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已由作者:太上老妖,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布,旗下關聯賬號“每天讀點故事”獲得合法轉授權發布,侵權必究。
1
阿蠻是在一間破廟撿到我的,當時的我如貓兒一般大小,不知挨餓受凍了多久,一只腳已經壞死。
他拿一把牛骨刀,將我的半截小腿砍了下來,阿蠻說,我竟絲毫沒有哭聲,只睜著一雙還不算清明的眼,靜靜地看著他,小舌尖舔著嘴唇,吧唧吧唧發出聲響。
我身邊躺著早已僵硬的母親,阿蠻將她下葬,只留下一枚玉佩。
那時東越與北漠正在交戰,為了躲避戰亂,他在破廟里養了我整整三年,抓田鼠,逮野雞,起初的三個月,我沒有咀嚼能力,他甚至讓我喝他的血,至今為止,他的手臂上還有無數道清晰可見的疤痕。
后來戰爭結束,他抱著三歲的我,跟在北漠軍隊的身后,來到了這片青青草原。
他力大無窮,靠著給人做苦力來養活我,再后來,他有了自己的馬,有了自己的氈房,我們的家就建在一片湖泊邊上。
在我十五歲那年,阿蠻的名字在北漠已經是傳說一樣的存在,他能夠同時撂倒十個健碩的勇士;能只身闖入狼群,拔下頭狼的尖牙;能徒手攀上赤峰,獵成年的雄鷹。
那一年,他二十二,是能讓北漠所有少女都臉紅心跳的男兒郎。
阿蠻喜歡喝酒,不是北漠的馬奶酒,而是東越的烈酒,他叫它燒刀子,喝下去的時候,一邊皺著眉頭發出“嘶”的一聲,一邊稱贊我燒菜的手藝又漲了幾分。
其實我平日很少燒菜,他說我腿腳不便,就從東越買了個丫頭回來,這樣的待遇,北漠少有,除非王室。
說起王室,阿蠻總是頭疼,大汗的公主已到了婚嫁之年,明里暗里不止一次來試探阿蠻。
我問他:“做公主的男人不好嗎?大汗無子,說不定將來,整個北漠都是你的。”
他就拿眼睛瞪我,或者用手指彈我的額頭,嘴里狠狠道:
“趕明兒老子就找個姑娘成親去,再把你個小油瓶賣給楊馬夫做媳婦兒。”
阿蠻見我從小生得嬌弱,便給我取名叫玉嬌,可他從來都不叫,他一直叫我拖油瓶。
拖油瓶長,拖油瓶短,十五年了,他卻從未將我這個拖油瓶丟棄。
阿蠻的名聲足以驚動王室,亦或者,是因為公主的關系,大汗封他為碩安將軍,可調動北漠三十萬騎兵,可與公主平起平坐,他的盔甲是公主親手所贈,上面用東越的手法繡著公主的名字。
“阿布瑞娜……”
我撫摸上盔甲上幾個秀氣娟娟的字,與他調笑:
“公主可是將自己的一顆芳心都繡在這上頭了,你得貼身穿著才行。”
阿蠻一把拽走盔甲,擦著火盆扔到了角落堆里。
2
阿蠻開始忙碌起來,王室軍營在草原北端,他每日天不亮就策馬而去,歸來時常已到深夜,他不愿住在營地里,更不愿待在王室里,一天兩次穿越整片的草原。
我問他:“不累嗎?”
他拍了拍胸脯,咧開嘴呵呵地笑著。
“老子就是喜歡馳騁在風里的感覺,舒坦!”
他回來時我基本已經躺下了,但睡不著,只有聞見他身上的草香,我才能睡得踏實,他會把一雙溫熱粗糙的手拍在我的身上。
“我已經十五歲了,不需要你哄睡了。”
我背過身去,假意嫌棄,他就順勢擠到我身邊,一把將我摟住,嘴里不忘罵罵咧咧。
“除非等你哪天嫁人了,老子才相信你不需要我哄睡。”
在他均勻的呼吸與手掌的節奏中,我真的很快就睡過去了。
那日他竟未歸,倒是來了一隊人馬,為首的是個高挑女子,一頭馬辮筆直垂著,身著獸皮制的短衣短裙,露出修長的雙腿和纖細的腰身。
“你就是那個小跛子?”
