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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言三娘直到十八歲,都還未行及笄之禮。
因為她母親生她時,乃是棺中產子,她出生之日,也是她母親的忌日。所以每年九月初九這談,言宅上下都過得與平時無異。既不提給她慶賀生辰,也不提為她母親過冥壽。只言三娘一個人帶著貢品往祖墳去,給自己娘親上柱香。
母親生她是棺中產子,直到15歲父親去世,她從不敢慶祝生日。
轉眼十五年過去,到了言三娘及笄之時,她爹覺得應該給女兒操辦一場熱鬧的及笄之禮,不成想尚未到九月初九這一天,就睡夢里駕鶴西去了。
言三娘雖是鬼卿,卻也要遵陽世的禮制,故而在言宅守孝三年。既然是服喪守孝,及笄之禮自然也就顧不上了,所以一再耽擱下來,竟是始終沒能行這及笄之禮。
她不著急,言宅里以管家為首的一眾舊人卻是急得要命。
當時言三娘的爹打算請街坊四鄰,凜城名流雅士來參加言三娘的及笄之禮,背后意圖無非是要告訴眾人,言家有女初長成,如今已到了談婚論嫁之時。也是想借著這及笄之禮,給言三娘挑一段好姻緣。
哪知道,自言三娘的爹歸西之后,言宅有人傳出言三娘能斷人生死的消息。
一來二去說得越來越玄,更有自稱通陰陽懂八卦的算命先生說生于棺材之中,本就是不吉利的人,更兼言三娘八字奇硬,命中注定孤苦一生。克死雙親已經靈驗,日后嫁出去也會克夫。
給他這麼一說,更沒人敢登門提親了。
眼瞧著言三娘這輩子是嫁不出去了,管家終日里絮叨,那些人有事求著言三娘了,就滿口里都是言姑娘,活菩薩,等平安無事了,就躲著言宅走,背后說言三娘是災星,都是些忘恩負義的混蛋。
言三娘見他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忍不住勸道:“既然是混蛋,就算他們登門我也看不上,還不如不來,咱們也落得個耳根子清凈。”
可管家不這麼想,“姑娘你也不小了,總不能一輩子就這麼過了吧?這樣下去,哪天我閉眼了,怎麼有臉去九泉之下見老爺夫人啊。”
“您放心,見不著,他們早就入輪回了。”言三娘這話沒過腦子,說出來了才覺得不對,忙又道:“您老就別操這份閑心了,我自己的終身大事我心里有數。”
“不管可不行。”管家堅定地搖頭,“這樣吧,你今年三年守孝期滿,老爺在的時候,惦記著要給你辦個像樣的及笄之禮,今年就圓了老爺的遺愿。你覺得如何?”
言三娘苦笑,“您都這麼說了,我若不答應,豈不是不孝?”
管家自去張羅及笄之禮的事,仿照著言三娘父親的做法,寫了請柬著人送給左鄰右舍,還有凜城的名流雅士家里,分明就是準備辦一場大型的相親儀式。
言三娘看著井口發呆,手里是向管家要來的請柬。
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
2
自言三娘十五歲正式成為鬼卿之后,崔玨便再沒有出現在她夢里。無論有什麼事情,都會親自來言宅見她。如是三年,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言三娘看著崔玨從井口里慢慢浮現出來,慌忙把手里的請柬背在身后。
崔玨穿著紅黑相間的朝服,一手托著生死簿,一手拿著漆黑的筆,邁出井口來到言三娘的面前。
某年月日某人何時該死,言三娘心里默默想著,崔玨的第一句話一定是說這個。
與從師學藝時不同,成為正是鬼卿之后,只要崔玨來找她,就是為了生死簿別冊的事情。陽世賄賂,神仙賜福,鬼卿破瑞氣取人命。所以,見到崔玨就意味著言三娘又要去殺人了。
這是鬼卿的職責,也是鬼卿存在的意義。言三娘知道自己避無可避,也因為這個,既盼著見著崔玨,又害怕見到崔玨。
“九月初九午時三刻,雁回峰下,紅雨谷。”崔玨收起生死簿和筆,負手看著言三娘。
“啊?紅魚谷?”言三娘愣了一下,她可從未聽說過紅雨谷中有人居住。
“嗯。”崔玨點頭。
話已經說完,于是他轉身打算離開。
“等等。”言三娘緊走進步來到崔玨面前,本打算將請柬給他,可抬眼看見他那張猶如石雕沒有表情的臉,忽然又泄氣了。
剛才崔玨念出這日子時,語氣中沒有半點波瀾,表情也毫無變化,顯然這日子對于他這位地府的判官而言,除了意味著要派拘魂鬼差去紅雨谷收人魂魄之外,再無其他。
“沒事了,我會按時去的。”言三娘垂頭退開,輕聲道。
崔玨沒有立刻就走,而是盯著她看了片刻,不知是有話要說,還是等著言三娘跟他說話。
過了一會兒,言三娘意識到崔玨還在,忙抬頭問他:“還有別的事?”
