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游
都說高處不勝寒。他越來越感到這句話所蘊含的哲理。
他是一個農村的窮小子,經歷了風云雷電,也經歷了陽光春風,從低潮走到高潮,又從高潮走到低潮,輾轉反側,豐富了閱歷豐富了人生,也沉淀了自己的積累,他現在是一家公司的總經理。雖不高聳卻也離開了地面。
他常覺得自己像一只蟄伏了半輩子的知了猴,從樹下的土壤里忍受黑暗和孤獨,靠肩膀和蠻腰的力量,奮力挺聳身體,一點一點的,離地面越來越近,甚至能夠看到希望的光亮,那是理想之光。終于它掘開了最后一捧遮擋自己前進的塵土,理想的光芒照進現實。他掙脫大地的懷抱走進了蒼天的清風之中,有一個時期,甚至丟掉了束縛自己的殼,長出一對飛天的翅膀,炫耀的飛來飛去,夸張的對著世界唱起了歌聲,直到秋天的來臨。
生活周而復始,工作無窮無盡,應酬黑白通吃。他感覺自己太累了。父母的期望,個人的理想,妻女的期待,職工的盼望,都像鞭子一樣抽打著自己,一刻閑不下來。他覺得秋天快來了。
他想到了空門里的李叔同,他想到了送別,他想到了“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他想到了陶潛的桃花源,他想到了良田美池桑竹之影,雞犬相聞之聲,他想到了黃發垂髫怡然自樂之美。
終于他下了決心,丟下一切,斷絕消息,遠離喧囂。他偷偷的買了泰坦尼克號的船票。
辦公室里,把該交代的交代清楚了,甚至于君子蘭的花期都寫在了記事本上,期待著秘書能看見。
他看著忙忙碌碌的人們,聽著嘻嘻哈哈的交流聲,覺得沒人注意自己,,像一個被拋棄的人一樣。他自己嘟囔:“我已經不在重要了。”
他下班回了家,像平常一樣和妻女一起忙完了各自的事情。感覺沒人看破他內心的波瀾,平靜中休息了。
該出發了。妻子還睡著,也許正做著甜美的夢,他不忍叫醒她,躡手躡腳的起來,背起準備好的背包出了門。
他登上船的時候,天還黑著。他把著船舷的欄桿,看著碼頭上昏黃的燈光。
突然間,他感到了孤獨,落寞的心情更加落寞了,眼淚止不住的翩翩而下。
船要開了,第一聲汽笛響起了。綿長清脆的笛聲,擊打著他脆弱的神經。
就在他要轉身的時候,碼頭上少有的亮起了幾道追光燈的光柱,照亮了船和船上的他。他看見了父母,妻女,職工,他的精神一下子緊張了起來,眼淚流得更加歡快。
碼頭上,他的父母,妻女,職工們一起為他創造了一個奇跡。一只只飄飛的氣球,掛著彩帶飛舞。
“孩子,別惦記,我們在家等你”、“老公,好好的,我們等你回來”“老板,吃好玩好,給我們帶禮物回來。”
眼淚流滿了大海,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樣大開大合的情景出現,讓他冷熱兩重天。他突然覺得自己又重要的不同凡響,原來自己的點點滴滴都在親人們的注視之中。
他終于嘆了一口氣。
船開了。
二、一張船票
他看見了最親近的人在碼頭上的熱烈,也看見了人情冷暖,更感受到了他在別人心目中的位置,他感到了一絲絲欣慰。他的付出有人看得見,父母離不開他,妻兒老小離不開他,朋友們同樣離不開他。
累,不是逃避的理由。只是重復的生活方式太程式化了,缺少一些新鮮感,心底里冒出一絲絲破繭求新的嫩芽。
正所謂這個山頭看著看著那個山頭高,拉磨的驢盼著下崗,下崗的驢盼著上磨。人心無止境,都是不安分的心創造了不安分的想法。
他這樣勸自己。
他終于有了一些平靜,心情變得愉快起來。站在甲板上,看著海水的波濤,看著翱翔的海鷗,原來生活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初心不改,方得始終。
生活清苦的天平,永遠在父輩肩上,求學路上的的挎包永遠都裝滿干糧。現在............自己手里的雨傘還應該再大一點,再堅強一點。
胡思亂想中,咣當,船身顫抖不已,人聲鼎沸,哭爹喊娘,渺小的船撞上了一座巨大的冰山,船直接折了。較大的一段直接沉海,剩下的也在一點點被水侵蝕吞吃,而他就在這里。
大災面前沒人抱怨,死神面前沒人抱怨。波濤滾滾,人仰馬翻。他站出來了,擔當讓他爆發出無盡的力量,這是人的本能。他跑前跑后的張羅救援,清點物資。
好消息,船上剩下他、船長共計23人。
壞消息,船上只剩下一艘裝三人的救生小舢板,多一人則死,少一人則廢,我強調的是,23人只能有三個活下來,其他的都要死。
生與死的選擇考驗著23個人的神經,一個小舢板如同一把尺子,更像一塊試金石,在衡量每一個人的選擇。他們站立在道德的高處俯瞰著一切。
