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旭(1875—1898)
藝術自媒體/ 同古堂、 撰稿人/ 林妹妹
林旭,字暾谷,號晚翠,福建侯官(今福州)人。清末維新派人士,為“戊戌六君子”之一。祖父林福祚,道光舉人,為東流知縣。因不畏權勢,平反東流獄事,為官頗稱廉正。父百敬,福柞長子,邑諸生。遺著有《晚翠軒集》。
戊戌六君子,碧血誰收?
林旭 | 沒想到算命先生說的一切都應驗了
文/ 同古堂
戊戌六君子中,閩人林旭“年最少,才具亦最明敏”,梁啟超于《戊戌政變記》中,亦贊言:“ 其于詩詞、散文皆天授,文如漢魏人;詩如宋人,波瀾老成,奧深儂,流行京師,名動一時。”
▲戊戌六君子 林旭(右上)
據悉,林旭自小才華橫溢,勤學淵博,有“神童”美名,而享譽鄉里。南洋大臣沈葆楨四子沈瑜慶,官至貴州巡撫,曾入兩江總督幕府,聞知其穎悟后,且兩家亦多有往來,將長女沈鵲應許之為妻。
▲沈鵲應
很快,年僅十八的林旭不負眾望,高中了癸巳恩科福建鄉試第一名解元,可謂春風得意。其應試之文也廣為流傳,時人、名流爭先與之交契。
如果沒有參與變法維新,以沈葆楨、沈瑜慶的顯赫,加上林旭的才華,他的前程必定是不可限量。可惜,歷史無法假設,變法失敗后的林旭未能幸免于難,為救圖存亡而成為維新先鋒的年輕人,將生命定格在那個只有“二十三個春秋的晚翠”。
其妻沈鵲應亦是穎絕秀出,師從著名詩人陳衍。在聞知丈夫就義后,其因哀毀過度,很快香消玉殞,惹人唏噓。
由于林旭二十三歲時就為變法犧牲,灑血江山,除了其遺著《晚翠軒集》外,其余者如信札,手跡等幾乎寥寥,奏章、遺疏也并未傳世,更遑論相關文字記載,因此學術界研究他的資料,十分有限,無從下手。
▲《晚翠軒集》
筆者亦是偶然從一件曹聚仁致冒效魯的信札中,覓得部分林旭生前隱秘往事,所涉內容,多為首見,對于考據林旭,乃至于戊戌變法均有重要歷史意義,頗是難得。
▲致冒效魯關于林旭信札
曹聚仁(1900—1972),民國著名記者、作家。曾主編《濤聲》《芒種》等雜志。抗日戰爭爆發后,任戰地記者,曾報道淞滬戰役、臺兒莊之捷。1950年赴香港,任新加坡《南洋商報》駐港特派記者。50年代后期,主辦《循環日報》《正午報》等報紙。后多次回內地,促進祖國統一事業。著有《中國學術思想史隨筆》《萬里行記》《現代中國通鑒》等。
冒效魯(1909-1988),字景璠,又名孝魯,別號叔子,元太祖成吉思汗的后裔,明末清初“四公子”之一,古邑如皋冒辟疆后人,民國著名大儒冒鶴亭第三子。其家學淵源深厚,少時習經史,喜詩文,有才子之名。早歲詩作即深得康有為,陳寶琛等名家的稱賞。后時與葉恭綽、胡漢民、章士釗等名士唱和。鶴亭先生對三子冒效魯能傳其學亦深感快慰,有“我有五男兒,璠也得吾筆”之句。
▲致冒效魯關于林旭信札 部分
信札中有冒廣生題詞林旭《晚翠軒集》,林暾谷即林旭。
“朝衣往事已千秋,塞艾依然涕泗流。鬼躁任渠成穢史,陸沉至竟了神州。不教故紙生體盡,別作虛名死豹留。年少朱顏今幾在,斜街回夢屋西頭。”
“戊戌六君子”中,冒廣生與林旭交情最厚。當年,林旭與冒廣生入京參加“公車上書”,皆名列于保國會之中。“往事已千秋,依然涕泗流”,可見思及林旭,冒廣生依舊悲慟不已。
▲致冒效魯關于林旭信札 部分
信中,曹聚仁提及
“我手邊所藏的《晚翠軒集》,系李拔可先生送給冒廣生先生,冒老題了詞送給余心一先生的,冒老的題詞頗有史料價值”。