崔玨平靜地搖了搖頭,徑直走向井邊,而后消失在井口。
言三娘一直看著他背影消失,才輕輕嘆了口氣,將藏在背后的請柬拿出來,慢慢地撕成兩半。
撕了的請柬本想就此丟掉,可看見了請柬上“崔玨”二字,忽又心生不舍。
言三娘回到屋中,將請柬放在桌子上,忍不住苦笑一聲,怎麼就偏偏趕在了九月初九呢?這一天接了請柬來言宅的賓客,都是為了觀她及笄之禮,可她作為主人卻不見了蹤影,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場。
管家一定會被她氣得兩眼發黑,幸而她知道管家還有許多壽數,不至于擔心就此被她氣死。
桌上攤著她沒有畫完的小像,黑衣男子眉間冷峻,眼似古井,像極了他方才的樣子。
言三娘的指尖輕輕點在紙上,怯怯地摸了一下畫中男子的面頰。
分明該生氣他什麼都不記得,可又覺得無力,大約是心里明白,有些事本就是她一廂情愿的強求。
一個是地府的判官,一個是陽世的活人,從正式成為鬼卿開始,言三娘就清楚,他與她既是人鬼殊途,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她這一片心,注定沒有結果。
3
凜城地處北疆,八月剛過時,便已經下過兩場小雪了。
紅雨谷在雁回峰下,谷中遍植桃樹,陽春三月之后,別處桃花落盡時,唯此處還能看見盛開著的桃花,風過之時落英繽紛,仿若天降紅雨,因而得名。
九月的山谷里寒氣漸起,枝頭上早已無花無葉,只有積雪,猛一看倒是有幾分梨花開了的意思。
言三娘裹著披風,獨自一個人在林子里走。
別說人影了,連飛禽走獸也不曾見著一個。再抬頭看看日影,很快就要到午時三刻了。若是過了時辰,她卻沒能殺了那得了神仙賜福的人,拘魂鬼差白跑一趟不說,崔玨定要不高興的。
這麼多年了,從認識崔玨開始,他就是那個樣子,不高興的時候從來不說。
按說他那張臉終年沒什麼表情,就算是沉了臉也不大明顯,可言三娘偏偏只看一眼就能分辨,他是在生悶氣,還是在醞釀雷霆怒火。
據來拘魂的鬼差說,鬼卿里有這本事的她是獨一份,揣測著她身上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獨特本事。可言三娘心里明白,只是因為她太過在意崔玨如何看自己,以至于到了敏感的地步。
走了許久還是沒見到人,這樣胡亂闖也不是辦法,言三娘停住腳步,站在原地思量對策。
她曾聽崔玨說,天底下的人求神拜佛,所求多是福祿壽財,但也有特殊的。尤其是有幾年修為道行的人,得了賜福還要額外求克制地府的辦法,免得因為壞了世間陰陽平衡而被地府盯上。
說不定,住在這紅雨谷里的人就是這樣。
想不到竟是個棘手的事,看來想要趕著晚上賓客散去之前回言宅是無望了,難得的一場及笄之禮就這麼錯過了。言三娘頗為可惜地嘆了口氣。
在過去的十八年里,從未有人為她的出生由衷地說一句祝福,也沒有人給她做生日。雖然家里的人都對她很好,可到底繞不過那個坎。
她的生是以死亡作為開始的,這是事實,一個言三娘無法選擇也永遠無法擺脫的事實。
“喂,有人嗎?”言三娘越想心中越覺得難過,索性放聲大喊,“林子里的人,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可就放火燒林子啦。”
她的聲音借著山谷里的冷風飄了很遠,可是沒有人回答。
日影已經到了午時三刻,言三娘心里沒來由地煩躁,又喊道:“你得到的壽命是別人的,你活著就意味著有人會因你而死。所以就算你是活著的,你的生命里也必將充滿了詛咒和怨恨, 沒有人會為你活著而由衷的祝福,他們都會對你敬而遠之。你會一輩子都孤孤單單,一直到壽數用盡。那樣,你還覺得活著是一種賜福嗎?明明是天底下最殘忍的刑罰!”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到了最后幾近嘶吼,與其說是喊給那個陌生人聽的,倒不如說是一場歇斯底里的發泄。
言三娘垂下頭,只覺得面頰冰冷,抬手去抹才發現,自己早已經淚流滿面。
對方仍舊沒有回音,她卻不能繼續耽擱下去了。
正當她打算以陣法逼迫對方現身時,目光被一棵樹牢牢吸住。
樹梢頭,薄雪下,隱約有淺淺的紅色在朝著周圍蔓延。
4
轉眼之間,整個紅雨谷桃花爛漫。淺紅色中夾雜著時而可見潔白,正是春日里才有的桃花雪。
言三娘愣住,現在已經是九月了,再如何天氣反常,也絕不該有桃花盛開。
對方的障眼法嗎?可言三娘知道自己并沒有著對方的道。
那麼,她是在沒有察覺時,被拉入了幻境嗎?
