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思潔 編輯|覃旭
北京2020年初雪結束的次日晚上,被蛋殼公寓房東趕出來的北漂女孩慧慧,坐在馬路邊嚎啕大哭,“異鄉漂泊有多辛苦,我今天在這兒,明天在哪?”
初雪當天,她一個人搬家。剛剛入住不到一個月的蛋殼公寓,和她解約了,她不得不迅速尋找新的房子。在搬家之前,她在酒店住了三天。
和慧慧有同樣遭遇的年輕人,遍布北上廣深和各新一線城市,他們是來大城市打拼的異鄉漂泊客,想要在城市扎根,但突然的無家可歸,迅速澆滅了這個念想。
蛋殼公寓爆雷,有人被房東趕出家門,想要大鬧蛋殼公司卻連隊都排不上,有人年付、半年付的房租全部打了水漂,有人坐上高樓想要維權最后卻進了派出所,大多數人還要支付房屋的租金貸款。
慧慧今年26歲,來北京八年,換過四份工作、十多次房子。早已把北京當做了自己的第二故鄉,可是這一刻,她似乎意識到,這座城市永遠不會屬于她。
以下是慧慧的口述
剛住一個月就被趕走,還背上11個月租金貸2020年11月17日晚上九點半,我加班回家,到我從蛋殼租住的房子,突然發現這個房子我才租住不到一個月,門上的鎖被換了,密碼鎖被換成了指紋鎖。我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再三確認后才確定這就是我家。
我住的房子是將近3000元一個月從蛋殼租的,我和一個陌生的室友一人住一間臥室,押一付一,簽了一年的合同,才住不到一個月。當時我害怕了,給朋友打電話,他來了我才敢敲門,但屋里沒人。物業下班了,又找不到保安,我只好去便利店買了旅行裝的護膚品,住進酒店。
那天晚上我一宿沒睡,刷微博才知道蛋殼出事了,在成都、杭州、深圳,都有人被房東趕了出來,還有警察上門調解。
其實蛋殼早就已經出問題了。我之前住的也是蛋殼的房子,本來11月到期,但是10月份管家就告訴我,有個好房子得趕緊簽下來,我就提前搬出來,簽下了后來這個房子。之前房子的押金和一個月房租,APP上是顯示退款,但是銀行卡一直沒到賬。11月4日我去了朝陽門的蛋殼辦公點,下午三點鐘去的,排到五百多號,直到五點鐘下班,才輪上跟工作人員說話。
蛋殼APP上顯示退款但未打款到銀行卡
工作人員告訴我蛋殼沒問題,政府已經接管了,會分批給租戶打錢,可是等我打給12315,卻被告知,蛋殼的賬面上已經沒有錢了。
11月18日,房子被換鎖的第二天,我通過物業聯系上房東,房東說10月份蛋殼沒有給他打房租,蛋殼已經違約了,他有權換鎖。我再聯系蛋殼,工作人員很干脆,說跟我解約,押金會退還給我。
但直到現在,不僅是房子的押金沒有退還到銀行卡,而且租金貸也沒有解約。也就是說,我雖然離開了那個房子,但是每個月還要付房租,我這房子只住了不到1個月,還有11個月的租金貸需要我去償還。
第一次來北京時,我從四川老家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出了北京西站,我問站崗的人,地鐵站在哪里,他大手一揮,說你就跟著人群走吧。我提著行李,跟著烏泱泱的人群,那時候北京西站還沒有地鐵站,我走了好久才到軍事博物館站,覺得北京好大。后來哪都去過了,覺得北京也沒那麼大了,從朝陽坐地鐵去海淀也只要一個小時。
我還記得,幾年前因為一場火災的緣故,有許多人無家可歸,當時我覺得他們好可憐。我從未想過這樣的事情有一天也會落到我的頭上。我覺得自己跟被趕的那些人不一樣呀,我沒有住在城鄉結合部,我租的房子五證齊全,我覺得我不是這座城市最底層的人。當時我同情他們,也在心中默默告誡自己,要努力向上,不能在底層。
但是三年后的這個冬天,我也就這麼突然地沒了住所。
房子是租的,但生活是自己的我來北京已經八年,這次被趕出來,又加深了漂泊無依的感覺。2012年來北京服裝學院讀書,后來做模特兼職,一個月要出四次差,在全國走秀,做車模。回到北京,就在朋友家蹭住,有很強烈的漂泊感。
為了克服這種感覺,我轉行去了互聯網公司。以前陌生人聽到我是做模特的,眼神都輕佻起來,轉行后,人們開始遞名片給我了,我終于有了被尊重的感覺。有了穩定的工作和住所,我的人生似乎步入正軌。
之前,每個周末,我都不閑著,要出去玩,享受青春。有時候一周七天有五天我都會出去蹦迪,但現在喜歡待在家里,出租屋就是我的家,我把它布置得很溫馨。
慧慧自己布置的房子
我通過各種中介都租過房子。2014年,我第一次一個人租房。在一個網絡平臺上看中了一個說是房東直租的房子,打過去電話,才知道房源在房屋中介手上。見面看房的那天,中介穿著西裝,戴著工牌。當時我覺得房子還不錯,中介也挺正規,他陪我取錢,八千塊,押一付三的價格。我們簽了合同,合同上蓋著中介公司的公章。
