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五行學說,是中國哲學中極富特色也極富爭議的思想,原因是它既是中醫的哲學基礎,也是中國本土算命術的理論基礎。可謂精華與糟粕隨其共存,而為中國文化與哲學的思想核心。
最通常的誤解是將陰、陽、五行,誤解為本體論意義上的物質元素。然而,陰陽五行學說的實質是辯證法,陰、陽、五行(木、火、土、金、水)都是性質概念,不是與“原子”之類對等的物質元素概念。
從辯證法角度,陰陽五行學說是至簡而深刻的。
從本體論意義上的物質元素去認識,陰陽五行只能幼稚乃至荒誕的。
所以,是誤解還是理解,關鍵是選取的角度。
(一)算命術依附于陰陽五行,與中醫的理解大異其趣算命術,無論中外,都是屬于偽科學,因此歸類為迷信。
之所以是偽科學,并不是說算命術只是純然胡扯。其實高明的算命者,確實常能說中一些事,有時也非全然湊巧,這是無可諱言的。
問題是算命術,無論是本土算命還是塔羅,主要是經驗主義的,它們的理論更常常是為了裝門面,而不是真的邏輯自洽,并完全指導實踐的。
算命師的能力,其所謂掐算與結論,事實上更多依賴于自身的人生經驗與閱歷。所以不同算命師的論斷差異之大,常令人結舌,雖有一定的命中概率,但是若就科學驗證的角度來說其實相當低。這與科學共同體內部,對科學結論的明確性完全不同。
也就是說,算命所下的結論是模糊的,其可信度常常是被算者自身心理需要二度加工而成。正因如此,我們才將算命稱為偽科學,若是十分信者,當然就是迷信了。
但是作為有趣的現象,我不認為理性者就得十分排斥,不妨看一看觀察觀察,當作一種十分有趣的人類心理游戲來看待。
存在就是合理的,在這一點上,我們不妨引用黑格爾的箴言,適度寬容。因為試圖消滅算命術,也是不可能的,生活中總會有一部分人十分愿意去相信,作為自己的心理慰藉。而且,算命術其實有些方法頗似魔術,雖說是障眼法,但是不妨也是一種智力游戲。只要不令沉迷,全然忌憚也無需要。我以為,這才是真正理性者應持的態度。
設若是因為對算命的完全不信,乃至過度偏見,便禍延及懷疑中醫、不信中醫,我以為則是相當悲哀的。這樣的“背鍋”式推論,請問,如何可能是科學思維?
我們得明白,陰陽五行理論本身并不是求神問卜、不是算命,而是一種邏輯嚴謹的哲學思想,歸屬于辯證法,被人應用于算命,但也應用實踐于中醫。中醫在此基礎上,發展出了邏輯自洽,概念分類有度的體系。在幾千年實踐中證明了豐富效用。因為理論基礎之一貫性,所以前人醫案,今人能用,絕非單純偶然之經驗,有其必然與普適之思考。
在對陰陽五行的理解上,我們去分別問一問算命師與中醫師,會發現其實兩者大異其趣,幾乎常常是不同的兩個體系。
算命的常常認定于人體身上有神秘的物質性的陰氣和陽氣,混雜各種組合和比例,由此決定了人的禍福。
中醫師只是將陰陽五行作為性質判斷而已,并沒有實體的陰陽五行物質。中醫所講之神與氣,都是就人之精神與健康狀態而言,再以陰陽五行作為其分類特性。
這與西醫診斷中的所謂檢測陰性或陽性的說法,在道理上并沒有本質差異。最初西醫中這樣的術語翻譯,其實不就是借鑒了中醫的說法嗎?
顯然,無論是西醫還是中醫中的陰陽概念,作為性質判斷用語,與將陰、陽作為神秘物質的算命術是截然不同的。
(二)中國古人的整體思維許多攻擊中醫與陰陽五行理論的人,確實如算命者那樣,只是錯誤地將木、火、土、金、水五行,當作實體物質,甚至理解得比算命家更粗淺,以為這一理論乃是認為這是構成世界的五大物質元素。
這些批評者實在可惜,因為讀不懂古籍,不知道中國古代先賢不作如是想。
追求構造世界基本元素思維的,那是西方人,不是中國古圣賢。我們的祖先認為大道為一,是渾然一體的,不可辨別,是所謂“太一”,也可稱為“太極”。這是一種整體思維。
中國古人的思維更像古希臘哲學家巴門尼德,思考作為存在的整體的“一”,而且走得更遠,是更偏于深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富有對立統一思想的辯證法的。像德謨克利特那樣的原子論思考,中國古人并非沒有,但確實是較少傾向的。
也就是說,中國古代文化中,重辯證法而且常常擱置了唯物與唯心之論,所以機械唯物主義沒有多少發展。這是不足之處,但是中國文化中辯證法之豐富,也是西方文化所嚴重不足的。所以,東西方確實各有其長短。
從辯證法的整體思維出發,中國古人更多考慮的是如何對一個事物整體的恰當分類。這樣的研究與學問方式,就是所謂“格物”。中文里的“學科”或“科學”本意,也是有此含義的。延及工程、倫理與審美,我們會發現中國古人喜歡秩序井然,層層疊疊,局部與整體予以同構再顯差別的思考的現象特別多。
事實上儒釋道皆如此。釋家若不是與此同趣,是無法融進儒道文化,而同樣成為我們中國人傳統的。
(三)陰陽五行的本來面目,是對整體或系統的分類及性質判斷與規律總括的辯證方法論可見,東西方哲學的出發點,是大有不同的。只是直至近代西方哲學才開始發展而成熟的辯證法,才是與我們東方人的思維開始真正相通的橋梁。
在科學時代的今天,若將五行視為基本物質元素,那麼其理論視為偽科學自然不為過,應掃進歷史的塵埃中。問題是那只是一些人的庸俗之見,而我們的先賢和中醫理論中的陰陽五行觀,確實是完全不作此理解的。
可見五行被稱為五元素,毋寧說已經是一種相當不準確的誤解。所謂行者,運動也!所以,五行指的是抽象的五大運動性質,是所謂“取象比類”的,用“木”來比喻事物運動變化中的生發、成長環節,用“火”來比喻事物運動變化中的熱散、上升環節,用“土”來比喻事物運動變化中的收獲、儲備環節,用“金”來比喻事物運動變化中的攻克、突破環節,用“水”來比喻事物運動變化中的流動、下沉環節。
事物的內在性質變化,可從五行生克的角度來觀察,這是總的原理圖
這五行,或者說五運,今時的語言可稱為五大系統或五大環節,其實是對事物不斷循環演化基本規律的指稱。
其中最大的基本特點是有相生有相克。相生與量變質變規律一致,相克與否定之否定規律一致。
而太極之陰陽二分,說的是對立統一。
由此可見,陰陽五行理論作為一種系統論分類思想,已經完備了辯證法的三大規律特征。
那麼,我們先人為什麼對所研究的整體(相當于物理學中假定的一孤立系統)作這樣的五分思考呢?
