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愛人》豆瓣評分頁面。
在錢鐘書的《圍城》中,人物趙辛楣曾發表過一番針對婚姻與旅行的“宏論”:在他看來,結婚以后的蜜月旅行完全是次序顛倒,“應該先旅行一個月,一個月的車馬勞頓,風塵仆仆以后,雙方還沒有彼此看破,彼此厭惡,沒有翻臉吵嘴”,方有望實現一樁靠譜的婚約。倘若婚前旅行有此重要意義,那麼,當一段婚姻走向解體,昔日的伴侶即將分道揚鑣,一次共同的旅行又將意味著什麼?如果婚前旅行堪稱婚約的試金石,一場“失婚”過后的旅行又能否成為婚姻關系的顯影劑,為曾經的愛人們找到漸行漸遠、終至歧途的癥結?近期由芒果TV推出的婚姻紀實觀察真人秀《再見愛人》便嘗試呈現出這樣一場別樣的旅程。
作為婚姻觀察類綜藝,《再見愛人》自播出以來引發了居高不下的關注度與話題性:每期節目所涉及的現象與議題屢屢登上微博熱搜榜,情感、心理、娛樂等各類公眾號也紛紛以嘉賓們的表現為案例做出跟進式推送。而在豆瓣等平臺,這檔“離婚綜藝”的評分也普遍高出了近期以甜蜜愛情、幸福婚姻及和諧親子關系為主要展現內容的真人秀綜藝。這背后的原因值得深思。如文化研究學者們所指認的那樣,流行文化的生存要義在于對公眾需求、期待視野的積極迎合與主動創造,從而其本身也有可能成為透視時代精神文化特質與癥候的窗口。在這個意義上,《再見愛人》的題材選擇、呈現手法及其熱播現象本身或許便從某一側面較為深致地傳遞著時下都市中青年群體對親密關系的諸種想象與困惑、多樣的渴望,以及重重的憂慮。
“親密關系”的理解與呈現
作為社會性動物,人無法脫離社會關系網絡單獨存在,而構成這些網絡的種種人際關系常具備流動性特征。社會經濟、政治、文化層面的變遷無不影響著各類人際關系模式的存在狀態及變化軌跡,更左右著具體時空情境中個體和群體面對、處理這些關系時的心理、方法與姿態。具體到婚姻場域,“親密關系”的形成演變愈發成為決定現代婚姻形態走向的核心要素。
在心理學家羅蘭·米勒看來,親密關系因具備了解(knowledge)、關心(care)、相互依賴性(interdependence)、相互一致性(mutuality)、信任(trust)以及承諾(commitment)六種成分而區別于一般的人際關系。它往往發生在朋友與愛人之間。相比之下,后者的關系或許更具持久性,也由于婚姻的締結帶有了某種契約意味。米勒認為在現代社會,正是親密關系為個體提供著“有意義且持久的社會支持網絡”。與此同時,同所有其他人際關系模式一樣,不斷變化發展的文化是規范親密關系的社會標準。
觀察親密關系在時空及文化氛圍中的改變亦是《再見愛人》在較為宏闊的視野中尋求的立足點。第一期開篇,節目即以剪裁新聞報道及采訪的形式呈現出中國社會近年結婚率、離婚率的變化趨勢,以及“離婚冷靜期”等新政策的實施為人們婚戀觀帶來的影響。比起婚姻外在形式的轉變,更值得仔細捕捉的或許是人們在這一過程中諸種復雜曖昧的心態,以及不斷產生的疑惑。比如,我們對“另一半”的愛慕與渴望是否僅僅是用以掩蓋自戀的假象?婚姻關系的建立對于愛情究竟構成了促進還是消耗?所謂“永恒”的承諾是否越來越虛妄?我們能否通過一段良好親密關系的建立變成“更好的自己”?反之,在關系中經受的壓力與挫敗,又是否會對個體的自信心與安全感構成摧毀性打擊?
