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萬生,1912年出生在舊倉農村的一戶貧困人家,6歲父母雙亡,成為孤兒后,流落街頭討飯為生。從12歲開始,他打短工、做苦力,26歲到海鹽,討飯、學蛇醫、換糖為生,1974年離開人世。
1.海鹽的“硬叫化”20世紀30年代,一個漂亮女人的“香味”把三個外鄉流浪漢引到了海鹽。這個女人叫陸梅寶(化名),她出生在離王店鎮不遠的一戶富裕人家。14歲就嫁給硤石某當鋪的小K,成婚不久,當鋪遭強盜洗劫,全家老幼沒留活口。強盜頭目李玉山看中陸梅寶的美貌,并將其占為己有,成了壓寨夫人。
李玉山已經60多歲,迷戀女色后疏于幫內事務的管理,威信也隨之大減。一次分贓不均造成內訌,不但丟失了“大佬”的寶座,還差點丟了命。好在他的“跟班”張長生忠心耿耿、以死相救,李玉山才得以逃離海寧。他攜陸梅寶、張長生3人逃至武原鎮,買了兩間房子,添置了家具和日常用品,改名換姓,小心翼翼地過起隱居生活。
可是好景不長,不到兩年就因心臟病死亡。李玉山死亡后,陸梅寶自然就歸張長生所有。張長生是金絲娘橋人,石底聾,文盲,也沒手藝,好酒,為人忠厚老實。李玉山從海寧逃命時,雖然帶了不少錢財,三人化消,只出不進,李玉山死時,已耗去大半。
陸梅寶從小就過慣了奢侈的生活,穿金戴銀不算,還要抽大煙,看戲聽書場場都得到。李玉山留下的家底不到兩年就耗盡。到了這一步,張長生已經養不起陸梅寶,那時她只有二十來歲,正是花季,雪白粉嫩的皮膚,均勻的身材,瓜子臉上那張櫻桃小嘴紅潤光澤,嬌嫩欲滴,那怕她靜坐著看書,也會流露出一種律動的嫵媚。盡管已經窮得叮當響,張長生還是千方百計要留住她。因為陸梅寶確實漂亮,柳眉下那雙撲閃著水靈靈的眼睛,會令所有男人垂涎三尺。
對于陸梅寶來說,如今名花易主,而且是“鮮花”配“牛糞”,她不是水性楊花之人,雖屬無奈,能守住一個男人,已經心滿意足。這是舊時婦女普遍的心理狀態,前面兩任丈夫都已作故人,比起那些年輕守寡的已經好了不少。
長生是個石底聾,也沒處打工。為了生計,起先去海寧向舊友高阿山借錢,后又向劉阿五借錢,阿山是乍浦人,阿五松江人,原先和長生都在海寧操同一行當營生,還算有些舊交情。可是長生只借不還,時間久了,自然要來海鹽催討。他們趕到海鹽,當發覺美貌若仙的陸梅寶也藏身于此時,兩人就產生了邪念。起先是逼長生還錢,還不了時就要拿陸梅寶抵押。長生當然不肯,卻又沒錢還債。
阿山和阿五比長生歲數大十來歲,而且阿山是“軟毛瘋”(小兒麻痹癥),站也站不穩,走路時搖搖晃晃,跟酒鬼喝醉時的步態差不多。阿五是駝背,還有很嚴重的“耗度病”(哮喘)。來硬的,兩人一起也打不過長生。
時間拖長了,阿山、阿五討債無望,也占不到美女一絲便宜時,阿五出了個壞主意:討不回債,也不讓你過好日子。他包了一包石灰,趁她們不注意,將石灰潑在陸梅寶臉上。她頓時覺得雙眼火辣難熬,一邊喊救命,一邊趕緊用水洗。生石灰一碰到水更加厲害,雙眼當場被嗆瞎。長生發覺已經來不及,一怒之下把阿山、阿五痛打了一頓。
事后,阿山也埋怨阿五,做事太過分。其實阿五當時也只想出出氣,想不到兩只眼睛都瞎了,而且眼球爆裂,瞎得很難看。此時的阿五也產生了一絲悔意。他們把身上所有的錢拿出來給陸梅寶治眼睛,海鹽治不了,又去海寧,海寧郎中也無回天之力。
大家的錢也全部花光,連回海鹽的盤纏都沒了。原來打家劫舍的同伙因樹倒猢猻散,一個也找不到。靠他們3個殘疾人再拉桿子重操舊業已經不可能。無奈之下,只有流入街頭討飯度日。
患難之際遇到了張萬生。那時的張萬生還很年輕,身高一米七六,還算魁梧,做苦力度生,一個人生活馬馬虎虎過得去。他看到女的是瞎子,3個男人不是耳聾就是跛子,還有一個是駝子,也產生了憐憫之情,偶爾買點饅頭點心之類接濟他們,由于這幾個男人都是孤兒,有了共同話題,慢慢的彼此熟悉起來。
