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劇《權力的游戲》里,有一個國王叫伊里斯·坦格利安,是坦格利安家族最后一位登上鐵王座的成員。他在統治后期逐漸變得反復無常,甚至陷入瘋狂,喜歡將人活活燒死,被稱為“瘋王”。在中國古代,也出現了一個精神失常的皇帝。他就是宋朝第十二位皇帝、南宋第三位皇帝宋光宗趙惇。
紹興十七年九月乙丑日(1147年9月30日),趙惇生于孝宗藩邸。是宋孝宗趙昚第三子,母親是成穆皇后郭氏。紹興二十年(1150年),賜名趙惇,授右監門衛率府副率,轉榮州刺史。宋孝宗即位后,趙惇拜鎮洮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封恭王。
宋光宗畫像
孝宗當時共有三子健在,長子趙愭封鄧王,次子趙愷封慶王,卻沒有確立太子。當時,嫡長子趙愭正值及冠之年,完全有資格立即冊封為皇太子。然而孝宗卻沒讓他入主東宮,而是如普通皇子那樣出閣就第。其原因也許有三:其一,孝宗系出太祖一脈,父皇高宗則是太宗后裔,如今孝宗雖位登九五,卻不便迫不及待地冊立太子,以免引起太上皇的不快;其二,孝宗即位之初就措置北伐,銳意恢復,無暇顧及冊立;其三,在一母所生的三個兒子中,孝宗自以為第三子趙惇“英武類己”,而對居長的趙愭性耽詩文則頗不以為然,故難免產生將此事擱置的想法。
東宮虛位很快成為政治敏感點。乾道元年(1165年)五月二十一日,鄧王府申報皇長子生了皇嫡孫。而此前恭王夫人李氏早已生下皇孫趙挺,卻遲遲不移文申報。就在鄧王府申文當晚,恭王府才急匆匆補上這一手續。次日,秘書少監兼恭王府直講王淮去見參知政事錢端禮,說:“四月十五日,恭王夫人李氏生皇嫡長孫,請討論有關典禮。”錢端禮聽了十分惱怒,他的女兒就是鄧王夫人,豈能坐視皇嫡長孫的名分歸了恭王的兒子。第二天,端禮奏稟孝宗:“在皇嫡長孫問題上,王淮力主年均以長、義均擇賢之說。請圣上會禮部太常寺檢照應行典禮。”
孝宗馬上意識到問題的復雜性。“這是什麼話,都不是他應該說的。”接著便明確表態:“朕知道了鄧王府申文后,恭王府才申告的。不必再差禮官檢照禮文了。”孝宗免去了王淮的恭王府直講,改放外任。王淮的上言是否出自恭王夫婦的指使,史無明文,但至少代表了他們的意向。而恭王夫婦之所以萌生在皇孫問題上爭名分的念頭,顯然與東宮無主的局面有關。
也許為避免因儲位不定而引起政局動蕩,在皇嫡長孫之爭的兩個月后,孝宗正式冊立皇長子趙愭為皇太子,為這場名分之爭畫上了句號。
宋孝宗畫像
然而好景不長,乾道三年(1167年)七月,僅僅當了兩年皇太子的趙愭病逝,終年二十四歲,謚號莊文太子。東宮再次虛位,但恭王夫婦對年前王淮免職冷暖自知,隱隱覺察到孝宗的不滿,故而不敢輕舉妄動。這時恭王的長子趙挺已死,而莊文太子的嫡長子趙挻還在。在歷史上,嫡長孫直接繼承大位也并不是沒有先例,關鍵在于孝宗的選擇。
乾道四年十月十九日,恭王的次子趙擴出生。不久,宮禁內一則奇談不脛而走:恭王夫人李氏生趙擴以前,夢見一個大太陽墜落到庭院里,用手承接它,從而懷孕有娠。在君主世襲制下,太陽是人君的一種象征物。宋太宗據說就是杜太后夢見神人捧著太陽給她,才生下他的;而宋真宗也是其母李氏“以裾承日”才懷上的。恭王夫人這一白日夢的潛臺詞不言而喻。這一夢話的出籠,與其說為兒子爭天命,還不如說在為老子恭王爭奪皇位繼承權。恭王府就是孝宗即位前的普安郡王府,太陽落在潛邸的庭院,他自然不會產生反感,這一無稽之夢也堂而皇之載入了國史。