《再見愛人》劇照。
《再見愛人》聚焦于三組已然分離或有此意愿的夫妻。第一組夫婦章賀郭柯宇,有過十年婚姻生活并育有一子,離婚后友好相處,再見面時的種種交流亦時時流露出幾分溫情默契,而他們卻聲稱這段婚姻“沒有愛情”,兩人都從未進入過對方的世界。第二組夫婦魏巍(KK)佟晨潔,彼此都堅信愛意尚存,甚至屢屢在“離婚節目”中高調示愛,卻因為“喝酒”與“生孩子”產生的分歧爭端萌生分離的念頭。第三組夫婦王秋雨朱雅瓊,相識十九年分分合合,有著頗具傳奇浪漫色彩的經歷,然而也幾乎貢獻了節目中最令人“窒息”的幾次爭吵,雖已處于“冷靜期”,雙方的情感狀態卻似乎并不冷靜。
可以看出,三組夫婦都是帶著上述種種困惑走到了婚姻的歧途。而在這段十五天的集體旅行中,他們的關系幾經變化,時而矛盾叢生,時而溫馨愉悅。沖突剛剛有所緩和的夫婦或許在下一場景就再度進入“戰時狀態”,早已宣布愛情枯竭的前任夫妻又忽而在某些瞬間體驗到“再次來電”的感覺。如此跌宕起伏、充滿“懸念”與“反轉”的情節無疑引發了觀眾們持續追蹤的興味。
《再見愛人》劇照。從左至右分別為:魏巍(KK)佟晨潔、章賀郭柯宇、朱雅瓊王秋雨夫婦。
而這類綜藝節目要獲得較高的收視率,最終需要的或許是相反相成的兩要素:制造“真實”的感覺與“烏托邦”式的濾鏡。
簡而言之,比起頻繁“撒糖”的甜寵戀愛類綜藝與影視劇,以及“狗血”情節迭出的家庭倫理劇及婚姻調解類節目,《再見愛人》將目光投向了日常生活中似乎更為常見的沖突、妥協與分異。這類矛盾的暴露,以及存在問題的婚姻狀態本身或許更帶給多數人以真實感,也能夠引發更為廣泛的共鳴。比如在節目中,王秋雨夫婦開車時圍繞認路、導航、手機、東西放回原處、“坐車的人到底要不要說話”等問題所爆發的爭吵便被許多觀眾直呼真實,感嘆“這不就是我們家的日常嗎”。而魏巍夫婦在賓館內相對無言,各自玩手機的場景仿佛也是許多家庭日常狀態的現實寫照。
有時,并非突如其來的打擊,而是日復一日的不滿、淡漠、失望與無力的積累,如流塵一般逐漸遮蓋了締結婚姻的高光時刻那個華麗唯美的印象與傾心交付的渴望,也消耗著親密關系中的信任、理解與熱情。部分觀眾在觀看節目后宣布加入“恐婚”一族,卻也有不少人聲稱看到這樣的婚姻狀態反而對進入婚姻多了一份釋然之心,仿佛已經為不可避免的“不美好”打上了預防針。當然,僅憑一檔節目無法決定每一個個體對婚姻的“接受”或“拒絕”,那樣一份釋然與勇氣,大約是源于對“人類悲歡并不相通”這一“相通性”的自嘲式體認,或是對那句代代相傳的老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的再度確證。
然而,比起現實世界中煩俗瑣碎的家長里短、更為殘酷的痛感與“真相”、不幸福的婚姻給當事人帶去的種種傷害耗損,“旅行”這一情境設置及游藝環節卻為破碎的婚姻加上了審美的浪漫濾鏡。在相對脫離了日常瑣事的“真空”環境內,在攝像機所呈現的明秀山水間,“一地雞毛”的感覺幾乎從鏡頭里消失,漸行漸遠的愛人們也似乎都收獲了屬于他們的“唯美時刻”。無論是“我愛你”還是“謝謝你”,又或是從來“不懂浪漫”的人在峭壁上采下來送給愛人的幾朵花草,都被鏡頭特意捕捉、放大,塑造為一個個充滿著情感與審美濃度的瞬間。有了“真實感”作底色,些許唯美的成分才更易被觀眾們接受與珍視,而憑借濾鏡的美化,親密關系乃至日常生活中種種不和諧不愉快的因素也能以相對柔和的形式穿插呈現。
在嘉賓團的旅行之外,室內“觀察團”的設置也為觀眾們提供著各種觀視他人以及自我情感生活的渠道。在由已婚未婚的主持人、演員、辯手與學者等角色所組成的觀察團中,感性的宣泄、理性的分析、“吃瓜”的心態與指向自身的思索都在一定程度上分享并代表著屏幕之外觀眾們的感覺與心理,并在“沉浸”體驗的同時,提供了某種間離性的觀看角度。通過這些視角,我們看到了諸多情感的起伏變化、親密關系為個體帶來的愉悅與痛苦,以及有關“愛”的種種“悖論”與“多重奏”。
《再見愛人》中設置的觀察室成員。
我們為何關注“告別”?
