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殺“過山峰”
作者:許冰山
回看射雕處,千里暮云平。——唐·王維《觀獵》
正值初伏天氣,很久沒下雨了,驕陽似火。在七隊山頭荷鋤擴山行的隊友們,汗透衣衫,喉干口渴,氣喘吁吁。到了下午,老天爺突然變了面孔,烏云密布,風卷塵飛,轉瞬之間下起雨來,忽大忽小,飄飄灑灑。那高大的喬木、叢生的灌木和無邊的野草隨著“呼呼啦啦”的風雨聲,共同奏響了天地間一曲雄渾的交響樂。當時,全身濕透的我,經不住這一熱一冷的“烘烤”和“澆淋”,恰如落湯雞一般,蜷縮在灌木叢中,瑟瑟發抖,不停地打著噴嚏。大約十幾分鐘后,雨停了,萬里無云,太陽依然火辣辣的。
晚上,沒有一絲兒風,悶熱的氣候讓人感到窒息。閃爍的煤油燈灰暗而孱弱,但這畢竟是撫慰我們心靈的一絲光亮!幾個知青老友習慣地盤坐在宿舍里的煤油燈旁,海闊天空地大話一通,或故弄玄虛地爭論著哲學命題。兩個退伍軍人吳裕芳和張生(約在兩年前從珠碧江農場調動過來)也成了我們知青聚會的常客。時近七點五十分,大家無聊地抽著水煙筒,吞云吐霧,閑話碎語。來自戶外周邊的蟲鳴蛙叫,早已耳熟能詳。但奇怪的是,今晚的蟲蛙鳴唱卻高亢而短促。
突然聽到一陣“呼、呼呼”的響聲,由遠漸近,時強時弱。一開始大家都以為是收音機的電流聲,不以為然。但當有人走過籃球場時,“呼、呼呼”的響聲越來越響,次數頻繁,似乎向人們宣示著什麼,大家這才感到有些反常,好奇心油然而生。
我和吳裕芳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打著手電筒走向門前近在咫尺的籃球場。沒有月光的夜晚,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兩支手電筒的光束像兩支小探照燈似的對著發聲處交叉地直照橫掃。我倆警惕地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角落。起初,映入眼簾的是一根黑乎乎的像大木棍般的物體,立在籃球場內靠左邊近盡頭處。轉念一想,這不符合情理:試問誰人這麼無聊地把一根大木棍立在籃球場上?況且我們今天下午收工和打晚飯路過時也沒看見這根“大木棍”。我倆再近前幾步,定睛一看,哇!兩人同時大嚇一跳——眼前約五、六米距離的地方,一條碩大的“過山峰”蛇,黑褐色的皮膚上一道道淺黃色的橫紋依稀可辨。它立起前身,頻頻發出“呼、呼呼”的叫聲。我倆意識到危險,立馬轉身速返宿舍。
“過山峰”又名眼鏡王蛇、吹風蛇、過山標等,屬獨立的眼鏡王蛇屬。它生性兇猛,反應非常敏捷,排毒量大,是世界上最危險的蛇類之一。它身黑體長,頸部膨扁時可見一倒V字形,有三十幾條以上淺黃色或白色的橫紋,發怒時豎起前身,會主動攻擊人畜。主要分布在廣東、廣西、海南、云南、貴州、福建等地。
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無疑就是七隊人潛在的危險,我提出趕快消滅它!大家簡單交流幾句后,決定立即獵殺“過山峰”,但一時又不知如何展開行動。吳裕芳知我兒時有野外夜間捕青蛙與蛇“遭遇戰”的經歷,于是推舉我指揮“戰斗”。為謹慎起見,我向大家征求意見,達成了共識。
