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權良
陳寅恪先生認為,做學問當從“識字”字始。維特根斯坦也表達過完全相同的意思:對字詞“所指”與“非所指”不明白的人,不配談哲學。
所謂“識字”,傳統文化謂之“訓詁”。倆字孿生,皆從“言”,而訓從“川”,表通順;詁從“古”,就是把古字用今言說出。那麼訓詁就是在“古文字”與“今天話”之間,建立直通車。把古書古字的意思給今天的人說通順、講明白。
這是做學問的基本功,甚至是童子功。所以,古人把這個學問謂之“小學”;把明白“三綱領、八條目”學問,才叫“大學”。
現在研究傳統文化的所謂學者,在傳統文化研究中,常常做出一些十分奇葩的事情,就是不懂“小學”,沒有童子功。他們不會從“字”、“詞”的血統身世入手,也不去該詞該文的故鄉做實際考察(實際考察,也是訓詁,屬于“小學”功夫),所以才鬧出一個又一個的學術笑話。
今天咱們就從“小學”角度說一說“周”字的血統與身世。
周 ,象形。甲骨文字形,好像在“田”里加四點。
郭沫若據此認為“周象田中有種植之形”。郭先生從自己家鄉水稻田得到啟發,于是認為周有“稠密和周遍”的意思。
郭先生錯就錯在:解釋某個概念,在用詞中就不能再出現該詞,否則就是沒解釋,陷入自我循環。你解釋“周”,怎麼可以用“稠密”和“周遍”呢?稠密就是莊稼周密嘛。周遍本身含周,怎麼解釋周呢?
郭先生解釋“周”,用了兩次“周”字。犯了邏輯學上“同語反復”的錯誤,這樣解釋,只會更加糊涂。
第二,周有“田”字加四點,好像栽植禾苗,也就是插秧。這完全是郭先生從自己四川樂山之經驗而得出的結論,純粹是臆測。是他對甲骨文周字形象的誤解。
郭沫若先生不知道,在周原故地,4000年前就從西亞傳來麥子。3000年前《詩經》中就有“芃芃其麥”、“無食我麥”之語。麥子種植不求“稠”,而求“勻”。也就是“合理”、“合適”、“不稀不稠”。當地人說:“周公傳下撒麥法,牛三人七沒麻達。”(一個牛蹄窩3顆麥籽,一個人腳印7顆麥籽。)“內行種稀麥,外行種稠麥。”“麥稀收一半,麥稠不見面。”意思很明確,排除稠麥。在矮稈小麥發明以前,小麥種植的最大“敵人”就是倒伏,稠麥才倒伏啊。所以,戒稠。
郭沫若先生家鄉種稻不種麥,他不懂周原故地的人,世世代代咋種麥。所以,在對周字的解釋中,說了非常外行的話。
小篆把周析為會意,從“用口”出發。
“小學”大家段玉裁認為,“善用口則周密”,就是把話說嚴密。段玉裁接近本義卻不是本義。
理解周字的本義,也就是血統身世之謎,要從周字的基因入手。
周字的基因既在“用”字上,也在“口”字上。
用是什麼呢?用是木桶。
金文中的“用”字,是三豎加三橫,三豎指做桶的木板條,三橫是做桶的箍子(近代用鐵條,古人用牛筋)。三不單指三,而代指眾多。三片木板當然做不成圓桶。
口是象形字,不用解釋。“用口”就是桶口。而用又有“可施行”之意。所以,“用口就是對著桶口之相,說嚴密的話。”
“桶”加“口”為什麼是“周”字呢?
周人先祖是占卜的巫覡史祝之類神職階層,《周易》就是世世代代占卜經驗與結果的匯總。
周字是“用口”二字組成,意思是“嚴密”,就是照著用(桶),把話說嚴密。
因為“用口”就是“桶口”!
第一,桶口桶體,不能有口,有口則漏水。
那麼周的意思就是說話預測要像做木桶一樣,周全周密,不留縫隙。
第二,用“用(桶)”占卜。
有個成語“敝帚自珍”。“敝帚”為什麼非要“自珍”呢?
