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是一門歷史悠久的藝術。最初從商朝的甲骨文開始,歷經十多個朝代,先后演變出篆、隸、草、楷、行等五大類書體。回溯三千多年的書法發展歷程,每個朝代的書法各具特色。雖然不同書體各有其“章法”,并且各個時期的書法趣味截然不同,但歷代書法家都遵守著一種千年不變的鐵律,即行列之間留有間隔,同時作品四邊都要留出空白。然而,當代書法家王冬齡卻打破了這種沿襲千年的金科玉律。
▲ 王冬齡《易經·乾》紙上水墨,180 x 97 cm,2016
近幾年,精于草書的王冬齡以一種被命名為“亂書”的新穎書體,將中國書法引入了一個嶄新的境界,讓人們感受到水墨書道的玄妙感和震撼力。王冬齡的“亂書”寫得怎麼我們暫時還沒有確切的結論,我們今天要談的,是關于古人的“亂書”。
顏真卿與懷素論書法,懷素稱:“吾觀夏云多奇峰,輒常效之,其痛快處,如飛鳥 出林,驚蛇入草,又如壁坼之路,一一自然。”顏真卿謂:“何如屋漏痕?”懷素起而握公手曰:“得之矣!”
顏魯公與懷素這段話非常有名,是歷史上最有名的一段佳話。它說明了什麼?道法自然。書法之妙,與自然萬物萬象都是相通的。古人從急馳奔跑、高山墜石、雷電風雨等一系列自然景觀中,體會出了書法上的很多道理,我們都是可以借鑒的。單純脫離現實,僅僅從形而上去理解書法,會很枯燥很無趣,而且往往難以深入理解。大家知道我平常會舉一些淺顯的例子,這樣有助于大家更好地認識書法的美。其實千年前的古人就這樣做了,王羲之論書、衛夫人傳筆陣圖,都是從自然中悟出了道理,然后將自然中的美學運用在書法的體悟與表現上。張旭觀孤蓬自振、驚沙坐飛而悟,觀擔夫爭道和公孫大娘舞劍而悟;懷素觀夏云多奇峰而悟,觀飛鳥入林、驚蛇出草而悟,都是一樣的思考方式。
很多人講屋漏痕,會有各種或牽強附會或片面孤立的理解。除了指雨水在墻壁上留下的痕跡,是不是可以有更多、更深的認識呢?我們想一想屋漏痕,表現出來的那種畫面感,是雨水從墻壁上緩緩流下,在不平整的壁面上,留下的有斑駁、有參差、有變化的痕跡(上次講快慢、講筆畫的豐富),除此之外,如果從動作上來體會,它還是靜,是一種孤桐疏雨的意境。
急急如箭的那是暴雨,從上下文來理解,我們知道顏魯公與張旭說的肯定不是這種,而是一種緩緩的、靜靜的有美學力量的美,有著更玄妙卻也更意味無窮的意境。那這麼說,書法是不是只能慢慢寫,有沒有快的呢?有沒有筆端萬毫齊發、奔騰而下、一瀉千里?有!杜甫曾在詩中描繪張旭:“自稱臣是酒中仙,張旭三杯草圣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筆如云煙。”
張旭、懷素二人,在以法度著稱的大唐能出來這兩位人物,是了不起的。他們被稱為“癲張醉素”,特別愛喝酒,往往酒后能有大佳,振迅而書一呼而就。這個時候,他們的作品表現的就是“快”了,不再是慢。
可能有人會問了,寫書法到底是要快還是慢呢?張旭與懷素為什麼能快?是隨便亂涂才有的速度,還是機械式、規律化、刻板式勻速運動導致的惟手熟耳?
在這里先梳理一下他們的書法繼承關系。張旭的母親,是陸柬之的侄女。陸柬之是虞世南的外甥,曾隨舅舅學書。虞世南跟智永學書法,上接二王筆法。智永本姓王,書法源自瑯琊王家的世傳筆法(王羲之、王獻之所在的王氏家族)。張旭往下看,顏魯公向他請教過筆法,這就是我最開始講的那一幕。懷素學書是拜鄔彤為師,鄔是張旭的弟子。這關系是不是很清晰了?
