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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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人縫尸
清朝光緒年間,北京城有一個皮匠,外號叫“皮筷子”。皮筷子也算半個裁縫,平時靠給別人縫個羊皮襖,做個狗皮褥子,賺個仨瓜倆棗維持生計。
這一天,皮筷子肚中的酒蟲又開始咬他的癢癢肉。他跑到“春常在”酒樓,屁股剛坐下,還沒等沽酒點菜,掌柜的便跑了過來,把臉一沉,向他要酒錢。原來,這皮筷子愛賒賬,這半年的光景,已經欠了一屁股酒錢啦,怎樣才能還上酒錢呢?皮筷子掐指一算,計上心來:今天菜市口又要“出紅差”, 又有倒霉蛋兒要被砍頭了,不如去賺死人的錢,穩當。
皮筷子趕到了菜市口,一看,前來湊熱鬧的看客把刑場圍得水泄不通。皮筷子削尖腦袋,好歹擠了進去。幾個死囚犯一字排開,中間跪了一個白凈臉的少年,此人雖然穿著臟兮兮的囚服,眉宇間卻透著一股子英氣,應該是上等人家的孩子,絕不是殺豬宰羊的販夫走卒。
午時三刻一過,劊子手砍了囚犯的腦袋,奇了,落在地上的腦袋大都已經閉上了眼,唯有那個少年的腦袋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竟然腦袋向上立在地上,眼睛還眨了眨,最后瞪大了眼睛定在那里。監斬隊伍一撤,便由家屬收尸,最后,刑場上只剩下那個少年,腦袋、尸體兩下分離。這時,一個中年人走過來,遞給皮筷子一吊錢:“麻煩你把我家少爺的腦袋和身子連在一起,也好給個全尸。辦妥當了,再把我家少爺背回家中入殮,到時再給你一百兩銀子。我家少爺姓吳,請把他背到吳府。”
錢多不咬手,皮筷子把這活兒接了下來。
皮筷子借來了針線,來到少年的尸首面前,剛湊近了地上那個腦袋,只覺得自己腦后生風,涼颼颼的。皮筷子小心翼翼地撿起那顆腦袋,扶起那無頭身子,用兩個膝蓋頂住無頭尸的腰眼兒。皮筷子雖然膽兒壯,但此時也嚇得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心急慌忙,左手把少年的腦袋安在脖子上,摁好之后,右手開始飛針走線,一針一針地縫了起來。
腦袋縫上了,這少年雖然身體不胖,但皮筷子更瘦,再加人死后會變重,皮筷子把少年搭在身上,只挪動了幾步便大汗淋漓。沒有辦法,要想把少年背回他的家里,非得找一個力氣大的不可。
這時,看熱鬧的人群中有個叫“周葫蘆”的,長得膀大腰圓,這麼好的身板,偏偏是個吃閑飯的,游手好閑慣了。皮筷子對周葫蘆說,如果他把少年背回吳府,就給他五兩銀子。周葫蘆一聽說有錢賺,忙走過來,他剛一湊近,皮筷子便覺得一股惡臭襲來。原來這周葫蘆喜歡吃蒜,一口饅頭能就兩瓣蒜,一頓飯能吃下五頭大蒜,偏偏這家伙邋遢慣了,從不漱口,這股大蒜味兒,把皮筷子熏得后退三步。
周葫蘆果然腰板硬,膽子壯,背起少年就往前走。皮筷子在后面跟著,往南邊兒走了大約兩里路,皮筷子突然覺得有些異樣,這少年前胸貼著周葫蘆的后背,按理說,腦袋應該向前,但此時少年的腦袋正沖著后方!皮筷子以為自己看錯了,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一拍大腿,我的娘啊!腦袋縫反了,這要是背到吳府,別說領賞錢,自己兩條腿不被打折就不錯了。
皮筷子趕緊讓周葫蘆把少年輕輕放在地上,把少年脖子上的線慢慢拆了。為了不讓少年的家人看出有兩圈針眼,縫的時候針線只能從原來的針眼穿過。忙活半天,少年的腦袋終于縫正了。
魂魄附身
一路上無話,兩人終于把少年背回吳府,將尸首安放在早已備好的棺木中,他倆還用黃紙擦拭了雙手,為的是拭去晦氣。皮筷子想到回去的時候還得忍受周葫蘆那嘴中的惡臭,便強行讓他漱了口,嘴里還塞了一點香料。兩人正要離開,忽然一個黑影在眼前晃過,原來是一只黑貓突然闖進了靈堂,“嗖”的一聲,越過了少年的棺木。
皮筷子聽老人說過,靈堂是不能跑進野貓的,要是野貓從棺木上面越過,是會詐尸的。皮筷子安慰自己:那是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瞎說的,人死不能復生,哪有什麼轉世投胎之說。
兩人走出靈堂的那一剎那,只聽得棺木中“砰”的一聲,隨即再沒了動靜,再看周葫蘆,他身子一哆嗦,表情呆滯了一下,緊接著怪事來了,周葫蘆的舉止談吐頓時變了,變得文雅起來,不像原來那個大老粗了。皮筷子小聲問:“周葫蘆,你怎麼了?”周葫蘆咬牙切齒地說:“我要報仇!”皮筷子覺得奇怪:“報仇?你報的哪門子仇?”“誰殺了我,我就找誰報仇。”
皮筷子聽了好生納悶,覺得眼前這周葫蘆像是變了一個人,說話也怪怪的。
按照約定,皮筷子給了周葫蘆五兩銀子,還開玩笑地說:“周葫蘆,有了這五兩銀子,是不是要找一房媳婦?”周葫蘆搖搖頭:“紅顏禍水,害得我好慘。”皮筷子眉頭一皺:還紅顏禍水呢,平時和周葫蘆打交道的只有五十多歲的周寡婦,哪有什麼紅顏禍水。
周葫蘆回來的第二天,菜市口附近的人們就炸了鍋,原來負責斬殺少年的那個監斬官,突然暴斃身亡。又過了幾天,親自下手的劊子手也突然“蹬了腿兒”,一命嗚呼。皮筷子心里瘆得慌,這周葫蘆是不是被少年的魂附了身,回來要報仇?按理說不會啊,鬼魂最怕蒜味兒,妖魔鬼怪萬不能近身。突然,皮筷子一拍自己的大腿:完了,那天自己強行讓周葫蘆漱了口,大蒜味兒被沖得干干凈凈,難道少年真的附到了周葫蘆身上?