言三娘小心翼翼地走到離自己最近的一棵桃樹旁,伸手去摸開得肆意的桃花。
假如這是幻境,那也未免太過真實了。
“誰?”背后的腳步聲讓言三娘豁然回頭。
入眼便是桃花掩映中的崔玨,他負手站在桃樹下,那一襲黑衣反而成了最鮮艷的景。
言三娘愣在原地,竟不敢走過去,她沒想到崔玨會出現在這里,就如她沒想到,九月里還能看到紅雨谷的桃花。
“剛好。”崔玨淡聲開口道。
“九月初九,午時三刻,生死簿別冊上該死的人至今蹤影全無,自然魂魄也無從拘拿,哪里好?”言三娘聲音極冷,蹙起柳眉盯著崔玨。
她不信眼前這人是真,正如她相信,自己此時身處平生所見最真實的幻境。
“沒有該死的人。”崔玨走到言三娘的面前,微微低頭看著她。
言三娘心里很清楚,這人不是崔玨便是敵人,他近身她便該躲開。可因為這人是崔玨的樣子,她雙腳竟似生了根,不舍得朝著遠離他的方向邁步。
崔玨靜靜地看著言三娘,負在身后的手伸到她的面前,掌心里浮現出一支通體墨黑的筆。
這是唯有地府判官才能用的筆,上分陰陽,下斷生死。
言三娘怔愣地看著他掌心里的筆,猛地抬頭看向崔玨,“你真的是崔玨?”
“在陽世里冒充地府判官的人很多嗎?”崔玨復又將手背在身后,疑惑地問道。
言三娘搖了搖頭,她已經糊涂了。
如果崔玨是真的,那麼他說的話應該也是真的。
他說,沒有該死的人。
“你誆我來這里的?”言三娘難以置信地瞪了眼看他。
崔玨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言三娘頓時一股邪火從心底沖上來,心里翻起無數的怒吼,可到了嘴邊卻只剩下哭笑不得,“原來,地府的判官也會捉弄人啊,是活得時間太長所以太無聊了嗎?”
崔玨沒有回答,像是有意等著她把想說的話都說完。
可言三娘已經不想再說什麼,立刻就要走。
雖然此處距言宅不近,但若腳程快,還是能趕上她的及笄之禮的。幸運的話,或許還能聽見那些賓客并不由衷的祝福。
“不喜歡嗎?”
言三娘才一轉身,便聽見身后的崔玨問。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回身問他:“什麼?”
崔玨環顧周圍的桃花,沒有回答。
言三娘會意,點頭道:“喜歡,當然喜歡。”
可她總覺得,崔玨想要問的似乎并不是這個。
“花落了。”崔玨的目光看向言三娘的身后。
言三娘順著他的目光轉身去看,桃花瓣離開枝頭在半空里飄蕩。谷中并未起風,可這些花瓣像是被風吹起了一樣,并沒有立刻落在地面,而是漫天飛舞。
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原來這般景象。言三娘笑出聲來,她朝著花雨伸出手,任由花瓣落在她掌心中。那柔軟的觸感,讓她的心也跟著化了。
恍惚間,她覺得頭上似乎多了東西,伸手去摸,發現是一支木簪。
及笄之禮。
她轉頭望著站在身后的崔玨,他仍舊面無表情,可眉眼間分明多了一層似水的溫柔。
見她不說話,崔玨問:“不喜歡嗎?”
“喜歡,當然喜歡。”言三娘的笑靨如三月陽春開得肆意的桃花,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崔玨,“這一切,都很喜歡。”
這一切,桃花,木簪,還有你。(作品名:《及笄之禮》,作者:簫箬。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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