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漢紀四十六
譯文
孝桓皇帝上之下永壽三年(丁酉、157)
漢紀四十六 漢桓帝永壽三年(丁酉,公元157年)
春,正月,己未,赦天下。
[1]春季,正月己未(疑誤),大赦天下。
[2]居風令貪暴無度,縣人朱達等與蠻夷同反,攻殺令, 聚眾至四五千人。夏, 四月,進攻九真,九真太守式戰死。詔九真都尉魏朗討破之。
[2]居風縣縣令貪污暴虐沒有限度,縣民朱達等和蠻夷聯合反叛,攻打縣城,殺死縣令,聚集群眾四五千人。夏季,四月,進攻九真郡,九真郡太守式戰死。桓帝下詔,命九真郡都尉魏朗率軍將朱達等擊敗。
[3]閏月,庚辰晦,日有食之。
[3]閏五月庚辰晦(疑誤),出現日食。
[4]京師蝗。
[4]京都洛陽發生蝗災。
[5]或上言:“民之貧困以貨輕錢薄,宜改鑄大錢。 ”事下四府群僚及太學能言之士議之。太學生劉陶上議曰:“當今之憂,不在于貨,在乎民饑。竊見比年已來,良苗盡于蝗螟之口,杼軸空于公私之求。民所患者,豈謂錢貨之厚薄,銖兩之輕重哉!就使當今沙礫化為南金,瓦石變為和玉,使百姓渴無所飲,饑無所食,雖皇、羲之純德,唐、虞之文明,猶不能以保蕭之內也。蓋民可百年無貨,不可一朝有饑,故食為至急也。議者不達農殖之本,多言鑄冶之便。蓋萬人鑄之,一人奪之,猶不能給;況今一人鑄之,則萬人奪之乎!雖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役不食之民,使不饑之士,猶不能足無厭之求也。夫欲民殷財阜,要在止役禁奪,則百姓不勞而足。陛下愍海內之憂戚,欲鑄錢齊貨以救其弊,猶養魚沸鼎之中,棲鳥烈火之上;水、木,本魚鳥之所生也,用之不時,必至焦爛。愿陛下寬鍥薄之禁,后冶鑄之議,聽民庶之謠吟,問路叟之所憂,瞰三光之文耀,視山河之分流,天下之心,國家大事,粲然皆見,無有遺惑者矣。伏念當今地廣而不得耕,民眾而無所食,群小競進,秉國之位,鷹揚天下,鳥鈔求飽,吞肌及骨,并噬無厭。誠恐卒有役夫、窮匠起于版筑之間,投斤攘臂,登高遠呼,使愁怨之民響應云合,雖方尺之錢,何有能救其危也!”遂不改錢。
[5]有人上書說:“人民所以貧困,原因在于錢幣的重量太輕,厚度太薄,應該改鑄大錢。”奏章交付給大將軍、太尉、司徒、司空等四府的官員,以及太學中有見解的學生,共同討論。太學生劉陶上書說:“我們當前面臨的憂患,不在于錢幣,而在于人民饑荒。我看到,連年以來,茂盛的莊稼都被蝗蟲和螟蟲吃光;民間所織的布匹都被朝廷和官吏私人搜刮一空。人民所憂患的,難道是錢幣的厚薄和銖兩的輕重嗎?即令當前能把沙礫化作南方出產的黃金,把瓦片變成和發現的白玉,而讓百姓渴了沒有水喝,餓了沒有飯吃,盡管有天皇氏、伏羲氏的純潔美德,唐堯和虞舜的清明政治,仍不能保證宮室門屏之內的安全。人民可以有一百年不用錢幣,不可以有一天饑餓,所以吃飯才是最急迫的問題。主張改鑄錢幣的人,不了解農業生產是國家的根本大計,多數只說改鑄錢幣的好處。但是,如果一萬個人鑄錢,一個人掠奪,仍是不能滿足。何況現在是一個人鑄錢,而有一萬個人來掠奪!盡管把天地間的陰陽二氣都當作炭火,把萬物都當成銅,驅使不吃飯的人民,使用不饑餓的役夫,仍不能滿足永無止境的需求。要想使人民富裕,財富充足,最要緊的在于停止征役,禁止掠奪,則百姓不必勞苦而自然富足。如果陛下哀憐天下百姓的憂愁,想改鑄錢幣,使其整齊劃一,用來拯救時弊,這就猶如將魚養在鼎的沸水之中,讓鳥棲息在燃燒著烈火的樹木之上。水和樹木,本來是魚和鳥賴以生存的,用的不是時候,一定會被燒焦煮爛。希望陛下放寬刻薄的禁令,暫緩實行改鑄錢幣的建議,傾聽民間百姓流傳的評議時政的歌謠和諺語,詢問路旁老人的憂患,觀察日、月、星辰等三光的變異,察視山峰崩裂和河水干涸的警告。天下人民的心愿,國家急需辦理的大事,就可以看得明明白白,沒有遺漏和疑惑的地方。我想到,當今田地雖然寬廣卻得不到耕種,人民雖然很多卻得不到食物。眾小人爭相搶奪官爵,掌握國家的高位,猶如兀鷹兇殘而橫行天下,猶如烏鴉掠奪而貪婪無厭,連皮帶骨,把人民一口吞下,而仍不能滿足。我擔心役夫和窮困的工匠會突然從版筑之間崛起,扔掉斧頭,捋衣出臂,登高向遠方吶喊,使憂愁怨恨的人民起來響應,猶如云一樣紛紛集合,到那時候,即令有一尺見方的錢幣,營怎能挽救危亡!”于是不改鑄錢幣。
[6]冬,十一月,司徒尹頌薨。
[6]冬季,十一月,司徒尹頌去世。
[7]長沙蠻反,寇益陽。
[7]長沙郡蠻人反叛,攻打益陽縣。
[8]以司空韓為司徒;以太常北海孫朗為司空。
[8]任命司空韓為司徒;擢升太常、北海人孫朗為司空。
延熹元年(戊戌、158)
延熹元年(戊戌,公元158年)
[1]夏,五月,甲戌晦,日有食之。 太史令陳授因小黃門徐璜陳“日食之變咎在大將軍冀”。冀聞之,諷雒陽收考授,死于獄。帝由是怒冀。
[1]夏季,五月甲戌晦(二十九日),出現日食。太史令陳授通過小黃門徐璜,奏稱:“出現日食災異,罪過在于大將軍梁冀。”梁冀聽到這個消息后,于是,授意洛陽縣令逮捕和拷問陳授,陳授死在獄中。桓帝因此惱恨梁冀。
[2]京師蝗。
[2]京都洛陽發生蝗災。
[3]六月,戊寅,赦天下,改元。
[3]六月戊寅(初四),大赦天下。改年號。
[4]大雩。
[4]舉行求雨的祭祀大典。
[5]秋,七月,甲子,太尉黃瓊免;以太常胡廣為太尉。
[5]秋季,七月甲子(二十日),太尉黃瓊被免官,擢升太常胡廣為太尉。
[6]冬,十月,帝校獵廣成,遂幸上林苑。
[6]冬季,十月,桓帝前往廣 成苑打獵,隨后到上林苑。
[7]十二月,南匈奴諸部并叛,與烏桓、鮮卑寇緣邊九郡。 帝以京兆尹陳龜為度遼將軍。龜臨行,上疏曰:“臣聞三辰不軌,擢士為相;蠻夷不恭,拔卒為將。臣無文武之材而忝鷹揚之任,雖歿軀體,無所云補。今西州邊鄙,土地,民數更寇虜,室家殘破,雖含生氣,實同枯朽。往歲并州水雨,災螟互生,稼穡荒耗,租更空闕。陛下以百姓為子,焉可不垂撫循之恩哉!古公、西伯,天下歸仁,豈復輿金輦寶以為民惠乎!陛下繼中興之統,承光武之業,臨朝聽政而未留圣意。且牧守不良,或出中官,懼逆上旨,取過目前。呼嗟之聲,招致災害,胡虜兇悍,困衰緣隙;而令倉庫單于豺狼之口,功業無銖兩之效,皆由將帥不忠,聚奸所致。前涼州剌史祝良,初除到州,多所糾罰,太守令長,貶黜將半,政未逾時,功效卓然,實應賞異,以勸功能;改任牧守,去斥奸殘;又宜更選匈奴、烏桓護羌中郎將、校尉,簡練文武,授之法令;除并、涼二州今年租、更,寬赦罪隸,掃除更始;則善吏知奉公之,惡者覺營私之禍,胡馬可不窺長城,塞下無候望之患矣。”帝乃更選幽、并刺史,自營、郡太守、都尉以下,多所革易。下詔為陳將軍除并、涼一年租賦,以賜吏民。龜到職,州郡重足震栗,省息經用,歲以億計。
[7]十二月,南匈奴各部部眾同時反叛,和烏桓、鮮卑等聯合侵犯沿邊九郡。桓帝任命京兆尹陳龜為度遼將軍。陳龜臨行前,向桓帝上書說:“我曾經聽說,當日、月、星辰不順著軌道運行時,應該選拔士人為相;蠻夷不恭順朝廷時,應該選拔士卒為將。我沒有文武雙全的才能,卻擔當大軍統帥的重任,即令身死,也難以報答。而今,西方邊界地區,土地瘠薄多石,人民不斷受到外族的侵犯擄掠,家家戶戶都已經殘破不堪,雖然還有一口氣可以呼吸,但實際上如同一具枯干的朽骨。往年并州下大雨,同時發生水災和蟲災,農作物荒廢,人民繳納不起租稅和更賦。陛下把百姓當作子女,怎麼能夠不盡撫養的恩惠?古公姬父、西伯姬昌,天下的人都已紛紛歸向他倆,哪里還需要再用車輛載著金銀財寶,向人民施行恩惠?陛下繼承中興的皇統,接續光武帝的帝業,臨朝處理政務,然而對這一方面卻沒有特別留意。并且,州牧和郡太守都不賢良,有的人甚至是出自宦官的推薦,他們畏懼冒犯圣上的旨意,就只求得過且過。人民呼喊和嗟嘆的聲音,招來更大的災害。外族兇猛強悍,趁著政治衰敗,利用人民的怨恨,起兵作亂。至使倉庫的糧秣,全被豺狼吃光;朝廷屢次出兵討伐,卻收不到絲毫功效。這都是由于將帥不忠,貪官聚斂所造成的。前涼知刺史祝良,初被任命到州上任后,對貪官污吏多有舉發和懲處,郡太守和縣令、長,受到貶謫和撤職的將近半數,任職不到一年,功績和效果卓著,實在應該給他特別的獎賞,以勉勵他的功績和才能。還應更換其他不稱職的州牧和郡太守,罷免邪惡貪殘的官吏。并應該重新遴選護匈奴、烏桓、羌等中郎將及校尉,要求具備文武全才,授予行使法令的權力。免除并州、涼州今年應該繳納的田租和更賦,寬大和赦免罪犯,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這樣,善吏知道奉公守法的福氣,惡吏知道營私舞弊的禍害,胡馬將不會再暗中窺伺長城,邊塞也將沒有候望烽火的憂患。”于是,桓帝重新任命幽州、并州刺史,京兆虎牙營、扶風雍營的都尉,郡太守和都尉及以下的官吏,也多有更換。并且下詔:“為了陳將軍的請求,免除并州、涼州一年的田租和更賦,以表示朝廷對官吏和人民的恩賜。”陳龜到職以后,所在州郡官府的官吏,都大為震恐,節省下來的經費,每年以億計算。
詔拜安定屬國都尉張奐為北中郎將,以討匈奴、烏桓等。匈奴、烏桓燒度遼將軍門,引屯赤坑,煙火相望,兵眾大恐,各欲亡去。奐安坐帷中,與弟子講誦自若,軍士稍安。乃潛誘烏桓,陰與和通,遂使斬匈奴、屠各渠帥,襲破其眾,諸胡悉降。奐以南單于車兒不能統理國事,乃拘之,奏立左谷蠡王為單于。詔曰:“《春秋》大居正;車兒一心向化,何罪而黜!其遣還庭!”
桓帝下詔,任命安定屬國都尉張奐為北中郎將,率軍討伐匈奴、烏桓等。 匈奴、烏桓用火焚燒屯駐在五原的度遼將軍府大門,又前往赤據守, 煙火可以看得很清楚。張奐的部隊,大為驚恐,紛紛準備逃亡。可是,張奐仍然安坐帳中,跟他的門徒和學生照樣自如地講解和朗誦經書,軍心才稍微安定下來。于是,張奐秘密派使者勸說烏桓,暗中和烏桓和好。然后,命烏桓斬殺匈奴以及匈奴的旁支屠各的首領,大破匈奴部眾,匈奴人全部投降。張奐認為南匈奴單于車兒沒有能力統御和治理匈奴國事,于是將他軟禁,奏請朝廷改立左谷蠡王為單于。桓帝下詔說:“《春秋》主張大居正,以君位傳子為常道。車兒一心歸向朝廷,有什麼罪過要罷黜他?送他返回王庭!”
