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琢璞/文
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歷:一覺醒來,為剛剛做過的一個夢黯然神傷;眼睛盯著天花板,反復回味著夢中的情節,眼角有時會溢出淚來……
幾天前的一個夜里,我就出現了這樣的情況。
那夜,我夢見回老家,村口路邊一棵棵的蘋果樹,掛滿了青青的小果子,我跳起來摘下一個,果子還沒熟,澀得很。
我走上一個高坡,那里有幾間房子,那是夢中我的家。有一個老人蜷縮著蹲在門口,那是夢中的我的父親。
那里還有一棵遮天蔽日的老蘋果樹,一樹紅彤彤的果子。
我像個孩子似的跟父親說:“大(徐州方言,對父親的稱呼,平聲),我想吃蘋果,你幫我摘一個。”
沒想到,父親一動沒動,有氣無力地說:“我感覺腿腳都不好使了,渾身要散架了一樣……從今往后,你要吃蘋果,就自己摘吧……”
我一時愣住了:這是我那平時行走如風,即使年過七旬干活也比小伙子還麻利的父親嗎?
在夢里,我怔怔地望著蒼老如風中之燭的父親,淚水奪眶而出。
醒來,淚水已經順眼角流下,打濕了枕巾。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是個不知疲倦的人。“大鍋飯”時他上過河工,種過地,逃過荒;“大包干”時他利用農閑,燒過窯、賣過豆腐;村里土地建成開發區后,他四處打工,在建筑工地干苦力活;年近七十時,工地嫌他年齡大不要他了,他參加過農民樂團,在工廠邊撿地種……總之,父親每天就像上發條一樣,勁頭十足。
我和父親的交流不多。聽母親說,小時候一個瞎子給我算命,說我同父親命相克,在一起生活就會吵架,必須盡早離家分開生活。
那時候的確如此。父親為我讀書時常大動肝火。他希望我能考上大學,離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而我對數理化似乎不怎麼開竅,常常考得一塌糊涂,令他“恨鐵不成鋼”。
父親甚至在憤怒時說過一句:“你要能吃上公家飯,哪怕使一分錢一個月,我也供你!”言語中透著無奈和絕望。彼時的父親,在我眼里如兇神惡煞。
機緣巧合。沒考上大學的我,實在不愿復讀,選擇到外地打拼,十八九歲時就與父親分開了。我想這不是“命運”的安排,那個時候的父子關系基本上都是這樣的,一個男孩子的選擇也是這樣的。
光陰飛逝,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因為不在一起生活,我和父親之間的確少了許多爭吵。一年一度回家探親,父親也很少在家,不是在地里忙活,就是在家里修修補補。偶爾回家見上一面,聊的也不多,有時甚至覺得有點尷尬。
2006年父親母親帶我奶奶在北京
“大,您身體怎麼樣?”
“挺好的。干活小青年干不過我。”
“吃飯呢?”
“一頓好幾張煎餅,能吃。”
“大,別太累著。錢不夠用我給。”
“不是掙錢的事,主要是圖個心情快樂。”
“快樂也不能把身體累垮了吧?”
“干活累不死人。不干活渾身不舒服,會生病,那才麻煩。”
“哦……”
我望著花白頭發的父親,突然發覺:父親老了,當年的“兇神惡煞”已然不在,變成了一個飽經風霜的可愛的老頭。
父親是什麼時候開始變老的呢?我使勁地回想——
難道是我將淘汰的衣服寄給他穿,他越來越覺得肥大不合身的時候?
難道是他要我為親戚辦件小事,開始變得小心翼翼跟我說話的時候?
難道是我妹妹都抱了孫子,喊他“太姥爺”的時候?
……
其實這些都不算是,感覺父親真正的變老,是一次給母親打電話,聊了家里的情況,囑咐母親注意她的老寒腿。末了,我跟母親說:“俺大在家嗎?讓大接電話。”
母親說:“在家。不過,你講電話得大點聲,你大耳朵有點聾了……”
果然,父親在電話那頭聲音很大:“喂!!喂!!我身體都好,你們放心吧!”聲音大得震得我耳朵疼。那一刻,我有想哭的感覺。
我們寫文章的常形容一個老人身體好,就寫他“耳不聾眼不花”,我記得父親老早就戴上了老花眼鏡,現在耳朵也不好使了,父親真真的老了。
從聽到父親耳朵有點聾的時候起,我的心里就開始有了小壓抑:
似乎是覺得我這麼多年欠他許多,還沒怎麼還,他就老了;
似乎是因為我回家跟他聊天太少,所以他出去干活打發時間;
似乎是我們給他的錢不夠多,他還要多掙點補貼家用……
我們,歲數再大,在父親的面前,覺得自己還是孩子。即使你生活中不愿意承認,你在夢里,還需要“父親為你摘蘋果”。
這是藏在潛意識里的一分真情流露。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能因為心中的這個“壓抑”,才做了那個父親已不能為我摘蘋果的夢。
明知道夢是假的,我還是撥通母親的電話,小心翼翼地問父親的身體怎麼樣。母親說,挺好的,今天咱村里有喜事,你大跟樂隊去吹響去了。
我心竊喜,一陣釋然。
當面不表達,背地里瞎擔心,是不是天下的兒子都像我一樣“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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