不過,孝宗仍遲遲不立新太子。按照慣例,慶王、恭王同為嫡出,理應立長。但慶王秉性寬慈,雖因此頗受太上皇寵愛,但寬慈太過不利于宗社大計,在福相上似乎也差了點。相比之下,孝宗更欣賞恭王的英武勁兒(不知從哪兒看出來的),三個兒子中還數他閱經史、習藝業最多。但恭王排行在后,如果立他,于禮不順。這樣,立儲之舉便一拖再拖。
乾道六年新年剛過,豪雨夾著驚雷,接著便是一場漫天大雪。左諫議大夫陳良翰上疏認為,天象反常與久不建東宮有關。右相虞允文也請孝宗早立太子。孝宗在郊壇祭天的時候單獨召見虞允文,說:“立太子事,朕只想與丞相一人商議,怎麼樣?”從立儲上的一再遷延,虞允文看出了孝宗的猶豫與意向,然而處在獨相的地位,他不能避而不答:“這是陛下的家事,臣不敢參預”,接著他敘述了太宗末年召見寇準問立東宮的故事,意味深長道:“太宗共八子,真宗為第三,體味寇準奏對曲折之間,其意只在由太宗親自決定而已。我的忠誠也只是期待陛下圣裁!”孝宗似乎最終下了決心,說:“這事沒什麼可猶豫的了。立太子放在初春吧。”允文答道:“臣謹奉詔。希望到那時,陛下不再變動。”
立儲之事在孝宗與虞允文的數度密議中緩慢地推進。在夫人李氏夢日生子的鼓吹后,恭王不敢有更大的造次,但覬覦儲位的那顆心卻從未放下過。據《四朝聞見錄》記載,有一天恭王外出,車乘遭到一個軍漢的攔截,衛士上前扯開這個蓬頭垢面、瘋瘋癲癲的軍漢,他卻罵罵咧咧地口吐臟話,甚至撿起瓦礫拋擲圍觀的孩子們。恭王喝問:“你是誰?”那漢子連聲自報姓名道:“三王得,三王得。”恭王素來熱衷于算命、卜兆,一聽“三王得”,就悟出這是個大吉之兆:三王,我恭王不正是排行第三嗎?三王得,也就是說我三王將得到儲位啊!于是,他下令正在拉拽的衛士放那軍漢回去,自己也喜滋滋地懷著好兆頭打道回府了。
冊立皇太子之事終于明朗化了。乾道七年(1171)二月七日晚朝時,孝宗正式將立太子的御札頒示大臣,當夜由翰林學士鎖院起草相關的詔書。自稱“閑人不管閑事“的太上皇帝高宗也過問了這件事,他與太上皇后吳氏在慶王、恭王之間“獨導孝宗以光皇為儲位”。這天晚上,太上皇特意只召慶王進德壽宮。德壽宮由秦檜舊第擴建而成,有亭臺樓榭之勝、湖山泉石之美,高宗禪位后就移居于此。當時人習慣把位居臨安城南的皇宮稱為南內,把德壽宮叫做北內。若不是朝賀、圣節等特殊日子,一般的皇孫也不能隨意出入德壽宮的,慶王聽說太上皇召他宴宿北內,次日再回王府,自然十分樂意。
第二天,孝宗御文德殿,宣布冊立恭王趙惇為皇太子。接著宣讀了慶王趙愷進封魏王、出判寧國府(今安徽宣城)的詔書。這時,魏王還在北內陪著他那太上皇帝的翁翁徜徉在湖光山色之間。等他回到王府接到麻制,才明白了一切。
宋高宗畫像
不久以后,魏王去德壽宮見太上皇,談話間老大不高興:“翁翁留我,卻讓三弟越位做了太子!”太上皇一時語噻,安撫他道:“兒道是官家好做?做時可煩惱呢!”三月下旬,兩府宰執在玉津園為魏王出判外藩設饌餞行,宴罷登車,魏王對虞允文鄭重而懇切地說:“還望相公保全。”他深知允文在立儲中的作用與在朝廷上的影響,在入主東宮的競爭中,他成了失敗者,但不希望有更大的政治漩渦將自己吞沒。出判寧國府三年以后,他改判明州(今浙江寧波),在兩地他都究心民事,頗有仁政(如果當上皇帝也是個仁君)。淳熙七年(1180),魏王病逝明州的訃聞傳來,孝宗泫然淚下說:“過去之所以越位立儲,就為這孩子福氣稍薄,沒料到這麼早就過世立了。”在潛意識里,他要為自己越位建儲尋找站得住腳的解釋。