長生和瞎子老婆一心想回海鹽,因為海鹽還有兩間房子,畢竟還有屬于他們的家。不用商量,一拍即合,5個人一起來到海鹽。到海鹽第一樁事就是賣掉一間房子,進飯館大吃一頓,瞎子也過了把大煙癮。沒多久,一間房子的錢已經吃光。一不作二不休,干脆把剩下的一間也賣了,找一個破廟也能避風雨。五張嘴很快又把所有的錢吃光,靠萬生一人做苦力,要養活其他4人根本不可能。他們都不具備打工的身體條件,為了生存,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討飯。
其實討飯也有幫派和地域規矩,他們幾個“外來聲勢”不拜老大,不朝貢“叫化夾頭”,跟本沒有討飯的地盤。連討飯都不能時,接下來就是等死。
阿五出身在松江,年紀最大,自幼流落社會,見多識廣。還未剪辮子時看到過“硬叫化”,雖然皮肉受點痛,錢來得快。他就帶頭,干起了這行當。
他們挑生意比較好的商號,4人都赤著膊,并排站在店門口,阿五雙手拿著一塊橫堂磚,用力朝頭頂砸去,磚塊當場碎掉,頭頂的皮膚裂開后,鮮血掛得滿臉都是(舊時稱其為“開天門”)。由于用力過度,敲得自己頭暈目眩,而且疼痛難受,忍耐不住,倒了下去。店內顧客見此狀況頃刻大亂,生意也沒法繼續。老板一看來者不善,趕緊拿了些銅錢,將4人打發掉。回到“家里”,血早已止住,傷口上抹點香灰,洗一把臉,什麼事都沒有。一數有26個銅錢,5個人足以飽餐一頓。這比拿著個破碗,挨家挨戶乞討剩飯、剩菜強得多。
第二天他們還是照樣畫葫蘆,今天是輪到阿山,“軟毛瘋”的阿山膽子很大,無奈手上卻沒力,拿著磚在頭上砸了五六次,磚頭沒碎,頭皮也沒破,一點血絲都沒見,可是已經臉色發白,精疲力竭。盡管如此,還是把店堂內的所有人都嚇呆了,老板趕緊出來給錢,請他們走路。連續幾天后,只要他們4人赤著膊在商家門口一站,還沒來得及動手,店家即刻塞錢過來,錢少了還不肯走。沒受皮肉之痛,又有錢進賬,當然得多走幾家,一天下來,收入還可以。
海鹽當地叫化子看到后也紛紛效仿。萬生他們他們沒申請“開天門”的”專利”,也阻止不了別人的“盜版”。眼睜睜地看人家搶自己“飯碗”,一點辦法都沒有。
最后還是阿五完成了升級版。磚頭敲腦殼容易被人摹仿,就升級為用刀劈腦袋,一把明光閃閃的大刀,朝自己天靈蓋上劈,一刀下去,皮開肉綻,血花四濺,令人毛骨悚然。用刀劈不算,他們還用打船用的“爬頭釘”(方形鐵釘),釘在頭頂上。可以想象,一根五六寸長的鐵釘,釘在頭頂上是多麼危險的事,如果釘穿腦殼,腦漿流出來肯定斃命。釘得淺了,頭上沒肉,鐵釘也豎不起來,達不到嚇人效果。頭上毛細血管又多,皮一破鮮血馬上冒出來,不要說店家,就是路人看到也會嚇得魂飛魄散。(這是“戲法”還是真槍實刀,筆者至今還未弄明白。)這樣一來,討錢當然容易。連海鹽本土叫化幫老大,也對他們敬畏三分。沒過幾個月,他們4人個個頭頂上滿是傷疤。這種“硬叫化”的行為,民國期間幾乎到處都有。過去,“你這個硬叫化”和“小牌位”在海鹽是比較流行罵人的口頭語。
后來商家聯名報請警局,他們的行為才得以阻止。
2. 靠換糖和當蛇醫謀生“硬叫化”失業后,阿山、阿五加入了海鹽幫討飯隊伍。長生和萬生學起了蛇醫。學蛇醫期間,萬生結識了東門黃郎中廟附近一婦女,結婚后生有一女。因女的“水鼓漲”(肝腹水)而亡,這段婚姻持續不長。女兒長大后嫁往元通待葑廟附近,萬生逝世時女兒還在,筆者撰寫此文時沒找到她。
萬生學蛇醫的經過很少向人提及,這似乎是個迷。后來瞎子陸梅寶成了他老婆時,她曾對筆者談到過一次:“萬生的師傅叫金德”。金德是何方人士,生平簡歷無從考證,筆者只聽萬生講到過一次,今天依然記憶猶新:“金德早就發現三環洞泱里有一條碗口粗的大蛇,一次金德來海鹽在三環洞守了兩天兩夜,蛇是被他拿住了,可是蛇的力氣巨大,金德用雙手鉗住蛇的7寸,使勁全身力氣,也無濟于事,倒過來金德被蛇纏住身體,人與蛇一同滾入河里,后來金德窒息而亡。死亡后,是我收的尸。”一直嘻皮笑臉的萬生,講到這段故事時,表情十分嚴肅。其中情節也清楚,筆者估計金德捉蛇時萬生在場,只是有力無處使而已。否則他怎麼會知道情節,怎麼會去收尸?