[8]大將軍冀與陳龜素有隙,譖其沮毀國威,挑取功譽,不為胡虜所畏, 坐征還,以種為度遼將軍。龜遂乞骸骨歸田里,復征為尚書。冀暴虐日甚,龜上疏言其罪狀,請誅之,帝不省。龜自知必為冀所害,不食七日而死。種到營所,先宣恩信,誘降諸胡,其有不服,然后加討;羌虜先時有生見獲質于郡縣者,悉遣還之;誠心懷撫,信賞分明,由是羌、胡皆來順服。乃去烽燧,除候望,邊方晏然無警;入為大司農。
[8]大將軍梁冀和陳龜之間一向有怨恨。梁冀誣陷陳龜毀壞國家的威嚴,牟取個人的功勞和名譽,不能得到匈奴人的敬重和畏服。陳龜因罪被征召,返回京都洛陽,種被任命為度遼將軍。于是,陳龜請求退休,回歸故鄉。后來,朝廷又征召他擔任尚書。這時,梁冀暴虐的程度,一天比一天厲害,陳龜向桓帝上書彈劾他的罪狀,請求誅殺梁冀,桓帝不予理會。陳龜知道自己一定會被梁冀所害,于是絕食七天而死。種到度遼將軍大營以后,首先宣布朝廷的恩德和信義,勸誘外族歸降;有不歸降的,再進行討伐。有些羌人先前被生擒,現囚禁在郡縣官府做人質,種命令將他們全部釋放。他誠心誠意地進行懷柔和安撫,賞罰分明,因此羌人、胡人都紛紛前來歸服。于是,種下令拆除烽火臺和了望亭,邊境地區一片安寧,沒有警報。種被調回京都洛陽擔任大司農。
二年(己亥、159)
二年(己亥,公元159年)
[1]春,二月,鮮卑寇雁門。
[1]春季,二月,鮮卑侵犯雁門郡。
[2]蜀郡夷寇蠶陵。
[2]蜀郡夷人攻打蠶陵縣。
[3]三月,復斷刺史、二千石行三年喪。
[3]三月,再次取消刺史和二千石官吏為父母服喪三年的規定。
[4]夏,京師大水。
[4]夏季,京都洛陽發生水災。
[5]六月,鮮卑寇遼東。[5]六月,鮮卑侵犯遼東郡。
[6]梁皇后恃姊、兄蔭勢,恣極奢靡,兼倍前世,專寵妒忌,六宮莫得進見。及太后崩,恩寵頓衰。后既無嗣,每宮人孕育,鮮得全者。帝雖迫畏梁冀,不敢譴怒,然進御轉希,后益憂恚。秋,節月,丙午,皇后梁氏崩。乙丑,葬懿獻皇后于懿陵。
[6]梁皇后仗恃姊姊梁太后和哥哥大將軍梁冀的庇護和勢力,窮極奢華,比前世加倍,獨占桓帝的寵愛,嫉妒成性,六宮的其他嬪妃都不得侍奉桓帝。等到梁太后去世,桓帝對她的恩寵頓時衰退。梁皇后自己沒有兒子,每當其他嬪妃懷有身孕,很少能得到保全。桓帝雖然畏懼梁冀,不敢譴責和發怒,然而讓梁皇后來陪侍的次數變得稀少,梁皇后越來越憂愁憤恨。秋季,七月丙午(初八),梁皇后去世。乙丑(二十七日),將她安葬在懿陵,謚號為懿獻皇后。
梁冀一門,前后七侯,三皇后,六貴人,二大將軍,夫人、女食邑稱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余卿、將、尹、校五十七人。冀專擅威柄,兇恣日積,宮衛近侍,并樹所親,禁省起居,纖微必知。其四方調發,歲時貢獻,皆先輸上第于冀,乘輿乃其次焉。吏民赍貨求官、請罪者,道路相望。百官遷召,皆先到冀門箋檄謝恩,然后敢詣尚書。下邳吳樹為宛令,之官辭冀,冀賓客布在縣界,以情托樹,樹曰:“小人奸蠹,比屋可誅。明將軍處上將之位,宜崇賢善以補朝闕。自侍坐以來,未聞稱一長者,而多托非人,誠非改聞!”冀默然不悅。樹到縣,遂誅殺冀客為人害者數十人。樹后為荊州刺史,辭冀,冀鴆之,出,死車上。遼東太守侯猛初拜,不謁冀,冀托以他事腰斬之。郎中汝南袁著,年十九,詣闕上書曰:“夫四時之運,功成則退,高爵厚寵,鮮不致災。今大將軍位極功成,可為至 戒;宜遵縣車之禮,高枕頤神。傳曰:‘木實繁者披枝害心。’若不抑損盛權,將無以全其身矣!”冀聞而密遣掩捕,著乃變易姓名,托病偽死,結蒲為人,市棺殯送;冀知其詐,求得,笞殺之。太原郝、胡武,好危言高論,與著友善,、武嘗連名奏記三府,薦海內高士,而不詣冀;冀追怒之,敕中都官移檄禽捕,遂誅武家,死者六十余人。初逃亡,知不得免,因輿櫬奏書冀門,書入,仰藥而死,家乃得全。安帝嫡母耿貴人薨,冀從貴人從子林慮侯承求貴人珍玩,不能得,冀怒,并族其家十余人。涿郡崔琦以文章為冀所善,琦作《外戚箴》、《白鵠賦》以風;冀怒。琦曰:“昔管仲相齊,樂聞譏諫之言;蕭何佐漢,乃設書過之吏。今將軍屢世臺輔,任齊伊、周,而德政未聞,黎元涂炭,不能結納貞良以救禍敗,反欲鉗塞士口,杜蔽主聽,將使玄黃改色、鹿馬易形乎!”冀無以對,因遣琦歸。琦懼而亡匿,冀捕得,殺之。
梁冀家族一門,前后共有七個侯,三個皇后,六個貴人, 兩個大將軍,夫人和女兒享有食邑而稱君的七人,娶公主為妻的三人,其他擔任卿、將、尹、校等官職的五十七人。梁冀把持朝廷威權,獨斷專行,兇暴放肆,日甚一日。宮廷禁軍和皇帝最親近的侍衛和隨從中,都有他的親信,皇宮內部皇帝的起居,再細小的情況,他都必定了如指掌。向四方征調的物品,以及各地每年按時向皇帝貢獻的禮品,都先將最好的呈送給梁冀,皇帝還得排在他的后面。官吏和百姓帶著財物,到梁冀家里請求做官或者免罪的,在道路上前后相望。文武百官升遷或被征召,都要先到梁冀家門呈遞謝恩書,然后才敢到尚書臺去接受指示。下邳國人吳樹被任命為宛縣縣令,上任之前向梁冀辭行,梁冀的賓客散布在宛縣縣境的很多,梁冀托吳樹照顧他們。吳樹說:“邪惡的小人是殘害百姓蛀蟲,即令是近鄰,也應誅殺。將軍高居上將之位,應該崇敬賢能,彌補朝廷的缺失。可是,自從我隨同您坐下以后,沒有聽見您稱贊一位長者,而囑托我照顧很多不恰當的人,我實在不敢聽!”梁冀沉默不語,心里很不高興。吳樹到縣上任后,便將梁冀的賓客中為人民所痛恨的數十人誅殺。吳樹后來升任荊州刺史,上任前向梁冀辭行,梁冀請他喝下了毒酒。吳樹出來,死在車上。東郡太守侯猛,剛剛接受任命時,沒有去謁見梁冀,梁冀就另外找了一個罪名將他腰斬。郎中、汝南人袁著,年方十九歲,到宮門上書說:“春夏秋冬的運轉,每個季節都在達到極盛時便消退。太高的官職爵位,過分的寵愛信任,很少不招來災禍。如今大將軍已經位極人臣,功成名遂,應該特別警戒;最好是效法漢元帝時的御史大夫薛廣德,把皇帝賞賜他的安車懸掛起來,高臥家中,頤養精神,不再過問政事。經傳上說:‘樹木果實太多,會劈開樹枝,傷害樹根。’如果不抑制和減損他手中所掌握的過盛的權力,恐怕不能保全他的性命。”聯冀聽到這個消息后,秘密派人搜捕袁著。于是,袁著改名換姓,假裝有病身死,家里人用蒲草結扎成尸體,買來棺木殯葬。梁冀識破這是一個騙局,繼續追捕,終于抓到袁著,將他鞭打至死。太原人郝、胡武,好說驚人的話,喜歡高談闊論,和袁著交情很好。郝、胡武曾經聯名上書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府,推薦天下的高明人士,卻沒有將推薦書送給梁冀。袁著死后,梁冀記起舊恨,命京師有關官署發文書逮捕郝、胡武。于是,胡武全家被殺,死了六十余人。郝起初逃亡,后來知道無法逃掉,于是帶著棺木,親自到梁冀家門上書,將書遞進去后,便服毒而死,家屬才得以保全。安帝的嫡母耿貴人去世,梁冀向耿貴人的侄兒、林慮侯耿承索取耿貴人的珍寶玩物,但沒有得到手。于是梁冀惱羞成怒,誅殺耿承及他的家屬十余人。涿郡人崔琦因擅長于撰寫文章,而得到梁冀的喜愛。崔琦作《外戚箴》、《白鵠賦》向梁冀諷勸。梁冀大怒。崔琦對梁冀說:“從前,管仲擔任齊國的宰相,喜歡聽譏刺和規勸的話;蕭何輔佐漢室王朝,專門設置記錄自己過失的官吏。而今,將軍身居輔政高位兩朝,責任和伊尹、周公同等重大,可是沒有聽說您推行德政,卻只生靈涂炭,災難深重。將軍不但不能結交忠貞賢良來拯救大禍,反而想要堵塞士人的口,蒙蔽主上的耳目,使天地顏色顛倒,鹿馬換形嗎?”梁冀無法回答,便將崔琦遣送回鄉。崔琦因恐懼而離家,四處逃亡躲藏。梁冀派人將他搜捕到手,加以誅殺。~~冀秉政幾二十年,威行內外,天子拱手,不得有所親與,帝既不平之;及陳授死,帝愈怒。和熹皇后從兄子郎中鄧香妻宣,生女猛,香卒,宣更適梁紀;紀,孫壽之舅也。壽以猛色美,引入掖庭,為貴人,冀欲認猛為其女,易猛姓為梁。冀恐猛姊婿議郎邴尊沮敗宣意,遣客刺殺之。又欲殺宣,宣家與中常侍袁赦相比,冀客登赦屋,欲入宣家,赦覺之,鳴鼓會眾以告宣。宣馳入白帝,帝大怒,因如廁,獨呼小黃門史唐衡,問:“左右與外舍不相得者,誰乎?”衡對:“中常侍單超、小黃門史左與梁不疑有隙;中常侍徐璜、黃門令具瑗常私忿疾外舍放橫,口不敢道。”于是帝呼超、入室,謂曰:“梁將軍兄弟專朝,迫脅內外,公卿以下,從其風旨,今欲誅之,于常侍意如何?”超等對曰:“誠國奸賊,當誅日久;臣等弱劣,未知圣意如何耳。”帝曰:“審然者,常侍密圖之。”對曰:“圖之不難,但恐陛下腹中狐疑。”帝曰:“奸臣脅國,當伏其罪,何疑乎!”于是召璜、瑗五人共定其議,帝嚙超臂出血為盟。超等曰:“陛下今計已決,勿復更言,恐為人所疑。”
梁冀把持朝政將近二十年,威勢和權力震動內外,桓帝只好拱手, 什麼事都不能親自參與。對于這種情況,桓帝早已忿忿不平,及至陳授死去,他愈發憤怒。和熹皇后鄧綏的侄兒、郎中鄧香的妻子宣,生下女兒鄧猛。鄧香死后,宣改嫁給梁紀為妻。梁紀,即梁冀之妻孫壽的舅父。孫壽因鄧猛美貌,把她送進掖庭,被桓帝封為貴人。梁冀打算把鄧猛認作自己的女兒,將鄧猛改姓為梁猛,可是害怕鄧猛的姊夫、議郎邴尊從中破壞,說服岳母宣予以拒絕,于是派刺客將邴尊殺死。其后,梁冀又想殺害鄧猛的母親宣。宣家和中常侍袁赦的家相鄰,當梁冀派遣的刺客爬上袁赦家的屋頂,準備進入宣家時,被袁赦發覺。于是袁赦擂鼓聚集眾人,通知宣家。宣急忙奔入皇宮,向桓帝報告,桓帝勃然大怒。于是,他單獨招呼小黃門史唐衡跟隨他上廁所,問道:“我的左右侍衛,和皇后娘家不投合的,有誰?”唐衡回答說:“中常侍單超、小黃門史左和梁不疑有仇。中常侍徐璜、黃門令具璦,經常私下對皇后娘家放縱驕橫表示憤恨,只是不敢開口。”于是,桓帝將單超、左叫進內室,對他倆說:“梁將軍兄弟在朝廷專權,脅迫內外,三公、九卿以下,都得按著他們的旨意行事,現在,我想要誅殺他們,你們二位的意思如何?”單超等回答說:“梁冀兄弟的確是國家的奸賊,早就應該誅殺;只是我們的力量太弱小,不知圣意如何罷了。”桓帝又說:“確實如你們所說,那麼,請你們秘密謀劃。”單超等回答說:“謀劃并不困難,只恐怕陛下心中狐疑不決。”桓帝說:“奸臣威脅國家,應當定罪伏法,為什麼狐疑不決呢!”于是,把徐璜、具璦叫來,桓帝和五個宦官共同定計,桓帝將單超的手臂咬破出血,作為盟誓。單超等人對桓帝說:“陛下如今既然已下定決心,千萬不要再提這件事,怕會引起猜疑。”
冀心疑超等,八月,丁丑,使中黃門張惲入省宿,以防其變。具瑗敕吏收惲,以“輒從外入,欲圖不軌”。帝御前殿,召諸尚書入,發其事,使尚書令尹勛持節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閣,斂諸符節送省中,使具瑗將左右廄騶、虎賁、羽林、都候劍戟士合千余人,與司隸校尉張彪共圍冀第,使光祿勛袁�持節收冀大將軍印綬,徙封比景都鄉侯。冀及妻壽即日皆自殺;不疑、蒙先卒。悉收梁氏、孫氏中外宗親送詔獄,無少長皆充市;他所連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數十人。太尉胡廣、司徒韓、司空孫朗皆坐阿附梁冀,不衛宮,止長壽亭,減死一等,免為庶人。故吏、賓客免黜者三百余人,朝廷為空。是時,事猝從中發,使者交馳,公卿失其度,官府市里鼎沸,數日乃定;百姓莫不稱慶。收冀財貨,縣官斥賣,合三十余萬萬,以充王府用,減天下稅租之半,散其苑囿,以業窮民。
梁冀果然對單超等產生猜疑,八月丁丑(初十), 派遣中黃門張惲入宮住宿,以防范意外變故。具璦命令屬吏逮捕張惲,罪名是:“擅自從外入宮,想要圖謀不軌。”桓帝登上前殿,召集各位尚書前來,揭發了這件事,派遣尚書令尹勛持節統率丞、郎以下官吏,命全都手執兵器,守衛省閣,將所有代表皇帝和朝廷的符節收集起來,送進內宮。又派遣具璦率領左右御廄的騎士、虎賁、羽林衛士、都候所屬的劍戟士,共計一千余人,和司隸校尉張彪一同包圍梁冀的府第。派光祿勛袁持節,向梁冀收繳了他的大將軍印信,將他改封為比景都鄉侯。梁冀和他的妻子孫壽,當天雙雙自殺。梁不疑、梁蒙在此以前已經去世。將梁氏和孫氏家族,包括他們在朝廷和地方的親戚,全部逮入詔獄,不論男女老幼,全都押往鬧市斬首,尸體暴露街頭。受牽連的公卿、列校、州刺史、二千石官員,被誅殺的有數十人。太尉胡廣、司徒韓、司空孫郎,都因阿附梁冀,沒有去保衛宮廷而停留在長壽亭,被指控有罪,以減死罪一等論處,免去官職,貶為平民。此外,梁冀的舊時屬吏和賓客,被免官的有三百余人,整個朝廷,為之一空。當時,事情突然從皇宮中發動,使者來往奔馳,三公九卿等朝庭大臣都失去常態,官府和大街小巷猶如鼎中的開水一片沸騰,數日之后,方才安定,百姓們無不稱快,表示慶祝。桓帝下令沒收梁冀的財產,由官府變賣,收入共計三十余億,全都上繳國庫,減收當年全國租稅的一半。并將梁冀的園林分散給貧民耕種。