她用短鞭一下一下抽著手心,發出啪啪的聲響,她的目光和著夕陽打在我身上,熱辣辣的感覺。
我點點頭,下意識地縮回了沒有腳掌的那只腿。
“你聽著,我要跟阿蠻成親,你最好識相點給我消失。”
我正想,她要與阿蠻成親,為何要讓我消失呢!然后阿蠻就來了,帶著一身煞氣,捏住了阿布瑞娜的脖子。
“第一,我從未說過要和你成親,第二,不許叫她跛子!”
草原尊貴的公主阿布瑞娜,在他致命的威脅下,對著我一個殘疾姑娘,連致三聲歉意,事后帶著一臉怨恨,策馬遠去。
“你得罪公主了,我們在北漠的日子還能安定嗎?”
“天大地大,又不是只有北漠才能安家。”
我倒是忘了,他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我也忘了問他,到底跟阿布瑞娜說了什麼,才將我當成他們成親的威脅。
大汗并沒有怪罪阿蠻的無禮,草原男兒不拘小節,何況是像阿蠻這樣勇猛的男兒,在大汗的授意下,他進軍東越邊境,已經收復了不少城池。
東越開始感受到威脅,以兵力抗之,卻連連敗退,聽說,竟是連皇家子弟都派出來親臨作戰了。
3
北漠屢屢戰勝,阿蠻從碩安將軍變成碩安王,一次慶功宴上,阿布瑞娜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愛慕之意,頻頻向他敬酒,拉他一起跳篝火舞,阿蠻卻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為我布菜,給我添衣。
平日里,這種場合我是不參與的,我腿腳不便,騎不得馬,跳不得舞,行走都是問題,是他強行將我抱上了他的馬背。
“好歹去坐上一坐。”
他是這樣說的,我想了一路,也沒有猜透他的用意,直到阿布瑞娜將酒杯舉到了我的面前。
“碩安王身邊的女人,怎麼能不喝酒呢!”她居高臨下的說道,用了女人一詞,眼神里滿是輕蔑,我有被那句女人震驚到,卻沒有猶豫,伸手將酒杯接了過來,剛要湊到嘴邊,又被阿蠻一把搶走。
“誰說我身邊的女人就一定要喝酒!”
說著,他一仰頭,杯中的液體盡數進了他的肚子,我卻看到了阿布瑞娜得逞的笑意,心頭有隱隱的不安劃過。
還未等我理出頭緒,阿蠻就醉了,平日三斤燒酒都依然清醒的人,卻被幾杯馬奶酒摧倒,看他倒在桌上無力的身體,我一時犯了愁。
阿布瑞娜卻帶來幾個人架走了他,我想跟著,卻被大汗身邊的兵衛叫住。
“大汗說了,姑娘是碩安王的家人,千萬不能怠慢了。”
那夜,我睡在陌生的氈房,外面有不下十人把手,我睜著眼睛一直到天亮。
阿布瑞娜進來時,我正起身穿衣,她像一個勝利者一樣在我面前炫耀起來。
“阿蠻是我的了。”
她在我面前拉下她的領口,一道道深淺不一的痕跡,她說,那是阿蠻在歡愉時留在她身上的。
我不語,低頭拎著手上的帕子,輕輕擦拭著臉,阿布瑞娜卻端著盆,將水從我頭上一澆而下。
“你最好識相一點,不然,下次就不止一盆水這麼簡單了,你一個跛女,卻成日霸著阿蠻,他將來可是要坐王位的人,你憑什麼?還是,你想自私地將他禁錮在身邊,看他一輩子庸庸碌碌?”
她的話,像一把冰刃,插在我心上,巨寒且疼。
回去的時候,我依然坐在阿蠻的馬上,他從阿布瑞娜的氈房里出來時,就一言不發,臉色黑得嚇人,他也沒有同我說話。
直到回到了我們自己的家,他將我從馬背上抱下來,丟在了床上,我以為,他要怪我昨夜為何沒去找他,可他卻只是從背后緊緊地摟住了我,將臉埋在我的頸窩里。
他哭了,無聲地哭,只有溫熱的眼淚一滴滴滑進我的背脊,我轉過身去,學著他的樣子將他緊緊摟在懷里。
“我們離開這里好不好?”