萬生、長生學會蛇醫后,由于新手上路,沒名氣,自然沒有什麼生意。托人薦保,去朝圣橋西堍的糖坊打工。當初糖坊內有40多名員工,提供住宿。每天清早,將幾十斤液態飴糖放在大鍋內熬,熬到水份快蒸發完時撈出,用兩根一尺多長的木棒插在糖的兩端,一根棒固定在架子上,雙手捏住另一根棒,將糖拉長到兩米左右,再摜回去繞住,然后再拉長,反復幾十次(行話叫“摜糖”),深棕色的飴糖變成了奶白色。經過反復拉伸,冷卻后開始變硬。變硬前快速壓成圓型平鋪在一塊四五十公分間方的板上,灑上光粉(滑石粉),就算完工。打工的人每人分到一塊糖,一雙篰,放糖的板擱在篰上,他們挑著篰走街串巷,大部分跑鄉下,用糖換取別人家中的廢銅爛鐵、破布舊書等等可以回爐再用的各類物資。臨近傍晚收工時,糖坊老板將他們已經歸好類別的各項物資過磅結賬,扣去早上的糖錢、飯錢,余額歸員工所得。每天結賬,一般早上出去,下午歸來,一天可掙七八毛錢,運氣好一點,碰到值錢的古物,還能掙更多的錢。
后來經長生介紹,阿山、阿五也到糖坊打工。他倆體質較弱,經常兩天捉魚三天曬網。至少糖坊提供了他們一個住宿的地方。糖坊老板慈仁為懷,盡管兩人身體狀況較差,掙不到多少錢,但還是提供給他們米飯,不至于餓肚皮。
解放后,阿山、阿五是孤寡老人,政府作為“五保戶”將他們養了起來。阿五在“文革”前夕死亡,阿山死于“文革”后期,兩人死亡時都住在朝圣橋西堍糖坊老宅內(50年代私房改造后產權歸國家所有)。長生在50年代中期工商業合作化時,進了合作商店,在官堂集鎮工作。萬生這個換糖行業干的時間最長,一直做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當然夏、秋季節他會歇業改成蛇醫。
長生和瞎子老婆在一起,生活很不便。陸梅寶從小就嬌生慣養,生活自理能力很差。成瞎子后,什麼都得依賴長生,甚至家里的生活必須品都沒處拿。洗臉時要長生打好水,平時需要什麼時,都得告訴長生,石底聾什麼都聽不見,而且脾氣很差,總以會別人在講他壞話,所以經常發脾氣、要罵人,兩人在一起時間長了經常吵架。解放前夕,長生在官堂鄉下找到一女人后,就休掉了瞎子。瞎子無處安身,曾臨時寄住在糖坊老板家里。當時萬生沒老婆,在旁人的湊合下兩人正好成婚。
結婚后萬生對老婆如何之好,常人難以想象。當今的模范丈夫可能也難以望其項背。萬生有了老婆后就在小街上租了一間房子,作為自己的家。這是萬生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家的味道,所以他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家。老婆雖然是瞎子,破落后,經歷了幾個男人靠討飯養活她的艱難時光。可是大家閨秀的生活習慣沒改,瞎子后依賴性更強。
她眼睛雖然看不見,卻非常愛干凈。齊耳短發,蘸點刨花水天天梳洗得精光溜滑。衣服雖然不是上等面料,檔次也不低,而且件件衣服得身引體,干干凈凈,連鞋上都一塵不染。她喜歡吃魚,而且要清蒸的,萬生總是千方百計去弄新鮮魚。她生活很有規律,一清早萬生挽著她去“大華樓”茶館喝早茶,晚上不是看戲就是聽書,哪怕寒冷的冬天,捧個手爐,也要去,這似乎成了風雨無阻的習慣。萬生對看戲、聽書都沒興趣,等到老婆一坐下,他就東轉轉西溜溜,要麼撿煙蒂頭,要麼蜷縮在一旁打瞌睡。在他們討飯的那段日子,瞎子雖然戒掉了大煙,但是香煙每天一包還是少不了的,偶爾還要咪點小酒。她這些雷打不動的開銷,是壓在萬生背上沉重的包袱。作為一個男人,他咬緊牙關,挑起了這個重擔,而且幾十年如一日,從沒有怨言。
夫妻總得睡一張床,對于萬生來說只是一種奢望,而且是可望不可及的奢望。梅寶是一個幾近于潔癖的人,而萬生卻劃進男人中最臟的級別。要上老婆的床這似乎是不可逾越的檻。避開萬生邋遢的習慣,按條件,完全可以把自己弄得清爽一點。可是他把弄清爽的錢和時間完全花在老婆身上。不要說沒內衣,就是唯一的外套,一穿就是好幾年,而且還學會了針線縫補。一輩子從未穿過襪子,起先是赤腳穿草鞋,后來是一雙露出腳指頭的破布鞋。老婆卻是長袖、短袖襯衫、棉毛衫、衛生衫、頭繩衫。夾襖、棉襖、單布衫、尼龍襪子、搭襻鞋一應具全,而且都有幾套替換。老婆天天刷牙兩次,洗臉至少三次,而萬生一輩子都沒刷牙,一天洗一次臉恐怕也攤不到。在這些客觀事實面前,他們夫妻要同床共枕的可能性極少。