周葫蘆要報仇,接下來會找誰呢?劊子手和監斬官都死了,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自己把少年的腦袋縫反了,這麼一折騰,少年肯定記恨自己。皮筷子越想越怕,他向鄰居打聽周葫蘆的行蹤,鄰居告訴他,周葫蘆這幾天怪得很,以前經常吃大蒜,現在不吃大蒜,倒喝起了龍井茶,沒事手中還握著一把桃花扇,嘴里竟然能吟誦唐詩宋詞。
皮筷子聽了,頭發都快豎起來了:錯不了,這周葫蘆準是被少年的魂魄附了身,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皮筷子壯著膽子,找到周葫蘆,說:“吳公子,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你要報仇我管不了,可是我縫錯你的身子真的是無意的,那天,心急慌忙的,才縫錯了,要打要殺隨你便吧!”
周葫蘆一臉茫然:“冤有頭債有主,找你報的什麼仇?”
如果冤仇報完了,魂魄就會離開肉身,現在魂魄還沒有離開,應該還有什麼冤仇未報。
皮筷子壯著膽子問:“你已經弄死了監斬官和劊子手,還沒算報仇?”
周葫蘆微微一笑:“監斬官是因為得罪了朝廷里的政敵,被扔進死牢自縊而亡;那個劊子手是因為染了天花暴斃而亡,他們的死與我無關,我的仇根本還沒報呢。”
罪有應得
少年的仇人到底是誰,這倒把皮筷子的好奇心給勾出來了,他決定看看,到底是誰害死了那個公子。
一連幾日,皮筷子和周葫蘆一直形影不離地住在一起。突然有一天,天還沒亮,兩人都還睡著,周葫蘆的身子猛地一震,嘴里嘟囔著:“我的仇人找到了,我要走了。”
周葫蘆一邊嚷著,一邊醒了,他吆喝道:“餓死我了,趕緊給我上一碗炒肝兒,加五頭大蒜!”旁邊的皮筷子小聲問:“你還喝龍井茶嗎?”周葫蘆一瞪眼:“喝個屁茶,我什麼時候喝過龍井茶?你們覺得茶香,我倒覺得蒜汁兒香。”皮筷子瞅瞅周葫蘆這副德行,心里說,想必那公子的魂魄已經離開周葫蘆的肉身了。
幾日后,皮筷子趕廟會的時候,看到人群中有一個黃臉女人。這女人生著一張方形大嘴,嘴里耷拉著舌頭,這舌頭耷拉到下巴,極像吊死鬼的模樣。有人認出這女人是趙媒婆,是方圓百里有名的長舌婦,沒事就喜歡背后嚼舌頭,雞毛蒜皮的事兒添油加醋之后,能扯到天邊去。最近,趙媒婆的舌頭越來越長,開始舌頭還能勉強塞進嘴中,現在死活也塞不進去了。舌頭長了,惡心死了,趙媒婆一出門,順著那長舌頭流下來的口水又黏又長,滴到地上都能起泡。
趙媒婆到處求醫問藥,也沒查明病根,最后找到一個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說:“想必你就是周葫蘆嘴中的仇人了,人家找上門兒來,你是逃也逃不了啦,你嚼舌根也就罷了,還非得添油加醋,無中生有,害死兩條人命,你罪孽深重,無人可救。”
原來吳公子生來喜好詩詞歌賦,人又長得玉樹臨風,器宇不凡,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趙媒婆想把自己的侄女說給吳公子,可趙家的侄女臉胖得像烙餅,不但長得丑,還愛傳閑話,吳公子哪能看上?趙媒婆便記恨在心。后來,吳公子喜歡上一位姑娘,姑娘也喜歡吟詩作賦,兩人互有好感。趙媒婆便到處說兩人有奸情,敗壞門風,還偷偷在姑娘的飯里下藥,姑娘吃了后肚子腫大,像是身懷六甲一樣,趙媒婆便說姑娘懷了吳公子的野種。姑娘受不了這奇恥大辱,投井死了,后來官府知曉,說吳公子奸污良家女子,把吳公子給砍了頭。
趙媒婆嚼舌頭害死兩條人命,也是罪有應得。自那以后,京城也少有嚼舌根的人了,因為沒人想像趙媒婆那樣人見人躲、狗見狗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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