第二天,我提著我的三個箱子,打了個出租車,到了簽下合同的出租房。但是中介消失了,我才意識到我被騙了。
在北京的八年,我搬了十多次家。青年路、十里堡、亮馬橋、藍色港灣、亞運村……有些地方只住過幾個月,最長的一次,就是在蛋殼的第一次租房,2018年我24歲,簽了兩年的合同。搬家時,我心里默默地想,下一次搬家,希望是搬進在北京買的屬于我自己的屋子。
選擇在蛋殼租房,是因為他們的房子確實不錯,北京許多中介的房子都是老破小,但是蛋殼會把房子裝修得還不錯。而且很重要的一點是,它不用押一付三,押一付一,對我來說壓力會小很多。
我自己置辦的家具,每次搬家時都會帶上。搬進蛋殼公寓之后,我還給蛋殼配的桌子配上了桌布,地毯、床單,都統一成簡單的灰色風格,床頭掛上捕夢網,這樣可以睡個好覺。
2018年,我換了工作,進了幣圈,那時候形勢大好,掙錢容易,一個項目就賺了20萬。2019年我從公司離職,想要自己創業,做區塊鏈的孵化公司,見了許多投資人,眼看著要起步了,但是到了2019年下半年,經濟情況變差,我的創業項目也黃了。
失業的那兩個月里,出租屋是我待得最多的地方,我很焦慮,找工作的不順也讓我陷入了自我懷疑,每天就呆坐在房間的沙發上。
2020年1月,我進入一家國企工作,終于擺脫了焦慮,有了更多的時間坐在書桌前,看書,學習數據分析的課程。現在社會知識更迭太快了,雖然在國企很清閑,但是我要保持學習,不能被淘汰。我今年還總是坐在沙發上彈尤克里里,沙發很便宜,淘寶買的幾百塊,但是我一直相信,房子雖然是租的,生活卻是自己的。
算命先生說,我2024年能在北京買房租房、換房,一直無法真正在這座城市落腳。這兩年,身邊有不少朋友陸陸續續離開北京。有朋友在北京待了十幾年,走了。每當有朋友走,我都會害怕我最終會和他們一樣,不得不離開這座城市。我擔心自己沒能在這座城市立足,成為這座城市的失敗者。
當然,也有朋友在北京買了房。每當有朋友買房了,我比他們還高興,我會幫他們參謀裝修,這讓我自己也看到了希望,他都可以在北京買房,我也可以的。
如果你在北京混不下去,其實去深圳、廣州、上海也待不下去,除非回到小城市。我還不想走,真的在北京不行了,再退一步在其他城市買房。甚至,我還去找了算命先生,我不算愛情,就問他我何時能在北京買上房。他回答:2024年吧。
三室一廳隔成的五間房,我住過。當時住在衛生間旁,上廁所要排隊,每天被室友的洗漱聲吵得睡不著覺。也遇到過在夜店工作的室友,每天作息黑白顛倒,影響他人。這些不愉快的租房經歷,估計大多數在北京租房的人都遇到過。我被蛋殼坑了后,有一些中介找到我,說要給我介紹房子,我說不用了,我現在不信任任何中介。
今年三月疫情期間,被迫搬了家,我在北京買房的欲望愈發強烈。我在蛋殼簽的兩年的租房合同,本來還有一個月才到期,但是蛋殼突然告知我,因為房東不愿意免房租,所以不租了。搬走之后,我又聽房東說,是蛋殼先跟他解了約,沒提到免房租的事情。我才想起來,可能是因為那個房子本來有一個隔斷,后來被拆了,蛋殼覺得賺不到錢,就不再想經營這套房子,找個理由把我們趕走。
我開始和我媽商量在北京買房的事情,我并沒有想要很大的房子,一個開間就夠了,在朝陽區,離地鐵近。媽媽在四川,每天在網上幫我參謀哪里有新開的樓盤,她說家里出錢為我付首付,要買個兩居室,這樣到時他們來了北京也有地方住。
我是獨生女,和父母的感情很好,想買了房,在北京定居,他們退休了過來和我住一塊,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的生活。
媽媽遠程和我商量著北京房子的事情,可是四月份卻傳來了噩耗,一貫身體健康的她,突發心肌梗塞去世了。當時還在疫情期間,為了見上媽媽最后一面,我買了三趟飛機票,雖然趕回去了,可是病床上的她已經昏迷不醒。
我無比自責,自責我為什麼要離家這麼遠,也自責為什麼沒有能力把父母接到我身邊。如果我沒有離開家,又或者父母和我一起在北京生活,就不會落到這個結局。
媽媽去世后,我頻繁夢到她。頭七那天晚上,我夢到我參加她的葬禮,媽媽對我說:我跟你說三個事情,你一定要永遠記在心里。一是要好好生活,二是要找個好人嫁了,三是你不要太想我,我會經常給你托夢。媽媽每說一句,我就在心里默念重復,好,我要好好生活,好,我要……
沒想到接下來卻是蛋殼給我的接二連三的打擊。當我在北京的初雪天一個人搬家時,當我無法進入我的出租屋時,我總覺得,我不屬于這座城市,我終究是這座城市的過客。
我動搖了,也失望了。可是從情緒中走出后,我的理性告訴我,我還是要努力,要在北京買房,安定下來,這也是媽媽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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