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春·算命·耍猴戲
作者 | 劉毅
歲月更替,時光漫漫,鄉村依然是《籬笆女人和狗》電視劇主題曲“星星還是那顆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山也還是那座山喲,梁也還是那道梁。”可人已換了一茬又一茬,麻油燈不再吱吱地響,碾子成為稀有之物被收藏、展覽。雪后,我看見一群嘰嘰喳喳吵鬧的麻雀,在荒野里尋覓、啄著食物,我想,村莊并不是風過無痕,總有些雪泥鴻爪,留在村莊發黃的書頁上。
說春
小時候一過完年,春倌就上門說春了。他們手持春牛,懷揣春帖,肩挎褡褳,他們大都是本縣或外縣的農民,平時在家務農,一到年初就收拾起行囊,買來春貼,三三兩兩結伴而行開始走家串戶說春。
每次到我家來的是吳春倌,吳春倌和我家還能扯上親戚關系,他女兒是老師,嫁給我姨婆的兒子,也是我的老師。吳春倌每次來到我家,把一根木棍放到堂屋門口,一走進堂屋就開始說唱。一開口就是贊美我家房子寬敞,人丁興旺,祝福我家風調雨順、吉祥如意、四季發財等,然后見著什麼說什麼,把家中老老小小、豬牛雞狗都挨著贊美一遍,說得我婆眉飛色舞,一口一個“親家說得好”“難為(感謝)親家吉言。”然后我婆就用升子裝上糧食或拿出一元錢答謝,吳春倌收下糧食或錢,拿出一張印有二十四節氣的大紅色春貼交給我婆,我婆立馬貼在堂屋門外。有時我婆還會拿出麻絲線纏在春牛身上,意為給我們帶走小兒麻疹、天花、水痘等病癥。每次我婆苦苦挽留吳春倌歇腳,吃了飯再走,吳春倌從不肯到屋里落座,總是站在門外寒暄一會兒,就拿起門外的棍子走了。
每年都會有春倌上門,如果別的春倌在我家說唱完走了,我婆往往就會說,還是吳春倌說得好。有時一個春倌前腳剛走,另一個春倌后腳又來了。我爸就說,剛說過的,你看,墻上還貼著春貼了。可春倌像沒聽見似的,一個勁地在堂屋說個沒完。我們也煩了,就不去聽,可春倌說完就站在那里不走,直到你給他一元或兩元錢,他留下春貼才離去。有的一年里,家里貼著春貼,還有三四張春貼扔在桌子上。以致于后來,老遠看見春倌走在路上,我們就趕忙就把大門緊閉,春倌來到院子里,這瞅瞅,那瞧瞧,轉一會兒失望地離開了。
據說說春始于周代,那時信息不暢,專設春倌到各地督促春耕生產,今天電視、網絡等媒體早已把春耕訊息傳遍家家戶戶,走在農村,那一面面貼著瓷磚或粉刷的雪白的墻壁上,再也看不到大紅的春貼,更難見到春倌說春的景象了。
算命
今天在廟宇、道觀或城里一些周易、玄學起名算卦的店里能看到算命先生,在農村已很少看到走鄉串戶的算命先生了。而我小時候在農村,經常有算命先生上門算命。他們大都拿著一把二胡,在路上邊走邊拉,老遠聽見如泣如訴悠揚的二胡聲,就知道是算命的來了。
在那些算命先生中,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叫王瞎子的算命先生。王瞎子是真瞎子,眼眼里翻著白眼仁,都說算命的是十算九瞎,因為他們泄露天機就會遭天譴。因此,王瞎子在我們村里算命還是受歡迎的,更有人把他說得傳乎其神。王瞎子最開始一個人拄著拐杖,摸摸索索地到處給人算命,他也拉得一手好二胡,那如泣如訴的二胡聲同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一樣,讓人沉醉心酸。后來,有一個邋遢的女人寸步不離地拉著王瞎子,走村串戶地算命。人們猜,那可能是王瞎子的女人。
一次,我聽著我家門前院子里響起哀怨的二胡聲,聽說王瞎子來算命了,我連忙跑去看。李家表嬸家廊檐上坐著好幾個人,王瞎子穿著藍布衣服,懷里抱著二胡,雙眼無神地盯著一個地方,他靜靜地聽著人們說話,過會兒拉下二胡,然后又目無表情靜靜地聽,他是在等待有人算命。他女人坐在他旁邊,頭發蓬亂,眼神黯淡,穿得很土氣。那天有沒有人算命我已忘了,只記得王瞎子被女人拉著走了后,表嬸生氣地在院子里大聲地罵那個女人,說那個女人給板凳上留下紅了,太晦氣倒霉了。