[7]壬午,立梁貴人為皇后,追廢懿陵為貴人冢。帝惡梁氏, 改皇后姓為薄氏,久之,知為鄧香女,乃復姓鄧氏。
[7]壬午(十五日),桓帝立梁貴人為皇后,并將梁冀的妹妹、梁皇后的墳墓懿陵貶稱為貴人冢。桓帝厭惡梁氏,便將皇后梁猛的姓,改為薄氏。過了許久,才知道皇后是鄧香的女兒,于是,又重新改姓鄧氏。
[8]詔賞誅梁冀之功,封單超、徐璜、具瑗、左、唐衡皆為縣侯, 超食二萬戶,璜等各萬余戶,世謂之五侯。仍以、衡為中常侍。又封尚書令尹勛等七人皆為亭侯。
[8]桓帝下詔,賞賜誅殺梁冀的功臣,將單超、徐璜、具璦、左、唐衡,都封為縣侯,單超食邑二萬戶,徐璜等四人各一萬余戶,當世稱他們為“五侯”。擢升左、唐衡為中常侍。又將尚書令尹勛等七人都封為亭侯。
[9]以大司農黃瓊為太尉,光祿大夫中山祝恬為司徒, 大鴻臚梁國盛允為司空。
[9]擢升大司農黃瓊為太尉,光祿大夫、中山國人祝恬為司徒,大鴻臚、梁國人盛允為司空。
是時,新誅梁冀,天下想望異政,黃瓊首居公位,乃舉奏州郡素行暴污,至死徙者十余人,海內翕然稱之。
這時,剛剛誅殺梁冀,天下人都希望政治改觀。黃瓊位居三公之首, 于是,他舉發彈劾各州郡一向行為殘暴貪婪的官吏,有十余人被處死或流放,全國齊聲稱贊。
瓊辟汝南范滂。滂少厲清節,為州里所服。嘗為清詔使,案察冀州,滂登車攬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守領臧污者,皆望風解印綬去;其所舉奏,莫不厭塞眾議。會詔三戶掾屬舉謠言,滂奏制史、二千石權豪之黨二十余人。尚書責滂所劾猥多,疑有私故;滂對曰:“臣之所舉,自非叨穢奸暴,深為民害,豈以污簡札哉!間以會日迫促,故先舉所急,其未審者,方更參實。臣聞農夫去草,嘉谷必茂;忠臣除奸,王道以清。若臣言有貳,甘受顯戮!”尚書不能詰。
黃瓊征聘汝南人范滂。范滂從少年時,便磨礪清高的節操, 受到州郡和鄉里的佩服。他曾經擔任清詔使,到冀州巡視考察。出發時,他登上車,手攬韁繩,慷慨激昂,大有澄清天下吏治的壯志。貪贓枉法的郡太守和縣令、縣長*一聽說范滂要來巡察,都自動解下印信,辭職離去。凡是范滂所舉發和彈劾的,全都符合眾人的愿望。當時,正好遇上皇帝下詔,命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府掾屬品評地方官吏的為政善惡和得失,反映民間疾苦。于是范滂彈劾刺史、二千石官員、權貴黨羽,共二十余人。尚書責備他彈劾得太濫太多,懷疑他有私人恩怨。范滂回答說:“我所舉發彈劾的官吏,假如不是奸邪暴戾,為害百姓,怎麼會讓他們來玷污我的奏章嗎?只是因為迫于朝會的日期太緊,所以先舉發應該急待懲處的,還有一些沒有查清的,待調查核實后再行彈劾。我聽說,農夫必須除草,莊稼才能茂盛,忠臣必須鏟除奸臣,王道才能清平。如果我的彈劾有差錯,我甘愿公開被處決!”尚書無法責問。
[10]尚書令陳蕃上疏薦五處士,豫章徐稚、彭城姜肱、汝南袁閎、京兆韋著、潁川李曇;帝悉以安車、玄備禮征之,皆不至。
10尚書令陳蕃向桓帝上書, 推薦五位隱居不肯出來作官的士人:豫章人徐稚、彭城人姜肱、汝南人袁閎、京兆人韋著、潁川人李曇。桓帝對所有的人都送給用一馬牽拉的安車和黑色的幣帛,禮儀周全地征聘他們,但他們都不肯應聘。
稚家貧,常自耕稼,非其力不食,恭儉義讓,所居服其德;屢辟公府,不起。陳蕃為豫章太守,以禮請署功曹;稚不之免,既謁而退。蕃性方峻,不接賓客,唯稚來,特設一榻,去則縣之。后舉有道,家拜太原太守,皆不就。稚雖不應諸公之辟,然聞其死喪,輒負笈赴吊。常于家豫炙雞一只,以一兩綿絮漬酒中暴干,以裹雞,徑到所赴冢隧外,以水漬綿,使有酒氣,斗米飯,白茅為藉,以雞置前,酒畢,留謁則去,不見喪主。
徐稚家境貧窮,經常親自耕種,不吃不是自己勞動得來的食物, 謙恭節儉,待人禮讓,當地的人都很佩服他的品德。三公府多次前來征聘,他都沒有答應。陳蕃擔任豫章郡太守時,曾很禮敬地請他出來擔任功曹。徐稚也不推辭,但在晉見陳蕃后,即行告退,不肯就職。陳蕃性格方正嚴峻,從不接見賓 客,唯獨徐稚來時,特地為他擺設一張坐塌,徐稚走后,他就把坐榻懸掛起來。后來,徐稚又被推舉為“有道”之士,在家中被任命為太原郡太守,他仍不肯就任。徐稚雖然不肯接受諸公的征聘,但是聽到他們的死訊,一定背著書箱前往吊喪。他通常是先在家里烤好一只雞,另外將一兩綿絮浸泡在酒中,再曬干,然后用綿絮包裹烤雞,一直來到死者的墳墓隧道之外,用水將綿絮泡濕,使酒味溢出,準備一斗米飯,以白茅草為墊,把雞放在墳墓前面,將酒灑在地上進行祭吊后,留下自己的名帖,立即離去,不去見主喪的人。
肱與二弟仲海、季江俱以孝友著聞,常同被而寢,不應征聘。肱嘗與弟季江俱詣郡,夜于道為盜所劫,欲殺之,肱曰:“弟年幼,父母所憐,又未聘娶,愿殺身濟弟。”季江曰:“兄年德在前,家之珍寶,國之英俊,乞自受戮,以代兄命。”盜遂兩釋焉,但掠奪衣資而已。既至,郡中見肱無衣服,怪問其故,肱托以他辭,終不言盜。盜聞而感悔,就精廬求見徵君,叩頭謝罪,還所略物。,肱不受,勞以酒食而遣之。帝既徵肱不至,乃下彭城,使畫工圖其形狀。肱臥于幽暗,以被韜面,言患眩疾,不欲出風,工竟不得見之。
姜肱和兩個弟弟姜仲海、姜季江,都以教敬父母、友愛兄弟而著稱, 經常同蓋一條被子睡覺。他們不肯答應官府的征聘。姜肱曾經和他的弟弟姜季江一道前往郡府,夜間在道路上遇到強盜搶劫。強盜要殺他倆,姜肱對強盜說:“我的弟弟年齡還小,受到父母憐愛,又沒有定親娶妻,我希望你們把我殺死,保全我弟弟的性命。”然而,姜季江卻對強盜說:“我的哥哥年齡比我大,品德比我高,是我家的珍寶,國家的英才,請來殺我,我愿代哥哥一死。”強盜聽后很受感動,便將他倆都釋放了,只將衣服和財物搶光而已。兄弟二人到了郡府,人們看見姜肱沒有穿衣服,覺得奇怪,問他是什麼緣故。姜肱用其他原因進行推托,到底不肯指控強盜。強盜聽到這個消息,感到慚愧和后悔,就到姜肱的學舍來拜見他,叩頭請罪,奉還所搶走的衣物。姜肱不肯接受,用酒飯招待強盜,送走他們。桓帝既然不能將姜肱征聘到京都洛陽,于是下詔,命彭城地方官派畫工畫出姜肱的肖像。姜肱躺臥在一間幽暗的房屋里,用被子蒙住臉,聲稱患了昏眩病,不愿出來受風,畫工竟然未能見到他的面目。
閎,安之玄孫也,苦身修節,不應辟召。
袁閎,即袁安的玄孫,刻苦修養自己的節操,不接受官府和朝廷的征召。*
著隱居講授,不修世務。
韋著隱居在家,講授經書,不肯過問世事。
曇繼母苦烈,曇奉之逾謹,得四時珍玩,未嘗不先拜而后進,鄉里以為法。
李曇的繼母非常兇暴,可是李曇對她的奉養卻愈發恭謹, 得到四季的珍貴玩物,從來沒有不先行禮,而后送上給繼母的,鄉里都將他作為榜樣。
帝又征安陽魏桓,其鄉人勸之行,桓曰:“夫干祿求進,所以行其志也。今后宮千數,其可損乎?廄馬萬匹,其可減乎?左右權豪,其可去乎?”皆對曰:“不可。”桓乃慨然嘆曰:“使桓生行死歸,于諸子何有哉!”遂隱身不出。
桓帝又征召安陽人魏桓,魏桓家鄉的人都勸他前往應聘。 魏桓對他們說:“接受朝延的俸祿,追求升遷高級官職,目的是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如今后宮美女數以千計,能縮小數目嗎?御廄駿馬一萬匹,能減少嗎?皇帝左右的權貴豪門,能排除嗎?”大家都回答說:“不能。”于是,魏桓慨然長嘆說:“讓我活著前去就聘,死后再被送回,對你們有什麼好處?”于是隱居不出。
[11]帝既誅梁冀,故舊恩私,多受封爵:追贈皇后父鄧香為車騎將軍,封安陽侯;更封后母宣為昆陽君,兄子康、秉皆為列侯,宗族皆列校、郎將,賞賜以巨萬計。中常侍侯覽上縑五千匹,帝賜爵關內侯,又托以與議誅冀,進封高鄉侯;又封小黃門劉普、趙忠等八人為鄉侯,自是權勢專歸宦官矣;五侯尤貪縱,傾動內外。時災異數見,白馬令甘陵李云露布上書,移副三府曰:“梁冀雖恃權專擅,虐流天下,今以罪行誅,猶召家臣扼殺之耳,而猥封謀臣萬戶以上;高祖聞之,得無見非!西北列將,得無解體!孔子曰:‘帝者,諦也。’今官位錯亂,小人諂進,財貨公行,政化日損;尺一拜用,不經御省,是帝欲不諦乎!”帝得奏震怒,下有司逮云,詔尚書都護劍戟送黃門北寺獄,使中常侍管霸與御史、延尉雜考之。時弘農五官掾杜眾傷云以忠諫獲罪,上書“愿與云同日死”,帝愈怒,遂并下廷尉。大鴻臚陳蕃上疏曰:“李云所言,雖不識禁忌,干上逆旨,其意歸于忠國而已。昔高祖忍周昌不諱之諫,成帝赦朱云腰領之誅,今日殺云,臣恐剖心之譏,復議于世矣!”太常楊秉、雒陽市長沐茂、郎中上官資并上疏請云。帝恚甚,有司奏以為大不敬;詔切責蕃、秉,免歸田里,茂、資貶秩二等。時帝在濯龍池,管霸奏云等事,霸跪言曰:“李云草澤愚儒,杜眾郡中小吏,出于狂戇,不足加罪。”帝謂霸曰:“‘帝欲不諦’,是何等語,而常侍欲原之邪!”顧使小黃門可其奏,云、眾皆死獄中,于是劈寵益橫。太尉瓊自度力不能制,乃稱疾不起,上疏曰:“陛下即位以來,未有勝政,諸梁秉權,豎宦充朝,李固、杜喬既以忠言橫見殘滅,而李云、杜眾復以直道繼踵受誅,海內傷懼,益以怨結,朝野之人,以忠為諱。尚書周永,素事梁冀,假其威勢,見冀將衰,乃陽毀示忠,遂因奸計,亦取封侯。又,黃門挾邪,群輩相黨,自冀興盛,腹背相親,朝夕圖謀,共構奸軌;臨冀當誅,無可設巧,復托其惡以要爵賞。陛下不加清微,審別真偽,復與忠臣并時顯封,粉墨雜糅,所謂抵金玉于砂礫,碎壁于泥涂,四方聞之,莫不憤嘆。臣世荷國恩,身輕位重,敢以垂絕之日,陳不諱之言。”書奏,不納。
[11]桓帝誅殺梁冀以后,跟他有舊交私情的, 大多受了封爵:追贈皇后的父親鄧香為車騎將軍,封安陽候;改封皇后的母親宣為昆陽君,侄兒鄧康、鄧秉,都被封為列侯。鄧氏宗族,都被任命為列校或郎將,賞賜數目以億計算。中常侍侯覽,進獻縑帛五千匹,桓帝就封賜他為關內侯,又托言曾經參與誅殺梁冀的密謀,進封為高鄉侯。又封小黃門劉普、趙忠等八人為鄉侯。從此以后,朝廷的大權和威勢全都歸屬宦官。其中,“五侯”尤其貪殘放縱,權勢震動朝廷內外。當時屢次出現災異,白馬縣縣令、甘陵人李去,用不緘封的文書公開上奏桓帝,并將副本呈送太尉、司待、司空等三府,說:“梁冀雖然仗恃權勢,獨斷專行,殘害天下,如今論罪處死,不過如同召來家奴掐死他罷了。然而卻濫封參與密謀的臣子,賞賜萬戶以上的食邑,如果高祖知道的話,能不被他怪罪嗎?西北邊疆保衛國土的各位將領聽說此事,能不人心叛離?孔子說‘帝就是審謗的意思’。而今官位錯亂,奸佞小人依靠謅媚追求升遷,賄賂公行,政令和教化日益敗壞。任命官員的詔書,不經皇帝過目,是皇帝不打算審謗嗎?”桓帝看到奏章后,大發雷霆,下令有關官吏逮捕李云,命尚書率領皇宮內的劍戟士將他押送到黃門北寺獄,派遣中常侍管霸和御史、廷尉一同拷問李云。氮時,弘農郡五官掾杜眾因李云忠心進諫遭到懲罰而感到以痛心,上書桓帝說:“我甘愿和李云同日受死。”桓帝愈發生氣,于是將杜眾和李去一道交由廷尉審理。大鴻臚陳蕃上書說:“李云所說的話,雖然不知道禁忌,冒犯主上,違背圣旨,但他的本意只在于效忠國家而已。從前,高祖容忍周昌毫不隱諱的進諫,成帝赦免朱云的殺身之罪。今天如果誅殺李云,我恐怕世人會將這件事比作商紂王對盡忠勸諫他的比干施行挖心的酷刑,因而再次進行譴責。”太常楊秉、洛陽市長沐茂、郎中上官資等,都上書請求赦 免李云。桓帝十分憤恨,有關官吏彈劾陳蕃等上書的人犯了對皇帝“大不敬”的罪行。桓帝下詔,嚴厲責備陳蕃、楊秉,將他們免職,逐回故鄉;沐茂、上官資被貶降官秩二級。當時,桓帝正在濯龍池,管霸向桓帝奏報對李去等人的判決情況,他跪下勸說桓帝說:“李云是荒野草澤中的一個愚蠢儒生,杜眾是郡府中的小吏,他們言行是出于狂妄和愚昧,不足以給予處罰。”桓帝對管霸說:“‘皇帝不打算審謗’,這是什麼話?而你想寬赦他嗎!”于是,回頭命令小黃門批準奏章。李云和杜眾都死在獄中。從此,皇帝左右的宦官和親信,更加驕縱橫行。太尉黃瓊自知沒有能力控制他們,于是聲稱有病,臥床不起,上書說:“陛下即位以來,沒有勝過前朝的善政,梁姓家族擅弄威權,宦官充斥朝廷,李固、杜介因為口吐忠言已經慘遭屠殺,而李云、杜眾又因為直言勸諫相繼遭到誅殺。四海之內悲傷恐懼,日益怨恨,無論是在朝的官吏,或者是在野的百姓,都把盡忠朝廷視為禁忌。尚書周永,一向侍奏梁冀,假借梁冀的威風和權勢,在發現梁冀快要敗亡時,又在表面上抨擊梁冀,以此向陛下表示忠心。正因為他采取這樣的奸計,竟然也被封侯。還有,宮廷內的黃門宦官,挾持邪惡勢力,互相結黨。自從梁冀權勢興盛,他們和梁冀之間互相勾結,猶如腹背一樣地相親相愛,朝夕相處,共同圖謀不軌,狼狽為奸。當梁冀將要被誅殺時,他們無計可施,于是翻過臉來,揭發和攻擊梁冀的罪惡,以此來邀取封爵賞賜。陛下不加以澄清,也不辨別真假,使他們又和真正的忠臣同時受到顯赫的封賞。黑白被混淆,真可謂把黃金拋擲在沙石中,將玉璧敲碎扔進泥濘的道路,四方的人聽到后,無不憤恨嘆息。我累世蒙受朝廷的恩惠,身雖微賤,但居位重要,所以膽敢在臨死之日,向陛下說出不隱諱的話。”奏章呈上后,桓帝不肯采納。