他哽咽著問我,可我除了嘆息,給不了他任何答復。
北漠何其大,我們能逃到哪里去?
他又問:“我現在不干凈了,怎麼辦?你還要不要我?”
過去的十五年,阿蠻從未對我說過如此露骨之話,他一直說要將我嫁出去,他就自在一身輕了,可我不止一次看到他將前來求親的小伙打跑,而他自己,不知有多少姑娘投來愛慕的眼神,他卻連看都懶得看。
被公主求親,將軍多次推拒,卻執意娶一無父無母的跛腳女
或許,沒有王室沒有公主的話,我們會一直平淡地走下去,相愛也好,相親也好,總之能相守。
可那只是或許。
我想起阿布瑞娜對我所說的那些話,看似威脅,卻句句在理,于是我對他道:“聽說東越有句話叫‘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我想去看看,舉世無雙的公子,到底有多好看。”
“那我呢?”
他明顯地怔了。
“你啊,五大三粗長得還黑,公主能看上你,也不知是你上輩子積了什麼德了,反正,我是看不上。”
他竟不說話了,哭聲卻一聲響過一聲,我胸前的衣裳被他的淚水打濕,刺骨的涼意從此刻在了心上。
4
還未等我離開北漠,我就見到了傳說中舉世無雙的公子。
他帶著一身傷,跌跌撞撞誤入我的氈房,雖狼狽,可風姿不減,一雙明目如朗星,薄唇緊抿似勾勒,真真畫里走出來的人兒。
我將他養在我的氈房里,給他療傷,喂他喝馬奶酒,看他一天天恢復生氣。
阿蠻已經好些天不回來了,北漠屢屢戰勝,大汗想要一鼓作氣,將被東越霸占的城池盡數奪回,命他時刻守在營中。
那日他匆匆現身,卻只是告訴我說,東越親征的三皇子帶了一隊兵馬前來偷襲,沒成功,人卻跑了,叫我多注意些,沒事不要外出,我想起藏在自己氈房里的男子,似乎明白了他的身份。
三日后,我將那男子送出了氈房,他拿著我的玉佩,對我承諾:
“等我找到你的父親,我就來接你回家。”
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就拿草根在我掌心比劃,寫下蕭炡延三個字。
蕭炡延,東越三皇子蕭炡延。
那一幕卻被阿蠻看到,他的馬就停在我們身后不遠的位置,可他卻并沒有靠近,直到蕭炡延的背影消失在茫茫草原上。
他問我:“真的打算去東越嗎?”
我點了點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兩個月后,北漠迎來了這個冬日的第一場雪,蕭炡延的書信延遲了一個月才到我手里。
信上說,他已經替我尋到了父親,讓我出北漠,他就在晏城的軍營里等我,可就在半個月前,晏城已經被阿蠻攻破。
阿蠻看著那封信,久久地沉默,最后,他起身親自替我收拾衣物。
他將我放在他的馬背上,我聽到他的呼吸,一聲一聲賽過風雪怒吼,我的眼淚被揚在風里,不知是不是化成雪花飄走了。
臨出關時,我們卻被大批的騎兵包圍,皆是大汗的部下,與阿蠻出生入死的兄弟。
我聽到他們勸阿蠻,放下我,不要與大汗為敵,阿蠻卻舉起自己的兵刀,殺出了一條血路。
“回去告訴大汗,我依他所言就是了。”
在馬背上被顛簸的我突然就意識到了什麼,我回頭去看他,他手起刀落間,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阿蠻一直將我送到了東越的營前,我扯著他的袖子不讓他走。
“你到底答應了大汗什麼?”
他咧開嘴沖我笑。
“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能被人牽著鼻子走嗎?”
他在對我撒謊,他撒謊的時候,笑容總是會更深一點,常人看不出,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可我比誰都清楚。
我拉住他,不讓他走,他就開始罵我。
“小拖油瓶,你想拖老子一輩子麼?”