孝宗對太子的教育和歷練抓得很緊,要求很高,太子的表現也還令他滿意。不過一晃十幾年過去,太子趙惇已經年過不惑,他企盼父皇早日禪位,但孝宗卻似乎毫無這一意向,他或許仍指望有朝一日能親手實現恢復中原的夢想,太子卻有點耐不住了。一天,太子瞅了個機會向孝宗試探道:“我的胡須已經開始白了,有人送來染胡須的藥,我卻沒敢用。”孝宗聽出了兒子的弦外之音,答道:“有白胡須好,正好向天下顯示你的老成,要染須藥有什麼用!”這幾年,他也確實有些疲倦了,隆興北伐失利后,他等待機會等了20幾年,看來恢復夢在自己手里已然無望,但仍打算把國家治理得強盛些。還有一個原因,也使孝宗不能立即禪讓:太上皇還健在,自己一旦禪位,兒子又要另撥一筆浩大的供養費,僅從“重惜兩宮之費”出發,禪位也只能等到太上皇百年之后。
自從碰了軟釘子,太子不再向孝宗重提此事,卻把目標轉向了太上皇后吳氏。他好幾次請太上皇后品嘗時鮮佳饌,太上皇后有點納悶地問貼身內侍:“大哥屢屢破費排當,這是為什麼?”當時,宮中宴飲成為排當。有人道:“想讓娘娘代他勸皇上。”太上皇后笑了。
不久,孝宗到北內問安,從容說話間,吳氏便說:“官家也好早些兒享福,放下擔子給孩兒們。”孝宗道:“我早就想這樣了,但孩兒還小,未經歷練,故不能馬上給他。不然的話,我自然早已快活多時了。”吳氏也不便過分勉強。太子估計太上皇后已經傳語父皇了,便又設排當,再請吳氏。吳氏對他說:“我已經給你父親說過了,他說你還是未經歷練的孩子。”太子一聽這話,一把抓下幘巾露出頭發說:“我頭發都白了,還說是孩子!這豈不是罪過翁翁嗎?”翁翁指高宗,他禪位時,孝宗僅36歲,比太子現在還年輕,太上皇后語塞了。
宋高宗皇后吳氏畫像
正面試探,側面敲擊,都無濟于事,太子只能乞靈于他篤信不疑的扶箕術了。《四朝聞見錄》記載,請入東宮的箕仙姓陳,江山縣清湖鎮人,父子同操一業,人稱“清湖陳仙”。太子召老陳入宮,自己卻穿白絹上衫,系小紅腰帶,改換了裝束,避而不見。內侍設好了香案,焚化了問狀。箕仙降臨了,執筆寫下“皇太子淳熙十六年二月壬戌即大位”。內侍拿進去交給太子,命犒以酒肴,贈以金帛,送陳仙出宮時叮囑他切勿妄語而泄露天機。太子這才感到心里踏實。
就在請箕仙不久,淳熙十四年(1187年)十月八日,太上皇駕崩,廟號高宗。對高宗之死,孝宗號慟欲絕,兩天一點東西也不吃,表現出深切的悲痛。本來儒家三年喪制,實際服喪27個月。而宋代之制,嗣君為先帝服喪,以日易月,三天后聽政,13天小祥,27天大祥。然而,為向天下后世表示自己“大恩難報,情所未忍”的孝心,孝宗堅持自我作古,實行三年之喪。
政務的勞頓,喪期的悲痛,孝宗日感疲憊,覺得到了該傳位的時候了。不過,他對太子似乎還不放心,總認為應該讓他多經歷練。于是先下令讓太子參決政事,強化訓練他治國理政的能力。
淳熙十六年新年,孝宗召見宰執班子:“近來理政稍感倦憊,這十來天中想禪位給太子,以便退居休養,服喪盡孝。”大臣們都交口贊同,只有知樞密院事黃洽沉默不語。他執政六年,少有建明,有同僚譏諷他循默。孝宗便問他:“卿以為如何?”黃洽答道:“皇太子能當大任,但李氏不足以母儀天下。陛下應深思熟慮。”孝宗未料黃洽直言如此,頓時驚愕地反應不過來。黃洽卻從容地接道:“陛下問我,我不敢沉默。但既然說了,從此便再也見不到陛下了。陛下他日想起我的話,再想見我,也不能夠了。”退朝以后,他便力求去位。