古人認為,一物永久了,就與主人有了情感聯系。人活著,就是人氣;主人死了,就有靈氣。拿現代話講,就是老物件會儲存進使用過程中相關的信息與能量。一可以做藥,二可以占卜。看看《本草綱目》,一切有了答案。尿桶木、破鼓皮、牛鼻圈、馬蹄蹬、車軸油……,人使用過的舊東西,幾乎都是這樣。所以,敝帚值得自珍。
周人常常用桶或桶木占卜,搞預測。而不僅僅用龜甲、蓍草、骨頭,而是非常廣泛的。
筆者的童年有個“迷信罐罐”的耄耋祖母。老人家把自己嫁到這個家以來,不知道什麼時候用過了的木桶殘板,竟然一直保存著。一是藥用,便秘時煮水喝;二是招魂。在儀式上與土秤、土斗一起當法器;三是占卜。家里有事,就拿出來“問”,據說很靈驗。
經過文化大革命徹底批判,而且時間過去50多年,這種迷信行為,現在可能還存在,只是不常見到罷了。舊木桶殘板之占卜,筆者親眼所見。
易中天先生認為,周有三層意思:周代,周遍,周而復始。這是對的,可是,先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這三層意思,都來自拿來一只木桶,用來占卜,三層意思,在一只木桶上全部具備。
胡蘭成認為,中國傳統文化的生命力在于“凡理皆有其象(相)”,“凡字皆有所本”,中國文化,沒有一個字、一個詞、一條理,是憑空而來,是從邏輯推理推出來的,而是有根有據,有物有相。桶(用)就是周密、周遍、周易之周字的象(相)。
綜上所述,周的本義是“用口”,“用”就是木桶。那麼,“用口”就是“桶口”。
既然周字之象是桶口,意思是“密”,周作為詞,作為概念,其意思就是指:在占卜預測過程中,把話要說的像桶口那樣圓滿密實,像桶體那樣瓷實緊密,滴水不漏。但是,內部要有留白,留有余地。這就是“空”!在《易傳》64卦中,就是唯一沒有兇而“皆吉”的謙卦。《易傳》云:“神無方而易無體”,可是,神與易,皆有其象(相)。神的象,就是某種東西,象田中生長的向上升,可以連著天,向下伸,可以連著地。但是,祂是示(讀qi),摸不著,看不見,但卻存在著。易呢?其象(相)就是日月相推,陰陽變化。
這不都是有根有據有來歷的嘛。世事變化,白云蒼狗,但是,再怎麼變化,就像風箏一樣,有線拽著,不會迷失于幻境之中。
胡蘭成認為,西方文化缺少這個,所以,迷失而不回歸,西方文化走向死亡,只是個時間問題。
大家知道,在《周易》之先,嘗有《夏易》《商易》,與《周易》同時,還有《連山》《歸藏》,為什麼這些預測之術都失傳了,只有《周易》傳下來了,原因就在這里:
《周易》的象(相)選得精妙: 一只木桶。
木桶外周密嚴如天之遠,桶體是由木條化零為整;木桶內部,謙虛如空,厚德載物,涵養萬物,囊括萬有。
桶內盛水,水變化無端,然萬變不離其宗。變中有不變,而且以不變,統攝萬變。這就是周。
中國傳統文化,周文化就是一只木桶的家當,可是周文化正如從王國維先生到張岱年先生認為的那樣,是中國傳統文化之正源。原來整個中國傳統文化,就在“一只木桶”中盛著。
周的本字,看起來是田中插秧,錯了。其實是桶(用)中盛水。 一點水(如永)、兩點水(如冰)、三點水(如河,最常見)、四點水(如雨),都可以表示水,周就是用四點水表示水的。 甲骨文周字,不是田地播種秧苗,而是木桶盛水。 從周字形象及其意義,我們就可以知道,傳統文化的基因就是文字符號。名詞概念,都有它的“象”(相),都在大自然中可以尋到自己的原型,象樹一樣有根有本,像河一樣,有其源泉。這些名詞概念,人在使用,起源卻不是人的發明,而是天然的。這就是“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才是中國文化的靈魂。答案就在周的原型是盛滿水的木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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