既然是名存實亡的夫妻,萬生為何要拖著這個累贅呢?為何幾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地服侍這個女人?每個人都有善良的一面,愛人和被人愛也是人的本能。萬生的前半生沒有享受到被人愛,或者愛別人的機會,更沒享受到家庭的溫暖。如今有了家,累了可以到家里歇一會,睏了至少有一張床睡覺,在外面干活,碰到雷雨天家里有個人可惦記,早上起來能和正常人家一樣,生煤爐,買菜,燒早飯。有事兩人可以商量,偶爾犯了錯有個人批評甚至罵。早晨,那怕再想賴床,也得起來陪老婆去茶館喝早茶;黃昏,風雨無阻的挽著她去看戲……也許這就是家的味道,這個味道雖然清淡的有些苦澀,對于厭倦于流浪生活的萬生,仍然感到溫馨和寶貴。夫妻間相愛,是一種責任和奉獻。我們不能局限于床上那點事,因為愛是一種情感,這種情緒和感覺顯現在細微的行為和意識上,而且是舒緩綿長的。也許萬生就是在享受和珍惜這樣的過程。
萬生南隔壁正好是海鹽算命最厲害的楊盲子家,經常看到廳堂間掛著很大的鬼谷子彩色畫像。楊盲子總是坐在畫像下,替人算命時彈著三弦,用不太標準的海鹽方言和聲唱著:“六甲生人得甲子時,則于甲甲內取,子時;或六乙生人,見甲子時,則于乙甲內尋子時。余皆仿比。如:甲年甲時生人得:甲甲……”,萬生雖然聽不懂什麼意思,但他相信天命,相信人的一切上蒼早就安排好,不管好壞,都得認命。既然上蒼安排我和瞎子陸梅寶結成夫妻,我就得一輩子照顧好她,那怕為她做牛做馬也心甘情愿。
萬生是一個有信仰的人,他的信仰,貫徹在他一輩子的行為之中。事實也是如此,如果一個人沒有信仰,也就沒有仁愛,必將會冷漠無情。
為了滿足老婆的吃好穿好,萬生自己卻吃盡了苦頭。每天換糖結賬后得到的錢,不論多少,總是一分不留地交給老婆。有時候,米不夠了,萬生就煮一個人的飯,老婆的碗里的飯總是滿的,他自己偷偷地用南瓜、番薯充饑。實在餓得不行,就到飯店找剩飯剩面吃,剩飯剩面也吃不到時,就喝別人吃完面后剩下的湯。老婆抽煙,不管牌子好壞,總是每天滿足一包。自己卻到街上或茶館撿煙屁股,把撿來的煙屁股拆成煙絲,再用紙卷著抽。老婆的衣服他總是搓洗的干干凈凈,自己的衣服太臟,不能和老婆的衣服放在一個盆里洗,干脆就不洗。萬生前妻生一女兒,瞎子老婆一般不讓她進門,除非鄉下帶些土產或拎只雞什麼的才準許他們父女見面,簡單見面后也不留吃飯。
20世紀60年代初,是萬生最吃香時期。這幾年被蛇咬傷的人特別多。他在小街上的家是老式平房,中間還有個閣樓,閣樓也有2米多高,而且比較寬暢。老婆睡在閣樓上,他睡在樓下后半間灶頭旁。臨街前半間有一只板臺,幾條長凳,是吃飯間。由于沒什麼家具,也顯得寬敞。被蛇咬傷,病情嚴重的必須要在他家住二三天。吃飯間地上鋪些稻柴,可以睡四五個人。
那時筆者還在塘灣小學讀書,萬生家幾乎斜對著學校大門。有時看他忙的時候連家門口屋檐下也躺著病人,有些病人在別處沒治好再轉來時,蛇毒已擴散,不能再用嘴巴吸毒時,他總是用痧刀在傷口劃好幾道口子,把血擠出來,再用已經搗爛的草藥敷貼在傷口處,隔天按病情還得換藥,草藥有好幾十味,每味草藥都有特定功效,根據病情輕重緩急,隨時得更換草藥,而且還要服中成藥。這些中成藥他一直保密,到他臨死前我才知道是六神丸和片仔癀合成。
海鹽要數蝮蛇(方言:灰煉鞭)最毒。生長在我們這一帶的蝮蛇體型都比較小,一般只有四五十公分長,但毒性非常強大,被咬后不及時治療,必定死亡。蝮蛇和其它蛇不同的是它不會朝上躥,也不會象眼鏡蛇那樣會豎起來。但在同一個水平面功擊時,速度非常快,所以就有蝮蛇會“飛”的傳說。蝮蛇咬傷人不會超過20公分的高度,蝮蛇有3顆毒牙,傷口處往往是3個小紅點。萬生以蛇咬部位3個小紅點的間距、紅點顏色的深淺判斷中毒程度,對癥下藥,相對效果也好。
傳說于城鄉下有個十六七歲女青年,干活時內急,到桑園地里蹲著撒尿時,被蝮蛇咬了一口。這一口正好咬在私處,當家人抬著病人趕到萬生家請求救命時,萬生知道是這個部位,要對著女人私處吮吸,萬生隨便怎樣也下不了手。病人家屬再三懇求,萬生還是不愿意。病人家屬知道萬生最聽老婆的話,做通了萬生老婆的工作,萬生還是不肯。后來瞎子老婆對萬生說:“我們不能見死不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無奈之下,萬生對病人家屬說:“治不好,這是天意。如能治好,我一分錢也不收,權當我沒治過這病人。”說完后,他嚴肅認真地開始拍打身上灰塵,再洗手洗臉,燒香拜佛。念念有詞了一柱香的功夫才開始治療。
對于病人,那怕毒性擴散,渾身發腫,皮膚發黑,快要斷氣,萬生來者不拒,這次蛇咬不到兩小時,是最佳的治療時間,他為何這個態度呢?
