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元帝紀元
(公元322年)晉永昌元年 成漢玉衡十二年 漢趙光初五年 后趙四年
正月,趙王石勒署單于元輔石虎為車騎將軍,率騎三萬討鮮卑郁粥于離石,俘獲及牛馬十余萬,郁粥奔烏桓,悉降其眾城。
先是,趙王世子石興死,立子石弘為世子,領中領軍。石弘字大雅,趙王第二子也。幼有孝行,以恭謙自守,受經于杜嘏,誦律于續咸。趙王曰:“今世非承平,不可專以文業教也。”于是使劉征、任播授以兵書,王陽教之擊刺。
清河張披為后趙右司馬程遐長史,遐甚委昵之,大執法張賓舉為別駕,引參政事。遐疾披去己,又惡賓之權盛。趙王世子石弘,即遐之甥也,自以有援,欲收威重于朝,乃使弘之母譖之曰:“張披與張賓為游俠,門客日百余乘,物望皆歸之,非社稷之利也,宜除披以便國家。”趙王然之。至是,披取急召不時至,因此遂殺之。賓知遐之間己,遂弗敢請。無幾,以程遐為右長史,總執朝政,自是朝臣莫不震懼,赴于程氏矣。
晉皇孫司馬衍生,尚書郎郭璞上疏曰:
“有道之君未嘗不以危自持,亂世之主未嘗不以安自居。故存而不忘亡者,三代之所以興也;亡而自以為存者,三季之所以廢也。是以古之令主開納忠讜,以弼其違;標顯切直,用攻其失。至乃聞一善則拜,見規誡則懼。何者?蓋不私其身,處天下以至公也。臣竊惟陛下符運至著,勛業至大,而中興之祚不隆、圣敬之風未躋者,殆由法令太明,刑教太峻。故水至清則無魚,政至察則眾乖,此自然之勢也。
“臣去春啟事,以囹圄充斥,陰陽不和,推之卦理,宜因郊祀作赦,以蕩滌瑕穢。不然,將來必有愆陽苦雨之災,崩震薄蝕之變,狂狡蠢戾之妖。其后月余,日果薄斗。去秋以來,諸郡并有暴雨,水皆洪潦,歲用無年。適聞吳興復欲有構妄者,咎征漸成,臣甚惡之。頃者以來,役賦轉重,獄犴日結,百姓困擾,甘亂者多,小人愚險,共相扇惑。雖勢無所至,然不可不虞。案《洪范傳》,君道虧則日蝕,人憤怨則水涌益,陰氣積則下代上。此微理潛應已著實于事者也。假令臣遂不幸謬中,必貽陛下側席之憂。
“今皇孫載育,天固靈基,黔首颙颙,實望惠潤。又歲涉午位,金家所忌。宜于此時崇恩布澤,則火氣潛消,災譴不生矣。陛下上承天意,下順物情,可因皇孫之慶大赦天下。然后明罰敕法,以肅理官,克厭天心,慰塞人事,兆庶幸甚,禎祥必臻矣。
“臣今所陳,暫而省之,或未允圣旨,久而尋之,終亮臣誠。若所啟上合,愿陛下勿以臣身廢臣之言。臣言無隱,而陛下納之,適所以顯君明臣直之義耳。”
疏奏,晉帝司馬睿納焉。
晉龍驤將軍、兗州刺史郗鑒據鄒山,眾至數萬。徐龕、石勒又左右交侵,日尋干戈,外無救援,百姓饑饉,或掘野鼠蟄燕而食之,終無叛者。晉帝就加輔國將軍、都督兗州諸軍事。尚書右仆射紀瞻以鑒有將相之材,恐朝廷棄而不恤,上疏請征之,曰:“臣聞皇代之興,必有爪牙之佐,捍城之用,帝王之利器也。故虞舜舉十六相而南面垂拱。伏見前輔國將軍郗鑒,少立高操,體清望峻,文武之略,時之良干。昔與戴若思同辟,推放荒地,所在孤特,眾無一旅,救援不至。然能綏集殘余,據險歷載,遂使兇寇不敢南侵。但士眾單寡,無以立功,既統名州,又為常伯。若使鑒從容臺闥,出內王命,必能盡抗直之規,補袞職之闕。自先朝以來,諸所授用,已有成比。戴若思以尚書為六州都督、征西將軍,復加常侍,劉隗鎮北,陳昣鎮東。以鑒年時,則與若思同;以資,則俱八坐。況鑒雅望清重,一代名器。圣朝以至公臨天下,惟平是與,是以臣寢頓陋巷,思盡聞見,惟開圣懷,垂問臣導,冀有毫厘萬分之一。”戴若思,戴淵也。
乙卯,晉朝大赦,改元“永昌”。
