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做互聯網的,一般都是晚睡晚起。九點起床時,小丫頭都喂好了豬雞,收拾好了孩子,掃了院落,扶老爸解決過問題,正在跟姥姥坐在花壇邊摘菜,邊做邊嘮嗑,還偶爾貼著姥姥的耳根說悄悄話。一個滿頭銀發,一個年輕貌美,更個人在月季花的映襯下和美柔順。
見我醒來,小丫頭給我打了洗臉水,抹好牙膏,我刷牙漱口洗臉完畢,她早就把早飯端桌上了。小米粥,大饅頭,芥菜嘎達咸菜,這咸菜是她自己腌的,用醬油上的色,黑黑細細的,看上去就想吃。原來早就做好了,放在鍋里溫著,只等我醒來吃。
在城里一個人生活,從來不吃早飯,已經落下了膽結石的毛病,照透視結石一厘米大,也不敢拿掉。現在醒來就要吃,是沒有食欲的。
小丫頭看出我的狀況,說,你肯定覺得這頓飯不晌不夜的,要抗到中午再吃,我跟你說,不管你啥時候醒,一定要吃一點填填肚子,這樣才不會坐病。
那我吃點。我知道這是養生之法。
不覺得餓是剛睡醒,胃也跟著迷糊沒反應過來,但肯定是空的。可口的飯菜吃到嘴里,感覺很舒服,小米粥喝了兩碗,那麼大的饅頭吃了一整個。
吃過早飯,我問小丫頭可以陪我上山轉轉不,有二十年沒上這座山了,甚是向往。
你現在這身板,爬這山行嗎。小丫頭有點懷疑我的體力。
慢點唄,不行就坐著歇歇。你行嗎。知道這句話有點廢話,常年打柴種地的人,哪里能爬不了山。
我常年爬山,不算啥。等我回去準備一下。你也換上舒服的鞋。衣服褲子把身上裹嚴實點,有洋拉子。小丫頭囑咐完下去準備。
洋拉子是一種蟲子,被它咬到,鉆心的疼。我不敢怠慢,換上了嚴實的衣褲,還帶上了帽子,襪子都是高腳的,生怕身體受一點傷。
小丫頭沒換衣服,只換了雙旅游鞋。身上背了個大水壺。
你爬到半山腰肯定渴,山上沒泉眼。我帶個水壺。
真細心,要是我就想不到。
我們出門一起往山上走去。
我姥姥家是頂上邊的一戶,再往上就是山地,都是各家的壩坎地,地邊會留出一條小路,供人和牛羊走。壩坎用山石壘起來的。壩坎邊長著各樣的野菜,蒲公英,黃花,姑娘,打碗花。有一首兒歌唱道,打碗花打碗花,娶了媳婦不要媽。黃花是高高瘦瘦的,花咕嘟可以炒菜吃。姑娘果子也可以吃,酸酸甜甜的,果實飽滿后,有些女孩會把里邊的瓤搞出來,剩一張皮,放在嘴里咕嘎咕嘎的弄響動。小時候小丫頭沒少干這事。路邊的懸崖下長著大片的酸棗枝。這酸棗到秋天的時候,果實成熟,那股酸甜勁頭無與倫比。干的樹枝卻不能當柴燒,上邊全是刺,據說都用來打牲口用。過去地主家懲罰丫鬟,也拿這個打,打完后要人幫挑一夜的刺。堤壩的邊核桃樹很多,都是傻大黑粗的,樹蔭極大,但樹蔭下不好乘涼,洋拉子都是核桃樹上掉下來的。核桃干透了的我不愛吃。我愛吃剛下樹包著青皮的。果仁白白的,吃到嘴里香味能留住好久。可剝青核桃時候手黃黑黃黑的,任何肥皂都洗不干凈,一般這時候換來的就是一頓臭罵。小塊小塊的田里都種著玉米,這邊管叫大棒子。玉米熟了就沒意思了,我們小孩都喜歡青皮玉米,可以連皮一起燒吃。快熟還沒熟的時候可以炒玉米粒吃,放一點點鹽,香軟可口。也不知道記憶里怎麼會有那麼多好吃的。
小丫頭在我的后邊,不疾不徐地跟著。你還記得前幾年瑙玉溝那場大水不。
記得,死在石蓋上的那姑娘我也去看的。
都說那場大水是鯰魚精報仇,做法發的。
這是傳說,也是迷信
肯定是迷信啊,不過傳說挺好玩的。說那溝里忽然間來了個黑小伙,長相特俊,還有錢,會做很多討喜的事,就引的一村的姑娘蝴蝶一樣圍著她轉。還有姑娘懷孕的。一村的人都找這小子打架,也打不過。后來有兩位捉妖的,跟這小伙挑戰,說咱們比力氣,咱們漏粉,看誰和面多。這小伙好強,就比,誰知道捉妖的往粉淀子里給加了膠,小伙手伸進去就拽不出來了,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亂棍打死。死后現了原形,是一條鯰魚精。大家都傻眼了,預料要出事,心細的都搬到了山外,不信邪的都被大水淹死了。據說是鯰魚的老爸干的。小丫頭饒有介事的說。
