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江隱龍
當埃塞俄比亞高原上那位牧羊人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羊群因為吃了一種不知名的果子而變得興奮異常時，他不會想到用這種果子制成的飲料會在下一個千年掀起怎樣的波瀾。牧羊人的姓名沒有流傳下來，但果子卻從此在了人類文明的紀念碑有了屬于自己的名稱：咖啡果。如果再進一步，小心翼翼地將這個詞組尾部的“果”字去掉，便成了那個讓無數人為之癡狂的夢幻飲料——咖啡。
現實當然沒有拆字那麼簡單。從咖啡果到咖啡還需要經過相當復雜的工序，正如同咖啡轉入亞歐大陸直到全世界也還要經過相當漫長的道路。在咖啡果最初被發現的時候，埃塞俄比亞人還只是把它當做食物與興奮劑，專供出征的戰士服用。正因為如此，當13世紀埃塞俄比亞軍隊渡過曼德海峽入侵也門時，這些咖啡果才有可能隨著戰火的蔓延踏上了阿拉伯人的土地。
13世紀是阿拉伯帝國衰落與奧斯曼帝國興起的時代。后世的歷史學家在研讀這段歷史的時候往往會將視線投射在這兩大帝國的此消彼長，而忽略了咖啡果流入阿拉伯世界并融入阿拉伯文化的意義。事實證明了這小小的咖啡果遠比那些橫跨三大洲的帝國更富生命力：當阿拉伯帝國與奧斯曼帝國早已塵封成歷史名詞時，咖啡卻依然隨著咖啡師舞動的手指流淌在不同款式的咖啡壺中，帶著難以言喻的芬芳香氣。
歲月流金，小火慢烹，掩不住倦客細嗅。咖啡與人類交織的旅程，正從這些林林總總的咖啡壺中開始。
其實在咖啡果傳入也門之前埃塞俄比亞人就已經開始飲用“水煮咖啡”了，不過作為飲料的咖啡的確是在傳入阿拉伯世界之后才開始廣為流行的，英語中“Coffee”一詞正源于阿拉伯語中的“القهوة（Qahwa）”。不過這條流行之路的確經歷了一段曲折：伊斯蘭教義禁止飲酒，而咖啡同樣具有刺激大腦神經的功效，故而伊斯蘭教領袖在最初曾一度禁止教徒們喝咖啡，直到埃及蘇丹沒能抵抗住咖啡的誘惑而宣布解禁——有趣的是，幾百年后，相同的橋段還將在天主教教皇克萊門八世身上再次上演。
1453年，奧斯曼帝國攻下了君士坦丁堡并遷都于此，并成為之后的數百年間亞歐交界處最強大的霸主。作為伊斯蘭國家，奧斯曼帝國同樣禁酒而不禁咖啡，于是咖啡成為奧斯曼帝國五百余萬平方公里土地上最重要的社交飲品，其地位大類于中華文化圈的茶。由此，原產于埃塞俄比亞的咖啡被打上了深深的土耳其烙印，從而也孕育出了最古老的咖啡壺：土耳其咖啡壺。
僅從款式上來看，也很容易理解土耳其咖啡壺的古老：量杯一樣的壺身，上端邊緣突出一個傾液嘴以方便倒出咖啡；與傾液嘴呈九十度的壺身外側有一個長而直的把手，為了隔熱有時會做成木柄；壺身材質多為黃銅，偶爾也會使用陶瓷——相對于歐洲大陸，奧斯曼帝國離陶瓷的原產地中國畢竟更近一些。
這種土耳其咖啡壺簡易得像是藥罐。似乎很難想像，在咖啡最初流通于阿拉伯世界的歲月中，竟是這種簡易到沒有過濾裝置的器具支撐起了整個咖啡界。立足于如此簡易的咖啡壺，土耳其咖啡的做法同樣直率：將咖啡豆磨成粉后直接放入壺中烹煮，待水過三沸后倒入杯中，連同殘存的咖啡渣一同品啜。這樣的咖啡難免會讓人有干澀感，然而依據土耳其人的習俗，到別人家作客時喝完咖啡如果馬上喝水便意味著主人的咖啡沒有煮好，這可是個不小的羞辱。
不過提到與土耳其咖啡相關的習俗，最出名的莫過于咖啡占卜了，而且這種咖啡占卜也只有土耳其咖啡才能做到。因為沒有過濾這一道工序，喝完土耳其咖啡會在杯中剩下不少殘渣，這時想好要占卜的問題，將咖啡杯倒扣在杯盤上再小心打開，杯盤上咖啡渣不同的形狀便代表了問題的答案。滿月代表好運，半月代表平穩，新月代表需謹慎，三日月代表不甚順心……顯然滿月最容易出現，從這個角度來看，土耳其咖啡總是能給占卜者以美好的心情。
極富伊斯蘭特色的咖啡占卜在歐洲文化中其實也頗為常見，只是換了一幅“面孔”：歐洲人用的是茶葉渣而不是咖啡渣，這便是茶葉占卜（Tasseography）。在魔幻經典《哈利波特》中，茶渣占卜是霍格沃茨魔法學校三年級課程占卜科目內容，電影里的哈利波特占出了一個“大黑狗”的形象，暗示著死亡——請放心，在土耳其咖啡的世界里可沒有這麼不吉利的寓意。
土耳其咖啡壺的形式雖然簡單，但一旦與雕刻繪畫相勾連，土耳其咖啡壺一樣可以成為精致華美的藝術品。在奧斯曼帝國的擴張中，這種富有歷史感的咖啡壺漸漸流行于東歐、巴爾干、中東及北非等地區，并最終成為眾多民族文化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最具代表意義的莫過于希臘——在希臘，將這種咖啡壺叫做土耳其咖啡壺是會遭白眼的，一定要改稱希臘咖啡壺；相應的，土耳其咖啡當然也就成了希臘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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