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姓董,名若蘭,是一個有著女人名字的男人。
這個男人的年齡還不算小,須發皆白,戴著一副老花眼鏡,耳朵有點背,聽人講話總喜歡把頭湊到別人的嘴邊。你可以近距離看到他臉上的皺紋縱橫交織,綜合運用了山水畫中的各種皴法,鼻翼兩邊是披麻皴,瘦削的臉頰用的是斧劈皴,額頭則是折帶皴,筆斷意連,頗具章法。他腰板挺直,顯精神,看人時總是一臉笑意,很親切。
這個搞笑的名字,是有人看了他身份證后才知道的。男人名字女性化,老董說在過去很正常。
他父母那輩人,秉承債多不愁、娃多不懼的思想,一直沒把生娃當回事。他們家有三個“帶把”的小子,可父親還是覺得不如意,認為有男有女才是一個“好”字。要個閨女,成了父親的念想,女兒是貼心“小棉襖”,父親老了,指望有人給他買酒喝。等母親再次懷孕時,父親找個算命先生掐指一算,篤定這一胎是女孩,生下后取名若蘭,長大端莊嫻淑孝順,絕對是個好女娃,父親聽了大喜。等足月臨盆,沒想又生下一個“帶把”的,這男孩便是老董,父親哭笑不得,心灰意冷之余,索性把男孩當女孩養,連名字也懶得改。老董小時候一直留著小辮子,直到十二歲那年在學校老師的強烈要求下,才剪掉辮子,這十幾年自然沒少給同學們嘲笑和揪“小辮子”。
老董在臨街拐角有一爿小店,經營一種比較古老的行業——補鍋、修傘、配鑰匙。說它古老,因為時代日新月異,補鍋修傘的已經很少,偶爾有些老頭老太會拎著燒漏底的水壺鋼精鍋來照顧老董生意,真正讓老董維持生計的是配鑰匙開鎖和賣各種門鎖。
老董為人風趣,手中的活也麻利,據說至今沒有他開不了的鎖,配不了的鑰匙。小鎮有年發生連環盜竊案,無論什麼高級門,都被小偷輕松搞定,一時間人心惶惶,家家忙著加固防盜門。就在這節骨眼上,人們突然發現,老董不見了,他的店鋪已有三天都是“鐵將軍”把門,坊間有流言傳出,董老頭有可能就是那個賊,已經被派出所請去“喝茶”了。
可沒過兩天,迎著早上八點鐘的太陽,老董打開卷簾門,正常開門營業,又出現在人們視野里,忙得還是那麼認真,流言不攻自破。不久,那樁盜竊案宣布告破,又有傳言說,這里面居然有老董的功勞,是他提供了相關線索,老董聽到這些傳言,不置可否的笑笑。變化的是,他在店鋪前掛了個牌子-----“110指定開鎖點”。
我請他幫我配一把鑰匙。老董拿出個型號相似的鑰匙模坯,與我的鑰匙比對找齊,用工裝夾具夾緊,操起三角銼刀照著鑰匙的立面,下刀工作,神情執著而專注,老花鏡滑至鼻梁末端,像個老學究。翻來調去,銼刀歡聲吟唱,金屬的碎屑飄飛散落晶亮若塵,頃刻,匙齒已顯,端倪已現,又從工具柜里拿出幾件小巧精致的工具,或刮或銼或磨,如此一番精雕細琢,鑰匙配好,往帶來的鎖孔里一插,“嚓”的一聲輕響,鎖頭打開,整個過程行云流水。
我指著它旁邊一臺電腦配鎖設備,問為啥不用這個。他搖頭說:“這玩意雖然好使,但只有復制相同鑰匙時才會用,客戶來配單個鑰匙的,我還是喜歡手工制作。”為什麼啊?電腦配鑰匙又快又省事,手工比較落伍啦。老董歪頭聽我說完,笑笑道:“一把鑰匙開一把鎖,在配制的過程,你用手去觸摸,用心去感受鎖芯與鑰匙齒間的碰撞,你就能揣摩到鎖的心意,這個過程很有成就感,這是電腦不能給予的,這是“手藝”,往大里說,這也是一門“藝術”。老頭自豪的說。
聽來,我感覺有點玄乎,不過很快釋然,人們喜歡手工制作,其實不就是沉湎于一種儀式感嘛,機器雖然帶來了便捷,但也剝奪了許多樂趣。
我為老董連連點贊,笑問:“憑您老這手藝,生意很不錯吧?”
“糊口飯吃還行,現在很少有人干這不起眼的行當,你們年輕人誰愿意干?缺乏競爭,不符合叢林法則,呵呵。”老董謙虛中不忘幽默一下。
“我還是孩子時,就見您老在這了,這麼多年,也該回家含飴弄孫,享享清福啦,錢是賺不完的,還這麼辛苦干啥?”
老頭把頭搖成撥浪鼓,返身居然從背后柜子中拿出一瓶“二鍋頭”,擰開蓋子,美滋滋呷一口道:“我兩兒子大學畢業后都已成家,已經沒我啥事了。我這把老骨頭還算硬朗,呆在家里豈不浪費了,還不如出來為社會做點貢獻。我們這一行憑手藝吃飯,不摻假,對得起自己良心,這樣的事,你說我干一輩子有啥不樂意的,這也叫老有所樂,老有所為。”老董喝了兩口“二鍋頭”,顯然有點興奮。
我點頭稱是,在這物欲橫流,人心浮躁的當下,為了賺錢不擇手段的大有人在,腰包漸鼓的同時,人性美好的東西正日漸失落,良心和道德有時會被塵埃蒙蔽。而董老頭,啊,不對,董師傅的一席話卻讓我眼前一亮,讓人在混沌塵世間仿佛找到一塊璞玉。
之后每次路過,我都情不自禁向臨街那個角落投去匆匆一瞥,看一眼那個有著女人名字且有點風趣的小老頭,有時看到他正與街坊們興高采烈的神聊;有時看他如同藝術大師,聚精會神,旁若無人地工作著,漸被時光定格,像臨街一道永不褪色的風景。
作者簡介:李明春,男,江蘇揚州人,公司職員。閑時喜歡寫文,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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