這太子妃李氏是什麼人?為什麼黃洽說她不能母儀天下呢?李氏是安陽人,慶遠軍節度使李道的二女兒,據說出生的時候,有黑鳳凰聚集在李道軍營前的石頭上,李道覺得很奇異,就給女兒取名鳳娘。宋高宗在位時,有一相士名皇甫坦,他治好了韋太后的眼疾,因而獲得高宗信任。有一次,皇甫坦來到了李道家中,李道知道皇甫坦是個著名的相士,于是請皇甫坦為他的三個女兒相面。李道的長女與三女也沒甚特別,可是當二女鳳娘出來拜見時,皇甫坦卻說此女面相當大貴,因而不敢受拜。皇甫坦自從在李道家遇上鳳娘后,便連夜趕回京師求見已為太上皇的高宗,說已為他找來了一名好孫媳,又提議以面相大貴的李鳳娘為孝宗三子恭王趙惇之妃。高宗一直對皇甫坦深信不疑,便作主讓恭王與鳳娘成婚了。不過,李鳳娘天性悍妒,當了太子妃之后越發驕橫悍狠了。經常在高宗、孝宗二宮里數落太子身邊的人,高宗不高興,對吳皇后說“:這個婦人是將門之種,我被皇甫坦所誤。”孝宗也多次訓斥李鳳娘:“應當以皇太后為榜樣,否則,將要廢去你。”李鳳娘懷疑這個意思出自皇太后(即高宗吳皇后),從此忌恨吳太后。
宋光宗皇后李氏畫像
黃洽目光如炬,看出李鳳娘今后必將興風作浪,擾亂政局,才在孝宗面前說出這番話來,然而孝宗雖然也對李氏不滿,但禪位之事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黃洽之言也不能改變進程。
二月二日,內禪大典終于舉行了,趙惇這才穩穩地圓上了皇帝夢,他猛地記起今天的紀日干支是壬戌,竟與清湖陳仙的扶箕之語完全吻合。趙惇最初封為恭王,封地為恭州,后來當了太子,現在又登了帝位,真是“雙重喜慶”,于是下令升恭州為重慶府,重慶這一名稱由此而來。
趙惇即位之初,改元紹熙,即所謂“將紹淳熙之政”,意思是志在繼承孝宗的淳熙之政。光宗下詔求直言,實行“薄賦緩刑”,在經濟方面也實施了一些改革措施,但或是杯水車薪,小惠未遍;或是有始無終,言行不一;或是只顧眼前,不治根本。《宋史》評價光宗“薄賦緩刑,見于紹熙初政,宜若可取。”有些過譽了。
有孝宗侍奉太上皇高宗的前例,在父子關系上,光宗似乎只須奉行故事,但光宗對待親生父親孝宗卻遠不如孝宗對待養父高宗。類似孝宗當初陪太上皇高宗和太上皇后吳氏釣魚、賞花、游湖、觀潮、納涼、玩月諸事,紹熙初政也偶有仿效,但次數屈指可數,有時還會生出些不快來。紹熙初年初夏的一天,荼蘼花開了,光宗獨自率宮中嬪妃游覽聚景園。大臣們對此議論紛紛,認為高宗在世時,孝宗凡出游,必恭請高宗同行,而光宗只顧自己游玩。看到這樣的奏章,光宗極為惱火,說:“壽皇也有不請太上皇的時候麼!”恰逢此時孝宗聽說光宗出游,遣宦官賜玉杯佳釀給光宗,光宗余怒未息,手握不穩,不小心打碎了玉杯。宦官回到重華宮,將事情的經過掐頭去尾,只稟報說:“皇上一見太上皇賞賜,非常氣憤,連玉杯都摔碎了。”孝宗心中自然不快。另有一次,孝宗約太皇太后吳氏游東園,按例光宗應前往侍奉,可到了家宴之時,卻仍不見他的蹤影。一向搬弄是非的重華宮宦官故意在園中放出一群雞,命人捉又捉不著,便相與大呼:“現今捉雞不著!”當時臨安人稱乞酒食于人為“捉雞”,宦官們顯然語帶譏諷,暗指孝宗寄人籬下的處境。孝宗雖佯裝不聞,但內心的憤怒與痛苦可想而知,畢竟光宗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連起碼的禮數都沒有,作為父親,豈能聽之任之?