[12]冬,十月,壬申,上行幸長安。
[12]冬季,十月壬申(初五),桓帝前往長安巡視。
[13]中常侍單超疾病;壬寅,以超為車騎將軍。
[13]中常侍單超患病。壬寅(疑誤),任命單超為車騎將軍。
[14]十二月,己巳,上還自長安。
[14]十月己巳(初三),桓帝從長安返回京都洛陽。
[15]燒當、燒何、當煎、勒姐等八種羌寇隴西金城塞,護羌校尉段擊破之,追至羅亭,斬其酋豪以下二千級,獲生口萬余人。
[15]燒當、燒何、當煎、勒姐等八部種羌,侵犯隴西金城塞, 護羌校尉段將其擊破。并追到羅亭,斬酋長、豪帥及以下二千余人,俘虜一萬余人。
[16]詔復以陳蕃為光祿勛,楊秉為河南尹。單超兄子匡為濟陰太守,負勢貪放。兗州刺史第五種使從事衛羽案之,得臧五六千萬,種即奏匡,并以劾超。匡窘迫,賂客任方刺羽。羽覺其奸,捕方,囚系雒陽。匡慮楊秉窮竟其事,密令方等突獄亡走。尚書召秉詰責,秉對曰:“方等無狀,釁由單匡,乞檻車征匡,考核其事,則奸慝緒,必可立得。”秉竟坐論作左校。時泰山賊叔孫無忌寇暴徐、兗,州郡不能討,單超以是陷第五種,坐徙朔方;超外孫董援為朔方太守,怒以待之。種故吏孫斌知種必死,結客追種,及于太原,劫之以歸,亡命數年,會赦得免。種,倫之曾孫也。
[16]桓帝下詔,重新任命陳蕃為光祿勛,楊秉為河南尹。 單超哥哥的兒子單匡,擔任濟陰郡太守,仗勢貪污放縱。兗州刺史第五種派從事衛羽調查審問,查出贓款五六千萬錢。第五種立即上奏告發單匡,并彈劾單超。單匡困迫,于是賄賂刺客任方行刺衛羽。衛羽發覺奸謀,將任方逮捕,囚禁在洛陽監獄。單匡害怕河南尹楊秉窮追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秘密命令任方等越獄逃跑。尚書召見楊秉責備質問,楊秉回答說:“任方等人為非作歹,實由單匡主使,請用囚車把單匡押解到京都洛陽,當面考問這件事,他們作奸犯科的行蹤影跡定會立刻清楚。”然而楊秉竟被判罪,送到左校營去罰作苦役。當時,正好遇上泰山郡的叔孫無忌攻打劫掠徐州、兗州,州郡官府都無力討伐。于是,單超就以椽為理由陷害第五種。第五種因罪被放逐到朔方郡。單超的外孫董援,當時正擔任朔方郡太守,蓄積憤怒,等待著第五種的到來。第五種過去的屬吏孫斌知道第五種到朔方后必死,就集結賓客追趕第五種,一直追趕到太原,將第五種劫走,救歸家鄉,逃亡了好幾年,遇到大赦才得以免罪。第五種是第五倫的曾孫。
是時,封賞逾制,內寵猥盛。陳蕃上疏曰:“夫諸侯上象四七,藩屏上國;高祖之約,非功臣不侯。而聞追錄河南尹鄧萬世父遵之微功,更爵尚書令黃雋先人之紹封,近習以非義授邑,左右以無功傳賞,至乃一門之內,侯者數人,故緯象失度,陰陽謬序。臣知封事已行,言之無及,誠欲陛下從是而止。又,采女數千,食肉衣綺,脂油粉黛,不可貲計。鄙諺言‘盜不過五女門’,以女貧家也;今后宮之女,豈不貧國乎!”帝頗采其言,為出宮女五百余人,但賜雋爵關內侯,而封萬世南鄉侯。
這時,封爵和賞賜超出正常的制度,皇宮內的美女過于濫盛。 陳蕃上書說:“封國的諸侯王好像天上的二十八宿,拱衛著帝王。高祖曾經約定,不是有功之臣不能封侯。然而,我聽說,皇上追錄河南尹鄧萬世的父親鄧遵的微小功勞而賜封鄧萬世,并重新恢復尚書令黃雋祖先已經斷絕的封爵。對親近的人,不按照正常的制度授予食邑,對左右隨從,沒有功勞而頒給賞賜。甚至一家之內,被封為侯爵的有數人之多。所以天象失去常度,陰陽秩序錯亂顛倒。我也知道,爵位已封,再談論也來不及,只是希望陛下到此為止。還有,在皇宮之中有美女數千人,她們吃的是肉,穿的是綾羅綢緞,用的是胭脂粉黛,費用無法計算。民間有諺語說:‘偷盜不經過五女之門。’因為女兒多會使一家貧窮。如今后宮有這麼多美女,難道不使國家貧窮?”桓帝對陳蕃的建議頗為采納,釋放宮女五百余人,只賜給尚書令黃雋關內侯的封爵,而封鄧萬世為南鄉侯。
帝從容問侍中陳留爰延:“朕何如主也?”對曰:“陛下為漢中主。”帝曰:“何以言之?”對曰:“尚書令陳蕃任事則治,中常侍黃門與政則亂:是以陛下可與為善,可與為非。”帝曰:“昔朱云廷折欄檻,今侍中面稱朕違,敬聞闕矣。”拜五官中郎將,累遷大鴻臚。會客星經帝坐,帝密以問延,延上封事曰:“陛下以河南尹鄧萬世有龍潛之舊,封為通侯,恩重公卿,惠豐宗室;加頃引見,與之對博,上下黷,有虧尊嚴。臣聞之,帝左右者,所以咨政德也。善人同處,則日聞嘉訓;惡人從游,則日生邪情。惟陛下遠讒諛之人,納謇謇人士,則災變可除。”帝不能用。延稱病,免歸。
桓帝曾經語氣和緩地詢問侍中、 陳留人爰延說:“朕是一個什麼樣的君主?”爰延回答說:“在漢王朝的君主中,陛下屬于中等。”桓帝又問:“為什麼這麼說?”爰延又回答說:“尚書令陳蕃管事時,國家得到治理,中常侍黃門參與政事時,國家混亂。所以說,可以輔佐陛下您為善,也可以輔佐您作惡。”桓帝說:“過去,朱云曾在朝廷上折斷欄桿強諫成帝,而今你又當面指責朕的過失,朕知道自己的缺點了。”于是,任命爰延為五官中郎將,后又擢升,官至大鴻臚。正好,天象有變,一顆異常的星經過帝座星座,桓帝秘密向爰延詢問此事。爰延呈上密封的奏章說:“陛下跟河南尹鄧萬世是未即位以前的舊友,于是,封他為列侯,對他的恩惠,重于三公九卿,厚于皇族。并且,經常召見他,和他相對玩博塞等博戲,上下親昵而不講禮儀,有損至尊的威嚴。我聽說,皇帝左右的人,都是商量政事和德教的。和善人相處,則每天都能聽到有益的訓勉;和惡人一起游娛,則每天都要產生邪惡之情。但愿陛下疏遠好進讒言和阿諛奏承的小人,接納忠貞的人士,則災變可以消除。”桓帝不能采納。于是,爰延聲稱有病,被免官,回歸故鄉。
三年(庚子、160)
三年(庚子,公元160年)
[1]春,正月,丙申,赦天下,詔求李固后嗣。初,固既策罷,知不免禍,乃遣三子基、茲、燮皆歸鄉里。時燮年十三,姊文姬為同郡趙伯英妻,見二兄歸,具知事本,默然獨悲曰:“李氏滅矣!自太公已來,積德累,仁何以遇此!”密與二兄謀,豫藏匿燮,托言還京師,人咸信之。有頃,難作,州郡收基、茲,皆死獄中。文姬乃告父門生王成曰:“君執義先公,有古人之節;今委君以六尺之孤,李氏存滅,其在君矣!”成乃將燮乘江東下,入徐州界,變姓名為酒家傭,而成賣卜于市,各為異人,陰相往來。積十余年,梁冀既誅,燮乃以豹末告酒家,酒家具車重厚遣之,燮皆不受。遂還鄉里,追行喪服,姊弟相見,悲感傍人。姊戒燮曰:“吾家血食將絕,弟幸而得濟,豈非天邪!宜杜絕眾人,勿妄往來,慎無一言加于梁氏!加梁氏則連主上,禍重至矣,唯引咎而已。”燮謹從其誨。后王成卒,燮以禮葬之,每四節為設上賓之位而祠焉。
[1]春季,正月丙申(初一),大赦天下。桓帝下詔尋找李固的后裔。當初,李固被頒策罷官以后,知道免不了要遭大禍,于是,就把他的三個兒子李基、李茲、李燮,都送回故鄉。當時,李燮十三歲,他的姐姐李文姬嫁給同郡人趙伯英為妻,看到兩位哥哥從京都洛陽回來,全部了解了事情的本末,暗暗獨自悲嘆:“李家要滅亡了。自祖父李以來,積德積仁,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她秘密地跟兩位哥哥商議,事先把三弟李燮藏匿起來,然后傳出消息說李燮已回京都洛陽,人們全都相信。不久,大禍發生,州郡官府逮捕李基、李茲,二人全都死在獄中。于是,李文姬親自拜托父親的學生王成說:“您為我的先父堅持正義,有古人的氣節。而今,我把六尺高的孤兒托付給您。李家是存還是滅,就在您的身上了!”王成便帶著李燮乘船沿長江東下,進入徐州境內。李燮改名換姓,在一家酒店里做傭工,王成則在街市上給人占卦算命,二人假裝不認識,暗地里互相來往。過了十余年之久,當梁冀被誅殺后,李燮才將自己身世告訴酒店老板。酒店老板大為震驚,準備了車馬和豐厚的禮物,要送李燮回鄉,李燮都不肯接受。李燮于是回到故鄉為他的父親追補服喪。姐弟機見,十分悲傷,旁邊的人無不為之感動。姐姐李文姬告誡李燮說:“我們李家的祭祀幾乎滅絕,你幸而逃得活命,豈不是天意嗎?應該閉門自守,不要隨便和別人往來,千萬不要對梁家有一言抨擊,如果抨擊梁家,勢必牽連到主上,大禍就會重新降臨了,我們只有引咎自責而已。”李燮遵從了姐姐的教誨。后來,王成去世,李燮按照禮節將他安葬,每年的春夏秋冬等四季,都將王成的牌位,擺放在上賓之位,進行祭祀。
[2]丙午,新豐侯單超卒,賜東園秘器,棺中玉具;及葬,發五營騎士、 將作大匠起冢塋。其后四侯轉橫,天下為之語曰:“左回天,具獨坐,徐臥虎,唐雨墮。”皆竟起第宅,以華侈相尚,其仆從皆乘牛車而從列騎,兄弟姻戚,宰州臨郡,辜較百姓,與盜無異,虐遍天下;民不堪命,故多為盜賊焉。
[2]丙午(十一日),新豐侯單超去世。桓帝賞賜給他御用棺木和玉衣。等到埋葬時,又調發五營的騎士,由將作大匠督率,為他興筑墳墓。其后,剩下的“四侯”,更加驕橫跋扈,天下的人民流傳著一句刻劃他們形象的歌謠說:“左有回天之力,具璦是唯我獨尊,徐璜的威風如臥虎,唐衡的勢力像大雨。”他們競相修建宅第,追求豪華奢侈,連仆從都乘坐牛車,有騎馬衛士跟隨。他們的兄弟和有婚姻關系的親戚中,擔任州刺史和郡太守的,搜刮和掠奪百姓的財富,和盜賊沒有區別,暴虐遍及全國各地。民不聊生,所以很多人去做盜賊。
中常侍侯覽,小黃門段,皆有田業近濟北界,仆從賓 客,劫掠行旅。濟北相滕延,一切收捕,殺數十人,陳尸路衢。覽、以事訴帝,延坐徵詣廷尉,免。
中常侍侯覽,小黃門段,都在鄰近濟北國邊界的地方有田產, 他們的奴仆和賓 客仗勢公開搶劫來往的旅客。濟北國相滕延將他們一律逮捕,誅殺了數十人,把尸首放在路口示眾。侯覽、段為此事向桓帝告狀,于是,滕延被征召回京都洛陽,送往廷尉治罪,免官。
左兄勝為河東太守,皮氏長京兆趙岐恥之,即日棄官西歸。唐衡兄為京兆尹,素與岐有隙,收岐家屬宗親,陷以重法,盡殺之。岐逃難四方,靡所不歷,自匿姓名,賣餅北海市中;安丘孫嵩見而異之,載與俱歸,藏于復壁中。及諸唐死,遇赦,乃敢出。
左的哥哥左勝擔任河東郡太守,下屬皮氏縣長京兆人趙岐, 對此感到恥辱,當天便自動離職,西歸故鄉。唐衡的哥哥唐擔任京兆尹,他和趙岐之間向來有怨恨,于是逮捕趙岐的家屬、宗族和親戚,扣上重大的罪名,全部加以誅殺。趙岐只身外逃,走遍全國,后來隱姓埋名,在北海國的街市上以賣餅為生。安丘縣人孫嵩,發現他不同尋常,就帶他一同乘車回家,把他藏在夾墻之中。等到唐衡兄弟死后,遇到了赦令,才敢出來。
[3]閏月,西羌余眾復與燒何大豪寇張掖,晨,薄校尉段軍。下馬大戰,* 至日中,刀折矢盡,虜亦引退。追之,且斗且行,晝夜相攻, 割肉食雪,四十余日,遂至積石山,出塞二千余里,斬燒何大帥,降其余眾而還。
[3]閏正月,西羌的殘余部眾,再度與燒何種的大豪帥聯合攻打張掖郡。早晨,逼進護羌尉段的軍營。段下馬大戰,一直打到中午,刀刃折斷,箭已射盡,諸羌部眾也向后退卻了。段率軍追擊,一邊戰斗,一邊前進,晝夜不停地進行攻擊,饑餓時吃戰馬的肉,口渴時飲雪水,歷時四十余天,終于抵達積石山,追出塞外二千余里,斬殺燒何種的大豪帥,接受殘余部眾的投降,班師而還。
[4]夏,五月,甲戌,漢中山崩。
[4]夏季,五月甲戌(十一日),漢中郡發生山崩。
[5]六月,辛丑,司徒祝恬薨。
[5]六月辛丑(初九),司徙祝恬去世。
[6]秋,七月,以司空盛允為司徒,太常虞放為司空。
[6]秋季,七月,任命司空盛允為司徒,擢升太常虞放為司空。
[7]長沙蠻反,屯益陽,零陵蠻寇長沙。
[7]長沙郡蠻人起兵反叛,進駐益陽。零陵蠻人起兵攻打長沙。
[8]九真余賊屯據日南,眾轉強盛;詔復拜桂陽太守夏方為交趾刺史。 方威惠素著,冬十一月,日南賊二萬余人相率詣方降。
[8]九真郡殘余盜賊 ,攻占和據守日南郡,勢力轉強。桓帝下詔,擢升桂陽郡太守夏方為交趾刺史。夏方一向以威嚴和恩德著稱。冬季,十一月,日南郡盜賊二萬余人相繼向夏方投降。
[9]勒姐、零吾種羌圍允街;段擊破之。
[9]勒姐、零吾種羌人包圍允街,段將其擊破。
[10]泰山賊叔孫無忌攻殺都尉侯章;遣中郎將宗資討破之。詔徵皇甫規,拜泰山太守。規到官,廣設方略,寇虜悉平。
[10]泰山郡賊帥叔孫無忌,攻殺郡都尉侯章。 朝廷派遣中郎將宗資率軍討伐,將其擊破。桓帝下詔征召皇甫規,任命他為泰山郡太守。皇甫規到任后,采取多種計謀和策略,將盜賊全平部息下去。
四年(辛丑、161)
四年(辛丑,公元161年)
[1]春,正月,辛酋,南宮嘉德殿火;戊子,丙署火。