轉眼蕭炡延帶著人馬出現,阿蠻強行掰開我的手,轉身消失在了漫天的雪里。
5
我被蕭炡延帶至東越,在一個院子套著院子的深宅里,見到了我的父親。
他比我想象中老,見到我時,一聲接一聲地嘆息,不停撫摸我的雙手與那枚在我身上留了多年的玉佩。
我卻并未覺得有多歡喜,這一切,都不及阿蠻身上的草香味來得安心。
我想阿蠻,無時無刻地想。
蕭炡延日日都來陪我一陣,此時兩國已經停戰,正在議和,他說他有足夠的時間,來填滿我心里的落寞。
他確實用心,每日帶不同口味的糕點,不同款式的衣裳,手把手教我在紙上寫字繪畫,時刻關心我的冷與暖。
可我還是想念阿蠻。
聽說,他同阿布瑞娜的婚期已定,就在年關。
我日日期盼時光淺流,可歲月還是在靜悄悄地走,我不曾想,年關竟來得如此之快。
那一晚,深宅里燈火通明,人人臉上都被喜悅覆蓋,我也笑著迎合,可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一片黑暗,且波濤洶涌。
半月后的一個清晨,蕭炡延慌慌張張跑來與我說,北漠出爾反爾,又開始攻打東越邊境城池,那一刻,我心底竟有小小的期盼,或許,不久的將來,我與阿蠻還能夠得以相見。
我求蕭炡延:“你帶我去軍營好不好,我不說話,不露臉,裝死都好。”
蕭炡延點頭應下來,沒有絲毫猶豫。
達衍山。
東越軍隊駐扎之地,與北漠僅以一條篤砂河相隔。我站在河岸遙遙相望,卻被濃霧遮住雙眼。
“你想不想,過去看看?”
蕭炡延不知在哪里弄來了渡船,親自掌著船舵,他的臉也隱在濃霧里,我看不清,但我卻迫不及待地邁開了腳。
船行了一半,我開始聽見嘩啦啦的水響,不是一聲,是一陣一陣,我回頭看去,模糊的水面上,隱約倒影著無數船只的輪廓。
“你要做什麼?”
我不得不警惕起來,可蕭炡延的匕首已經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阿蠻是只身前來的,未驚動營里的一兵一卒,蕭炡延的上千只渡船,停在風平浪靜的河面,靜靜等他走過來。
我在蕭炡延的刀尖下發出尖叫:“你不要過來,阿蠻你不要過來……”
可蕭炡延的另一只手,就死死地掐在我的咽喉處,所有語言皆成了輕飄飄的嗚咽。
阿蠻瘦了,也更黑了,一雙雄鷹般犀利的眼眸,如今深深凹陷,像是眼淚流干了的樣子,嘴唇也干得發白。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在他眼底看到了慌亂,前所未有的慌亂。
蕭炡延說:“退兵,與我東越簽下停戰條約,否則,我殺了她。”
他手上的力道又增加了一分,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順著脖子蜿蜒而下的冰涼感,可我連眉頭都不敢皺一下,我舍不得叫阿蠻心疼,我沖他輕輕地笑,我想,他大概能明白我的意思。
北漠不是他的,退兵與停戰,他都無法做決定,所以,我不怪他。
可他卻一步步走上前來。
“我是北漠公主的男人,未來大汗的繼承人,以我為質,你勝算更大些。”
蕭炡延大概也沒想到,他竟能自投羅網。
6
阿蠻被關在了皇家的天牢里,而我整整昏睡三日,醒來后,我一度分不清虛幻現實,感覺自己還是在北漠那片廣闊的草原上。
可放眼一看,橫梁重重,梧桐深院,層層烏云蓋屋檐。
來不及整理儀容,我跌跌撞撞沖下床,蕭炡延似料到了我要找他一般,正候在廳堂里,若無其事地沖我笑。
“我立下軍功,已經求得父皇賜婚,下月初九,我們拜堂。”
他風輕云淡,仿佛只是在描述,中午吃了些什麼,晚上又做了些什麼一般簡單,我反問他:
“三皇子怎麼就甘愿娶一個跛女為妃?”