因為他是個有信仰之人,一個男人吮吸女人的私處,有違天理,傷天害理的事不能干。他認為,男人吮吸女人私處是喪陰德,不但要折壽,到了陰曹地府,閻羅王也不會放過你。抽筋剝皮后,還要打入十幾層地獄做苦鬼,轉世投胎更是無望。雖然是迷信,被人看不起的萬生也有他的道德底線。
女人私處被蛇咬,萬生出手相救的經過被廣為流傳,好些人對萬生有了新的認知。那次病人治好后,萬生卻生了一場大病。病瘉后他反而高興,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已經接受了老天爺的‘從輕處罰’,再也沒有后顧之憂了。”那一年他生意最好,收治病人將近100人,而且有個病人付了50元診費后,還有一個60元的紅包。總共加起來有三四千元,足足夠消費好幾年。
蛇醫季節過后,他又挑著糖擔操起本行,他和糖坊的其他職工不一樣的是很少去鄉下。即使下鄉也不會走得很遠,因為他習慣于在鎮上走街串巷。挑糖擔時,他左手捏著一塊三角鐵鏟和一根十多公分長的小鐵錘,手腕一搖,小鐵錘撞擊鐵鏟發出“鐺—鐺—鐺—鐺—”悅耳的響聲。小朋友們聽到這個聲音,會知道萬生來了。就會翻箱倒柜,找出家里廢棄的東西跟萬生換糖。一只牙膏殼,能換一小塊糖;破布、破鞋、破鐵鍋、破瓶、碎玻璃、廢紙、舊書、舊報紙,甚至肉骨頭都可換糖。那時的飴糖用純麥發芽后做成,沒添加劑、沒色素、也沒香精,卻香氣撲鼻,味道鮮美,男女老幼都喜歡,特別是小朋友。
為了吸引小朋友,萬生還會唱自編的小調。他喉嚨里好像終始有一口痰沒吐出,嗓子沙啞、深沉,音量比起“賣熱老菱”“小熱昏梨膏糖”的吆喝聲低得多,但滲透力卻很強。只要他一開唱:“咪咪來,逗逗來,孫中山,活轉來;小八戲(方言:小孩),嘴巴饞,要吃麥芽糖,快點跑過來。”時很快就有小朋友趕出來,跑的最快的小朋友,他會送你一小塊糖,所以萬生一出現,圍住他的小朋友最多。
他有時把換糖得到的長辮子掛在破氈帽后面,還系了塊紅布條。小朋友看到男人長辮子也很稀奇,總喜歡圍著他嘻鬧。還時常會從口袋里拿出一條小蛇在手上把玩,小明友個個都怕蛇,但都想仔細看看,蛇倒底是怎麼一會事。說來也怪,這些蛇在萬生手上顯得溫和順從,也消除了小朋友對蛇的恐懼。為了此事,萬生在“文革”初還被造反派批斗過幾次,當初的“罪名”是傳播封建迷信、強奸幼女。后來查無實據,也不了了之。
3.不一樣的人生萬生是海鹽有文字記載以來,唯一的民間蛇醫。由于醫術高超,也由于他“看不好,不收錢”的承諾,海鹽各地,甚至鄰縣也有上門求醫。有些經過其他醫生治療無效,又幾近死亡的人,也被他神奇般地救了活來。可是在海鹽半個多世紀,直到老年,沒人稱呼過醫生、老張、張先生或張師傅。不管男女老幼,基本上都叫他萬生,也有少數人稱他為“換糖囝”。他從不計較別人怎樣稱呼,草根的他不在乎名利,他關心的是吃了中飯,晚飯在何處?
萬生離開人間已近40年,這期間,由于農田基本建設,平整土地和大量使用劇毒農藥后,蛇基本消失。被蛇咬的人越來越少,提到萬生自然更少,萬生似乎被歷史塵埃所湮沒。近一二年間,偶然能看到介紹他的一些文章,而且他的名字和事跡還被編進了《海鹽縣志》。這無疑給在天之靈最大撫慰,雖然這些都是些資料性的記載,我認為他治好了這麼多被毒蛇咬傷的人,也算積下了不少功德。和那些作報告時大道理一套連一套,好事從來不做的人相比,“叫化子”出身的萬生反而顯得實在!