[1]春季,正月辛酋(初二),南宮嘉德殿失火。戊子(二十九日),丙署失火。
[2]大疫。
[2]發生大瘟疫。
[3]二月,壬辰,武庫火。
[3]二月壬辰(初三),兵器庫失火。
[4]司徒盛允免,以大司農種為司徒。
[4]司徒盛允被免官,擢升大司農種為司徒。
[5]三月,太尉黃瓊免;夏,四月,以太常沛國劉矩為太尉。
[5]三月,太尉黃瓊被免官。夏季,四月,擢升太常、太常沛國劉矩為太尉。
初,矩為雍丘令,以禮讓化民;有訟者,常引之于前,提耳訓告,以為忿恚可忍,縣官不可入,使歸更思。訟者感之,輒各罷去。
當初,劉矩擔任雍丘縣令時,用禮義謙讓教化人民。 凡是有人到縣府進行訴訟,他經常把告狀的人帶到跟前,耳提面命地訓告他們:憤怒可以忍耐,而縣府法庭,不可以進,讓他們回去重新考慮。投訴的人被他的話所感動,總是各自作罷離去。
[6]甲寅,封河間孝王子參戶亭侯博為任城王,奉孝王后。
[6]甲寅(二十六日),封河間孝王劉開的兒子、參戶亭侯劉博為任城王,做已故任城孝王劉尚的繼承人,侍奉祭祀。
[7]五月,辛酉,有星孛于心。
[7]五月酉(初四),有異星出現在心宿星座。
[8]丁卯,原陵長壽門火。
[8]丁卯(初十),光武帝陵園原陵長壽門失火。*~~[9]己卯,京師雨雹。
[9]己卯(二十二日),京都洛陽降雹。
[10]六月,京兆、扶風及涼州地震。
[10]六月,京光、扶風及涼州發生地震。
[11]庚子,岱山及博尤來山并頹裂。
[11]庚子(十三日),岱山以及博縣境內的尤來山都發生了山崩。
[12]己酉,赦天下。
[12]己酉(二十二日),大赦天下。
[13]司空虞放免,以前太尉黃瓊為司空。
[13]司空虞放被免官,任命前太尉黃瓊為司空。
[14]犍為屬國夷寇鈔百姓。益州刺史山昱擊破之。
[14]犍為屬國夷人劫掠百姓。益州刺史山昱將其擊破。
15零吾羌與先零諸種反,寇三輔。
[15]零吾羌人和先零諸種 反叛,攻打三輔地區。
[16]秋,七月,京師雩。
[16]秋季,七月,京都洛陽舉行求雨大典。
[17]減公卿已下奉,王侯半租,占賣關內侯、虎賁、羽林緹騎、營士、五大夫錢各有差。
[17]朝廷削減三公九卿以下官吏的俸祿。向各封國的王、侯, 借貸他們所食租稅的一半。出賣關內侯、虎賁、羽林緹騎、營士、五大夫等官爵,價錢各有差別。
[18]九月,司空黃瓊免,以大鴻臚東萊劉寵為司空。
[18]九月,司空黃瓊被免官,擢升大鴻臚、東萊人劉寵為司空。
寵嘗為會稽太守,簡除煩苛,禁察非法,郡中大治;徵為將作大匠。山陰縣有五六老叟,自若邪山谷間出,人赍百錢以送寵曰:“山谷鄙生,未嘗識郡朝,他守時,吏發求民間,至夜不絕,或狗吠竟夕,民不得安。自明府下車以來,狗不夜吠,民不見吏;年老遭值圣明,今聞當見棄去,故自扶奉送。”寵曰:“吾政何能及公言邪!勤苦父老!”為人選一大錢受之。
劉寵曾經擔任過會稽郡太守,削減和廢除煩瑣的苛捐雜稅, 禁止和督察官吏的非法行為,郡內大治。朝廷征召他去京都洛陽擔任將作大匠,山陰縣有五六位老翁,從若邪山山谷里出來,每人帶著一百錢,送給劉寵說:“我們都是山谷里的鄙陋之人,從來沒有見過郡太守。只知道別人擔任郡太守時,派官吏到民間征發賦稅和徭役,從早到晚,絡繹不絕,有時狗叫的聲音通宵不停,人民不得安寧。自從您下車任職以來,狗在晚上從來沒有叫過,人民也看不見官吏。在我們年老之時,遇到了圣明的太守。而今,聽說您要拋棄我們離去,所以,我們互相扶持,為您送行。”劉寵說:“我的政績,哪里有您們所夸獎的那麼好!各位父老辛苦了!”為每人選一枚大錢收下。
[19]冬,先零、沈氐羌與諸種羌寇并、涼二州,校尉段將湟中義從討之。涼州刺史郭閎貪共其功,稽固軍,使不得進;義從役久戀鄉舊,皆悉叛歸。郭閎歸罪于,坐征下獄,輸作左校,以濟南相胡閎代為校尉。胡閎無威略,羌遂陸梁,覆沒營塢,轉相招結,唐突諸郡,寇患轉盛。泰山太守皇甫規上疏曰:“今猾賊就滅,泰山略平,復聞群羌并皆反逆。臣生長岐,年五十有九,昔為郡吏,再更叛羌,豫籌其事,有誤中之言。臣素有痼疾,恐犬馬齒窮,不報大恩,愿乞冗官,備單車一介之使,勞來三輔,宣國威澤,以所習地形兵勢佐助諸軍。臣窮居孤危之中,坐觀郡將已數十年,自鳥鼠至于東岱,其病一也。力求猛敵,不如清平;勤明孫、吳,未若奉法。前變未遠,臣誠戚之,是以越職盡其區區。”詔以規為中郎將,持節監關西兵討零吾等。十一月,規擊羌,破之,斬首八百級。先零諸種羌慕規威信,相勸降者十余萬。
[19]冬季,先零、沈氐羌和其他諸種羌人攻打并、涼二州, 護羌校尉段率領湟中志愿從行的胡人部隊前往討伐。涼州刺史郭閎,貪圖分享段的功勞,故意拖住段的軍隊,使段無法前進。志愿從行的胡人部隊因為服役的時間太久,思念故鄉,全都起來反叛,逃歸家鄉。郭閎把罪過推到段頭上,段因罪被征回京都洛陽,投入監獄,被送往左校營罰作苦役。朝廷任命濟南國相胡閎接任護羌校尉。胡閎既無威信,又沒有謀略,諸種羌人于是氣焰囂張,不斷攻陷軍營和鄣塞,輾轉招聚集結,在各郡之間橫沖直撞,攻劫掠奪的禍患豹得嚴重起來。泰山郡太守皇甫規上書說:“現在,奸猾的盜賊已經就地剿滅,泰山郡大致恢復太平,又聽說諸種羌人都同時反叛。我生長在山、岐山一帶,今年五十九歲,過去曾任郡吏,經歷過兩次羌人叛亂,我曾事先籌劃平亂,不幸而言中。我一向身患頑疾,恐怕自己象犬馬一樣牙齒掉盡,而不能報答皇上大恩,但愿陛下讓我做一個有官階而無職事的散官,給我備一輛車,我將做朝廷的使者,到三輔地區進行慰問和鼓勵,宣揚朝廷的聲威和恩德,用我所熟悉的地理形勢知識和用兵的謀略幫助各軍。我處于孤單危險的境地中,靜坐觀察郡太守已達數十年,從鳥鼠山到泰山,弊病全都一樣。與其著力訪求勇猛的將領,不如施行清平的政治;與其精通孫子和吳起的兵書,不如郡太守奉公守法。前次羌人反叛,距今時間并不很久,我的確為此而憂慮,所以,雖然已經超越了我的職責范圍,仍盡量陳述我的意見。”于是桓帝下詔,任命皇甫規為中郎將,命他持節督察函谷關以西的軍隊,討伐零吾等諸種羌人。十一月,皇甫規進擊羌軍,將其擊破,斬殺八百人。先零等諸種羌人敬慕皇甫規的威望和信譽,他們互相規勸,歸降的有十余萬人。
五年(壬寅、162)
五年(壬寅,公元162年)
[1]春,正月,壬午,南宮丙署火。
[1]春季,正月壬午(二十九日),南宮丙署失火。
[2]三月,沈氐羌寇張掖、酒泉。皇甫規發先零諸種羌,共討隴右, 而道路隔絕,軍中大疫,死者十三四。規親入庵廬,巡視將士,三軍感悅。東羌遂遣使乞降,涼州復通。
[2]三月,沈氐種羌攻打張掖郡、酒泉郡,皇甫規征發先零等諸種羌,共同前往隴右地區進行討伐。然而,道路已經被斷絕,軍中又流行瘟疫,死亡的人數達十分之三四。皇甫規親自到各軍營巡視和安撫將士,整個軍隊都感動得心悅誠服。東羌于是派人前來請求投降,通往涼州的道路重新得到恢復。
先是安定太守孫雋受取狼藉,屬國都尉李翕、督軍御史張稟多殺降羌,涼州刺史郭閎、漢陽太守趙熹并老弱不任職,而皆倚恃權貴,不遵法度。規到,悉條奏其罪,或免或誅;羌人聞之,翕然反善,沈氐大豪滇昌、饑恬等十余萬口復詣規降。
在此以前,安定郡太守孫雋貪婪無厭,聲名狼藉;屬國都尉李翕、 督軍御史張稟,濫殺歸降的羌人;涼州刺史郭閎、漢陽郡太守趙熹,又都年老軟弱,不能勝任。可是,他們全部倚仗朝廷權貴的勢力,不遵守法令和制度。皇甫規到職后,將他們的罪狀一一上奏,進行彈劾。這些人有的被免官,有的被誅殺。羌人聽到這個消息后,都一致改變態度,跟漢王朝親善。沈氐羌大豪帥滇昌、饑恬等率領十余萬人,再度向皇甫規投降。
[3]夏,四月,長沙賊起,寇桂陽、蒼梧。
[3]夏季,四月,長沙盜賊反叛,攻打桂陽郡、蒼梧郡。
[4]乙丑,恭陵東闕火。戊辰,虎賁掖門火。五月,康陵園寢火。
[4]乙丑(疑誤),安帝陵園恭陵寢殿東門失火。戊辰(疑誤),虎賁衛士所在地的廁門失火。五月,殤帝陵園康陵寢殿失火。
[5]長沙、零陵賊入桂陽、蒼梧、南海,交趾刺史及蒼梧太守望風逃奔, 遣御史中丞盛督州郡募兵討之,不能克。
[5]長沙郡、零陵郡盜賊攻入桂陽、蒼梧、南海等郡,交趾刺史和蒼梧郡太守望風而逃。朝廷派遣御史中丞盛督率州郡募兵討伐,未能取勝。
[6]乙亥,京師地震。
[6]乙亥(二十三日),京都洛陽發生地震。
[7]甲申,中藏府丞祿署火。秋七月,己未,南宮承善闥火。
[7]四申(疑誤),中藏府丞掌管的俸祿署失火。秋季,七月己未(初八),南宮承善闥失火。
[8]鳥吾羌寇漢陽,隴西、金城諸郡兵討破之。
[8]鳥吾羌攻打漢陽,隴西、金城等郡軍隊將其討伐擊破。
[9]艾縣賊攻長沙郡縣,殺益陽令,眾至萬余人; 謁者馬睦督荊州刺史劉度擊之,軍敗,睦、度奔走。零陵蠻亦反。冬十月,武陵蠻反,寇江陵,南郡太守李肅奔走,主簿胡爽扣馬首諫曰:“蠻夷見郡無儆備,故敢乘間而進。明府為國大臣,連城千里,舉旗嗚鼓,應聲十萬,奈何委符守之重,而為逋逃之泉乎!”肅拔刃向爽曰:“掾促去!太守今急,何暇此計!”爽抱馬固諫,肅遂殺爽而走。帝聞之,征肅,棄市;度、睦減死一等;復爽門閭,拜家一人為郎。
[9]艾縣盜賊攻打長沙郡所屬各縣,殺死益陽縣令,部眾發展到一萬余人。謁者馬睦督率荊州刺史劉度前往討伐,結果大敗,馬睦、劉度逃走。零陵郡蠻人也起兵反叛。冬季,十月,武陵蠻人起兵反叛,攻打江陵。南郡太守李肅逃跑,主簿胡爽攔住馬頭勸阻說:“蠻夷發現郡府沒有戒備,所以敢乘隙進攻。閣下身為國家大臣,管轄的城池和地區,連接有千里之廣,如果發出軍令,高舉大旗,擂響戰鼓,可以有十萬軍隊應聲而來。怎麼能拋棄剖符守土的重任,而做臨陣脫逃的人呢?”李肅抽刀直指胡爽說:“你快走開!我現在正急,哪有空談這些?”胡爽抱住馬頸,執意進行勸阻,李肅就用佩刀殺死胡爽而逃。桓帝聽到報告后,將李肅召回京都洛陽,在街市斬首示眾。劉度、馬睦被判處低于死刑一等的刑罰。免除胡爽全家的賦稅徭役,并任命胡爽家一人為郎。
尚書朱穆舉右校令山陽度尚為荊州刺史。辛丑,以太常馮緄為車騎將軍,將兵十余萬討武陵蠻。先是,所遣將帥,宦官多陷以折耗軍資,往往抵罪,緄愿請中常侍一人監軍財費。尚書朱穆奏“緄以財自嫌,失大臣之節”;有詔勿劾。緄請前武陵太守應奉與俱,拜從事中郎。十一月,緄軍至長沙,賊聞之,悉詣營乞降。進擊武蠻夷,斬首四千余級,受降十余萬人,荊州平定。詔書賜錢一億,固讓不受,振旅還京師,推功于應奉,薦以為司隸校尉;而上書乞骸骨,朝廷不許。
尚書朱穆向朝廷推薦右校令、山陽人度尚為荊州刺史。辛丑(二十二日),朝廷任命太常馮緄為車騎將軍,率領大軍十余萬人,討伐反叛的武陵郡蠻人。在此以前,朝廷所派遣的將帥,多被宦官以損耗軍用物資的罪名而加以誣陷,并往往受到相應的處罰。馮緄于是請求桓帝派遣一位中常侍去監督軍用財物的開支。尚書朱穆上書彈劾說:“馮緄躲避財物方面的嫌疑,有失大臣的節操。”桓帝下詔,不要彈劾。馮緄又向朝廷請求派遣前任武陵郡太守應奉和自己一道前往,任命他為從事中郎。十一月,馮緄所率領的軍隊抵達長沙,盜賊聽到這個消息,都到軍營請求投降。馮緄于是率領軍隊進擊武陵郡蠻夷,斬殺四千余人,接受十余萬人歸降,荊州得以平定。桓帝下詔,賞給馮緄一億錢,馮緄執意推辭,不肯接受。他振旅班師,返回京都洛陽,將功勞全都歸于應奉,舉薦應奉擔任司隸校尉,而他自己卻上書請求退休,朝廷沒有批準。
[10]滇那羌寇武威、張掖、酒泉。
[10]滇那羌攻打武威郡、張掖郡、酒泉郡。
[11]太尉劉矩免,以太常楊秉為太尉。
[11]太尉劉矩被免官,擢升太常楊秉為太尉。
[12]皇甫規持節為將,還督鄉里,既無他私惠,而多所舉奏,又惡絕宦官,不與交通。于是中外并怨,遂共誣規貨賂群羌,令其文降,帝璽書誚讓相屬。
[12]皇甫規持節擔任大軍統帥,回到故鄉,督率軍政, 既沒有樹立個人的私恩,反而不斷舉奏彈劾貪官污官,而且對宦官深惡痛絕,不跟他們結交往來。當時朝廷和地方都對他有怨言,于是眾人一同誣陷他用貨財賄賂諸種叛羌,命令他們在表面上假裝投降。因此,桓帝譴責他的詔書相繼而來。
規上書自訟曰:“四年之秋,戎丑蠢戾,舊都懼駭,朝廷西顧。臣振國威靈,羌戎稽首,所省之費一億以上。以為忠臣之義不敢告勞,故恥以片言自及微效,然比方先事,庶免罪悔。前踐州界,先奏孫雋、李翕、張稟;旋師南征,又上郭閎、趙熹,陳其過惡,執據大辟。凡此五臣,支黨半國,其余墨綬下至小吏,所連及者復有百余。吏托報將之怨,子思復父之恥,載贄馳車,懷糧步走,交構豪門,競流謗,云臣私報諸羌,讎以錢貨。若臣以私財,則家無擔石;如物出于官,則文簿易考。就臣愚惑,信如言者,前世尚遺匈奴以宮姬,鎮烏孫以公主;今臣但費千萬以懷叛羌,則良臣之才略,兵家之所貴,將有何罪負義違理乎!自永初以來,將出不少,覆軍有五,動資巨億,有旋車完封,寫之權門,而名成功立,厚加爵封。今臣還本土,糾舉諸郡,絕交離親,戮辱舊故,眾謗陰害,固其宜也!”