光宗只有一個兒子嘉王趙擴,很想立為太子。但孝宗覺得嘉王天性懦弱,不適宜繼承皇位,相比之下,魏王趙愷的兒子嘉國公趙抦生性聰慧,深得孝宗喜愛。孝宗對光宗說:“當初,按例是應該立你二哥魏王的,因你英武像我,才越位立你,想讓你成一番王業。如今你二哥雖已去世,但他的兒子嘉國公還在。”也許出于對魏王雖然居長卻未能立儲的歉疚心理,孝宗對趙抦尤為疼愛,所謂“憐早慧以鐘愛”。太宗傳位己子,在孝宗心中總是憾事。當初,他為王業中興,不拘常例,越次建儲,如今,比起早慧的嘉國公來,嘉王明顯“不慧”,為什麼就不能讓嗣皇帝不傳位于子而傳位于侄呢?太上皇正是這麼考慮的。光宗不便反駁,只好隨口敷衍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內心卻是老大的懊惱與怨懟。光宗直到退位都始終未立太子,但太上皇那番意思卻成為他心頭拂不去的陰霾、搬不走的巨石,也在他與太上皇的父子關系上劃出了無法彌合的裂痕,他后來精神病發作與此也不是絕無關系的。
李鳳娘當上皇后以后更加驕橫跋扈,當然,李鳳娘的所作所為,已為太上皇的孝宗與太上皇后謝氏也早留意到了。謝氏為皇后時,對太上皇高宗和吳太后孝順有禮,恭敬非常;可是如今李鳳娘不僅對丈夫光宗無禮,更處處頂撞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在太上皇后好言相勸時,以一句“我與皇上是結發夫妻,嘉王是我親生的,名正言順,又有何不可?”回應,暗諷公公婆婆,諷刺公爹孝宗不是高宗親生子,嘲笑婆母謝皇后不是孝宗原配妻子,孝宗與謝太后自是非常憤怒,打算廢掉李鳳娘,但由于太師史浩認為立后不久便廢后實過于草率,堅決反對,致使廢后一事不了了之。
宋孝宗皇后謝氏畫像
光宗即位不久就心臟不好。太上皇既擔憂又關心,從民間搞到秘方,合了一大丸,據說服了心病即可痊愈,準備派人送去,又恐李皇后截留,便打算光宗每月四朝來問安時面交給她。大內宦官早就企圖制造三宮摩擦,便對李皇后說:“太上合了一大丸藥,只等官家過宮便賜藥給他。萬一有意外,可怎麼向祖宗、社稷交代啊!”李皇后聽說太上皇不同意立嘉王為太子,卻屬意于嘉國公,不能不多一份心眼,就派人去打探,果然有藥準備著,便銜恨在心,以為太上皇也太狠心。于是向光宗哭訴:“壽皇不同意立嘉王,就是想廢你,給你服那大丸藥,就是讓嘉國公好早點即位。”光宗本來就窩著一肚子火,現在一聽皇后的挑唆,也有點信以為真了。
光宗即位以后,妃嬪也多了起來,皇后李鳳娘卻爐火中燒,開始不擇手段的報復。有一次,光宗在宮中洗手,剛巧留意到捧著盆子侍候在側的宮人一雙白滑的手,便自然稱贊了兩句。可是,這小事卻為李皇后得悉,結果,于同日下午,李皇后派人送來了一個食盒給光宗,光宗打開一看,赫然是當日那位宮人的一雙手,光宗驚嚇得不能言語,更因此而病了好幾天。
對光宗偶爾遇上的宮人也如此殘酷,實在不難想象李鳳娘會如何對待光宗的妃嬪了。當時,光宗后宮除皇后外,還有黃貴妃、張貴妃、符婕妤等妃嬪。黃貴妃本是孝宗謝貴妃(后立為皇后)的侍女,光宗初為太子時,孝宗因見他缺少姬妾服侍而把黃氏賜給他。光宗對黃氏亦算寵愛有加,即位后便立為貴妃。可是,李皇后實在不能容忍黃貴妃得寵。紹熙二年(1191)十一月二十七日,按慣例,光宗將主持即位后首次祭天地的大禮。宋代祭天地前,皇帝必須在前一天享太廟、受誓戒,而皇帝受誓戒后不能入住后宮,必須夜宿南郊青城的齋宮。李皇后就在大禮前一天虐殺了黃貴妃,派人去通報了貴妃“暴死”的消息,自己到玉津園散心去了。張貴妃、符婕妤兩人,也因皇后嫉妒而被下令改嫁平民,相比慘死的黃貴妃,她倆可算是幸福多了。