我叫劉生先去籃球場右邊與“過山峰”約十多米距離的地方蹲守設防,并打開手電筒照明,密切注視蛇的動向,若有人過往,馬上示警;又叫吳裕芳立刻去找來一根四五米長且有韌性的竹竿。接著,我讓張生拿來自己晾衣服的竹竿,我和其他人則分別找來盡可能長的木棍和砍刀、飯盆、煤油等相關“戰斗”工具。
約莫過了五分鐘,大家準時集結。我向各位作“戰前”部署:1.吳裕芳持長竹竿為先鋒在南面預定位置待命;2.張生手執竹竿在吳裕芳右前方三四米處守侯,時刻準備接應吳裕芳;3.我在蛇的正面(西面)五六米遠的地方,負責燃起大火;4.阿賜和劉生則站在大火兩邊拉開距離,敲響飯盆,以迷惑和擾亂“過山峰”攻擊的方向;5.其他兩人(姓名已忘記)分站兩邊,遠距離用手電筒專照蛇眼,分散它的“注意力”,給吳裕芳襲擊“過山峰”創造有利時機。最后我提醒大家:在“戰斗”過程中,當任何一個環節出現險情對自己構成威脅時,不要戀戰,馬上按“S”形路線撤離。
一聲令下,大家分頭行動,各就各位。我率先點燃兩堆澆過煤油的破衣服、爛手巾等,立時烈焰升騰,火光沖天,如同白晝。這當兒,我們清晰地看見一條粗如手臂的“過山峰”蛇,約有三米多長,膨扁的頸部在身體的支撐下,豎起的高度足有一米五以上。它的頭部前后晃動,昂首怒目,口吐信子發威,發出“呼、呼呼”得駭人叫聲。
阿賜和劉生左右交替地敲著飯盆,“當當”聲此響彼停,彼響此伏,一響一靜地不斷吸引“過山峰”頻頻扭頭轉向,應接不暇。與此同時,多支手電筒的光束形成了炫目的強光,多角度射向并覆蓋著蛇眼。“過山峰”經不住如此擺弄,惱羞成怒,那膨扁的頸部高高聳起,信子伸得老長,面目猙獰。它時而發出咄咄逼人的“呼呼”聲猶似五雷轟頂,時而凌空挺立伸展,齜牙咧嘴,殺氣騰騰。
吳裕芳已不耐煩,恨不得一竿子將它收拾!此時,我看時機成熟,便向吳裕芳發出指令:“一,二,三!”吳裕芳瞄準攻擊點,執起長竹竿橫掃過去,只聽得“啪”的一聲,“過山峰”應聲倒地。但它只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怒張“血口”兇相畢露,沿著竹竿直撲吳裕芳。吳裕芳見勢不妙,迅即甩開竹竿,疾步兜彎按“S”形路線飛也似的往張生左邊跑去。
隨著高一陣、低一陣刺耳的“當當、當當”聲,又一次激擾了“過山峰”的“聽覺”系統。它的頭部頻繁地晃蕩,緊張地左“顧”右“盼”,如臨大敵。張生揚起竹竿朝前逼近毒蛇。頓時,“過山峰”調過頭來向著張生沖去。張生眼疾手快,一竿打下去,只可惜這一竿猛力有余——落空了。原先立得高高地“過山峰”,突然倒地,躲過了這一竿子。當它再次抬頭高離地面七八十公分時,蛇身竟又自動軟了下去。這顯然是剛才被吳裕芳打傷所致,動作變得遲緩,爬行的速度也大不如前。可它發出的“呼、呼呼”聲仍有增無減。吳裕芳瞅準這一機會,折回原地拿起竹竿,馬上就沖過去,與張生面對面夾攻“過山峰”。這時,已成頹勢的毒蛇腹背受敵,慌忙向兩堆火光的中間逃竄。
我抓起一根木棍,準備迎擊倉皇逃竄的“過山峰”,但為時已晚,離我只有一步之遙的“過山峰”,正伸長膨扁的脖子張口向我襲來。情急之下,我連忙用木棍挑起升騰著烈焰的破衣殘塊直接向毒蛇的頭部捅過去。“過山峰”驚恐萬狀,慌不擇路后退逃逸。我急起直追,吳裕芳和張生也已包圍過來,形成了“三竿合擊”的局面。一時間,密集地“當當”聲,猶如戰鼓雷鳴。“過山峰”張牙舞爪,“困獸”猶斗,忽前忽后地大幅度晃動著膨扁的脖頸。