皇甫規上書為自己辯解說:“去年秋季,西羌諸種蠢動,背叛朝廷, 舊都長安恐懼震駭,朝廷深為西方的形勢而擔憂。我重振國家的聲威,使諸種叛羌都低頭請求歸降,所節省的經費達一億以上。我認為這是忠臣應盡的義務,不敢向朝廷自稱有功,所以,恥于以片言只語談及自己的微薄貢獻,然而,豹起前面那些敗軍之將,我也許可以無罪無悔。當初,我一進入涼州境內,先行彈劾孫雋、李翕、張稟;隨即率師南征,又彈劾郭閎、趙熹,列舉他們的罪狀,依據這些罪狀,他們應被判處死刑。這五位臣子,黨羽遍布半個中國,其余身佩黑色綬帶印信的官員,直至小吏,所牽連的還有一百余人。屬吏借口要為長官報仇,兒子一心想為父親雪恥,他們載著禮物,駕車奔馳,有的懷揣口糧,徒步前往,交結有權勢的豪門,競相散布誹謗謠言,說我私下賄賂反叛的羌人,用財物酬謝他們。假如說我用的是自己的私財,那麼我家清貧,沒有一石以上的存糧;如果說我用的是官府的財物,那麼有官府的文書帳簿,很容易考查。特別讓我疑惑不解的是,即令他們所說的都是真話,那麼,前朝還把宮女賞賜給匈奴單于,將公主嫁到烏孫王國;而今,我不過僅僅花費一千萬錢,卻收到了懷柔和安撫叛羌的效果,這是良臣的才干,是軍事家所推崇的謀略,又有什麼罪過違背了義理?并且,從安帝永初年間以來,朝廷派出的將帥不少,其中全軍覆滅的就有五位,動用資財多達萬萬。有人在班師之日,將朝廷調撥給軍隊使用的錢幣,連封條都沒打開,就原封不動運回京都洛陽,直接送進權貴的家門。然而,他們卻都名成功就,加官晉爵,得到豐厚的封賞。而今我返回故鄉,糾察和彈劾各郡的官吏,斷絕和朋友、親戚的關系,殺戮侮辱過去的老朋友,于是,招來眾多的誹謗和暗害,的確是在情理之中。”
帝乃徵規還,拜議郎,論功當封;而中常侍徐璜、左欲從求貨,數遣賓客就問功狀,規終不答。璜等忿怒,陷以前事,下之于吏。官屬欲賦斂請謝,規誓而不聽,遂以余寇不絕,坐系遷尉,論輸左校。諸公及太學生張鳳等三百余人詣闕訟之,會赦,歸家。
于是桓帝把皇甫規征召回京都洛陽,任命他為議郎,按照他的功勛, 本來應該加封侯爵,可是中常侍徐璜、左卻打算從中勒索財物,多次派遣賓客向皇甫規詢問立功的情況,但皇甫規始終不肯出財物酬答。于是徐璜等人惱羞成怒,重提前事進行誣陷,將皇甫規交付有關官吏審問治罪。皇甫規的部屬打算收集錢財送給徐璜等人,向他們道歉,但皇甫規誓不聽從這種建議。于是,皇甫規就以沒有肅清叛羌余眾的罪名,被關押到廷尉獄,判處到左校服苦役的刑罰。三公以及太學生張鳳等三百余人,前往宮門為皇甫規訴冤。正遇到朝廷頒布赦令,皇甫規才回到家中。
六年(癸卯、163)
六年(癸卯,公元163年)
[1]春,二月,戊午,司徒種薨。
[1]春季,二月戊午(十一日),司徒種去世。
[2]三月,戊戌,赦天下。
[2]三月戊戌(二十二日),大赦天下。
[3]以衛尉潁川許栩為司徒。
[3]擢升衛尉、潁川人許栩為司徒。
[4]夏,四月,辛亥,康陵東署火。
[4]夏季,四月辛亥(初五),康陵東署失火。
[5]五月,鮮卑寇遼東屬國。
[5]五月,鮮卑攻打遼東屬國。
[6]秋,七月,甲申,平陵園寢火。
[6]秋季,七月甲申(初十),昭帝陵園平陵墓園寢殿失火。
[7]桂陽賊李研等寇郡界,武陵蠻復反;太守陳舉討平之。 宦官素惡馮緄,八月,緄坐軍還,盜賊復發,免。
[7]桂陽郡賊李研等攻打郡界,武陵郡蠻族再度起兵反叛,太守陳舉將他們討平。宦官一向憎恨馮緄,八月,馮緄因班師后盜賊重新起兵反叛而被問罪,免官。
[8]冬,十月,丙辰,上校獵廣成,遂幸函谷關、上林苑。 光祿勛陳蕃上疏諫曰:“安平之時,游畋宜有節,況今有三空之厄哉!田野空,朝廷空,倉庫空。加之兵戎未,四方離散,是陛下焦心毀顏,坐以待旦之時也,豈宜揚旗曜武,騁心輿馬之觀乎!又前秋多雨,民始種麥,今失其勸種之時,而令給驅禽除路之役,非賢圣恤民之意也。”書奏,不納。
[8]冬季,十月丙辰(十三日),桓帝去廣成苑打獵,隨后臨幸函谷關和上林苑。光祿勛陳番上書進諫說:“天下太平的時候,游獵還應當有節制,何開今天有‘三空’的嚴重災難呢!農田空,朝廷空,倉庫空。加上戰事沒有停止,四方人民逃亡,正是陛下憂心如焚,損毀容顏,坐等天明的時候,怎麼能夠揚旗耀武,把心思用到駕著車馬觀光上呢!而且,先前秋季多雨,農民才開始種麥,而今失去鼓勵他們耕種的時機,而命令他們供應驅趕禽獸、修筑道路的勞役,這不是圣賢體恤人民的本意。”奏章呈上,桓帝不采納。
[9]十一月,司空劉寵免。十二月,以衛尉周景為司空。景,榮之孫也。
[9]十一月,司空劉寵被免官。十二月,擢升衛尉周景為司空。周景是周榮的孫子。
時宦官方熾,景與太尉楊秉上言:“內外吏職,多非其人。舊典,中臣子弟,不得居位秉勢;而今枝葉賓客,布列職署,或年少庸人,典據守宰;上下忿患,四方愁毒。可遵用舊章,退貪殘,塞災謗。請下司隸校尉、中二千石、城門、五營校尉、北軍中候,各實核所部;應當斥罷,自以狀言三府,廉察有遺漏,續上。”帝從之。于是秉條奏牧、守青州刺史羊亮等五十余人,或死或免,天下莫不肅然。
這時,宦官的勢力正象烈火一樣熾盛, 周景和太尉楊秉上書說:“朝廷和地方官府的官吏,有很多人都不是合適的人選。按照過去的典章制度,宦官子弟不準許擔任官職,掌握權力。可是如今宦官的親戚和賓 客遍布各級官府;有些年紀輕輕而才能平庸的人,也都擔任郡太守或縣令、長等地方要職。上下怨憤,四方愁慘。應該遵守傳統的法令規章,斥退貪婪和兇殘之人以堵塞天象變異和人民的非議。請求陛下命令司隸校尉、中二千石官員、城門和五營校尉、北軍中候,各自切實清查自己的部屬,應當斥退和罷黜的,自動將情況呈報給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府,如果發現還有遺漏,再繼續向上呈報。”桓帝采納。于是,楊秉上書逐條彈劾青州刺史羊亮等州牧和郡太守五十余人,他們有的被誅殺,有的被免官,天下人無不肅然起敬。
[10]詔征皇甫規為度遼將軍。初,張奐坐梁冀故吏,免官禁錮,凡諸交舊,莫敢為言;唯規薦舉,前后七上,由是拜武威太守。及規為度遼,到營數月,上書薦奐,“才略兼優,宜正元帥,以從眾望。若猶謂愚臣宜充舉事者,愿乞冗官,以為奐副”。朝廷從之。以奐代規為度遼將軍,以規為使匈奴中郎將。
[10]桓帝下詔 征召皇甫規,任命他為度遼將軍。當初, 張奐因被指控為梁冀的舊屬而遭到免官和終身不準再出來做官的懲罰,他的故交老友沒有一個人膽敢為他說話,只有皇甫規向朝廷推薦張奐,前后一連呈遞了七次奏章,朝廷因而任命張奐為武威郡太守。及至皇甫規為度遼將軍,到軍營數月后,便向朝廷推薦張奐說:“才能和謀略都很優秀,應該擔任大軍統帥的重任,以順從眾人的期望。如果認為我還適合擔任軍職,就請給讓我當一個只有官階沒有職事的散官,做張奐副手。”朝廷采納皇甫規的建議,任命張奐接替皇甫規擔任度遼將軍,任命皇甫規為使匈奴中郎將。
[11]西州吏民守闕為前護羌校尉段訟冤者甚眾;會滇那等諸種羌益熾,涼州幾亡,乃復以為護羌校尉。
[11]西方州郡的官吏和百姓,守在宮門為前任護羌校尉段訴冤的人很多; 正遇到滇那等諸部羌人的勢力日益強盛,涼州幾乎滅亡, 于是朝遷重新任命段為護羌校尉。
[12]尚書朱穆疾宦官恣橫,上疏曰:“按漢故事,中常侍參選士人,建武以后,乃悉用宦者。自延平以來,浸益貴盛,假貂之飾,處常伯之任,天朝政事,一更其手;權傾海內,寵貴無極,子弟親戚,并荷榮任,放濫驕溢,莫能*禁御,窮破天下,空竭小民。愚臣以為可悉罷省,遵復往初,更選海內清淳之*士明達國體者,以補其處,即兆庶黎萌,蒙被圣化矣!”帝不納。后穆因進見*,復口陳曰:“臣聞漢家舊典,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尚書事;黃門侍郎一人,傳發書奏;皆用姓族。自和熹太后以女主稱制,不接公卿,乃以閹人為常侍,小黃門通命兩宮。自此以來,權傾人主,窮困天下,宜皆罷遣,博選耆儒宿德,與參政事。”帝怒,不應。穆伏不肯起,左右傳“出”!良久,乃趨而去。自此中官數因事稱詔底毀之。穆素剛,不得意,居無幾,憤懣發疽卒。
[12]尚書朱穆痛恨宦官集團的恣意專橫,上書說:“按照漢朝的傳統制度, 中常侍并非全是宦官,也參選士人擔任。從光武帝建武年間以后, 才全部任用宦官。自殤帝延平年間以來,宦官的地位一天比一天尊貴,他們的權勢也元來越大,帽子上截著金,貂尾垂到右側,身居侍中的重任,凡是朝廷的政事,一律要經過他們的手;權力大得可以傾覆全國,寵信和尊貴無與倫比,他們的子弟和親戚,都擔負著榮耀的職務,肆意驕縱專橫,誰都無法控制和駕馭,致使天下窮困,小民枯竭。我認為應該將他們全都罷黜,恢復從前的制度,重新選擇天下高潔淳樸而又通曉國家制度的人士,來補任留下的官位,這樣,使黎民百姓就都能受到圣明的教化了!”桓帝不肯采納。后來,朱穆有事進見,又口頭向桓帝陳述說:“我聽說漢朝的傳統制度,設置侍中、中常侍名一人,負責省覽尚書呈報皇帝的奏章;設置黃門侍郎一人,傳達皇帝的命令,收受臣下的奏章,全都選用有聲望的家族出身的人士。自從和熹太后以女主的地位主持朝政,不跟三公和九卿接觸,于是用宦官擔任常侍,由小黃門奔走于皇宮和后宮之間。從此以后,宦官的權力壓倒人主,使天下困苦。應該將掌權的宦官全部罷黜遣退,廣選年老博學而又有德望的儒者參與政事。”桓帝勃然大怒,不肯應允。朱穆伏在地上,不肯起來。桓帝左右的人傳命:“出去!”過了很久,朱穆才快步離去。從此以后,宦官多次借故用皇帝的名義對朱穆進行詆毀。朱穆一向性格剛直,很不如意,過了不久,因憤恨和郁悶而生毒瘡,身死。
漢紀·漢紀四十六
原文
起強圉作噩,盡昭陽單閼,凡七年。
孝桓皇帝上之下永壽三年(丁酉,公元一五七年)
春,正月,己未,赦天下。
居風令貪暴無度,縣人硃達等與蠻夷同反,攻殺令,聚眾至四五千人。夏,四月,進攻九真,九真太守兒式戰死。詔九真都尉魏朗討破之。
閏月,庚辰晦,日有食之。
京師蝗。
或上言:“民之貧困以貨輕錢薄,宜改鑄大錢。”事下四府群僚及太學能言之士議之。太學生劉陶上議曰:“當今之憂,不在于貨,在乎民饑。竊見比年已來,良苗盡于蝗螟之口,杼軸空于公私之求。民所患者,豈謂錢貨之厚薄,銖兩之輕重哉!就使當今沙礫化為南金,瓦石變為和玉,使百姓渴無所飲,饑無所食,雖皇、羲之純德,唐、虞之文明,猶不能以保蕭墻之內也。蓋民可百年無貨,不可一朝有饑,故食為至急也。議者不達農殖之本,多言鑄冶之便。蓋萬人鑄之,一人奪之,猶不能給;況今一人鑄之,則萬人奪之乎!雖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役不食之民,使不饑之士,猶不能足無厭之求也。夫欲民殷財阜,要在止役禁奪,則百姓不勞而足。陛下愍海內之憂戚,欲鑄錢齊貨以救其弊,猶養魚沸鼎之中。棲鳥烈火之上;水、木,本魚鳥之所生也,用之不時,必至焦爛。愿陛下寬鍥薄之禁,后冶鑄之議,聽民庶之謠吟,問路叟之所憂,瞰三光之文耀,視山河之分流,天下之心,國家大事,粲然皆見,無有遺惑者矣。伏念當今地廣而不得耕,民眾而無所食,群小競進,秉國之位,鷹揚天下,鳥鈔求飽,吞肌及骨,并噬無厭。誠恐卒有役夫、窮匠起于板筑之間,投斤攘臂,登高遠呼,使怨之民響應云合。雖方尺之錢,何有能救其危也!”遂不改錢。
冬,十一月,司徒尹頌薨。
長沙蠻反,寇益陽。
以司空韓縯為司徒,以太常北海孫朗為司空。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元年(戊戌,公元一五八年)
夏,五月,甲戊晦,日有食之。太史令陳授因小黃門徐璜陳“日食之變咎在大將軍冀”。冀聞之,諷雒陽收考授,死于獄。帝由是怒冀。
京師蝗。
六月,戊寅,赦天下,改元。
大雩。
秋,七月,甲子,太尉黃瓊免;以太常胡廣為太尉。
冬,十月,帝校獵廣成,遂幸上林苑。
十二月,南匈奴諸部并叛,與烏桓、鮮卑寇緣邊九郡。帝以京兆尹陳龜為度遼將軍。龜臨行,上疏曰:“臣聞三辰不軌,擢士為相;蠻夷不恭,拔卒為將。臣無文武之才,而忝鷹揚之任,雖歿軀體,無所云補。今西州邊鄙,土地塉埆,民數更寇虜,室家殘破,雖含生氣,實同枯朽。往歲并州水雨,災螟互生,稼穡荒耗,租更空闕。陛下以百姓為子,焉可不垂撫循之恩哉!古公、西伯天下歸仁,豈復輿金輦寶以為民惠乎!陛下繼中興之統,承光武之業,臨朝聽政而未留圣意。且牧守不良,或出中官,懼逆上旨,取過目前。呼嗟之聲,招致災害,胡虜兇悍,因衰緣隙;而令倉庫單于豺狼之口,功業無銖兩之效,皆由將帥不忠,聚奸所致。前涼州刺史祝良,初除到州,多所糾罰,太守令長,貶黜將半,政未逾時,功效卓然,實應賞異,以勸功能;改任牧守,去斥奸殘;又宜更選匈奴、烏桓護羌中郎將、校尉,簡練文下,授之法令;除并、涼二州今年租更,寬赦罪隸,掃除更始。則善吏知奉公之祐,惡者覺營私之禍,胡馬可不窺長城,塞下無候望之患矣。”帝乃更選幽、并刺史,自營、郡太守、都尉以下,多所革易。下詔為陳將軍除并、涼一年租賦,以賜吏民。龜到職,州郡重足震栗,省息經用,歲以億計。詔拜安定屬國都尉張奐為北中郎將,以討匈奴、烏桓等。匈奴、烏桓燒度遼將軍門,引屯赤阬,煙火相望。兵眾大恐,各欲亡去。奐安坐帷中,與弟子講誦自若,軍士稍安。乃潛誘烏桓,陰與和通,遂使斬匈奴、屠各渠帥,襲破其眾,諸胡悉降。奐以南單于車兒不能統理國事,乃拘之,奏立左谷蠡王為單于。詔曰:“《春秋》大居正;車兒一心向化,何罪而黜!其遣還庭!”