光宗在齋宮接到稟報,又驚駭,又憤怒,他絕不相信活生生的黃貴妃會一天之間無疾暴卒,猜想必是李鳳娘下的毒手。但明天是祭祀大典,他不能違背禮制趕回后宮看個究竟,便哭泣不停。
郊祀大禮在下半夜丑時七刻(即二十七日凌晨三時左右)開始。這時,星月當空,夜色清澄,光宗一夜淚流不止,只能強打精神進入指定的位置,穿戴上袞冕,拿起大玉圭,準備主持大禮。
忽然,狂風驟起,把祭壇上燈燭全數吹滅,祭壇頓時漆黑一片。轉眼間,一兩朵未熄滅的火苗被狂風猛地吹向了周圍的簾幕,簾幕呼啦啦傾倒了下來,火舌卻狂竄起來,蔓延成勢不可擋的大火。光宗被這突如其來的景象嚇呆了。在場的陪祀人員也都被狂風烈火驚退了。瞬間,大雨夾雜著冰雹劈頭蓋臉地打下來,夜黑如墨,風火雨雹之中,眾人都自顧不暇,也無法前往救駕了。
不一會兒,天色霽晴,大火已被豪雨撲滅。曙光微熹中,玉帛牲牢狼藉遍地,連祭祀用的鎮圭也不知去向了。郊禮已無法進行。內侍們這才把嚇懵了的光宗扶上車駕,送回大內。昨天,接到黃貴妃暴死的噩耗,今天又受到大驚嚇,光宗自“以為獲罪于天,且憚壽皇譴怒,憂懼不寧”,“震懼感疾”,患上了精神分裂癥。
皇帝被送回大內,黃貴妃的死因大白。但光宗對悍后無可奈何,得知真相只能咬牙切齒,精神病徹底發作。實際上,精神病遺傳因子早就潛伏在光宗的體內,平日一無節制地酗酒,再加上震驚與恐懼的雙重猛擊,病情來勢洶洶,“噤不知人,但張口囈言”。
內侍馳報北內,太上皇孝宗和太上皇后謝氏連夜趕來探視,見光宗雖已睡去,卻仍滿口噫語。孝宗既擔心又氣憤,便把李皇后喊來。李鳳娘與親信內侍隱瞞了虐殺貴妃的事,只說皇帝飲酒過度而驟然發病。太上皇大聲訓斥道:“你不好好照顧皇帝,反而使他病到這等地步,全不顧宗廟社稷之重,”憤怒至極時扔下一句話,“萬一好不了,就族滅你李家!”太上皇準備回時,光宗醒了,聽內侍說壽皇在,便矍然而起,驚怖地下榻叩頭,請罪不已。孝宗慰解再三,仍不能使他釋懷。
光宗這一病可真不輕,太上皇在重華宮焚香祝天,祈禱兒子早日病愈。大約半個月后,他的病情才有所好轉。照例,冬至有大朝會,但皇帝病得連邁腳蹬樓都不行,只能免了。病情稍愈后,李皇后哭訴說:“我勸官家少喝酒,就是不聽。近來你病了,壽皇幾乎要族滅我李家。我李家有什麼罪過?”接著又把太上皇的話歪曲走樣地搬弄了一番:“聽留正得到圣語說:如再過宮,一定要留住官家,不讓還宮。”精神分裂癥病人,本就容易妄想別人暗算自己,光宗聽了李鳳娘這番話,再與她此前挑唆的丸藥、廢立等謠言串聯起來,自此以后始終擔心太上皇要害他、廢他,內心深處視每月四朝重華宮為畏途,總千方百計找尋借口,拖延日期,于是導致了持續數年的過宮風波。
郊禮以后的第15天,光宗才在殿內召見宰執大臣,他的病已不可能真正痊愈。大朝會幾乎不再舉行,即便聽政,他對臣下也經常“目瞪不瞬,意思恍惚”。從紹熙二年歲末起的兩年多里,就由這樣一個精神病患者君臨天下。
光宗的病情時好時壞,無法正常處理朝政,這正中皇后李氏下懷。從紹熙三年開始,“政事多決于后”,大權旁落李氏之手。然而,她既無興趣也無能力參決朝廷大政,權力對她而言,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為娘家大撈好處。她封娘家三代為王,侄子孝友、孝純官拜節度使,一次歸謁家廟就推恩親屬26人,172人授為使臣,下至李家門客,都奏補得官。李氏外戚恩蔭之濫,是南宋建立以來所沒有的。李氏家廟也明目張膽地僭越規制,守護的衛兵居然比太廟還多。李后一門獲得的顯赫權勢、巨額財富,無疑都是其患病的丈夫光宗所賜。