民間對萬生之死的傳說也有謬誤之處,說什麼有一條灰練鞭從蛇簍里躥出來,在他胸口咬了一口而亡云云。這也在所難免,因為捉蛇的人被蛇咬死已成因果關系,大家的聯想也離不開這個規律,更何況船頭傳到船梢的話也會出錯。萬生為何死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還沒忘記他。
筆者從小就和萬生接觸,幾十年的往來從未間斷,親眼目睹了他的離去。萬生離開人世后,瞎子老婆孤苦伶仃,好在政府將她收養在敬老院。她性格本來不好,又飽經風霜、歷盡磨難,對那些俗里俗氣的人,不屑一顧。她看戲、聽書幾十年,肚子里裝滿了古代的智慧,雖然是瞎子,但她看穿了世態炎涼。逢年過節,筆者總要去探望,以給她點滴撫慰。敬老院最初在秀水浜,后來遷至北大街,最后遷往城西大曲那邊。2001年她離過世時,筆者正好“落難”,無法分身,未能為其送終,也是一件憾事。
萬生雖然在海鹽生活了半個多世紀,可有誰知道他生前的生活是何等的凄慘。他從幼年起就失去了雙親,漂泊流浪到海鹽,以要飯為生,二十多歲開始學蛇醫。舊時的郎中,都不愿學蛇醫,是因為怕自己喪命蛇毒。過去最好的治療方法是吸出病人體內的毒液,有的郎中用拔火罐的方法,靠火罐固然能吊出部分毒液,但是,殘留的毒液會擴散的更快。最有效的方法是用嘴巴吮吸,蛇醫先用痧刀,在傷口劃幾道口子,含上一口燒酒,對著傷口用力吸,這個“用力吸”很講究,要把患者血液內的蛇毒吸出來當然得用力,用力不當,毒是吸出來了,病人也沒事了,可能被你吞下肚,自己卻中毒。所以,既要用力吸出病人體內的毒,又不能吞進自己的肚中,這是冒著生命危險的一門技巧。而且被毒蛇咬過的傷口又紅又腫,臟兮兮的,常人看了就惡心,哪敢再用嘴巴去吸。萬生有較嚴重的氣管炎,如果在為病人吮吸蛇毒時遇到咳嗽,毒液必定會嗆進自己肚中。遇到口腔潰瘍,也會感染中毒。可是他從不考慮自己的危險,因為沒治好的病人他分文不收,只有全力治愈后才能賺幾個錢糊口。
毒蛇生活在荒野,有錢人很少出沒荒野,被蛇咬傷的大都是窮人。萬生更是個窮苦人,出于“同病相憐”,他一般不開口索要診費,而是由病人隨謝。有的給他三五元,條件好點的給他一二十元,實在沒錢的拿點鄉下土產,幾斤蛋,一只雞或鴨,拎點米代替診費也經常遇到。萬生不是鉆在銅錢眼里的人,把金錢看得很輕。靠蛇醫只能救人姓命,根本無力維持自己生計。青壯年時,主要的經濟來源還是“換糖”。“文革”結束后,萬生賴以生存的糖坊作為破“四舊”和割“資本主義尾巴”對象而關閉,他從此就失業。迫于生計,只得靠撿破爛,喝面湯度日。特別是到了晚年,他拖著瞎子老伴陸梅寶,靠“五保護”政府發放的幾元錢一月的生活費,過著艱難的生活。那個時候有誰留意他們的存在,有誰踏進過南塘街羊皮行后面那半間破舊潮濕的小屋(因拓寬市河,小街拆遷后搬往南塘街)。因為他們窮,因為萬生臟,有錢人和有地位的人躲著他還來不及。在俗人眼中的一個“窮”字可以掩蓋他身上所有的光輝。這和名人躲著普通人,富人躲著窮人,當官的怕見平頭市民,年輕人避著老年人一樣的道理。這個人“臟”兮兮的,身上有一股臭氣,還有跳蚤和白虱,這些作為遠而避之的借口,似乎名正言順。所以萬生生前,真正能走近他的人少之又少。
說萬生臟,這是真的。除了大熱天在河里打個滾外,幾乎從不洗澡。冬天,他一輩子沒穿過內衣內褲,冰天雪地的季節,赤膊穿一件老棉襖,棉襖里的棉花已經失去了柔軟的感覺,用手摸上去硬繃繃的,棉襖的鈕扣早已掉光,裹住身體靠的是一根稻草繩系在腰里。這件從來不洗的老棉襖,臟得布原有的紋路已經看不清,看上去油亮晶晶,猶如剃頭師傅的“避刀布”。到了70年代初,我還看到他經常穿著一條團腰單褲,外面是淺蘭色的土布圍裙,這條把下半身團團圍住而又長到腳面的圍裙,可能是代替了棉褲,圍裙攤開來有床單那麼大。五六十年代海鹽的中老年男人穿圍裙的很多,這大約是當時的風俗。后來不時興圍裙,他就把它改成龍褲,兩側還裝了袋。一頂皮蛋青色的舊氈帽不知道戴了幾十年?這是他御寒和保護頭部的最心愛之物,因為他年輕討飯時經常“開天門”留下了滿頭傷疤,還留下了季節交替時經常頭痛的后遺癥。