“沒有愛情怎麼了,有愛情又能怎樣。有愛情,就能好好地道別嗎?”在夜晚談心的環節,郭柯宇的這番質問令許多觀眾倍感唏噓。若干年前,一部《來自星星的你》讓大家記住了“告別要趁早”。而正如篇名所示,《再見愛人》同樣以“告別”為核心主題。某種程度上,這場旅行便是一次或許還不算太晚的“告別之旅”。而“告別”的關鍵詞也觸及著許多觀眾內心深處的困惑與憂傷——所謂“有別必怨,有怨必盈”(江淹《別賦》)。在如此快節奏的生活狀態下,在聚散離合愈發變成尋常事的時空中,在焦慮感、猶疑感乃至冷淡感都仿佛與日劇增的各類人際關系模式里,我們究竟還能否“好好地告別”?更進一步需要追問的是,我們究竟要與什麼告別?是曾經的愛人,還是自己傾心付出、用心經營卻終將成為過去時的一段情感與歲月,抑或是某些不愿面對、難以理清的心結?
《再見愛人》所給出的答案是,這些或許都包含在“告別”的要義中。在這場本身題為“再見”的行旅過程里,節目還特意設置了一系列有著告別意味的環節。有時,“告別”似乎以“開始”的面貌出現,比如朱雅瓊的婚禮。穿著婚紗的她選擇拿著計時器與愛人擁抱,當約定的時間已到,她不無悵然地宣布“這次由我來推開你”——這樣的告別所照映的不只是那個沒有儀式的開始,更是婚姻生活中曾經的忽視與傷痕。有時,特殊的告別場合能引發久已陌生的“情動時刻”。當恐高的章賀在天臺上對著前妻喊出“之前的十年感謝你,未來的日子一定要過成你喜歡的樣子”時,內心豐富細膩而以節制情感為信條的郭柯宇流露出難以抑制的驚訝與感動。又有時,告別意味著雙方“最后一次”合作完成同一項任務。在歌舞晚會的環節,三組夫婦分別合作表演了節目,也制造了旅行中為數不多的“賓客盡歡”的場景。這里不僅有行動的配合,更有精神的默契。而這些或許正是在“告別”之前的生活中有所缺失的部分。
《再見愛人》劇照。
在這些儀式性的告別展演中,三組嘉賓也為觀眾呈現出告別之際的種種復雜心態。有歉意,有感激,也有微小的“報復”與著意的彌補,有遺憾中的圓滿,或許還有欲說還休的不舍與對彼此未來的祝愿和期待。種種行為及其背后的心理與情感邏輯也可能引發層次復雜的共鳴。我們往往以邂逅相遇為標志看待人生的種種節點,但其實,相逢與別離乃是一體之兩面,從另一個角度觀之,也正是一次次離別構成了生命的底色。如將《紅樓夢》中寶玉“性情只愿常聚,生怕一時散了添悲”視為一種帶有理想主義色彩的人生態度,則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以致并不賞花卻去葬花,也未嘗不是在參悟了別離的常態后生成的一種略帶感傷姿態的“告別美學”。
在一定的儀式與情境下,告別或許可以產生別樣的美感,但值得再度深思的是,告別之后又能怎樣。有些遺憾也許可以彌補,有些傷痛或許被時間治愈,有些心結也許在一個“好好告別”的過程里得到些許紓解,又或許還將糾纏延續。然而,在與世界的最后一次告別來臨之前,生活都將繼續。
在《題記》中,魯迅提到將自己的雜文整理成集的做法亦可視為對自己之“過去”的致意——所謂“造成一座小小的新墳,一面是埋葬,一面也是留戀”,也正是一種告別的方式。而“告別”不僅意味著清理、回顧與紀念,更意味著直面、決斷與成長。前者指向過去,尚可用種種形式加以呈現,后者則牽引出未來的向度,它們或許更加難以被賦形,卻往往是離別所帶給我們的更為深切的影響。這注定是一個漫長而充滿糾結、迷茫與痛感的過程,也已然超出了任何綜藝節目的記錄范圍,卻終歸要延伸進每個人的人生。在這個意義上,或許一個“好好的告別”,的確可以成為一服生長的催化劑,一個終點里的起點。
“價值”的認知與錯位,
“關系”的審視與重建
