遷的老街,為什麼要保護,誰來保護?

“這些建筑絕不僅僅屬于我們自己,它們曾經屬于我們的祖先,還將屬于我們的子孫。”

英國古建筑保護協會的創始人威廉·莫里斯認為,民居古跡從任何意義上說,都不是當代人可以任意處置的對象,“我們只不過是后代的托管人而已。”

隨著城市化、工業化的高速發展,包括松陽縣在內的我國大量地區,正面臨著傳統村落逐漸走向衰敗和消亡的困境。

中國傳統村落保護與發展研究中心的統計數據顯示,2000年至2010年,中國自然村由363萬個銳減至271萬個,消失的村莊中便包含大量的傳統村落。

“老屋修繕和保護,已經到了‘搶救’的危急階段。”老木匠宋德華頗有感慨,實木結構的老屋一旦無人常住,毀壞的速度極快,而這些歷史建筑一旦傾圮倒塌便很難復建。

對于文化遺產保護,修繕老屋建筑、傳承生活方式,松陽有自己的深刻理解和創新實踐。

“傳統村落內成片錯落分布的老屋,構筑了當地獨特的農村歷史風貌,是歷代村民生產生活的根基,也是千百年來農耕文化賴以傳承和寄托的載體。”松陽縣委書記王峻說。

由于資金短缺、產權復雜等原因,傳統村落的保護長期處于尷尬境地。破敗的民居宗祠映射衰落的鄉村文化,人口逐漸減少。

松陽“拯救老屋行動”對此做出創新探索——中國文物保護基金會作為社會團體,接受國家財政項目委托,與地方政府合作推動項目實施,改變了以往政府單一保護模式。

而修復方案、施工圖和預算等文件編制,在時間、程序上都有顯著簡化。在方案概算的編制過程中,傳統工匠技能也得到寶貴的修復和傳承。

同時,項目主體由政府主導轉為老屋產權人自主實施,施工單位由必須具備相關資質的企業轉為村民自行組織。更為靈活優化的管理方式不僅提升了村民參與度,激發了產權人自主保護意識,還將修復成本降低30%以上。

“活態保護在民間,只有讓當地人成為文物和文化保護的參與者、受益者,活態保護才能可持續。”松陽縣縣長李漢勤說。

松陽老屋修繕的費用來源,有精妙的制度設計:50%由中國文物保護基金會補貼,20%-30%由松陽縣政府補貼,其余部分需由村民自主籌措。

個人向政府提出老屋修繕申請,根據自身居住需求、提出修繕方案,個人籌措一定比例費用……通過這些方式讓原住民參與,修繕才能激活老屋生命力,保護才能更具持久力。

大東壩鎮石倉古民居的核心區域六村,一座石頭壘砌成墻的建筑依山坐落,與周邊老屋、農民耕作自然地融為一體——這是由知名設計師徐甜甜設計的石倉契約博物館。

平時除了游客,從田間地頭勞作而歸的村民也會在博物館花壇邊的長凳上小憩片刻,天真的孩童穿梭在厚重的石墻間嬉鬧……

“這座博物館,就像是我家的客廳。”村民雷艷紅自豪地說,家里來了客人,都要帶到這里轉一轉。

“隱匿”在黃墻黛瓦間的藝術家工作室、“修舊如舊”的祠堂……像六村一樣,松陽不僅對老屋進行修復規劃,更是將村莊公共空間的價值意義進行充分考量、系統謀劃。

“利用就是最好的保護。”謝雅貞說,村民日常的生產生活,早已成為松陽老屋保護中不可或缺也是最為鮮活的元素。

活態保護,最重要的是生存的土壤,最需要的是原汁原味。松陽堅持文化引領、產業支撐、標桿示范、居民主體、因村制宜,蹚出來一條路子。

夕陽映照下的楊家堂村,掩映在古樹中依山而建、錯落有致的老屋群泛著金光,田間快樂勞作的農民,悠閑自在的游客,還有間或響起的三兩聲農歌,古村落的獨特韻味,成為無數人的“詩和遠方”。

望松街道王村王景(明初文士)紀念館以原址老屋為基礎修建,為保證工程質量,防止對原有建筑和自然環境的破壞,王峻前后四十多次到現場指導,他說的最多的字是“不”!

