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趟未設置目的地的旅程，人們在奔忙中尋找方向。塔羅牌占卜像一座燈塔，成為當代年輕人的一種新型信仰，提供了脫離迷茫的可能。今天的故事來自一位塔羅占卜師，從業14年，他遇到了無數躊躇在十字路口的人。
“你們這個……準嗎？”
這天下午兩點，我在淘寶店鋪值班，一則新消息彈了出來。昵稱叫“文文”的女客戶，拍下了一份99元塔羅牌占卜。
2010年，我在淘寶開了家塔羅占卜店后，每天會對接20多位年輕客戶。小到一場駕照考試、減肥，大到事業、愛情、家庭，都是大家占卜的理由。
“文文”提出的問題，我已經回答過數千次，起初，我會向求占者解釋塔羅的歷史，但后來我發現，關鍵其實是傾聽對方的心聲。所以這一次，我提出了反問：“為什麼這麼問呢？”果然，“文文”接下來的話透出了絕望：“因為我誰都不相信。”
我還未想好怎樣回復，文文的消息就像打機關槍般，一條接著一條閃現在屏幕上：
“我以為他是可以托付終身的人，可還是分手了。”
“小時候覺得父母都是對的，可爸媽一直不同意我們在一起。”
“以前很好的朋友都不聯系了，我不知道該跟誰說這些。”
面對生活的壓力，有人選擇向朋友傾訴，有人會去酒吧買醉，也有許多人像文文一樣，想試試塔羅占卜。
占卜前，我不會刻意打探客戶的隱私。等文文說完，我只詢問了她的年齡。為了幫助她平復情緒、拉近我們的距離，我和她簡單聊了聊星座。最后，文文確定了今天占卜的內容：她未來的感情方向。
我走到占卜桌前，上面已經提前擺放好了四種元素——火元素蠟燭、土元素水晶球、風元素羽毛和水元素圣杯，它們組成了塔羅占卜所需的場。旁邊還有埃及貓神和天使的雕塑，分別代表智慧和正義。
圖 | 我的占卜桌
我坐下來后，拿起手機給文文發了消息：“閉上眼睛做深呼吸，平復一下狀態。”為了集中精神，我也開始冥想。塔羅占卜沒有太多規矩，唯一要遵守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不被雜念打擾。
文文回復“準備好了”，我就拿出了占卜工具——78張塔羅牌，引導她“默念自己的問題，從1到78數字中，按直覺隨機選出4個數字。”
雙手洗牌，右手切牌，我再按文文說的數字挑出那四張牌，組成牌陣，接下來需要具體分析牌面，每一次要花近半小時。文文耐心地等待我的答復。
分析完畢，我拍下牌陣的照片發過去，一一解釋每張牌的含義。她的牌陣指向一個明朗的結果：“你和前任恐怕很難復合，執著會讓你不開心。其實你很受大家喜歡，只不過你太看重過去的感情，沒有發現身邊人的好感。”
我建議文文多接觸其他人，“當你把自己的快樂傳遞給身邊人，大家也會更喜歡你。”
對話框靜止了一會兒，我的話似乎觸動到了文文。她告訴我，自己為前男友單方面付出了許多，半年后，他卻喜歡上了別人。真正傷害她的，不單單是父母的反對、朋友的疏離和男友的離開，而是她不再相信自己值得被愛。
文文慢慢敞開內心，我按照牌面給她解答一些細小的問題。整場占卜持續了一個半小時，結束對話前，文文發來一個笑臉。
三個月后，我看到了文文的訂單追評。她和父母的關系有所緩和，也有人向她表白。但這一次，她沒有輕易地開始一段戀愛，而是理性地判斷，這段關系是否符合自己的期待。
我發現，感情問題一直是占卜的主要訂單，而且在兩性關系的博弈中，事實總比經驗更復雜。有位客戶以為男友出軌，占卜的結果顯示，她才是這段感情里的第三者。所以對待感情類訂單，我總會非常謹慎。
曾有一位客戶，分手后情緒失控，崩潰到有輕生的念頭，好在客服及時回復，讓她平靜下來。自那以后，我們安排了客服24小時值班，線下的實體工作室也一直有人在。
圖 | 店鋪“美國先知塔羅學院”
一天，一位叫曉芬的客戶在淘寶店鋪下單后，直接提出要來工作室當面占卜，她說：“我想離婚。”
曉芬和丈夫是相親認識的，家里催得急，處了幾個月就結婚了。丈夫家是拆遷戶，但他只有高中學歷，而曉芬在一家公司做白領，平時打交道的至少是大學生。夫妻倆共同話題少，丈夫一說話她就來氣，“我受不了他，他一碰我，我就跟觸電一樣難受”。
有了孩子后，曉芬和丈夫再沒有性生活。聽著曉芬的故事，我感覺她心里已有答案，不像來尋求解惑的。曉芬接著說，過去幾年，她過得很不幸福，胖到了190斤。
“那你想占卜什麼呢？”我問。