在一次圍繞家務勞動展開的閑談中,魏巍認為自己將做飯的機會讓給妻子是給了妻子表達愛意的機會,也給了她價值感。這一觀點讓包括倪萍與大部分觀察員在內的旁觀者大呼詫異,多數觀眾的反應也與嘉賓們如出一轍。姑且不論魏巍的觀念及態度,他的這番言論實則引出了節目所關注的重要問題,即人們怎樣在婚姻與親密關系中尋求價值感。與“價值”的找尋、失落、沖突、調和相關的各類話題也成為了這檔節目的熱議點乃至引發爭議的對象。
在王秋雨朱雅瓊的婚姻中,王秋雨習慣以批評式教育對伴侶進行價值觀灌輸,他認為自己的初衷是多告訴年輕的妻子一些“真相”,以指導她做得更好,其后果卻是不斷打壓著妻子剛剛建立起的信心,甚至讓她懷疑自身的一切價值。在決定分離后,朱雅瓊以近乎決絕的姿態追求著“自我價值”的再確認,也在途中遭遇著各種情緒的波折。再如章賀質問前妻為何在婚姻中對自己缺乏肯定,郭柯宇則反問人為什麼一定要在別人的肯定中尋求自我價值。當提及婚育給曾經燦爛的演藝生涯帶來滑坡的經歷時,郭柯宇也難以掩飾自己的辛酸惆悵,也許這并不是“后悔”,只是在多重價值追求遭遇沖突時對被舍棄一方的傷感與無奈。另一面,在夫婦們彼此的問題空間之外,忽然駕臨的長輩們“催婚催生”的“套路”乃至“勸和不勸離”的姿態也為一段段親密關系引入了更為復雜纏繞的價值維度。可以看出在處理價值分歧層面,《再見愛人》力圖秉持客觀而全面的視野。在情節進行過程中,甚至在大大小小的矛盾沖突爆發之時,似乎沒有一種價值觀念被直接全部冠以“不可理喻”的定論。相反,嘉賓與觀察員們試圖從各個角度呈現每種價值觀念的生成存在緣由及其在碰撞中的演變。
在這里,人們對婚姻以及其他方面人生價值認知的同步與錯位或可歸因為性別視角的分歧、代際觀念的差異,以及個體成長經歷所形成的種種積習,不同層面的需求度、脆弱點,乃至不同程度的偏見或盲區。而這些價值的碰撞與融合,也成為左右婚姻及親密關系走向的重要元素。
《孤獨傳》,作者: [英]費伊·邦德·艾伯蒂,譯者: 張暢,版本: 譯林出版社 2021年5月
現代人對價值的多元化理解亦可從觀眾們多樣的立場與評價中見出一二。“表示三觀真的不一樣”、“要找一個靈魂伴侶好難”,類似的評論充斥著微博、豆瓣等各大輿論空間。其實,價值的獲得、錯位與失落并不僅僅涉及“三觀”的異同,更要落實為在具體的關系模式進展及多種行為實踐中的溝通、摩擦與調適。從認知、理解再到行動,每個環節都不可缺失。可惜的是,就這檔節目所呈現的內容及其觀視效果來看,在價值追求的各個領域,人們往往容易走向的是拒絕理解或無法做出改變的自我封閉的牢籠。
在近乎每一次愈演愈烈的爭吵中,我們仿佛都能看到這樣兩個(或多個)個體:各執己見而又無法清晰表達,表達而又不被理解,從爭執走向失語,從“聽我的沒錯”的強迫轉為“說了你也不懂”的放棄,終止于不計后果的情緒宣泄,或是陷入了“唯我獨尊”而“無人理解”的個人主義的極境與絕境。
在這個意義上,對“靈魂伴侶”的尋求,是否也有可能成為一種攬鏡自照式的自我確認與自我感動呢?如費伊·邦德·艾伯蒂在《孤獨傳:一種現代情感的歷史》中所反思的那樣:“假如僅有一個‘另一半’讓你去尋找,那麼浪漫之愛無非就是一種個人主義經驗而已”。或許,我們在親密關系中所要尋找的,并非“自己的另一半”,而是另一個獨立的個體,彼此具備著分歧、隔膜,以及走近與理解的可能。正像阿蘭·巴迪歐在《愛的多重奏》中所暢想的那樣,真正的愛意味著嘗試進入“他者的存在”,超越自身、超越自戀,意味著“從某一刻開始,從差異的觀點來體驗生活、體驗世界”。
《愛的多重奏》,作者: [法國] 阿蘭·巴迪歐;譯者: 鄧剛;版本: 六點圖書|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2年9月