這讓王景的后人、王村黨支部書記王根水深受啟發。“以前覺得全部推倒建成新的就是好的,現在慢慢認識到保護的重要性。”

去年村民還花了4000多元為被風吹倒的樹加固。“這要在以前,早就砍掉當柴火燒了。”王根水說。

文化引領的鄉村振興帶來“逆城鎮化”現象,鄉村展示了新的生命力和無限可能。本鄉本土的年輕人回來了,外地投資者也過來了,他們視野開闊,能感知深山老林里古村落的靈魂與價值。

2015年,走出農門上大學、離鄉21年的谷增輝,帶著設計團隊回到故鄉松陽縣四都鄉西坑村。

“大拆大建、過度商業化,不是保護傳統村落,只會變成‘現代空心村’。”對于傳統村落的“原汁原味”,谷增輝頗有體會。

他與村民溝通,租下閑置了十幾年、瀕臨倒塌腐朽的老房子進行修復。2017年5月,“云端覓境”民宿開業,游客“閉上眼享受的是現代生活、睜開眼撲面而來的是鄉村意趣”的體驗,也給民宿帶來超過預期的良好運營。

隔壁70多歲的叔婆會繡花,老屋榫卯結構的35根房梁竟是不識字的“土師傅”做的……在返鄉創業青年葉麗琴看來,這些就是傳統村落讓現代人心馳神往的獨特魅力。

奏響新時代鄉村牧歌

一場“拯救老屋行動”,讓老屋人居環境明顯改善,也讓古村恢復生機活力。這與浙江近15年以來久久為功實施的“千村示范、萬村整治”工程一起,既保護獨特的歷史蘊藏,又經匠心般打磨,共同成為如今江南萬千美麗鄉村中的璀璨明珠。

人居環境改善、生態修復、文化復興、人氣回流……以老屋等“低級別文物”修復為切入口、助力傳統村落振興的松陽實踐,也為鄉村振興帶來了諸多啟示。

一方面,保護傳統村落,應放到統籌城鄉發展、鄉村振興戰略的大背景中考慮,尤其不能忽視老屋等低級別文物的基礎性地位。

另一方面,振興的鄉村應與城市相得益彰,而非簡單附屬關系,這尤其要重新認識和重視鄉村應有的價值和魅力。

麗水市委書記張兵認為,麗水鄉村振興的道路,必須立足特色、因地制宜:奏響新時代鄉村牧歌,打造世界級詩畫田園,復興升級版農耕文明。

農民不是“愚昧”的代名詞,農業不是“低小散”的代名詞,農村不是“臟亂差”的代名詞。

麗水市委常委、宣傳部長葛學斌說,古村落是千百年來中國鄉村農耕文明場景的“活化石”,原生態的中國鄉村,更是具有國際魅力的中國文化載體。

著名作家、古村落保護專家馮驥才表示,文化引領的鄉村振興道路上,不能急于求成,不能搞一刀切,不能千村一面。記者在采訪中,多位專家學者呼吁,對待傳統村落,要有敬畏意識、責任意識,要樹立正確的政績觀,當好“歷史托管者”。

傳統村落的歷史建筑毀壞后修復難度大,政府在農村開發中應堅持文化保護優先的原則,配合出臺相關監管規則,在鄉村振興熱潮下杜絕大拆大建、堅持慎拆慎建。

目前,國家級和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有專項資金,低級別文物則并無暢通的資金支持通道,以及基于實踐、行之有效的保護辦法和標準。

松陽“拯救老屋行動”首期申報老屋142幢,但更多有修復必要的低級別文物建筑,還在等待“拯救”……(記者何玲玲、方問禹、魏一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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