大家在思索,在煩躁,在選擇,在憤怒。老天不公,就給剩下了一條小舢板。
有人哭了,跪在甲板上祈求蒼天的憐憫;有人笑了,擼起了袖子,總算是老天給留下了一份希望;有的人擦干眼淚,在安慰身邊的同伴;有的人在默默的獨自承受內心的煎熬。男人們,不約而同的把女人和孩子圍在了中間,英雄氣概不同凡響。他和另一個高大的男人狗蛋有了分歧。
他傾向于送走一個孩子,再送走一個母親,還要有一個有擔當,有力氣,能護送他們到達彼岸的男人。而狗蛋更傾向于選擇身強力壯能戰勝海浪狂風,活下來的希望更大的人。
23個人,23個心眼,誰也說服不了誰,只能聽天由命。海浪的呼嘯聲,沉船吱吱嘎嘎的壓迫聲,敲打著每個人的心。
船快沉了。
生的希望每個人都有,選擇生死的愿望每個人都有。在磨難中,23個人成為一個集體,共患死難的慷慨譜寫成了一曲悲壯的晚歌。
他和狗蛋一起成為了23個人的希望,他們把生的希望交給大家,讓每個人都參與選擇。他們交給每人三張選票,選擇自己的內心,選擇生與死的門檻。
大家都很莊嚴,表情凝重,認真思索填寫,認真投票,因為他們每一票都是在判斷每個人的生死,他們不想浪費這點最后的權利。絕路之下有選擇是一種美麗的幸福,他們感謝這樣的選擇,他們感到內心的平靜,每個人都幸福的填寫了一道生與死的選擇題。
最終結果可以想象,希望,延續,擔當成為了大家的共識,他有幸被選擇。
最后半截船沉了,把生留給別人,選擇死的他們化為了千古永恒。
小船載著希望出發了。
他太渺小了,三個人的搏斗難敵海神的力氣,最終被大海的咆哮所吞沒。
都死了。
他也死了。
死之前,一張船票在他眼前晃蕩,漂亮的字體能告訴人,那是他留給自己的。
三、葬禮與重生
泰坦尼克號沉了,唯一的小舢板也沉了,據傳一向相信自己孔武之力的狗蛋,也和鯊魚進行了遭遇戰,連骨頭都沒有剩下。一船的人全死了。
大船姑且不論。
半截船的23人被人將尸首撈起,一流排在了碼頭上。
貪戀紅塵,陰魂不散。23人隨尸上岸,每個人就站在自己的尸首旁,垂淚悲天,嘆人情有冷暖;割舍難斷,聽嫡親在埋怨;頓足捶胸,生活停步不前。
真正是:
風吹海外起悲聲,
信傳山野天欲傾。
致親遠游發未染,
天堂路遠難飛鴻。
看扶柩至親:淚灑靈臺,親人腸斷;天地同悲,山河抽噎。
看高朋祭奠:家國天下,親朋友人;肩挑重擔,笑對責任;相夫教女,典范永存,殷殷乎,家與世界同飛,款款然,笑隨成長共勉。
話語沉重,留不住你爽朗的笑聲,淚眼模糊留不住你熱愛生活的深情。留下的是親人的思念和無盡的悲情。
你累了,歇歇腳吧,放下手里的擔當,放下手里的活計,放下心里的渴望,帶著親人的囑托走吧。生活依然繼續,日子依然順延。在沒有你的日子里,我們所有人會以你為榜樣,春花秋月,綠水青山。
他,狗蛋................淚模糊了雙眼。
他們看著自己躺在棺材里,被送別的親人一點點,一點點,把蓋子嚴絲合縫的蓋上,光線一點點的暗淡,直到陰陽阻隔兩重天。錘子敲打在封釘上,咚......咚.....咚......就好像敲打在他的心上。
他們都瘋了,呼喊親人,阻擋工人,但是沒有人看得見,沒有聽得見
他們說還有該做的事沒有做完。有的答應老婆孩子去看看生態園的、有的和女朋友約好下半年走上紅地毯、有的要陪老人盡孝,還沒有實現、有的結婚多少年都沒給老婆買過一件漂亮衣衫、還有人說,要有明天,一定要把秘密和某人談談。
主持人說,你們走吧,不要留戀,那里還有明天。
狗蛋說,鯊魚吃了我20萬私房錢。他說,父母還在養老院等我把家還.................還有人說,為什麼自己做事一定要留到明天,明天,明天。
冥冥中有歌聲響起:
“明天在哪里,
誰會在乎你
即使倒在路上
接受放逐困惑自由,
就像風一樣,
吹過坎坷,
不平的路途,
漫漫的腳步婆娑
慢慢的足跡斑駁
或者連一絲痕跡
都不留在這里。”
葬禮正在進行。
他急得哀嚎悲嘆:明天,那里還有明天。
下雨了,人四散奔跑,他也跑,突然被命運絆倒, 他醒了,眼淚打濕了枕頭。
原來是南柯一夢。
看著熟悉的環境,想著熟悉的人,該做的事該做了,不要遺憾。他去了養老院陪老人吃了一頓踏實飯,他去了購物中心給老伴選了一枚鑲鉆的禮品。
原來,死一回才知道生活的重要。
他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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