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紅樓夢》的“七七之夢”
李德波
古往今來，幾乎沒有哪一部作品類似于曹雪芹《紅樓夢》的遭遇：自問世就殘缺不全，版本不定，真本無法復原，遺憾千古難消。但是，同樣也沒有哪一部作品類似于《紅樓夢》的榮耀：自問世就步入宮廷，走向民間，人們讀紅樓，議紅樓，品評紅樓熱潮始終不減，堪稱奇觀。
如今，《紅樓夢》已成為大中小學中外名著閱讀推薦篇目之一，人們閑暇熱愛讀它，業余喜歡評它。由于曹雪芹原書只保留下前80回，后40回一般認為是程偉元、高鶚續補的，其中大有不盡原意之處；因此，人們在閱讀時可能會有這樣一個游戲性的問題：曹雪芹在他的原本《紅樓夢》里到底寫了多少個夢呢？
《紅樓夢》，“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批閱十載，增刪五次。”如此的嘔心瀝血，想必是精雕細刻。如果在作品中他真的預設了這個“紅樓之夢”的具體數目；那麼，我的答案是“七七之數”，即曹雪芹在他原本《紅樓夢》中一共寫了49個夢。
要搞清這個問題，首先我們必須明白曹雪芹紅樓之夢的類型。小說評點者脂硯齋在曹雪芹原書真本第48回的夾批中有過這樣的評語：
“一部大書起是夢，寶玉情是夢，賈瑞淫又是夢，秦之家計長策又是夢，今作詩也是夢，一并‘風月鑒’亦從夢中所有，故‘紅樓夢’也。”這個信息告知我們，《紅樓夢》之夢有“情夢”“淫夢”“魘夢（如秦可卿在王熙鳳的夢中呈現）”“讖夢（紅樓女子制作的詩詞、燈謎、對聯等）”等多種類型。這里最典型的當是小說第五回“指迷十二釵”的賈寶玉太虛幻境之“情夢”了，夢里詞曲預示著金陵十二釵的生命走向。其實，正如曹雪芹在小說開篇所點明的“石頭之劫”一樣，《紅樓夢》之夢就是賈府諸多人物前世今生的命運之“劫”。
那麼，這個承載著蕓蕓眾生“命運之劫”的紅樓之夢就真的有具體的“數”嗎？讓我們先看看其他的幾大名著中曾用到過的“數字”，如羅貫中的《三國演義》貫穿著古代兵法36計，施耐庵的《水滸傳》里塑造了108將（36天罡、72地煞），吳承恩的《西游記》里唐僧師徒西天取經共經歷了81難，還有孫悟空神通72變，等等。這些數字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它們都是9的倍數；而這個“九”，《易經》稱之為“老陽之數”，即最大的陽數，表達究盡窮變的義涵。
繼三大名著之后的《紅樓夢》里，曹雪芹用到的很明確很具體的“數”，也算得上小說之最的，就是“十二之數”。“金陵十二釵”就不用說了，小說中好幾處道觀、廟宇都提及十二之數，如玉皇廟、達摩庵12個小沙彌、12個小道士；梨香院賈薔管的女戲子是12個，周瑞家的幫薛姨媽送的宮花是12支，螃蟹宴菊花詩是12題，就連薛寶釵的冷香丸制作用料也是12兩、12錢，等等；難怪《紅樓夢》的很多續書要把它湊成120（12×10）回了。
著名紅學大師周汝昌先生在解讀《紅樓夢》相關故事時，也有過數字概念之說。他認為，“金陵十二釵”正、副冊應該有9層，這樣就有108（12×9）個“脂粉英雄”，以與《水滸傳》梁山泊108個綠林好漢（這其中雖有3個女子，但她們已失去了中國傳統女子的特征，實際上是女人中的男人）相匹敵。由此他甚至認為，曹雪芹原著《紅樓夢》（曹雪芹曾命名《金陵十二釵》）應該是108回。
現在，再回到曹雪芹紅樓之夢的“數”上。我們說有49個夢，這里取的是“七七四十九”（7×7=49）的涵義。
承上所述，《紅樓夢》里的夢，無論是情，是讖，還是魘，已然都是一種命運的劫數。“劫”在傳統思想領域里往往講究“輪回”，“七”——這個《易經》里所謂的“少陽之數”，在中國文化概念中就恰恰是一個重要的輪回之數，如一周為七天。而這個“七七之數”又是一個大輪回，民間白喪喜事就有“七劫（7×7）”之說；《紅樓夢》中也不乏這樣的描述，如秦可卿之死就挺靈49日。這樣，曹雪芹寫命運之劫的紅樓之夢為“四十九數”就不稀奇了。
試問一下，曹雪芹為什麼不寫八十一（9×9=81）個夢呢？確實，“老陽之數”——九，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也是一個重要的輪回之數。這里否定它有兩點可作說明：其一，曹雪芹之前的《西游記》里已有過“九九之數”，即唐僧師徒西天取經共經歷的81（9×9）難；其二，按上文提及的周汝昌先生“108數”的解讀，曹雪芹既然在“脂粉英雄”和章回之數中已選擇了九之數，那他就當然不會重復了。所以，“七七之數”應該是紅樓之夢不二之選。