大將軍冀與陳龜素有隙,譖其沮毀國威,挑取功譽,不為胡虜所畏,坐征還,以種暠為度遼將軍。龜遂乞骸骨歸田里,復征為尚書。冀暴虐日甚,龜上疏言其罪狀,請誅之,帝不省。龜自知必為冀所害,不食七日而死。種暠到營所,先宣恩信,誘降諸胡,其有不服,然后加討;羌虜先時有生見獲質于郡縣者,悉遣還之;誠心懷撫,信賞分明,由是羌、胡皆來順服。暠乃去烽燧,除候望,邊方晏然無警;入為大司農。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二年(己亥,公元一五九年)
春,二月,鮮卑寇雁門。
蜀郡夷寇蠶陵。
三月,復斷刺史、二千石行三年喪。
夏,京師大水。
六月,鮮卑寇遼東。
梁皇后恃姊、兄廕勢,恣極奢靡,兼倍前世,專寵妒忌,六宮莫得進見。及太后崩,恩寵頓衰。后既無嗣,每宮人孕育,鮮得全者。帝雖迫畏梁冀,不敢譴怒,然進御轉希,后益憂恚。秋,七月,丙午,皇后梁氏崩。乙丑,葬懿獻皇后于懿陵。梁冀一門,前后七侯,三皇后,六貴人,二大將軍,夫人、女食邑稱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馀卿、將、尹、校五十七人。冀專擅威柄,兇恣日積,宮衛近侍,并樹所親,禁省起居,纖微必知。其四方調發,歲時貢獻,皆先輸上第于冀,乘輿乃其次焉。吏民赍貨求官、請罪者,道路相望。百官遷召,皆先到冀門箋檄謝恩,然后敢詣尚書。下邳吳樹為宛令,之官辭冀,冀賓客布在縣界,以情托樹,樹曰:“小人奸蠹,比屋可誅。明將軍處上將之位,宜崇賢善以補朝闕。自侍坐以來,未聞稱一長者,而多托非人,誠非敢聞!”冀嘿然不悅。樹到縣,遂誅殺冀客為人害者數十人。樹后為荊州刺史,辭冀,冀鴆之,出,死車上。遼東太守侯猛初拜,不謁冀,冀托以它事腰斬之。郎中汝南袁著,年十九,詣闕上書曰:“夫四時之運,功成則退,高爵厚寵,鮮不致災。今大將軍位極功成,可為至戒,宜遵縣車之禮,高枕頤神。傳曰:‘木實繁者披枝害心。’若不抑損盛權,將無以全其身矣!”冀聞而密遣掩捕,著乃變易姓名,托病偽死,結蒲為人,市棺殯送。冀知其詐,求得,笞殺之。太原郝絜、胡武,好危言高論,與著友善,絜、武嘗連名奏記三府,薦海內高士,而不詣冀。冀追怒之,敕中都官稱檄禽捕,遂誅下家,死者六十馀人。絜初逃亡,知不得免,因輿梓奏書冀門,書入,仰藥而死,家乃得全。安帝嫡母耿貴人薨,冀從貴人從子林慮侯承求貴人珍玩,不能得,冀怒,并族其家十馀人。涿郡崔琦以文章為冀所善,琦作《外戚箴》、《白鵠賦》以風,冀怒。琦曰:“昔管仲相齊,樂聞譏諫之言;蕭何佐漢,乃設書過之吏。今將軍屢世臺輔,任齊伊、周,而德政未聞,黎元涂炭,不能結納貞良以救禍敗,反欲鉗塞士口,杜蔽主聽,將使玄黃改色、馬鹿易形乎!”冀無以對,因遣琦歸。琦懼而亡匿,冀捕得,殺之。
冀秉政幾二十年,威行內外,天子拱手,不得有所親與,帝既不平之;及陳授死,帝愈怒。和熹皇后從兄子郎中鄧香妻宣,生女猛,香卒,宣更適梁紀;紀,孫壽之舅也。壽以猛色美,引入掖庭,為貴人,冀欲認猛為其女,易猛姓為梁。冀恐猛姊婿議郎邴尊沮敗宣意,遣客刺殺之。又欲殺宣,宣家與中常侍袁赦相比,冀客登赦屋,欲入宣家,赦覺之,鳴鼓會眾以告宣。宣馳入白帝,帝大怒,因如廁,獨呼小黃門史唐衡,問:“左右與外舍不相得者,誰乎?”衡對:“中常侍單超、小黃門史左悺與梁不疑有隙;中常侍徐璜、黃門令具瑗常私忿疾外舍放橫,口不敢道。”于是帝呼超、悺入室,謂曰:“梁將軍兄弟專朝,迫脅內外,公卿以下,從其風旨,今欲誅之,于常侍意如何?”超等對曰:“誠國奸賊,當誅日久;臣等弱劣,未知圣意如何耳。”帝曰:“審然者,常侍密圖之。”對曰:“圖之不難,但恐陛下腹中狐疑。”帝曰:“奸臣脅國,當伏其罪,何疑乎!”于是更召璜、瑗等,五人共定其議,帝齧超臂出血為盟。超等曰:“陛下今計已決,勿復更言,恐為人所疑。”
冀心疑超等,八月,丁丑,使中黃門張惲入省宿,以防其變。具瑗敕吏收惲,以“輒從外入,欲圖不軌。”帝御前殿,召諸尚書入,發其事,使尚書令尹勛持節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閣,斂諸符節送省中,使具瑗將左右廄騶、虎賁、羽林、都候劍戟士合千馀人,與司隸校尉張彪共圍冀第,使光祿勛袁于持節收冀大將軍印綬,徙封比景都鄉侯。冀及妻壽即日皆自殺;不疑、蒙先卒。悉收梁氏、孫氏中外宗親送詔獄,無長少皆棄市;它所連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數十人。太尉胡廣、司徒韓縯、司空孫朗皆坐阿附梁冀,不衛宮,止長壽亭,減死一等,免為庶人。故吏、賓客免黜者三百馀人,朝廷為空。是時,事猝從中發,使者交馳,公卿失其度,官府市里鼎沸,數日乃定;百姓莫不稱慶。收冀財貨,縣官斥賣,合三十馀萬萬,以充王府用,減天下稅租之半,散其苑囿,以業窮民。
壬午,立梁貴人為皇后,追廢懿陵為貴人冢。帝惡梁氏,改皇后姓為薄氏,久之,知為鄧香女,乃復姓鄧氏。
詔賞誅梁冀之功,封單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皆為縣侯,超食二萬戶,璜等各萬馀戶,世謂之五侯。仍以悺、衡為中常侍。又封尚書令尹勛等七人皆為亭侯。
以大司農黃瓊為太尉,光祿大夫中山祝恬為司徒,大鴻臚梁國盛允為司空。是時,新誅梁冀,天下想望異政,黃瓊首居公位,乃舉奏州郡素行貪污,至死徙者十馀人,海內翕然稱之。
瓊辟汝南范滂。滂少厲清節,為州里所服。嘗為清詔使,案察冀州,滂登車攬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守令臧污者,皆望風解印綬去;其所舉奏,莫不厭塞眾議。會詔三府掾屬舉謠言,滂奏刺史、二千石權豪之黨二十馀人。尚書責滂所劾猥多,疑有私故。滂對曰:“臣之所舉,自非叨穢奸暴,深為民害,豈以污簡札哉!間以會日迫促,故先舉所急,其未審者,方更參實。臣聞農夫去草,嘉谷必茂;忠臣除奸,王道以清。若臣言有貳,甘受顯戮!”尚書不能詰。
尚書令陳蕃上疏薦五處士,豫章徐稚、彭城姜肱、汝南袁閎、京兆韋著,潁川李曇。帝悉以安車、玄纁備禮征之,皆不至。稚家貧,常自耕稼,非其力不食,恭儉義讓,所居服其德;屢辟公府,不起。陳蕃為豫章太守,以禮請署功曹;稚不之免,既謁而退。蕃性方峻,不接賓客,唯稚來,特設一榻,去則縣之。后舉有道,家拜太原太守,皆不就。稚雖不應諸公之辟,然聞其死喪,輒負笈赴吊。常于家豫炙雞一只,以一兩綿絮漬酒中暴干,以裹雞,徑到所赴冢隧外,以水漬綿,使有酒氣,斗米飯,白茅為藉。以雞置前,醊酒畢,留謁則去,不見喪主。
肱與二弟仲海、季江俱以孝友著聞,常同被而寢,不應征聘。肱嘗與弟季江俱詣郡,夜于道為盜所劫,欲殺之,肱曰:“弟年幼,父母所憐,又未聘娶,愿殺身濟弟。”季江曰:“兄年德在前,家之珍寶,國之英俊,乞自受戮,以代兄命。”盜遂兩釋焉,但掠奪衣資而已。既至,郡中見肱無衣服,怪問其故,肱托以它辭,終不言盜。盜聞而感悔,就精廬求見征君,叩頭謝罪,還所略物。肱不受,勞以酒食而遣之。帝既征肱不至,乃下彭城,使畫工圖其形狀。肱臥于幽暗,以被韜面,言患眩疾,不欲出風,工竟不得見之。
閎,安之玄孫也,苦身修節,不應辟召。著隱居講授,不修世務。曇繼母酷烈,曇奉之逾謹,得四時珍玩,未嘗不先拜而后進,鄉里以為法。
帝又征安陽魏桓,其鄉人勸之行,桓曰:“夫干祿求進,所以行其志也。今后宮千數,其可損乎?廄馬萬匹,其可減乎?左右權豪,其可去乎?”皆對曰:“不可。”桓乃慨然嘆曰:“使桓生行死歸,于諸子何有哉!”遂隱身不出。
帝既誅梁冀,故舊恩敵,多受封爵:追贈皇后父鄧香為車騎將軍,封安陽侯;更封后母宣為昆陽君,兄子康、秉皆為列侯,宗族皆列校、郎將,賞賜以巨萬計。中常侍侯覽上縑五千匹,帝賜爵關內侯,又托以與議誅冀,進封高鄉侯;又封小黃門劉普、趙忠等八人為鄉侯。自是權勢專歸宦官矣。五侯尤貪縱,傾動內外。時災異數見,白馬令甘陵李云露布上書,移副三府曰:“梁冀雖持權專擅,虐流天下,今以罪行誅,猶召家臣扼殺之耳,而猥封謀臣萬戶以上;高祖聞之,得無見非!西北列將,得無解體!孔子曰:‘帝者,諦也。’今官位錯亂,小人諂進,財貨公行,政化日損;尺一拜用,不經御省,是帝欲不謗乎!”帝得奏震怒,下有司逮云,詔尚書都護劍戟送黃門北寺獄,使中常侍管霸與御史、廷尉雜考之。時弘農五官掾杜眾傷云以忠諫獲罪,上書“愿與云同日死”,帝愈怒,遂并下廷尉。大鴻臚陳蕃上疏曰:“李云所言,雖不識禁忌,干上逆旨,其意歸于忠國而已。昔高祖忍周昌不諱之諫,成帝赦硃云腰領之誅,今日殺云,臣恐剖心之譏,復議于世矣!”太常楊秉、雒陽市長沐茂、郎中上官資并上疏請云。帝恚甚,有司奏以為大有敬。詔切責蕃、秉,免歸田里,茂、資貶秩二等。時帝在濯龍池,管霸奏云等事,霸跪言曰:“李云野澤愚儒,杜眾郡中小吏,出于狂戇,不足加罪。”帝謂霸曰:“‘帝欲不諦’,是何等語,而常侍欲原之邪!”顧使小黃門可其奏,云、眾皆死獄中,于是嬖寵益橫。太尉瓊自度力不能制,乃稱疾不起,上疏曰:“陛下即位以來,未有勝政,諸梁秉權,豎宦充朝,李固、杜喬既以忠言橫見殘滅,而李云、杜眾復以直道繼踵受誅,海內傷懼,益以怨結,朝野之人,以忠為諱。尚書周永,素事梁冀,假其威勢,見冀將衰,乃陽毀示忠,遂因奸計,亦取封侯。又,黃門挾邪,群輩相黨,自冀興盛,腹背相親,朝夕圖謀,共構奸軌;臨冀當誅,無可設巧,復記其惡以要爵賞。陛下不加清征,審別真偽,復與忠臣并時顯封,使硃紫共色,粉墨雜糅,所謂抵金玉于沙礫,碎珪璧于泥涂,四方聞之,莫不憤嘆。臣世荷國恩,身輕位重,敢以垂絕之日,陳不諱之言。”書奏,不納。
冬,十月,壬申,上行幸長安。
中常侍單超疾病;壬寅,以超為車騎將軍。
十二月,己巳,上還自長安。燒當、燒何、當煎、勒姐等八種羌寇隴西金城塞,護羌校尉段潁擊破之,追至羅亭,斬其酋豪以下二千級,獲生口萬馀人。
詔復以陳蕃為光祿勛,楊秉為河南尹。單超兄子匡為濟陰太守,負勢貪放。兗州刺史第五種使從事衛羽案之,得臧五六千萬,種即奏匡,并以劾超。匡窘迫,賂客任方刺羽。羽覺其奸,捕方,囚系雒陽。匡慮楊秉窮竟其事,密令方等突獄亡走。尚書召秉詰責,秉對曰:“方等無狀,釁由單匡,乞檻車征匡,考核其事,則奸慝蹤緒,必可立得。”秉竟坐論作左校。時泰山賊叔孫無忌寇暴徐、兗,州郡不能討,單超以是陷第五種,坐徙朔方;超外孫董援為朔方太守,稸怒以待之。種故吏孫斌知種必死,結客追種,及于太原,劫之以歸,亡命數年,會赦得免。種,倫之曾孫也。
是時,封賞逾制,內寵猥盛。陳蕃上疏曰:“夫諸侯上象四七,籓屏上國;高祖之約,非功臣不侯。而聞追錄河南尹鄧萬世父遵之微功,更爵尚書令黃俊先人之絕封。近習以非義授邑,左右以無功傳賞,至乃一門之內,侯者數人,故緯象失度,陰陽謬序。臣知封事已行,言之無及,誠欲陛下從是而止。又,采女數千,食肉衣綺,脂油粉黛,不可貲計。鄙諺言‘盜不過五女門’,以女貧家也;今后宮之女,豈不貧國乎!”帝頗采其言,為出宮女五百馀人,但賜俊爵關內侯,而封萬世南鄉侯。