其中“李拔可”即李宣龔,近代詩人,福建閩縣人,沈葆楨為其舅祖。字拔可。民國后供職上海商務印書館多年,曾任商務印書館經理,并兼發行所所長。“余心一”,字印可,潮安人,曾任南海縣縣長,廣東高等師范學校畢業,與冒廣生交好。
因題詞有史料價值,曹聚仁錄之轉于冒孝魯。
▲致冒效魯關于林旭信札 部分
“光緒丙申、丁酉間,余數往來蘇滬,暾谷方依其婦翁(沈愛蒼瑜慶)居王家厙。一日后他友處,見余書尾鈐‘東林復社后人’,伸其兩巨拇曰:‘闊人,闊人!’,明日,拉姚柳屏過訪,遂同飲偈家。”
前文有言,林旭的丈人即沈瑜慶,號愛蒼,與洋務派人物多有往來。林旭婚后,居住福州三坊七巷之郎官巷,之后隨宦沈瑜慶。其變法思想,或曾受岳丈影響。
“東林復社”為明末文社,意為“興復古學,將使異日者務為有用”,有經世致用的改革政治訴求,復社成員中有部分為“東林遺孤”。冒廣生鈐蓋“東林復社后人”印鑒,蓋因其祖輩冒辟疆為復社四公子之一。林旭見而贊言“闊人,闊人!”,應是指冒氏出身世家,大戶門第,其只會福州方言,“官話”講述不太流利。
“姚柳屏”即姚朋圖,字柳屏,一字柳坪,號古風。江蘇鎮洋(今太倉)人,光緒辛卯舉人,官山東鄒縣知縣,著有《扶桑百八吟》《柳坪詞》等。
▲致冒效魯關于林旭信札 部分
“時某姬有侍兒名秀者,余亟賞其明鑒,暾谷亦屬意,尋卒。暾谷有七律二首挽之,今集既不存,寫稿亦散失,謹記‘啼中明鏡枯春影,車后驚塵損玉顏’,及‘后土深深埋玉樹,行云薄薄想歸魂’二十八字。其后九月,煙臺寄詩即詠此事也。”
據冒廣生題詞,可知當時一位名姬的侍女,頗有才華,明白事理,林旭和其均是十分屬意。可惜紅顏薄命,此女不幸身故,林旭十分憂傷,寫煙臺寄詩悼之。
《丁酉九日泊舟煙臺寄鶴亭二首 其二》
——林旭
落葉未足悲,睹寒情一至。
孰云東鄰女,不下阮生淚。
此意旋自隱,妄謂止禮義。
不圖揚其波,乃使慚無地。
泥犁誠對簿,君亦無所利。
研究林旭的學者之前多以為其作此詩,蓋因他不忍見國家命運漂泊,有感而發,然實際是悼念名為秀兒的侍女,又不好直接言明。不過,以當時的社會環境,名流的韻事,并不足為奇。
此外,筆者考據金性堯《詞流百輩消沉盡》一文中,有提及據冒效魯詢問父親冒廣生,其言“此曹君事耳,曹君者,曹夢蘭,后改成賽金花”。至此,方得知信中名姬指賽金花,原來林旭與賽金花的侍女曾有一段情史。
林旭曾有詩《和友人韻》,詠賽金花。
錦車使者歸來晚,霧閣云窗又起家。
楚岫夢回洵美矣,漢宮望久詎非耶?
君王自失河南地,顏色能驕西海花。
生不逢時尚傾國,也將續命托琵琶。
難怪后來在賽金花遇難時,冒廣生看在故人林旭面子,伸手援助。
▲致冒效魯關于林旭信札 部分
“戊戌公車各報罷,余留京候應經濟特科試,暾谷賞笑其仍由科目進,以為迂緩。時朝旨方議變法,暾谷以閩學使王季樵薦,召見,賞京卿銜軍機處行走,命下,拉余飲臺基廠,召墨卿侑觴。”
信中“戊戌公車各報罷”指公車上書,當時康有為、梁啟超等數百余名舉人聯名上書光緒,反對喪權辱國《馬關條約》的簽訂。公車上書被認為是維新派登上歷史舞臺的標志,也被認為是中國群眾的政治運動的開端。
“余留京候應經濟特科試,暾谷賞笑其仍由科目進,以為迂緩”,冒廣生留在北京,等候經濟特科試。不過后來戊戌變法失敗后,其因在試卷中提及外國人盧梭而被張之洞除名。張之洞亦是十分惋惜他的才華,只能無奈的在卷上評語“論稱引盧梭,奈何!”