可惜的是，我們已無緣再見曹雪芹紅樓真本，對于他所描繪的49個具體夢幻的真情實景也無法完整地查考了。不過，我們可以根據現行的各種80回本對曹雪芹的紅樓原構夢幻作出一些結構性、線索性的探究。
關于這個“七七之夢”，如果要在《紅樓夢》全書中進行合理的布局，那又當如何？針對這個話題，筆者在十多年前就曾做過一個游戲，即以《紅樓夢》通行的120回本為依據，仿學小說回目擬就過具體夢幻。后來，又以周汝昌先生的“108回”學說為本，對80回后的相關夢幻進行了修改。現抄錄如下，以笑于大方。
紅樓第一夢 空道長實錄石頭記 甄士隱夢識寶通靈（第1回）
紅樓第二夢 絳珠口述癩僧病理 神瑛語泄警幻夢緣（第3回）
紅樓第三夢 賈寶玉夢游太虛境 警幻女秘授紅樓情（第5回）
紅樓第四夢 薛寶釵再述癩僧藥 賈惜春妄談尼夢讖（第7回）
紅樓第五夢 識通靈寶釵驚夢幻 念讖文金鶯泄秘情（第8回）
紅樓第六夢 賈天祥淫夢冷鳳姐 跛道長收魂風月鑒（第11、12回）
紅樓第七夢 秦可卿托夢規鳳姐 賈寶玉瀝血思故人（第13回）
紅樓第八夢 賈寶玉垂淚失密友 秦鯨卿夢魂赴黃泉（第16回）
紅樓第九夢 賈寶玉迷失太虛夢 皇元妃賜名大觀園（第17、18回）
紅樓第十夢 母親夢錦丫頭造化 寶玉笑聞萬兒得名（第19回）
紅樓第十一夢 情寶玉禪理成曲調 眾姐妹燈謎引夢讖（第22回）
紅樓第十二夢 賈大侄無意拾手帕 林小紅癡夢惹相思（第24回）
紅樓第十三夢 法魘魔姐弟逢五鬼 夢情緣通靈救凡身（第25回）
紅樓第十四夢 寶哥哥傷情悲同類 林妹妹癡夢葬花魂（第27回）
紅樓第十五夢 薛寶釵淡掩風流態 賈寶玉呆夢金玉緣（第28、29回）
紅樓第十六夢 林黛玉神思感知己 賈寶玉迷情吐夢心（第32回）
紅樓第十七夢 遭痛笞寶玉半夢醒 題帕詩黛玉自喜悲（第34回）
紅樓第十八夢 薛寶釵妄作鴛鴦繡 賈寶玉夢吐木石姻（第36回）
紅樓第十九夢 蘅蕪君諷和海棠句 瀟湘子魁奪菊夢詩（第37、38回）
紅樓第二十夢 村姥姥信口謅幻夢 情哥哥癡心問根由（第39回）
紅樓第二十一夢 劉村嫗夢識玉皇殿 史太君再游大觀園（第40、41回）
紅樓第二十二夢 水仙庵情寶玉祭夢 絳蕓軒俏平兒理妝（第43、44回）
紅樓第二十三夢 吐真情合就金蘭契 驚秋雨獨擬綠夢詞（第45回）
紅樓第二十四夢 菱姑娘苦吟夢八句 桃花社雅趣多一人（第48回）
紅樓第二十五夢 聯詩猜謎釵黛讖評 夢襲藥雯寶玉癡情（第50、51回）
紅樓第二十六夢 斑衣戲彩鳳姐本事 尋夢下書眾親樂章（第53、54回）
紅樓第二十七夢 夢里夢迷夢問真假 情中情癡情辨是非（第56回）
紅樓第二十八夢 信藕官焚紙泣假鳳 情寶玉設夢救虛凰（第58回）
紅樓第二十九夢 眾小姐射覆行酒令 憨湘云醉夢說牌名（第62回）
紅樓第三十夢 吟簽詩群芳得讖夢 題五美黛玉感幽悲（第64回）
紅樓第三十一夢 尤小姐恥情歸天府 柳二郎幻夢入空門（第66回）
紅樓第三十二夢 苦尤娘大限夢亡妹 酸鳳姐小巧殺癡人（第69回）
紅樓第三十三夢 林妹妹行擬桃花夢 寶哥哥詞續柳絮讖（第70回）
紅樓第三十四夢 王熙鳳說夢人奪錦 來旺婦解疑口有詞（第72回）
紅樓第三十五夢 怡紅夜讀丫頭夢語 寶玉逢難眾婢勞心（第73回）
紅樓第三十六夢 宴會芳祖祠驚夢魘 賞中秋二難得佳讖（第75、76回）
紅樓第三十七夢 俏丫鬟理壯訴虛債 癡公子夢別哭冤魂（第77回）
紅樓第三十八夢 賈寶玉歌詠姽婳夢 林黛玉笑談芙蓉誄（第78、79回）
紅樓第三十九夢 苦迎春夢返贖孽債 窮司棋情盡逝芳魂（約第82回）
紅樓第四十夢 二哥哥迷夢來去路 三妹妹遠嫁蓬萊疆（約第84、85回）
紅樓第四十一夢 走幽園李氏驚幻夢 矢孤志惜春脫俗塵（約第87回）
紅樓第四十二夢 皇元妃幽魂遇警幻 老太君病夢歸天庭（第89、90回）
紅樓第四十三夢 悲善惡姐弟同入獄 夢幽情鴛鴦自升天（約第93、94回）
紅樓第四十四夢 玉帶掛林絳珠淚盡 通靈現身神瑛夢驚（約第97、98回）
紅樓第四十五夢 吟十獨寶姐續大禮 夢怡紅襲卿識貴人（約第100回）
紅樓第四十六夢 王熙鳳危病夢尤姐 劉姥姥感恩收孤兒（約第102回）
紅樓第四十七夢 寒塘影云妹哭知己 情檻夢妙卿救雙星（約第104回）
紅樓第四十八夢 賈寶玉撒手卻塵世 警幻女遺夢了真身（約第106、107回）
紅樓第四十九夢 青埂峰再錄情石榜 悼紅軒歸結紅樓夢（第108回）
【作者信息】
李德波：安徽省合肥市廬江第二中學語文高級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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