(四)五行分類思想的由來也就是說,五行的分類思想是怎麼來的呢?
簡單來說,五行起于四象。所謂四象者,老陰、少陰、老陽、少陽。這是將事物運動變化切分成四大系統組成或環節。
而四象來源于陰陽兩儀。所謂陰陽兩儀,則是將事物運動變化一分為二的思想。如果這被一分為二的二,再次又各被一分為二,那麼就構成了四象。若是四象各部,又再次各被一分為二,那麼就有了八卦。也即將事物運動變化分成八個系統組成或環節。
從太極至兩儀,兩儀至四象,四象至八卦的過程,其中道理完全就類同數學上從一個維度只有正負兩向的單一數軸,演化出兩個維度包含四象的平面坐標系,然后還可再切入第三個維度而有八個空間方向的立體坐標系。
其實這也是一種“四象”圖
其實這也是一種“八卦”,八個方位空間對應“八卦”
而五行與八卦一樣,也是從四象演化出來,只是演化思想不一樣。五行是將四象的共性再抽象出來,獨立成為一象,由土象來代表。而四象中的老陰性質類同五行之水,少陰類同金,老陽類同火,少陽類同木。再令土象類同太極整體,四象也就演化成了五行。
上述的演化道理其實一點都不復雜,可謂十分之簡易。
我們不妨再打一個比方。
不妨將作為整體的太極,看作是一整塊蛋糕。將這一整塊蛋糕,一刀切分為二,就成了雖然對立(相對)但是統一(都還是蛋糕)的兩塊,再對切一刀,就成了四塊。那麼如何將一整塊蛋糕三刀切成八塊?這應該不是什麼困難的數學難題。
如果我們不打算將蛋糕分成四塊或八塊,而是分成五塊,可不可以?這當然也是可以的。比如,我們可以將蛋糕中間部分先挖出來,然后再將剩下的一分為四。
本質上,將事物當作一個整體,或者一分為二,乃至再分為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乃至更多任意部分,完全是我們的思想自由,并沒有什麼特別的禁止。只是劃分的時候,標準應當清晰,界限不可混雜,否則各部分相互之間的生克關系,也即聯系與制衡的關系就會混亂不清楚,導致我們在研究事物規律時沒有方便,甚至產生錯誤。
由此可見,太極與陰陽,無非說的就是一分為二的辯證法思想,談的是對立統一規律,或稱辯證法的矛盾統一律。而四象、五行或八卦,乃至六十四卦,只是更細分而已,無非說的是事物中的每一對辯證矛盾都還有各自的辯證矛盾。
這里強調一下,辯證矛盾與形式邏輯中的形式矛盾不是同一概念,不可混淆。
(五)異類同構的思維在這樣的思想下,我們古人認為,人體的五臟系統的相互作用,與陰陽五行生克的規律是同構的。
不僅如此,五音、五色等自然屬性上的五行分類,也是同構。
所以,從人體的音聲特點與氣色等,也能推斷出五臟中的運行問題。這是基于在五行生克規律上的一致性。
這種一致性當然是一種假設,然而這是符合科學公理假設特征的。合不合理,符不符合事實,只能依靠實踐去檢驗去驗證,只要證明有效用,那就說明具備科學性。
而中醫的實踐,可以說是對陰陽五行哲學理論的有效驗證,而不是相反。
有人又問,為什麼要分五音與五色呢?認為這不科學。我們得知道,五音的宮商角徵羽與西洋音律分法不同,但不是錯誤。五色之青黃赤白黑,只是簡略,也同樣不是錯誤。白與黑在色譜之兩端,黃色位于中間斷,然后兩邊過渡色都泛稱青或赤,又有何不可呢?
若能想明白這一層,五行的道理也就自然通達了。你會佩服這種簡易然而高明的思維的。
五行表在不同類的事物之間建立起同構的對應
因為找到萬物之同構處,異類便可以互相為用了。看看下面這張“五行表”,你就能因此明白高明中醫師推斷手段之多。
現代西方學術中,比如哲學中的結構主義與數學中的群論,不也是注重這種不同事物之間的同構現象嗎?
中國古人相信“道遍一切”,看來是道出了終極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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