在威嚴強干的父親長年震懾下,孱弱無能的兒子容易形成壓抑扭曲的心理。而太上皇在皇位繼承人上的表態,則讓光宗認為,不僅對嘉王的皇太子地位,甚至對自己的皇位,都是警告和威脅(雖然實際上完全沒有他想象的這麼嚴重)。在別有用心的李后和宦官們不斷離間挑撥下,這種恐懼感逐漸成為光宗揮之不去的陰影,其心理和精神壓力越來越大,終于導致了無端猜疑和極度偏執的癥狀。他視重華宮為畏途,不再定期前去問安,盡可能躲避著孝宗。天子孝行有虧,臣子勸諫責無旁貸,而臣僚們的這些言行更激起光宗的固執與疑懼,終于引發歷時數年的過宮風波。
紹熙四年(1193)九月重陽節,百官請求光宗朝到重華宮看望父親孝宗,終為李后所阻未成。因此全國上下都盯著光宗,看他是不是去看父親。除了親近的大臣之外,人們并不知道皇帝已經發瘋,只知道他很不像話,不尊敬父親,一點人情味也沒有,上自官員紳士,下至販夫走卒,搖頭嘆息,說話已很難聽了。太學生也鬧起了學潮,幾百人集體請愿;許多官員上書不見采納,紛紛辭職;皇帝的人倫問題漸漸演化成全國性的政治危機。
紹熙五年(1194)新年剛過,太上皇病了,皇帝則疑竇再啟,一次也沒去探病問安。壽皇的病情并不嚴重,但兒子拒絕前來,心中很不是滋味。因此病情急轉直下,有一天,他登上望潮的露臺,聽見宮墻外里巷小兒嬉鬧著大叫:'“趙官家來了,趙官家來了!”便喃喃自語:“我叫他尚且不來,你們叫也枉然啊!”他凄然不樂,病勢轉劇,急劇地走向了生命的盡頭。
一日,嘉王到重華宮問疾,來日無多的太上皇見到皇孫,略覺安慰。他知道:兒子就是受李鳳娘的刺激才驚懼發病的,也是聽信她的讒言才畏忌過宮的。想起內禪前夕黃洽的直言,如今人之將死,不僅黃洽見不到,連兒子都見不上一面,孝宗撫幾長嘆道:“悔不用黃洽之言。”眼淚便流了下來。這天以后,他進入了彌留狀態,但神志仍清楚,他悲憤地拒絕服藥,自病重以來,兒子一次都沒來看望過自己。
六月九日,太上皇孝宗駕崩。群臣力請皇帝即刻過宮,光宗卻起身入內,群臣相率拉著他的衣裾泣諫:“壽皇已崩,陛下應上輦一出。”隨至福寧殿前,群臣不退,光宗哭著說:“這里不是你們去處。”說完急轉身入內,衣裾為裂。其后,皇子嘉王好幾次入宮泣請,光宗卻閉門不出。看來,連太上皇喪禮都不能正常進行了。
以后幾天,任憑宰相群臣一再奏請,光宗就是穩居深宮,拒絕往行喪禮。朝中騷動,尚書左選郎官葉適向左丞相留正建議,立皇子嘉王趙擴為監國,以釋疑謗。留正于是率宰執數請,光宗表示想要退位。知樞密院事趙汝愚主張禪位給嘉王,而留正認為建儲詔尚未下達而談及此事,日后一定難以相處,于是稱病離開相位而逃。趙汝愚被迫通過知閣門事韓侂胄將內禪之意向太皇太后請示,次日,趙汝愚請立嘉王為太子,并且說到光宗批有“念欲退閑”,于是太皇太后應允。七月五日,太皇太后命汝愚以旨諭嘉王趙擴即位,嘉王聽了驚惶欲走,被韓侂胄扶持住,便連聲喊道:“告大媽媽,臣做不得,做不得。”太皇太后吳氏立刻命太監說:“去拿黃袍來,我親自給他穿上。”嘉王拽著韓侂胄的胳膊,繞著殿柱逃避不止。太皇太后大聲喝令他站定,數說道:“我見你公公,又見你大爹爹,見你爺,今天卻見你這模樣!”她稱得上是一部南宋史的見證人了,高宗、孝宗、光宗做皇帝,他都看在眼里,沒想到皇位危機竟折騰到這步田地。嘉王見太皇太后發怒,只得披上黃袍,機械地拜個不停,嘴里仍喃喃道:“做不得,做不得!”趙汝愚勸請,嘉王仍自言自語道:“我無罪。恐負不孝之名。”趙汝愚說:“天子應當以安社稷、定國家為孝,如今朝廷內外憂心忡忡,萬一發生意外變故,置太上皇于何地?還稱得上孝嗎?”嘉王這才收起雙淚,側身就御座之半,是為宋寧宗。宋寧宗登基后,尊光宗為太上皇,皇后為壽仁太上皇后,移駕泰安宮。一場老皇帝缺席、新皇帝勉強登位的內禪終于收場了。