這種傳說很多,不過這個很特別,用漏粉抓鯰魚真沒聽說過,很多都是被寶塔或者神仙鎖鏈鎖住的,一般都是上八仙呂洞賓干這事。
越往上走路越窄,我開始喘粗氣。
忽然從樹叢里跑出一只長身子的動物,我伸手一抓沒抓住。跑進了另外的樹叢。
那是黃鼠狼。小丫頭一眼就認出來了。
據說黃鼠狼曬干可以治咳嗽,有這回事嗎。
有這事,咱這好幾個人都吃這個吃好的。
那這還是寶呢。
咱這黃鼠狼有個典故,說有一只黃鼠狼修煉了五百年,躲過了雷劫,要成仙了,可成仙需要有人口封。有一天傍晚它就擋住一位下田回家的老農,又翻跟頭又倒立的耍本事,然后開口問,你看我像個人呀還是像個神啊。老農干了一天活,累夠嗆了,看見它搗鬼,很煩,啪地抽了它一鞭子,罵道,我看你像個雞八。黃鼠狼被破了封,還要從新修煉五百年。因為人封它的口話緣故,它才長得長長的。小丫頭說完典故,不知想起啥來,捂住嘴笑起來,笑的腰都彎下去了,臉都紅的。
我猜想是長長的這個形狀令她聯想到了另一件物事。我回頭看著她。這是一位成熟的女人,因為爬山之故,臉紅潤潤的,嘴唇沒有打口紅,但唇形秀美,白襯衫下裹著的兩胸鼓鼓,應該是很大的罩杯。今天穿了條草綠色的軍褲,肥肥大大的,卻襯托出了她窄細的腰身。因為身板直,不管走路還是站著,用亭亭玉立一點都不夸張。害的我都有點想入非非了。
山上的小動物真是多,野兔一只接一只的從眼前跑過。間或還有雉鷄在草叢中飛起。遠遠的也能聽到嘰嘰嘎嘎的石雞子滾坡的叫聲。偶爾也會有狐貍。這種動物狡猾的很,打獵的最想捕獲它們,它們身上有一種丹藥,很值錢。所謂狐貍煉丹,那是確有其事。以前有一次我跟著姥姥到山下去,夜里十一點多,天上的星星粒粒可數,天晴朗的很,卻從山上緩緩飄下山一只紅紅的燈籠一樣的東西。也不是孔明燈。因為當我發現它的時候,就跺著腳沖它大喊。它好像受到驚嚇,一下子射進了一條胡同里。我姥姥驚駭地說,你看你看,怨不得德寶家生了三個小孩全死在娘肚子里了,估計就是這家伙搗鬼。后來跟姥爺談起這事,姥爺說你姥姥說的不對,這是狐貍煉丹,把修煉好的丹吐在半空,又收回去,來回倒騰,被你一嚇趕緊收回去了。
我們雖然慢悠悠的走,走到一半,依然是累的我不行,就在黑龍潭這找了塊石頭歇腳。小丫頭看我鞋帶松了,蹲下身幫我系鞋帶。這麼暖心的舉動,這是我八歲以后再也沒享受到過的待遇了。其實人很簡單,很容易滿足,只要小小一個舉動,是用心的,就可以暖到心窩子里去。可就是這小小的舉動,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會做。我想摸摸她的頭,撫慰撫慰這個苦命的女人,告訴她她是個多麼好的女人。
小丫頭站起來,解下水壺,擰開蓋,遞給我。我喝了幾口,
水有余溫,知道是開水灌進去的,一直背在身上,這會涼了。估計是怕我喝不得生水。
你知道這黑龍崖的典故嗎。小丫頭又要講故事。她的故事可真多。清朝乾隆年間,當地有位大財主,家門口立著一塊大鵝卵石,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哪個高人立這里的。從來沒人在意。有一天來一個南蠻子,算卦的,特準,被邀請到財主家算,一眼就看到這大石頭了,跟財主說,你這塊石頭是寶貝,是鳳凰蛋,把石頭打破,里邊的蛋清蛋黃可以派大用。你翦一些紙人紙馬紙兵紙將,每個人每匹馬上點一點這鳳凰蛋的蛋清蛋黃。