“我想知道，這段婚姻還能走下去嗎？”我沒想到，曉芬還在乎丈夫。
第二天，曉芬如約準時來到了店里。我們直接開始占卜，半小時后，我告訴曉芬：“這段感情未來發展還挺好的，不建議你離婚。”
曉芬皺了下眉頭，“我不信，他對我很壞。”可我從牌面上看，曉芬和丈夫雖有摩擦，但丈夫并未做任何越軌的事。
“我辛辛苦苦減肥，請私教，他還總是買餛飩、炒面，故意和我作對，不讓我減肥成功。”
我在腦海中構想出一個中年男人的模樣。他不懂什麼是健康餐，晚上曉芬說餓了，他就去樓下唯一一家還開著門的面館，端了一碗餛飩回家。丈夫始終不知道，曉芬為何不領情。
“你是否想過，你的丈夫或許只能為你做這些事呢？”我盡量從其他角度去分析曉芬的話。曉芬左手撐住下巴，半晌不說話。
“你以前愛吃這家店的餛飩嗎？”當我問出這句話時，曉芬眼睛紅了。她咳了一聲，說道：“是的……剛結婚時，他就經常去家門口那家店，給我打包宵夜……”
感情存放的時間久了，容易蒙上一層灰。曉芬丈夫買來的那碗餛飩，被曉芬當作壓垮這段感情里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實，它卻是丈夫深藏的心意。
“這樣一想，老公對我挺好的……”曉芬愣愣看著空氣，輕輕地說。
再見到曉芬時，她和丈夫正好在附近逛街，和我打了招呼。我留意到，曉芬看丈夫的眼神里，帶著淡淡的溫柔。
這個時代，最不缺乏的是欲望，最缺乏的卻是理解。一些保持聯系的客戶，會帶著喜訊或新的煩惱來找我。即便不是為了占卜，只要我有空，便和他們聊聊天。
從業多年，我遇到的求占者，有80%是女性。如果是男性客戶來占卜，我發現他們往往直截了當，很少談及個人隱私。
2019年初，我遇到了一個叫老付的男性客戶。
“我想換工作，但沒有更好的機會，你幫我看看該怎麼辦吧。”老付提出直接占卜。
老付抽到的分別是星星牌、星幣國王、太陽牌和圣杯八。牌面的意思是，老付是一個有潛力的人，工作勤懇。他在目前工作上的積累已經成熟，今后的前景會更好，但是要脫離現在的地方，追逐新的使命。
“我是想創業，但家里老人說，安安穩穩挺好的。”
老付是上海本地人，一畢業就跟著這家連鎖快餐店的老板。雖然現在是個小領導，但也只是管理一個店的廚師和服務員。月薪6000，公司股份和他沒什麼關系。當老付看著身邊的人跳槽、創業，各有所獲，“感覺自己和世界脫軌了。”
我察覺到了老付的野心，“你在餐飲行業做了這麼多年，人脈、業務都挺熟悉吧？”談到老付擅長的領域，他的話漸漸多了起來。辭職的想法，老付已有三年。在日常工作中，老付會記錄下自己和其他人在工作中的不足，思考改善的方向。老付心里，早已為創業的藍圖畫好了底稿。
“我從小受到的教育是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很多人和老付一樣，表面上在擔心父母的看法，其實是在逃避自己。
“你的牌陣顯示，很多人會支持你，包括你的家庭。”比起溫和的鼓勵，萬事俱備的老付，更需要有人推他一把。我繼續說道：“人生總有起伏，你在舒適圈待了這麼久，或許也該去迎接新的挑戰了。”
一個月后，老付開始創業，他在自己熟悉的商圈開了一家餐廳。如今，在幾家外賣平臺上，老付的餐廳評分都排在前列。
圖 | 我常來這里與塔羅師們交流
在很多人看來，塔羅占卜是玄學。塔羅既不是算命，也不是宗教，然而它連接著兩者，是指引人們脫離迷茫、走向彼岸的燈塔。迷信與否并不重要。當這個城市催促著人們疲于奔命時，也帶來了大大小小心靈的缺口。塔羅師就像在缺口之外，給予一束慰藉的光。
又一天，一個之前占卜過愛情的客戶發來幾個哭臉，說她被蜜蜂蟄了兩次。我跟她開玩笑說：“因為你很甜呀。”
＊本文根據塔羅大叔口述撰寫，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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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成琨 于潤澤
編輯 | 張舒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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