過去,海鹽有不少郎中,也有不少診所和醫院。能夠治療毒蛇咬傷的恐怕只有張萬生。他不識字,又是叫化子出身,根本算不上醫生。可是他從黃泉路上救回多少寶貴生命連他自己也記不清,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醫商(生),和現在先進設備齊全、又掛著國有招牌的大醫院,要先繳錢再救命,和萬生“先救命、救不活則不收錢”的行為相比,顯得多麼渺小。可笑的是,這種荒唐的規矩還名正言順地延續著,這是因為有錢人感受不到窮人的難處,也是因為窮人的生命不值錢。其實,在很多人眼中,金錢比生命重要。
4.徒弟徐燈燈萬生收有兩個徒弟,一個是瞎子老婆的侄子,另一個是武原鎮人徐燈燈。徐燈燈(化名)是箍桶匠出身,人非常聰明,下得一手好圍棋。學得醫術后,不久就出現了農村平整土地和使用農藥高潮,毒蛇越來越少。靠吮吸、草藥治蛇傷的老辦法,被現代醫療科學技術所代替,若不創新,將要失去飯碗。但他知道蛇渾身是寶,自古以來人們已掌握了蛇肉能強筋骨、通經絡、祛風除疾;美容養顏,滋養肌膚的功效。尤其適合治療風濕痹癥,肢體麻木,過敏性皮膚病等等。徐燈燈利用這一有利優勢就開始跑江湖,專賣用蛇焙成的粉末。萬生負責捉蛇、焙粉。
萬生捉蛇有一套特別的經驗,筆者還在上小學時,南塘街的三官塘灣有個叫火燒墩的瓦礫地(海鹽煤球廠曾建在火燒墩上)。萬生就知道在這片斷垣殘壁里何處有蛇,當時大家都不相信。只見他上前幾步,嘴巴里嘰里咕嚕不知在說些什麼?腑下身翻開亂磚頭,果然捉到一條一米多長的烏稍蛇。人們永遠無法知曉,是他對蛇的敏感還是確實有捉蛇絕技。過去人們都居住在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木結構老宅里,這種老房子里都有蛇,大人們稱他為“家蛇”因為它無毒,又專吃老鼠、壁虎,不攻擊人。但是女人和小孩發現家中房梁上有條大蛇,都會嚇得不敢睡覺。也有人家請萬生去捉蛇,一般萬生會勸人家不要捉,它不傷人,留著無害處。每當主人執意要捉時,萬生也會幫忙。但是蛇一般在夜間出動,白天躲得毫無影蹤,到哪里去捉呢?這個問題似乎難不到萬生,他在你家里轉了一圈后自然會知道蛇藏身在何處,而且有辦法引它出來,再捉住它。到人家家里捉蛇,他從不收費,蛇歸他所得就行。
萬生把蛇捉回家后,一般養在蛇簍里。這個蛇簍五六十公分高,口徑有二十公分不到點,下面大約有五六十公分直徑。用竹蔑編成,形狀象燈籠,更象農民的棉花簍,不同的是略微有點土圓形,有蓋。他在焙烤蛇粉前,先將蛇的“七寸”處彎過來,用一根稻草系住,扔在地上,不一會蛇就死了。他先開肚,取出蛇膽浸在燒酒里,然后把蛇盤起來,再用兩根細竹條十字型將它固定,形狀象一圈蚊香。一張大瓦片放在點著的煤爐上,將蛇放在瓦片上慢慢烘焙(蛇肉不能和金屬器皿接觸),烘干后將蛇放在地平磚上,用一只空瓶來回滾壓,自然全部碾成粉末。蛇粉略顯棕黃色,很香。
大約在1970年夏天,筆者有事去西塘橋,一出輪船碼頭就看到徐燈燈和龍龍(化名)在碼頭的空地上打拳頭、賣膏藥。龍龍是上海人,以跑江湖賣跌打損傷藥為生,燈燈看起來是個文弱書生,不懂拳腳功夫,跑江湖必須先耍點拳腳功夫才撐得起蓬子(“撐蓬子”為舊時江湖切口,意思是把人吸引過來,形成一個大圈),龍龍賣完膏藥,徐燈燈再開始賣專治風濕病的蛇藥,兼賣瀉火明目的蛇膽。筆者好奇,一直看到散場,當他們收場后,徐燈燈才看到我,他鄉遇到熟人很開心,一定要請我吃中飯,并拉我到他們住的客棧坐坐。我十分好奇想了解他們的一個場子能賺多少錢,所以跟著去了客棧。在房間里,他們把兜里的錢全部倒在床鋪上,大大小小面額的鈔票一大堆,3人一起數,結果是120多元。這在當時相當于三四個人的一個月工資,應該說,他們的收入相當不錯。燈燈告訴我:“這是初到碼頭的第一場,以后的第二、第三場,收入將會少些。”他們每到一個集鎮,一般撐三次棚。如果到縣城所在地,大約有一個星期的生意可做。但是,他們情愿迂回在鄉下集鎮,原因是鄉下人容易上當。城市里的人精明,罩子亮(舊時切口即:眼睛),不輕易上當。其實,龍龍(賣的跌打損傷藥根本沒功效,是用麥粉加點中藥“乳香”,聞起來很香,吃了不會傷人。還是燈燈的蛇藥不管成份多少,至少有一點蛇粉在里面,當然要治風濕病也困難。只有很熟人,才會給你原汁蛇粉,而且很貴。亂哄哄的“文革”時期,市場管理并不嚴,他們鉆的就是這個空子。