關到沒陽光的房子里一百天,紙人紙馬就會活,驍勇異常,都絕對服從你的指揮,你要當皇上這幫兵將都能幫你滅了朝廷。大財主肯定是死命說不可能做那事。但等算命的走后,他忍不住好奇,真請了紙蔑匠翦了成千上萬的紙人紙馬,心想著干什麼還不是在我嗎。紙人剪完,打開石頭,還真如算命的說的那樣,有蛋清蛋黃,點到紙人上,關到庫房,不給任何人進,本來說好一百天開門見陽光的,九十九天頭上,偏偏惹了官司,被官家手銬腳鐐帶走了。家里兒女六神無主,想看看是不是老爹神神秘秘這些天在庫房里裝什麼犯法的東西才惹著官家的,就打開了庫門。庫房里呼啦啦跑出來上萬的兵馬,對著財主的兒子就拜,叫主公,呼喚我們出來有何使用。財主兒子也不知道啥餡,說,我爸爸被官兵抓走了。一幫兵將殺奔縣城,劫牢反獄,救出的財主。財主窩著一肚子火,無緣無故被人抓來打一頓關起來,什麼世道,反了吧,跟兒子一起指揮紙兵將殺奔北京。這情景驚動了黑龍潭的小黑龍,急匆匆布了一塊云,下起雨來,澆的紙兵將成了泥。如果要是擺夠了一百天,雨也澆不壞火也燒不壞的。剩下的幾百人逃到咱們山洼里,就這地方,也被一股腦澆毀了。財主從此隱姓埋名,逃到了深山。小丫頭講的繪聲繪色,比小喇叭里的播音員講的還有感覺。
你咋會這麼多故事。我都有點佩服她了。
孩子小啊,臨睡前就要聽一段,我文化雖然不高,看書還是可以的,那些故事會啥的經常看,就積攢很多了。
我眼前浮現出了一幅畫面,冬天的晚上,小丫頭一家人圍坐在炕頭,孩子們裹著被子,小丫頭一邊縫補著孩子們的衣服,一邊給孩子們講故事。多麼溫馨的畫面啊。接著眼前又閃現了城里家長對待孩子們的場景,父親在打游戲,母親在逼孩子寫作業或者彈鋼琴畫畫。
我們邊歇邊走,即便這樣,我腿也打哆嗦,小丫頭開著玩笑說,要不要我背你。
我說,我比一頭肥豬沉,壓趴你。
你別不信,我還真能背的動你。大有躍躍欲試的感覺。小時候那股頑皮勁又回來了。
我笑著阻止。小丫頭就在后邊推我的背,助力我爬高。
到了山頂,山腳下的村莊只剩星星點點了。山頂的另一邊是另一座山,山谷里以前也住著人家,據說那里有魔,估計是山魈一類的東西,高大威猛,不吃人,卻喜歡惡作劇,抓住女人,會把女人衣服剝光,活泥把女人糊起來。女人沒被吃掉,卻被嚇死掉。所以那里漸漸沒了住戶,都搬走了,我小時候舅舅們割柴,都是去那里。近處的早就被割完了。
山嵐吹過,半人高的荊梢翻著白浪,吹得小丫頭長發飄起。
我手卷起放在嘴邊,吆喝喝的喊山,聽山谷的回音;
飛機,帶我去北京吃烤鴨吧。
山谷里傳來回音,飛機,帶我去北京吃烤鴨吧。
小丫頭輕輕用拳頭錘了我一下,討厭,竟記得人家的丑事。你小時候喊山喊的最多的是什麼。
我要娶小姨當媳婦。
現在咋不喊啦
不敢了。
還記得你小時候騎過豬不。小丫頭故意跳轉話題說。
記得。
騎上去就下不來了,被豬一直帶到豬圈,在爛泥里打滾,把你滾成了泥蛋。大人腸子都要笑斷了。
你摘核桃時從樹上掉下來,衣服勾在了樹杈上,像手腳并用抓撓,怎麼都下不來。還是我姥爺把你摘下來的。
你把你姥姥家的小兔子挎在籃子里挨家挨戶賣。
我在我姥姥家偷著給你大米飯吃,你把豆油當成醬油倒飯里拌。吃著啥滋味。
白呲咧的一點咸味沒有,吃一口就惡心了。
兩人你來我往,你一句我一句,童年的往事泉涌一樣流淌出來。空氣中彌漫著香甜的情愫。
這一天的夜里,我腰酸背痛,太久不爬山導致的。半夜坐起來,看著凈玻璃窗外,對面的山上升起一輪碩大的月亮,清亮清亮的,月亮下是朦朧的小山朦朧的松樹,這是個童話里的世界,而我是童話里的王子,小丫頭是童話里的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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