帝從容問侍中陳留爰延:“朕何如主也?”對曰:“陛下為漢中主。”帝曰:“何以言之?”對曰:“尚書令陳蕃任事則治,中常侍黃門與政則亂。是以知陛下可與為善,可與為非。”帝曰:“昔硃云廷折欄檻,今侍中面稱朕違,敬聞闕矣。”拜五官中郎將,累遷大鴻臚。會客星經帝坐,帝密以問延,延上封事曰:“陛下以河南尹鄧萬世有龍潛之舊,封為通侯,恩重公卿,惠豐宗室;加頃引見,與之對博,上下枼黷,有虧尊嚴。臣聞之,帝左右者,所以咨政德也。善人同處,則日聞嘉訓;惡人從游,則日生邪情。惟陛下遠讒諛之人,納謇謇之士,則災變可除。”帝不能用。延稱病,免歸。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三年(庚子,公元一六零年)
春,正月,丙申,赦天下,詔求李固后嗣。初,固既策罷,知不免禍,乃遣三子基、茲、燮皆歸鄉里,時燮年十三,姊文姬為同郡趙伯英妻,見二兄歸,具知事本,默然獨悲曰:“李氏滅矣!自太公已來,積德累仁,何以遇此!”密與二兄謀,豫藏匿燮,托言還京師,人咸信之。有頃,難作,州郡收基、茲,皆死獄中。文姬乃告父門生王成曰:“君執義先公,有古人之節;今委君以六尺之孤,李氏存滅,其在君矣!”成乃將燮乘江東下,入徐州界,變姓名為酒家傭,而成賣卜于市,各為異人,陰相往來。積十馀年,梁冀既誅,燮乃以本末告酒家,酒家具車重厚遣之,燮皆不受,遂還鄉里,追行喪服,姊弟相見,悲感傍人。姊戒燮曰:“吾家血食將絕,弟幸而得濟,豈非天邪!宜杜絕眾人,勿妄往來,慎無一言加于梁氏!加梁氏則連主上,禍重至矣,唯引咎而已。”燮謹從其誨。后王成卒,燮以禮葬之,每四節為設上賓之位而祠焉。
丙午,新豐侯單超卒,賜東園秘器,棺中玉具;及葬,發五營騎士、將作大匠起冢塋。其后四侯轉橫,天下為之語曰:“左回天,具獨坐,徐臥虎,唐雨墮。”皆競起第宅,以華侈相尚,其仆從皆乘牛車而從列騎,兄弟姻戚,宰州臨郡,辜較百姓,與盜無異,虐遍天下;民不堪命,故多為盜賊焉。
中常侍侯覽,小黃門段珪,皆有田業近濟北界,仆從賓客,劫掠行旅。濟北相滕延,一切收捕,殺數十人,陳尸路衢。覽、珪以事訴帝,延坐征詣廷尉,免。
左悺兄勝為河東太守,皮氏長京兆岐恥之,即日棄官西歸。唐衡兄玹為京兆尹,素與岐有隙,收岐家屬宗親,陷以重法,盡殺之。岐逃難四方,靡所不歷,自匿姓名,賣餅北海市中;安丘孫嵩見而異之,載與俱歸,藏于復壁中。及諸唐死,遇赦,乃敢出。
閏月,西羌馀眾復與燒何大豪寇張掖,晨,薄校尉段颎軍。颎下馬大戰,至日中,刀折矢盡,虜亦引退。颎追之,且斗且行,晝夜相攻,割肉食雪,四十馀日,遂至積石山,出塞二千馀里,斬燒何大帥,降其馀眾而還。
夏,五月,甲戌,漢中山崩。
六月,辛丑,司徒祝恬薨。
秋,七月,以司空盛允為司徒,太常虞放為司空。
長沙蠻反,屯益陽,零陵蠻寇長沙。
九真馀賊屯據日南,眾轉強盛;詔復拜桂陽太守夏方為交趾刺史。方威惠素著,冬,十一月,日南賊二萬馀人相率詣方降。
勒姐、零吾種羌圍允街;段颎擊破之。
泰山賊叔孫無忌攻殺都尉侯章;遣中郎將宗資討破之。詔征皇甫規,拜泰山太守。規到官,廣設方略,寇虜悉平。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四年(辛丑,公元一六一年)
春,正月,辛酉,南宮嘉德殿火;戊子,丙署火。
大疫。
二月,壬辰,武庫火。
司徒盛允免,以大司農種暠為司徒。
三月,太尉黃瓊免;夏,四月,以太常沛國劉矩為太尉。初,矩為雍丘令,以禮讓化民;有訟者,常引之于前,提耳訓告,以為忿恚可忍,縣官不可入,使歸更思。訟者感之,輒各罷去。
甲寅,封河間孝王子參戶亭侯博為任城王,奉孝王后。
五月,辛酉,有星孛于心。
丁卯,原陵長壽門火。
己卯,京師雨雹。
六月,京兆、扶風及涼州地震。
庚子,岱山及博尤來山并頹裂。
己酉,赦天下。
司空虞放免,以前太尉黃瓊為司空。
犍為屬國夷寇鈔百姓。益州刺史山昱擊破之。
零吾羌與先零諸種反,寇三輔。
秋,七月,京師雩。
減公卿已下奉,貣王侯半租,占賣關內侯、虎賁、羽林緹騎、營士、五大夫錢各有差。
九月,司空黃瓊免,以大鴻臚東萊劉寵為司空。
寵常為會稽太守,簡除煩苛,禁察非法,郡中大治;征為將作大匠。山陰縣有五六老叟,自若邪山谷間出,人赍百錢以送寵曰:“山谷鄙生,未嘗識郡朝,它守時,吏發求民間,至夜不絕,或狗吠竟夕,民不得安。自明府下車以來,狗不夜吠,民不見吏;年老遭值圣明,今聞當見棄去,故自扶奉送。”寵曰:“吾政何能及公言邪!勤苦父老!”為人選一大錢受之。
冬,先零、沈氐羌與諸種羌寇并、涼二州,校尉段颎將湟中義從討之。涼州刺史郭閎貪共其功,稽固颎軍,使不得進;義從役久戀鄉舊,皆悉叛歸。郭閎歸罪于颎,颎坐征下獄,輸作左校,以濟南相胡閎代為校尉。胡閎無威略,羌遂陸梁,覆沒營塢,轉相招結,唐突諸郡,寇患轉盛。泰山太守皇甫規上疏曰:“今猾賊就滅,泰山略平,復聞群羌并皆反逆。臣生長邠岐,年五十有九,昔為郡吏,再更叛羌,豫籌其事,有誤中之言。臣素有痼疾,恐犬馬齒窮,不報大恩,愿乞冗官,備單車一介之使,勞來三輔,宣國威澤,以所習地形兵勢佐助諸軍。臣窮居孤危之中,坐觀郡將已數十年,自鳥鼠至于東岱,其病一也。力求猛敵,不如清平;勤明孫、吳,未若奉法。前變未遠,臣誠戚之,是以越職盡其區區。”詔以規為中郎將,持節監關西兵討零吾等。十一月,規擊羌,破之,斬首八百級。先零諸種羌慕規威信,相勸降者十馀萬。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五年(壬寅,公元一六二年)
春,正月,壬午,南宮丙署火。
三月,沈氐羌寇張掖、酒泉。皇甫規發先零諸種羌,共討隴右,而道路隔絕,軍中大疫,死者十三四。規親入庵廬,巡視將士,三軍感悅。東羌遂遣使乞降,涼州復通。先是安定太守孫俊受取狼藉,屬國都尉李翕、督軍御史張稟多殺降羌,涼州刺史郭閎、漢陽太守趙熹并老弱不任職,而皆倚恃權貴,不遵法度。規到,悉條奏其罪,或免或誅。羌人聞之,翕然反善,沈氐大豪滇昌、饑恬等十馀萬口復詣規降。
夏,四月,長沙賊起,寇桂陽、蒼梧。
乙丑,恭陵東闕火。戊辰,虎賁掖門火。五月,康陵園寢火。
長沙、零陵賊入桂陽、蒼梧、南海,交趾刺史及蒼梧太守望風逃奔,遣御史中丞盛修督州郡募兵討之,不能克。
乙亥,京師地震。
甲申,中藏府丞祿署火。秋,七月,己未,南宮承善闥火。
鳥吾羌寇漢陽,隴西、金城諸郡兵討破之。
艾縣賊攻長沙郡縣,殺益陽令,眾至萬馀人;謁者馬睦督荊州刺史劉度擊之,軍敗,睦、度奔走。零陵蠻亦反。冬,十月,武陵蠻反,寇江陵,南郡太守李肅奔走,主簿胡爽扣馬首諫曰:“蠻夷見郡無儆備,故敢乘間而進。明府為國大臣,連城千里,舉旗鳴鼓,應聲十萬,奈何委符守之重,而為逋逃之人乎!”肅拔刃向爽曰:“掾促去!太守今急,何暇此計!”爽抱馬固諫,肅遂殺爽而走。帝聞之,征肅,棄市;度、睦減死一等;復爽門閭,拜家一人為郎。
尚書硃穆舉右校令山陽度尚為荊州刺史。辛丑,以太常馮緄為車騎將軍,將兵十馀萬討武陵蠻。先是,所遣將帥,宦官多陷以折耗軍資,往往抵罪,緄愿請中常侍一人監軍財費。尚書硃穆奏“緄以財自嫌,失大臣之節;”有詔勿劾。緄請前武陵太守應奉與俱,拜從事中郎。十一月,緄軍至長沙,賊聞之,悉詣營乞降。進擊武陵蠻夷,斬首四千馀級,受降十馀萬人,荊州平定。詔書賜錢一億,固讓不受,振旅還京師,推功于應奉,薦以為司隸校尉;而上書乞骸骨,朝廷不許。
滇那羌寇武威、張掖、酒泉。
太尉劉矩免,以太常楊秉為太尉。
皇甫規持節為將,還督鄉里,既無它私惠,而多所舉奏,又惡絕宦官,不與交通。于是中外并怨,遂共誣規貨賂群羌,令其文降,帝璽書誚讓相屬。
規上書自訟曰:“四年之秋,戎丑蠢戾,舊都懼駭,朝廷西顧。臣振國威靈,羌戎稽首,所省之費一億以上。以為忠臣之義不敢告勞,故恥以片言自及微效,然比方先事,庶免罪悔。前踐州界,先奏孫俊、李翕、張稟;旋師南征,又上郭閎、趙熹,陳其過惡,執據大辟。凡此五臣,支黨半國,其馀墨綬下至小吏,所連及者復有百馀。吏托報將之怨,子思復父之恥,載贄馳車,懷糧步走,交構豪門,競流謗讟,云臣私報諸羌,讎以錢貨。若臣以私財,則家無擔石;如物出于官,則文簿易考。就臣愚惑,信如言者,前世尚遺匈奴以宮姬,鎮烏孫以公主;今臣但費千萬以懷叛羌,則良臣之才略,兵家之所貴,將有何罪負義違理乎!自永初以來,將出不少,覆軍有五,動資巨億,有旋車完封,寫之權門,而名成功立,厚加爵封。今臣還督本土,糾舉諸郡,絕交離親,戮辱舊故,眾謗陰害,固其宜也!”
帝乃征規還,拜議郎,論功當封;而中常侍徐璜、左悺欲從求貨,數遣賓客就問功狀,規終不答。璜等忿怒,陷以前事,下之于吏。官屬欲賦斂請謝,規誓而不聽,遂以馀寇不絕,坐系廷尉,論輸左校。諸公及太學生張鳳等三百馀人詣闕訟之,會赦,歸家。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六年(癸卯,公元一六三年)
春,二月,戊午,司徒種暠薨。
三月,戊戌,赦天下。
以衛尉潁川許栩為司徒。
夏,四月,辛亥,康陵東署火。
五月,鮮卑寇遼東屬國。
秋,七月,甲申,平陵園寢火。
桂陽賊李研等寇郡界,武陵蠻復反。太守陳奉討平之。宦官素惡馮緄,八月,緄坐軍還盜賊復發,免。
冬,十月,丙辰,上校獵廣成,遂幸函谷關、上林苑。光祿勛陳蕃上疏諫曰:“安平之時,游畋宜有節,況今有三空之厄哉!田野空,朝廷空,倉庫空。加之兵戎未戢,四方離散,是陛下焦心毀顏,坐以待旦之時也,豈宜揚旗曜武,騁心輿馬之觀乎!又前秋多雨,民始種麥,今失其勸種之時,而令給驅禽除路之役,非賢圣恤民之意也。”書奏,不納。
十一月,司空劉寵免。十二月,以衛尉周景為司空。景,榮之孫也。時宦官方熾,景與太尉楊秉上言:“內外吏職,多非其人。舊典,中臣子弟,不得居位秉勢;而今枝葉賓客,布列職署,或年少庸人,典據守宰;上下忿患,四方愁毒。可遵用舊章,退貪殘,塞災謗。請下司隸校尉、中二千石、城門、五營校尉、北軍中候,各實核所部;應當斥罷,自以狀言三府,兼察有遺漏,續上。”帝從之。于是秉條奏牧、守、青州刺史羊亮等五十馀人,或死或免,天下莫不肅然。
詔征皇甫規為度遼將軍。初,張奐坐梁冀故吏,免官禁錮,凡諸交舊,莫敢為言;唯規薦舉,前后七上,由是拜武威太守。及規為度遼,到營數月,上書薦奐,“才略兼優,宜正元帥,以從眾望。若猶謂愚臣宜充舉事者,愿乞冗官,以為奐副。”朝廷從之。以奐代規為度遼將軍,以規為使匈奴中郎將。
西州吏民守闕為前護羌校尉段颎訟冤者甚眾,會滇那等諸種羌益熾,涼州幾亡,乃復以颎為護羌校尉。
尚書硃穆疾宦官恣橫,上疏曰:“按漢故事,中常侍參選士人,建武以后,乃悉用宦者。自延平以來,浸益貴盛,假貂珰之飾,處常伯之任,天朝政事,一更其手。權傾海內,寵貴無極,子弟親戚,并荷榮任。放濫驕溢,莫能禁御,窮破天下,空竭小民。愚臣以為可悉罷省,遵復往初,更選海內清淳之士明達國體者,以補其處,即兆庶黎萌,蒙被圣化矣!”帝不納。后穆因進見,復口陳曰:“臣聞漢家舊典,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尚書事;黃門侍郎一人,傳發書奏;皆用姓族。自和熹太后以女主稱制,不接公卿,乃以閹人為常侍,小黃門通命兩宮。自此以來,權傾人主,窮困天下,宜皆罷遣,博選耆儒宿德,與參政事。”帝怒,不應。穆伏不肯起,左右傳“出!”良久,乃趨而去。自此中官數因事稱詔詆毀之。穆素剛,不得意,居無幾,憤懣發疽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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