后來徐燈燈定居上海,租了間店面實實在在地賣起了蛇藥,收入雖然不是很高,但是很踏實。他還在上海娶了老婆,成了家。他老婆是上海卷煙廠工人,燈燈每次回海鹽,總是替干娘(師母)帶來一些煙廠內部供應的散裝卷煙。每年總是郵寄好幾次錢給師傅,也算盡到了徒弟的孝道。
5.萬生之死20世紀七八十年代,上海產的“飛馬”、“前門”、“牡丹”等香煙都要憑票,只有“野牌子”香煙免票。由于煙廠生產能力過剩,所以將早已停止生產的“光榮”老牌子翻出來繼續生產,不但增加了產值,還繞開了憑票的規定。當時相當熱銷,偶然碰到煙店有售,必定會排成長龍,而且每人限量購買。海鹽的香煙同樣憑票,而且量很少,每期煙票只能買二三包,逢年過節也只有四五包。他夫妻倆都是“煙鬼”,兩人的量給老婆一人抽還不夠,我每次到上海總是特地安排時間為他們找煙,這似乎成了習慣。1974年10月20日,筆者從上海回鹽,照例為他捎回5包光榮牌香煙。這天他剛好捉到一窩“灰煉鞭”,足足有十七八條。這是幾年沒碰到的好運,又加上糧食(煙)送到,可謂雙喜臨門。他高興得象小孩,一定要從簍里抓蛇給我看。左手剛伸下去就被咬了一口,當手快速收回時,蛇還咬在手指上。我看到后很急,叫他趕快自救。可他若無其事,一邊說者沒事,幼蛇毒性不大,一邊還是整把蛇抓出來,在手上把弄一會再放回去。蛇是咬在左手食指上,當時就有點紅腫、發黑。他只是用右手擠了幾下,流出了幾滴黑色血水,然后就給閣樓上老婆送煙去了。我追到閣樓上把被蛇咬的事告訴了他老婆,老婆聽了也有些急,叫他趕快自救。萬生很聽老婆的話,在被咬的手指頭上吮吸了幾下,由于沒含燒酒,吮吸時沒用多大力,也沒見吸出什麼。他總是安慰我們說:“沒事,沒事。”當天晚上睡至后半夜,毒性發作,先是口渴難熬,接下來雙眼失明,然后全身抽搐,抽搐了幾分鐘后萬生死亡。我急得跳了起來,原來是一場惡夢。
一清早,我趕往萬生家,只見他躺在床上,手指腫得象胡蘿卜,手臂也已腫大。我有些急,問他:“要不要把徒弟叫回來?”他說:“沒事,已經吃過藥。”
他回答的音量很弱,但從微弱的話音里聽得出他的自信。再一看,煤爐已經生著,水已經燒開,我幫他灌進熱水瓶后泡了一杯茶給樓上瞎子,幫他的杯里也倒滿水。確認沒事后就去上班。路上越想越不對,因為瞎子老婆生活不能自理,萬生這樣的身體,也需要有人服侍。于是就打了電話,讓他大徒弟趕快來。下班后又去他家,看到徒弟己經來了,我也就放心了。
第三天去看他,已經能夠起床,由于體質虛弱引發了老毛病氣管炎,呼吸粗糙,連續咳嗽,喉嚨有痰咳不出來,他的氣管炎已經幾十年,由于長期吸劣質煙,不發病時也呼吸很急促,總是連續咳嗽。我給他買了一包“安茶堿”片,還買了止咳糖漿。下班后再去看他,咳嗽還是不斷,精神有所好轉,徒弟也被他趕回鄉下。
第四天就出問題,一清早生煤爐時由于沒力氣把煤爐拎到外面,在室內生煤爐,滿屋子煙,嗆得他喘不過氣來,爐子還沒點著人已經被嗆倒。我上班提前半小時出門,要去看看病重的萬生,一進門就看到他斜躺在椅子上后,趕緊送醫院搶救,在醫院住了兩天,最終以肺氣腫而壓迫心臟窒息而亡。
為他送葬的只有三四個人,沒有葬禮,沒有悼詞,沒有鮮花,也沒有任何儀式,只有蕭瑟秋風和片片落葉,還有淡淡的丹桂飄香。一代貧民蛇醫就這樣默默地離開了我們。今天,我懷著沉痛的心情撰寫此文,希望大家通過了解萬生的生平后,認識他,記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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