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06 06:59 | 浙江新聞客戶端 記者 陳寧 曾楊希 徐添城 攝影 王嘯天
在京杭大運河的最南端,浙東古運河由東向西越過條條河流,行至水路縱橫的紹興,流經都泗門內,橫跨一座“八字”石橋,一幅靈動的畫卷由此徐徐展開。
霜降已過,因水而生的老城秋意漸濃。古運河專家馬峰燕博士又一次踏上石階,當他的雙手觸過橋柱覆蓮、拂過銹跡斑斑的鋦釘,這座橋便在眼前“活”了過來:“我總時不時來看看它,就像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對談。”
在紹興人眼里,八字橋是“活著”的。它歷經千年,將昔日繁盛與今日新意娓娓道來,又訴說著古城內外關于人和歲月的故事——
行至橋橋相映、水屋相連的八字橋街區,我們越過凈高5米的橋頂,來到橋的南面,一個“八”字便巧妙地呈現于粉墻黛瓦之間:石橋東側沿主河岸向南北兩個方向落坡,西側則向南面、西面兩個方向落坡。正是這一精巧的設計,使得彼時的八字橋跨越3條河流,連接4條道路,既便利了水陸交通,又能不拆一屋、不改一道,處處凝聚著先人因地制宜、圓融和諧的中國智慧。
水系發達的紹興,素有“萬橋之鄉”的美譽,古往今來,也許沒有人能夠準確考證紹興石橋的數量,但是八字橋,卻在綿延2700公里的大運河上,有著獨特的歷史地位。
上世紀50年代末的一個早春,我國著名古建筑與園林專家陳從周赴紹興調查八字橋,在主橋洞西面第五根石柱上發現“時寶祐丙辰仲冬吉日建”字樣,就此印證了八字橋重建于南宋。這位畢生都與古建筑結緣的學者,后在《紹興的宋橋》中將這一發現稱為“一件意外的收獲”,并認為宋橋“在中國建筑史與橋梁史上不失為重要的證物”。
今時今日,橋上望柱、橋下水流,一景一物無不勾連著過往的繁華與滄桑——城內運河下,沉睡著建于北宋年代的都泗堰,這里曾是浙東水利、交通、貨運要道。大壩東、西兩側分布著古鑒湖和古運河,因水位之差,大船行至廣寧橋附近過壩,水位漲落往往需要幾天,不愿久等的商人們便取道稽山河到五云門,一時間,船只停泊起航,商人過客往來……
如果說,大運河是波濤滾滾的鄉愁記憶,那河上的石橋,便是祖祖輩輩的情感寄托。
傍晚時分,82歲的退休教師徐建海合上看了大半的報紙,走到家門前的稽山河邊,探著頭,從前往后打量一番,再徑直向石橋方向緩緩走去。
河道的水,流淌著老徐這一代人的過往:半個多世紀前,這里家家戶戶推門是河,淘米、洗衣、坐船全都離不開水,每家婦女沿河而立,站在方寸大小門前石上,麻利地打點著一家老小的生計,柴米油鹽的瑣事也在漣漪之中溫馨自然起來。
橋連著人,人戀著家,家承載著歲月更迭。老徐領我們走過八字橋下的小路,憶起那些散碎的時光,漸漸放慢了腳步:“紹興人愛看熱鬧的,就連小孩子,都能認得出每個街坊,人與人之間,熟絡得很……”一位趕路的居民穿過我們中間,撲哧一笑:“徐老師又在給人上課的。”待我們抬起頭,深深小巷中,只留下她的背影。
河水無言,卻也能讓古老的八字橋名聲遠揚。這些年,老徐的家門口多了不少游客,天南地北的人們見了坐在門前讀報的他,總會停下腳步打聽一番,于是老徐把八字橋街區的歷史一遍遍地訴說,往來的人們無不感嘆江南水鄉的如詩如畫、巧奪天工。
在這深秋時節,木蓮藤順著橋臺向陽而生,爬滿橋梁與望柱,老紹興們都知道,這是一種“擇古橋而生”的植物,它們長得越茂盛,根系越發達,便能由此鑒定出橋的歷史在百年之上。
歷經歲月洗禮的八字橋,前后經過多次修繕,那些在時間長河中默默無聞的石匠們,在修橋時是極為講究的。師傅會到八字橋石料原產地,挑選上了年頭的石頭,按照原樣加工后搬上石橋,如此大費周章,為的就是延續古橋的生命。
念舊婉約的浙江人,也從不缺乏勇于創新的精神。依水而筑、因河而興的八字橋街區,如今亦沉淀出新的詩意。
橋的另一頭,原來的老廠房辟出一家書店,老板埋頭整理舊書,不善交談。書店唯一的客人探出頭向我們輕聲問候:“你們來,做什麼?”
“來看橋,八字橋。”
他起身向我們走來,莞爾一笑:“文字是沒有聲音的,但是書不一樣,它能聯接起人,不同的人讀過同一本書,他們就是彼此相連的。”
我們頓悟,讀懂這座千年古橋,我們與那些酣暢淋漓的勞動場面、富庶繁華的市井生活,不也緊密相連了嗎?
夕陽西下,三兩烏篷船沿岸而靠,目光盡頭是若隱若現的現代高樓,這座無數文人都曾描繪過的千年古城,正浸潤在運河文化之中,噴薄出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文化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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