從小至今我從沒算過命,小時候,哥哥算過命,說他十八歲之前不利水。因此夏天,父母從不讓他下河玩水,我倒好整天可以泡在水里,讓哥哥羨慕嫉妒恨。因此,我就更不愿算命了,我也不是哪吒“我命由我不由天,”只是不愿相信算命先生那些話而已。我兒時玩得很好的一個小伙伴,和我住一個隊上,被王瞎子收為干兒子,因為王瞎子說他以后會當大官,但要拜他為干爹,要重新取名。他母親患有精神病,他父親一個人照顧他和兩個姐姐,家里很是貧窮。他父親就同意了,他小名改為“王保”,書名不變。此事一傳開,村里不少人說起了風涼話,說王瞎子是瞎說了,王保窮得連學都上不起,還當大官,當尿官差不多。王保雖上學遲,但他學習勤奮、刻苦,成績一直很好,我到初中教書時,他正上初三,學習在班上第一,還當著班長。初中畢業時,他以優異的成績被城固師范學校錄取。但九月份開學時,我聽到一個很不幸和遺憾的消息,他沒去城固師范學校報名,而是選擇了外出打工。原因是師范學校已沒有統招政策,全是自費,他家里拿不出學費,他只好放棄上學,我和他的老師說起他就不住地惋惜和嘆息。王保雖沒有像王瞎子算命說的那樣當上大官,但他在社會上的成就也不比當官差。王保后來跑運輸,現已買了兩輛大卡車和一輛小車,在寶雞買了房,和妻兒過著幸福的生活。
耍猴戲
我家鄉江口桑園,一只野生金絲猴突闖入農戶家找苞谷吃,并且不走,不管誰拿食物喂它都吃,絲毫不怕人,一下成了網紅猴子,上央視、抖音、快手,朋友圈刷屏,每天吸引著很多人前來觀看,給它送食物,與它親密合影留念。不少人戲謔,這哪是野生猴子,是從動物園跑出來的吧。我不禁想起小時候,那些耍猴戲的往事。
那時,耍猴戲的人常牽著一只很瘦的獼猴,走街串巷,在人戶密集的地方,敲著一面銅鑼,招徠觀眾。小時候,一聽說看猴戲了,我就高興地往有鑼聲的地方跑。耍猴戲的人常戴著一頂大禮帽,手里提著鑼,拿著鞭子,地上放著耍猴的道具,猴子常常是耍猴人用一根長長的鐵鏈牽著。看著周圍圍得人多了起來,耍猴人像江湖藝人那樣雙手抱拳說“老少爺兒們,嬸子姐妹們,我初到貴地表演猴戲,感謝大家來捧場。”然后又是作揖,猴子也學著作揖,惹得人們一陣笑聲。
猴戲表演開始了,耍猴人敲著鑼,猴子直立著在場內邊走邊扮著鬼臉,有時還會翻幾個筋斗,露出紅紅的屁股,惹得人們又是一陣大笑。我們小孩子對猴子是又愛又怕,想摸猴子又不敢摸,就把桔子、糖果扔向猴子,想不到猴子常常穩穩地接住了,還剝著糠紙、桔子吃,逗得我們比吃了蜜還開心。有時,耍猴人拿一根棒,猴子很順溜地爬了上去,看猴子爬那麼高往下望,我們就大驚小叫。有時,猴子爬上箱子像練功那樣拿大頂,逗得人們哈哈大笑。猴子還會自己打開箱子,在里面找東西。猴戲表演完,耍猴人打躬作揖地說:“老少爺兒們,嬸子姐妹們,我從大老遠來也不容易,猴兒表演也很辛苦,望大伙兒行行好,一元兩元不多,一毛兩毛不嫌少,大家行個方便吧。”猴子很聽話地捧著耍猴人的大禮帽,帽口朝上,毛手毛腳走到我們跟前,眨巴著眼睛,我們小孩子都笑著一哄而散,大人們看著猴子滑稽可愛的樣子,也礙于情面,從衣兜里掏出一毛、兩毛、五毛放進帽子里。
耍猴戲的時光一去不復返,原以為現在的孩子只能在動物園看猴子,想不到在生態、環保越來越好的秦嶺山中,金絲猴與人和諧相處,這是多麼感人、溫馨的場景。
鄉間已翻過幾個時代,每個時代都給我們留下不同的記憶和感受。今天回想起這些情景,我感到人們今天生活的幸福、美好,說春、算命、耍猴戲在鄉間的消失,不正是鄉村日益發展,人民生活日益富裕的見證嗎?就如魯迅在《故鄉》里所寫,他們應該有新的生活。愿每一個辛苦奔波的人都能過上幸福、安定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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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作家】劉毅,在報刊及網絡發表有散文詩歌作品等,現居陜西留壩縣。
摘選自:讀書村,版權屬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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