猛地,它發出一連串瘆人的“呼呼”聲,向吳裕芳發起了正面進攻。吳裕芳側退幾步避其鋒芒,虛晃幾下長竹竿,讓毒蛇一口咬住竹竿。張生急步跨前,抓緊竹竿用力拍擊毒蛇貼在地面的下半身。被打痛地“過山峰”立刻轉身反撲張生。當它高抬頭部準備發出進攻時,說時遲、那時快,吳裕芳緊握長竹竿,使足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一次橫掃過去。隨著重重的一聲悶響,“過山峰”疼痛難忍,在地上滾如紡車,上下翻騰。這時候,窮途末路的毒蛇仍在垂死掙扎,狂張血紅大口,亂撲亂咬。張生瞄準目標,連續幾竿打下去,但因用力過猛,竟將竹竿打斷了。我等見狀一擁而上,大家棒打刀砍,輪番攻擊,不到一分鐘,偌大的“過山峰”皮開肉綻,面目全非,蛇頭也被砍斷了。我曾聽說毒蛇頭斷離蛇身一個時辰內都有可能致人于死地的傳聞,就毫不留情地將蛇頭打個稀巴爛。
獵殺毒蛇勝利后的喜悅,讓人難以自抑,溢于言表。大家商量怎樣享用這重約20斤的美味肉食。經過一番討論,我們決定準備搞一次“龍虎鳳”盛宴。所謂“龍”是指蛇,“虎”是指貓,“鳳”是指雞。吳裕芳說,剛好前天老鄉曾約他幫助宰殺自養的饞嘴家貓,所以坦言由他提供貓;張生憑著與老工人的好關系,表示即時可買到雞;劉生則負責相關配料等。正當大家興致勃勃地高談美食,為一場即將舉行的盛宴作準備的時候,有人突然提起家鄉老人流傳“蛇死一刻鐘后,毒液就隨血液滲透全身,人吃了會中毒,重者斃命”的話。于是,一番悉心策劃的“龍虎鳳”盛宴便泡湯了。要知道,在當時物質極其匱乏的年代,這樣的盛宴無疑是有如一次天賜的“宮廷御宴”。大家連呼三個“可惜”!若干年后,我有幸嘗到南國佳肴“龍虎鳳”美味時,其獨特、醇厚和綿長的韻味真是妙不可言!
41年前,這場驚心動魄、蕩氣回腸的人蛇“大戰”至今仍歷歷在目,鮮活如昨。我八年多沐雨櫛風、經受血與火歷練的知青生涯,最值得懷想的就是參與并指揮了獵殺“過山峰”和捅馬蜂窩的兩次難忘經歷。我們這次遽然與毒蛇搏斗的行動,并非出于領導命令,也不是隊里的集體行為,因為事發突然,刻不容緩。為了排除最劇毒蛇對老工人及其家屬和知青們潛在的死亡威脅,我們幾個人便自告奮勇,和毒蛇搏戰。如果一旦被毒蛇咬中,按當時的交通及醫療條件,無疑將性命不保。這既不屬因工獻身,更不可能被追認為烈士。但我們毫不猶豫,義無反顧!尤其是吳裕芳和張生兩位隊友沖鋒在前、視死如歸的大無畏精神令我敬佩不已!闊別多年,我回城后聯系不上,時常感念,但愿他們好人一生平安!
2018年5月18日
作者:許冰山,廣東省廉江市人。1970年7月初中(二年制)畢業,同年8月11日上山下鄉到廣州軍區生產建設兵團三師十二團七連(后改為海南農墾局立才農場七隊)。當時未滿16周歲,在崖縣“天涯海角”附近山區勞動和生活了8年多。1979年1月6日回城。
來源: 知青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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