他便不言語了,臉色微沉,顯然是被戳了痛楚,他娶我,不過是看上我父親在朝中的勢力罷了。
不過此刻,這些都并不重要,我想見阿蠻,我求他,哪怕只看一眼都好。
蕭炡延不依,是父親替我打通了層層關系。
暗無天日的牢中,阿蠻被懸掛在手臂粗的鐵鏈之上,見到我時,他努力擠出一絲笑。
“乖,別看,老子幾天沒洗臉,怕你看了吃不下飯。”
我也笑,用盡全身力氣,笑得渾身發顫。
我們之間明明有許多話要說,可到了此時,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就靜靜地看著他。
久久之后,父親來拉我回去,他不經意地掃了阿蠻一眼,在那一瞬,我看到父親的身體明顯的僵硬,而阿蠻,卻閃躲著眼神低下了頭。
除了我被蕭炡延挾持,他從未在任何人面前低過頭!
回到家中,父親徑直將我帶入書房,房門緊鎖,眉頭也緊鎖。
他沉著聲音問道:
“那枚玉佩,可是你娘親親手交與你手上的?”
我搖頭,自記事起,那枚玉佩就在我身上,是阿蠻說,那是我母親留給我唯一的遺物。對于娘親,我更是沒有任何記憶。
父親嘆息一聲,只道明白了,明白了……
可他明白什麼,我到底還是沒能搞清楚。
唯一慶幸的是,父親答應我,會盡自己所能,救出阿蠻,他說他在太醫院有世交,若能求得一顆假死藥,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可蕭炡延不允許我再進天牢半步,就算有藥,也無法遞到阿蠻的手上,焦慮中,我茶飯不思,父親也日日凝眉嘆息。
初五那天,一隊宮人排著長長的隊伍,送來了聘禮與喜服,蕭炡延上揚著嘴角,帶著一抹邪笑道:“試試吧,雖然我從來都看不上你,可總歸,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的。”
我手捧喜服有片刻的呆滯,最終,還是將其披在了身上。
唇點朱丹,娥眉敷黛,海棠珠綴一重重,雖從小長在北漠,可在阿蠻的保護下,我幾乎未經任何風霜,若單憑容貌而忽略腿疾,我自信可以略勝東越九成女子,在鏡中,我瞥見了蕭炡延眼底一抹毫不經意的驚艷。
“阿蠻養我長大,如兄如父,成婚前,我想去見他最后一面。”
趁此機會,我對他說道,可蕭炡延卻突然捧腹大笑起來。
“如兄如父?這大概是我近年來聽得最好笑的笑話了,真是好一個如兄如父!”
“若見不到他,這親我是寧死不成的。”
蕭炡延的笑聲戛然而止,甩著袖子憤憤而去。
最終,蕭炡延還是答應,讓我去見一見阿蠻,條件是他要陪伴在側。
我見到阿蠻,他幾乎已經失去了原來的樣貌,我不忍直視,卻又想一寸一寸將他看得更加清楚。
我用手指,替他梳理凌亂的發絲,而蕭炡延就抱著雙手,淺笑盈盈地看著我們,嘴里發出嘖嘖聲響。
“對了,忘了告訴你,這月初九,是我與令妹成婚的大好日子,我說令妹,應該沒錯吧?”
他的得意已經令他如癡如狂,趁他仰頭大笑之際,我悄悄地將手中的假死藥放在了阿蠻的耳后。
7
初九那天陰雨連綿,我蒙著鮮紅蓋頭,穿過重重庭院。耳邊喜樂齊奏,鞭炮轟鳴,卻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而我,則像是一具沒有意識的木偶,任人牽弄擺布。
儐相開始高呼,蕭炡延的衣袖與我碰撞,發出摩擦聲響,我閉上眼,不想去瞧那滿眼的紅。
卻突然有人打斷了這一時刻。
我聽見有人在蕭炡延耳邊道:“北漠的那位,趁夜逃出了天牢。”
逃?他怎麼逃?天牢把守重重,他只身一人,如何闖得過?他明明可以利用那顆假死藥,安然無恙地回到北漠!
我在袖中將掌心攥出鮮血,心臟鈍痛,周身麻木,呼吸似要隨時停止一般。
蕭炡延已然暴跳如雷,他的巴掌落在我臉上,蓋頭被掀飛,我被強光刺眼,模糊中,卻好像看到了阿蠻的身影。
眾人惝恍,唯他醒目,我能夠清晰地瞧見他滿身污血卻目光灼灼的樣子。
他在朝我奔來,面帶微笑!