“時朝旨方議變法,暾谷以閩學使王季樵薦,召見,賞賞京卿銜軍機處行走”,其中“變法”即著名的戊戌變法,林旭因為閩學出眾,被王錫蕃推薦給光緒,并受到召見,并被授予四品卿銜,任軍機章京,與譚嗣同、楊銳、劉光第同參新政,時稱“軍機四卿”。
王錫蕃,又名錫藩,字季樵,號康候,清道光三十年(1850)生,山東黃縣(今龍口市)人。少年走科舉之路,光緒元年(1875)中舉人,翌年中進士。此后,在翰林院供職多年,由庶吉士上升至編修。光緒十七年(1891),曾奉派主持湖南鄉試。1893年,外放福建學政,開始登上政治舞臺。
當時王錫蕃還另外推薦了周蓮、沈翊清、嚴復三人,亦被朝廷任用。
▲致冒效魯關于林旭信札 部分
“酒半語余曰:‘術者謂我年不三十,及三十當為軍機大臣,我恒以為妄,謂本朝無黑頭為宰相者。今茲脫不死,其言當驗。”
酒過三旬,林旭對冒廣生說道:“有江湖術士說他活不到三十歲,如果活到了三十歲,可以成為軍機大臣,我一直以為這話是妄言,言及大清朝開國至今還沒有年輕人做宰相的,如果能逃脫不死,可驗證這話的真假。”
后來,此語確實應驗,林旭二十三歲即因變法而遇害。
▲致冒效魯關于林旭信札 部分
“不意未百日,而有八月十三日之慘變,憶是夕,與曹君直、張橘隱同徘徊南橫街,月色甚凄,明日遂出都,今日追思,何止東京夢華也。”
冒廣生言及林旭的話還不到百日,慈禧太后就發動了戊戌政變,光緒帝被囚,康有為、梁啟超分別逃往法國、日本,林旭、譚嗣同等戊戌六君子被殺于宣武門外的菜市口。
其與曹元忠、張鴻等林旭友人徘徊在離行刑場地一街之隔的南橫街,不避生命危險,與之相守伴至天明,送他最后一程。
可見眾人的交情之厚,絕非泛泛。時隔多年,冒廣生依舊覺得一切何止東京夢華。
曹君直,晚清藏書家、校勘學家。字夔一,一作揆一,號君直,晚號凌波居士,吳縣(今江蘇蘇州)人。光緒二十年(1894)舉人,官翰林學士,充值內閣,曾參與康有為“公車上書”。
張鴻(1867~1941),民國藏書家。初名張澄,字師曾,一字誦堂,別署隱南、橘隱,晚號蠻公,又稱燕谷老人。
▲致冒效魯關于林旭信札 部分
“暾谷寓居在上斜街皮厙營,慘死前數日請乩,乩仙寫一詩云‘可嘆奈何帝,羌無一個臣。是誰呼狗腳?多事逆龍鱗。冤矣碑銜闕,危哉火厝薪。咸陽好宮殿,芳草自成春。’,當時不知所謂,不意乃應庚子西狩事也。”(如此江山奈何帝,無處心寫可憐人。)
冒廣生言及林旭在戊戌政變前,曾請卦算命,依卦仙詩云,其意當是光緒勢單力薄,變法難成。恐有人暗中報告,惹得慈禧不開心,而朝堂蒙冤后,紫禁城會有災難。
此語亦最終應驗,關于袁世凱告密的疑云不絕于耳,六君子悉數含冤被殺,而且1900年八國聯軍侵入北京,慈禧太后和光緒帝被迫出逃,即“庚子狩事”。
“如此江山奈何帝,無處心寫可憐人。”,光緒與林旭,俱是天涯可憐無奈之人也。
▲致冒效魯關于林旭信札 部分
“拔可寄晚翠軒詩至,燈下拉雜書此,時心一在座,即以歸之。丁丑三月十七日夕廣生記于越秀山堂之軒。”
冒廣生在林旭《晚翠軒集》上書寫了題詞,贈予了余心一。
▲致冒效魯關于林旭信札 部分
“這是世人所未見過的,是冒老六十五歲(一九三七年),在廣州旅居時所寫(下略)”
的確,如信中所言,關于林旭臨刑前的這些往事,迄今并未見其他資料有所記載,如其與賽金花侍女的愛情故事,數次請卦占卜等事宜,均是第一次得見,對于研究林旭的平生及人物性格意義重大。此外,信中提及的戊戌變法、戊戌政變、冒廣生等好友冒死為其送行、庚子狩事等也是極為難得的史料補充。
▲致冒效魯關于林旭信札 部分
“另有瞿蛻老《記如皋冒鶴亭》一文,文較長,擬囑小兒謄錄寄奉。錄畢奉還,蛻老文亦盼一讀,孝魯先生”
此中,“瞿蛻老”即瞿蛻園,現代文史大家、書畫家,出身世家,家學淵源頗深。冒鶴亭為冒廣生,冒孝魯為其第三子,與錢鐘書為莫逆之交。
林旭臨刑就義時,曾厲聲責問監斬官:“吾何罪之有?”眾人不能答。林旭則大笑,道:“君子死,正義盡!”其遇害后,身后事甚為凄涼,被愚民鄉人戮尸泄恨。
福州坊間有歌謠傳唱,曰:“斷頭旭,血化碧。日未落,河水涸”。
林旭以滿腔熱血為維新變法而拋顱灑血,可歌可敬,以此信札對于其生平補充,亦可讓更多人了解這位最年輕的愛國志士,以身殉法背后的悲涼與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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