而從另一角度看,觀眾們的“代入感”與“沉浸式體驗”亦在某種程度上呈現出這檔節目的初衷。《再見愛人》以“探索與治愈”為關鍵詞,也是針對參與嘉賓、現場觀察員與所有觀眾進行的一次自我“情感教育”。總體而言,它提供了一個“以人為鑒”、通過觀察他人婚姻狀態與問題進行自我觀照的途徑。所謂“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也許,“幸福”與“不幸”都有千百種樣貌。而在籠罩著“離婚陰影”的節目里,與其說種種“不幸福”的家庭與婚姻形態對觀眾們的現實生活構成了“警鐘”與“貼士”,不如說它們的呈現恰恰使得我們日常無暇思索的情感經歷乃至種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具備了一個整理、玩味與釋放的契機。我們從他人的經驗中辨識出自己,也就仿佛獲得了些許撫慰與理解。
與節目組的設計構成契合的是,觀眾們也往往帶著“玻璃渣里找糖吃”的心態觀看嘉賓們的情感歷程。所謂“玻璃渣”,乃是日常生活瑣事與煩惱中逐漸積累起來的諸般倦怠、委屈與怨念。這些玻璃的“劃痕”或許并不都是那麼沉重,卻也仍可能是真實而持久的存在,逐步蛀蝕著親密關系賴以形成的情感基石。但是,殘酷與傷痕畢竟也只是生活之一面,并且是多數人傾向回避的面向。所以,哪怕在那些不那麼“美好”的關系中,我們也總是極力挖掘、尋覓甚至創造著那些“甜味”的瞬間。它不僅僅生成于浪漫的儀式與藝術化的定格,更有可能隱匿在平常生活的細節肌理之中。觀眾們也通過他們日常起居中的摩擦、沖突、溝通與和好,不斷捕捉著這些“再見”的愛人們在相處過程中流露出的對彼此的熟悉、寬容、體貼、溫柔與默契。這一點“糖分”,大約也可以滿足人們對親密關系的些許想象和期待。
在情感滿足之外,這類節目還指向著當代人對情感或親密關系的重新思考與定位,以及對高質量人際關系的不懈追求。在這個過程里,疑惑也許終將多于答案。我們或許永遠不能肯定,感情自有其邏輯道理可循,還是需要把一切托付給緣分與命運。而時下更為具體的困惑也許還包括:“長久”是否仍是親密關系特別是婚姻的最高追求?如果是,該如何堅守“不分離”的承諾、維持一段綿長的關系與情感?這其間出現的裂痕又該怎樣看待?如果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長久”將可能不再作為衡量婚姻成功美好與否的唯一甚至主要標準,我們又該追求什麼?對于愛人、親人或朋友的“陪伴”究竟應該具備怎樣的理想形式?什麼才是真正有效而并非止步于自我感動的情感付出?
在諸多疑惑與遺憾之外,我們所看到的更是現代人對能夠提供“理解”、“支持”、“溫暖”與“關懷”等正向能量的情感狀態、以及能夠讓這些情感生根生長的各種人際關系模式的努力探尋與建構。或許,唯有這些情感與關系的存在能夠幫助我們擺脫對“孤獨”的恐懼,將一個個“我”編織進以“我們”為稱謂的共同體當中。
宇宙間的個體或可離散,而流動的愛意則永不止息。它需要我們用整個生命去學習、實踐,賦予它每一段具體的形式。在這里,我們或許可以持續叩問,“再見,愛人”能否通向“再見(建)愛人”呢?
本文參考資料:
[美]羅蘭·米勒《親密關系》(第六版),人民郵電出版社,2015
[英]費伊·邦德·艾伯蒂《孤獨傳:一種現代情感的歷史》,譯林出版社,2021
[法]阿蘭·巴迪歐《愛的多重奏》,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
作者 | 孫慈姍
編輯 | 走走
校對 | 楊許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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