蕭炡延亂了手腳,一邊指揮著侍衛攔截,一邊將我拽進懷中,故伎重演,可此時沒人能夠攔得住阿蠻,他如同修羅化身,所到之處,盡是鮮血一片。
他的速度,令人驚奇,蕭炡延挾持著我連連后退,他一步步逼近,沒有絲毫遲疑。
幾乎就在剎那,我聞到他身上被血腥掩蓋的青草味,而他的手,卡在我的咽喉處,力度漸重。
大概誰也沒想到,他是來殺我的。
我在他手下,漸漸癱軟了身體,氣息如同燃盡的燈芯,一點點蒼白無力。
最后的最后,我看到越來越多的侍衛匆匆趕來,而阿蠻終于用盡氣力,再無還手之力,我與他,一同垂上了眼簾。
8
我不信重生亦不信來生,可我卻再次睜開了眼,眼前的世界,日光暖暖,燕子依然。
我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耳邊有潺潺水聲,簾外是一踵接一踵的青山,一方草廬將我圍困。
對于這奇跡般的重生,我并無多少喜悅,只覺心頭滯痛,似有萬千蟲蟻啃噬。
我忍不住抱頭痛哭,腦海里全是阿蠻最后的那一抹笑顏。
可能誰都不知道,我并非“死”在他的手里,在他掐住我咽喉的前一瞬,他將一顆藥丸塞進了我的嘴里,而他的手,并未用絲毫力度。
那顆假死藥,用來保他性命的假死藥,他卻給了我,以自己的生命為鋪墊。
三皇子自然不愿再娶一具“死尸”,父親將我接回家,還未等舉行喪事,我就恢復了脈搏,只是一直沉睡,父親便將我送來此處。
這些,是父親半夜偷偷來探我時告訴我的,我忍不住問他:
“阿蠻呢?”
提起阿蠻,父親眼中的悲痛陡然明顯,他竟在我面前流下淚來。
“阿蠻啊,他才是我的孩子,那日在牢中,我一眼就認出了他,他跟他母親,生得一般無二。”
所以,那枚玉佩,并不是屬于我的,阿蠻竟在那麼久之前,就替我做好了打算。
我在山澗的草廬一住就是三年,那日父親來,說要接我回家。
“三皇子野心勃勃,為了皇位殘害手足,構陷重臣,甚至起了反叛之心,如今已被流放,余生不會再踏入東越半步。”
善惡終有報,可我的阿蠻卻再也看不到那一天。
我并未隨父親回到那深庭闊院,余生那麼長,只愿,山水一程程,風雪一更更,能夠緩我相思疾苦。
多年后,因父親病危,我又重回東越,卻在途中遇到一名風姿卓越的翩翩公子。
不知為何,明明身型不同,氣度不同,在我腦海,卻將他與阿蠻的身影重疊。
我放慢了腳步與他同行,踵踵問題接連而至。
我問他:“公子家在何處?”
他回答:“天地為廬,四海為家。”
“公子姓甚名誰?”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在下便是無雙是也。”
“那公子,要去往何處?”
公子搖著手中的折扇,抬頭看天,半晌后才悠悠道:
“說不清要去何處,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此地,好像,生來就是為著與姑娘相遇的,姑娘有所不知,在下記憶殘缺,幾年前一覺醒來,便如同初生嬰孩,混沌不知事,我甚至感覺,我體內的靈魂原本不該屬于這具身體,但在我腦海中,卻總有姑娘的影子,你說這,巧是不巧?”
我含著淚,點頭又搖頭,哭哭又笑笑,那公子看我這般癡傻的模樣,一時慌了神,嘴里突然就蹦出一句:
“哭什麼哭,老子最看不得你哭!”
說完,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我卻已經撲倒在了他的懷中。(原標題:《是公子啊》)
點擊屏幕右上【關注】按鈕,第一時間看更多精彩故事。
(此處已添加小程序,請到今日頭條客戶端查看)本文來自:解夢佬,原地址:https://www.jiemenglao.com/suanming/35523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