宋寧宗畫像
宋寧宗在北內登基,南內的光宗尚蒙在鼓里。直到楊舜卿奉命前來提舉泰安宮時,才告訴他:“新皇帝是官家的兒子做了!”第二天,寧宗在韓侂胄引導下前來問候起居,光宗正躺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問:“是誰?”韓侂胄代答道:“嗣皇帝。”光宗直愣愣盯著他看,問道:“是我兒嗎?”回答說:“知閣門事韓侂胄。”光宗便側轉身子面里睡去,再也不搭理誰。他的精神病又復發了。
寧宗率百官朝見太上皇,光宗把寢殿大門關得緊緊的,讓兒子吃了個閉門羹。光宗徹底瘋了,他拒絕見兒子,不愿意聽到自己被稱為太上皇。雖然當年他也曾迫不及待地巴望父皇禪位給自己,自己卻不情愿這麼早就讓位給兒子。于是長期拒絕接受寧宗的朝見,依然住在皇宮之中,不肯搬到為太上皇預備的寢宮里。
光宗對于失去皇位的擔心終于應驗,病情因此又加重了。他常常呆想著過去的是非得失,有時他會怒目詬罵自己,有時則失聲痛苦不已。與他一同失勢的李鳳娘一反常態,對光宗不再像以前一樣咄咄相逼,反而有同病相憐之心。她惟恐觸動光宗脆弱的神經,常以杯中之物來寬解光宗心中的郁結,還反復叮囑內侍、宮女,不要在光宗面前提起“太上皇”和“內禪”等敏感字眼。
這年冬天,寧宗初郊禮成,向太皇太后恭謝回鑾,御樂聲飛飛揚揚地傳了過來。光宗對御樂還是有記憶的,便問什麼事。李鳳娘誑他道:“市井上有喜慶事吧!”光宗頓時大怒:“你竟騙我到這種地步嗎?”說著掄臂打了過去,把李鳳娘掄倒在門框上。
從此以后,光宗經常神情恍惚,瘋瘋癲癲地在宮禁里跑來跑去,宮女與內侍都怕撞見他,私下里叫他瘋皇。
李鳳娘還是那麼迷信方術。聽算命的說她會有災厄,便在大內僻靜處辟了一間精室,獨自居住,道妝而事佛,終于在那里生了病。由于她平日為人,大概也不會有人前來照顧她。慶元六年(1200年)六月,寧宗知道她命在旦夕,頒布了大赦詔書,借以表白孝道。次日,她孤寂地死在精室里,終年56歲。長御為她取皇后禮服,管鑰匙的人怨恨她悍狠,不愿打開久閉不啟的中宮殿門,責問道:“憑誰之命給她這皇后穿的袆翟?”袆翟沒取到,按禮也該將尸體抬回原皇后中宮去治喪,只得找人用席子裹著抬回去。半路上,聽人喊:“瘋皇來了!”抬的人丟下尸體作鳥獸散。過了好一會兒,才知是訛傳,烈日驕陽已把尸體曬出了惡臭。治喪時,宮人們只能雜置鮑魚,燃起數十餅蓮香,淆亂難聞的臭味。
兩個月后,瘋皇也病危了,寧宗仍頒大赦詔書。八月七日,光宗去世,享年五十四歲。
王夫之在《宋論》里認為:“夫光宗之視晉惠,差辨菽麥耳”;“人君之忍絕其心,公為不孝,以對天下而無祚者,唯光宗獨耳!”所論都是紹熙后期情況,考慮到他的精神病癥,對其個人作譴責性評判就失去意義了,因為他本人已喪失責任能力,來為自己行為與這段歷史負責了。這樣,對光宗后期“政治日昏”的歷史責任,便不能不追溯到世襲的君主制上。正是這一制度使一個精神病患者能久踞皇位、君臨天下而束手無策,一籌莫展,這一制度的非理性于此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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