連起這條線,我們會發現,這幾位行書、草書大師,都不是自己琢磨幾下就成一代宗師了。都是從二王一路過來的,有極深的淵源,那手功夫是深入到經過家傳、師傳訓練的書法家的骨子里的。一般人知道張旭是草書大師,可是大家是否還知道:張旭不僅會寫古詩四帖,不僅會寫肚痛帖,他的楷書《郎官石柱記》也極精彩?那是需要極為深厚的傳統功夫的。
如果我們能將他們的運筆動作捕捉下來,用高速攝影機拍成連續的畫面,可能會發現每一個動作中都可以分解出大量用于表現細節的小動作,運筆的方式、角度、力度、弧度乃至于毛筆與手的空間關系,都在極速地調整中、同時保持有節奏地運筆,才可以創作出具有豐富的筆法形態的書法作品。他們能快,是因為早已經慢過了。他們是經歷了大量的練習,耗費無數的水磨功夫之后,將書法中原本需要慢的部分在極短的一瞬間表現了出來。
可能有人還會問,從古至今有很多偉大的書法家都有極深的功底,為什麼再也達不到張旭、懷素那樣的高度?其實即使是張旭、懷素兩位偉大的草書大師,要達到“從心所欲不逾矩”,又要時出神來之筆,也是極為不容易的。在大唐法度的約束之下,如何突破書寫定式桎梏呢?
張旭、懷素,甚至包括五代楊凝式,都是嗜酒如命的,酒夠書越好。雖然他們看似瘋瘋癲癲,卻絕不是耍酒瘋忽悠人。要突破思維的局限,打破訓練中形成的書寫習慣,喝酒就是一個好辦法。酒醉時更容易突破定式思維與習慣,偶爾有些不一樣的寫法,往往便出神來之筆。
不僅是喝酒,還有氣度方面的原因。前面說了,他們的書法,跟虞世南、王獻之是一脈相承的。我以前也講過,虞世南在初唐四家中是最近魏晉的,有蕭散的六朝風度。草書需要什麼呢?首先要傳統,得有真功夫,不是鬼畫符;其次需要有天馬行空的思維。源于魏晉人的蕭散,不正好提供了這樣一種氣質麼? 所以,我們會發現,寫行草書很牛的,就是這一條線上的人,都有極為相似的傳統書學淵源,以及頗為相近的氣質。在這一點上來講,張旭、懷素的偉大是后人難以復制的。
總之,張旭、懷素與楊瘋子,絕對不是我們想象的那種一味求快亂寫一通,他們的快中有極致的慢。他們快是因為技法上有著極致的純熟與高妙。如果一定要說他們為什麼那麼熱衷于醉后狂草筆走龍蛇,那麼只能說一句:高手就是任性!
我們再回到主題。張旭、懷素的筆下,雖然書寫速度極快,卻是時有幽林靜靜之氣,時有脫兔奔馬之迅疾。這是什麼?這就是快慢,這就是動與靜。
什麼時候動?那種一瀉千里的大氣勢大動作,會帶有強烈的沖擊感;什麼是靜?就是那種或孤桐寂雨漏芭蕉,或小清新小嬌羞之類,往往具有更細膩的情感,或更沉靜的氣息。作品的美,就在這種動與靜、快與慢的轉換中表現了出來。在他們筆下,法度、節奏已經成為一種本能,快中本身就有慢(每一條細節都通過巧妙的技法進行了處理,只是快到極處,你我難以察覺)。并不是他們一味迅疾,不懂得慢。
看看顏魯公與張旭的論書一段,細細體會,就能明了此中之妙。張旭自稱其學書“始見公主擔夫爭道,又聞鼓吹而得法。觀公孫大娘舞劍,始得其神。”可見,他草書的靈感源于自然界和社會生活,不是單純地在書桌上玩弄筆墨技巧,而且這些體悟都是用心、慢下來,像看慢動作電影一樣體會后的結果,絕對不是匆匆看一眼的感覺。他們是從一段又一段快與慢、動與靜的畫面中領悟到了書法的妙詣。比如公孫大娘舞劍,是對力量與平衡、速度與節奏的極佳掌握,絕對不是停不下來的勻速運動。保持機械式、刻板式勻速運動的,那是旋轉的陀螺。
我們學習書法,運筆的時候要用心留意快與慢,體會動與靜,體會筆與紙的力量生發關系,體會更運筆過程中更豐富的細節。當我們能夠表現更豐富的內容,下筆才更有味道。 如果能夠熟練地在瞬間表現豐富的內容的同時,還能再突破法度的限制,寫出別樣的趣味來,那就離古人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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