晉尚書左仆射荀崧轉太常。時方修學校,簡省博士,置《周易》王氏、《尚書》鄭氏、《古文尚書》孔氏、《毛詩》鄭氏、《周官禮記》鄭氏、《春秋左傳》杜氏服氏、《論語》《孝經》鄭氏博士各一人,凡九人,其《儀禮》、《公羊》、《谷梁》及鄭《易》皆省不置。崧以為不可,乃上疏曰:
“自喪亂以來,儒學尤寡,今處學則闕明廷之秀,仕朝則廢儒學之俊。昔咸寧、太康、永嘉之中,侍中、常侍、黃門通洽古今、行為世表者,領國子博士。一則應對殿堂,奉酬顧問;二則參訓國子,以弘儒訓;三則祠、儀二曹及太常之職,以得質疑。今皇朝中興,美隆往初,宜憲章令軌,祖述前典。世祖武皇帝應運登禪,崇儒興學。經始明堂,營建辟雍,告朔班政,鄉飲大射。西閣東序,河圖秘書禁籍。臺省有宗廟太府金墉故事,太學有石經古文先儒典訓。賈、馬、鄭、杜、服、孔、王、何、顏、尹之徒,章句傳注眾家之學,置博士十九人。九州之中,師徒相傳,學士如林,猶選張華、劉寔居太常之官,以重儒教。
“傳稱‘孔子沒而微言絕,七十二子終而大義乖’。自頃中夏殄瘁,講誦遏密,斯文之道,將墮于地。陛下圣哲龍飛,恢崇道教,樂正雅頌,于是乎在。江、揚二州,先漸聲教,學士遺文,于今為盛。然方疇昔,猶千之一。臣學不章句,才不弘通,方之華實,儒風殊邈。思竭駑駘,庶增萬分。愿斯道隆于百世之上,搢紳詠于千載之下。
“伏聞節省之制,皆三分置二。博士舊置十九人,今五經合九人,準古計今,猶未能半,宜及節省之制,以時施行。今九人以外,猶宜增四。愿陛下萬機余暇,時垂省覽。宜為鄭《易》置博士一人,鄭《儀禮》博士一人,《春秋公羊》博士一人,《谷梁》博士一人。
“昔周之衰,下陵上替,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善者誰賞,惡者誰罰,孔子懼而作《春秋》。諸侯諱妒,懼犯時禁,是以微辭妙旨,義不顯明,故曰“知我者其惟《春秋》,罪我者其惟《春秋》”。時左丘明、子夏造膝親受,無不精究。孔子既沒,微言將絕,于是丘明退撰所聞,而為之傳。其書善禮,多膏腴美辭,張本繼末,以發明經意,信多奇偉,學者好之。稱公羊高親受子夏,立于漢朝,辭義清雋,斷決明審,董仲舒之所善也。谷梁赤師徒相傳,暫立于漢世。向、歆,漢之碩儒,猶父子各執一家,莫肯相從。其書文清義約,諸所發明,或是《左氏》、《公羊》所不載,亦足有所訂正。是以三傳并行于先代,通才未能孤廢。今去圣久遠,其文將墮,與其過廢,寧與過立。臣以為三傳雖同曰《春秋》,而發端異趣,案如三家異同之說,此乃義則戰爭之場,辭亦劍戟之鋒,于理不可得共。博士宜各置一人,以博其學。”
晉帝司馬睿詔曰:“崧表如此,皆經國之務。為政所由。息馬投戈,猶可講藝,今雖日不暇給,豈忘本而遺存邪!可共博議者詳之。”議者多請從崧所奏。詔曰:“《谷梁》膚淺,不足置博士,余如奏。”會王敦之難,不行。
晉大將軍王敦既與朝廷乖貳,羈錄朝士,以羊曼為右長史。羊曼,字祖延,太傅羊祜兄孫也。父羊暨,陽平太守。曼少知名,本州禮命,太傅辟,皆不就。避難渡江,司馬睿以為鎮東參軍,轉丞相主簿,委以機密。歷黃門侍郎、尚書吏部郎、晉陵太守,以公事免。曼任達穨縱,好飲酒。溫嶠、庾亮、阮放、桓彝同志友善,并為中興名士。時州里稱陳留阮放為宏伯,高平郗鑒為方伯,泰山胡毋輔之為達伯,濟陰卞壺為裁伯,陳留蔡謨為朗伯,阮孚為誕伯,高平劉綏為委伯,而曼為濌伯,凡八人,號兗州八伯,蓋擬古之八雋也。
羊曼弟羊聃字彭祖。少不經學,時論皆鄙其凡庸。先是,兗州有八伯之號,其后更有四伯。大鴻臚陳留江泉以能食為谷伯,豫章太守史疇以大肥為笨伯,散騎郎高平張嶷以狡妄為猾伯,而聃以狼戾為瑣伯,蓋擬古之四兇。聃初辟司馬睿丞相府,累遷廬陵太守。
晉大將軍王敦宗族擅勢,權重于晉帝,迭為上下,了無君臣之分。侍中劉隗言于晉帝司馬睿曰:“王氏強大,宜漸抑損。”敦聞而惡之。
戊辰,晉大將軍王敦舉兵于武昌,以誅劉隗為名,上疏曰:
“劉隗前在門下,邪佞諂媚,譖毀忠良,疑惑圣聽,遂居權寵,撓亂天機,威福自由,有識杜口。大起事役,勞擾士庶,外托舉義,內自封植;奢僭過制,乃以黃散為參軍,晉魏已來,未有此比。傾盡帑藏,以自資奉;賦役不均,百姓嗟怨;免良人奴,自為惠澤。自可使其大田以充倉廩,今便割配,皆充隗軍。臣前求迎諸將妻息,圣恩聽許,而隗絕之,使三軍之士莫不怨憤。又徐州流人辛苦經載,家計始立,隗悉驅逼,以實己府。當陛下踐阼之始,投刺王官,本以非常之慶使豫蒙榮分。而更充征役,復依舊名,普取出客,從來久遠,經涉年載,或死亡滅絕,或自贖得免,或見放遣,或父兄時事身所不及,有所不得,輒罪本主,百姓哀憤,怨聲盈路。身欲北渡,以遠朝廷為名,而密知機要,潛行險慝,進人退士,高下任心,奸狡饕餮,未有隗比,雖無忌、宰嚭、弘恭、石顯未足為喻。是以遐邇憤慨,群后失望。
“臣備位宰輔,與國存亡,誠乏平勃濟時之略,然自忘駑駘,志存社稷,豈忍坐視成敗,以虧圣美。事不獲已,今輒進軍,同討奸孽,愿陛下深垂省察,速斬隗首,則眾望厭服,皇祚復隆。隗首朝懸,諸軍夕退。昔太甲不能遵明湯典,顛覆厥度,幸納伊尹之勛,殷道復昌。漢武雄略,亦惑江充讒佞邪說,至乃父子相屠,流血丹地,終能克悟,不失大綱。今日之事,有逾于此,愿陛下深垂三思,諮詢善道,則四海乂安,社稷永固矣。”
又曰:
“陛下昔鎮揚州,虛心下士,優賢任能,寬以得眾,故君子盡心,小人畢力。臣以暗蔽,豫奉征猷,是以遐邇望風,有識自竭,王業遂隆,惟新克建,四海延頸,咸望太平。
“自從信隗已來,刑罰不中,街談巷議,皆云如吳之將亡。聞之惶惑,精魂飛散,不覺胸臆摧破,泣血橫流。陛下當全祖宗之業,存神器之重,察臣前后所啟,奈何棄忽忠言,遂信奸佞,誰不痛心!愿出臣表,諮之朝臣,介石之幾,不俟終日,令諸軍早還,不至虛擾。”
王敦又移告州郡,以宣城內史沈充為大都督,護東吳諸軍。充起兵應敦。
王敦謂長史謝鯤曰:“劉隗奸邪,將危社稷。吾欲除君側之惡,匡主濟時,何如?”對曰:“隗誠始禍,然城狐社鼠也。”敦怒曰:“君庸才,豈達大理。”出鯤為豫章太守,又留不遣,藉其才望,逼與俱下。
王敦令廣武將軍、鄱陽太守顧眾出軍,眾遲回不發。敦大怒,以軍期召眾還,詰之,聲色甚厲。眾不為動容,敦意漸釋。時敦又怒宣城內史陸喈,眾又辨明之。敦長史陸玩在坐,代眾危懼,出謂眾曰:“卿真所謂剛亦不吐,柔亦不茹,雖仲山甫何以加之!”
王敦遣參軍桓羆說湘州刺史、譙王司馬承,以劉隗專寵,今便討擊,請承以為軍司,以軍期上道。承嘆曰:“吾其死矣!地荒人鮮,勢孤援絕。赴君難,忠也;死王事,義也。惟忠與義,夫復何求!”便欲唱義,而眾心疑惑。承曰:“吾受國恩,義無有貳。”承知湘州別駕虞悝之名,檄悝為長史。未到,遭母喪。會王敦作逆,承往吊悝,因留與語曰:“吾前被詔,遣鎮此州,正以王敦專擅,防其為禍。今敦果為逆謀,吾受任一方,欲率所領馳赴朝廷,而眾少糧乏,且始到貴州,恩信未著。卿兄弟南夏之翹俊,而智勇遠聞,古人墨绖即戎,況今鯨鯢塞路,王室危急,安得遂罔極之情,忘忠義之節乎!如今起事,將士器械可以濟不?”悝及弟前丞相掾虞望對曰:“王敦居分陜之任,一旦構逆,圖危社稷,此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忿疾。大王不以猥劣,枉駕訪及,悝兄弟并受國恩,敢不自奮!今天朝中興,人思晉德,大王以宗子之親,奉信順而誅有罪,孰不荷戈致命!但鄙州荒弊,糧器空竭,舟艦寡少,難以進討。宜且收眾固守,傳檄四方,其勢必分,然后圖之,事可捷也。”承以為然,乃命悝為長史,望為司馬,督護諸軍。與悝、望、建昌太守長沙王循、衡陽太守淮陵劉翼等共盟誓,囚桓羆,馳檄湘州,指期至巴陵。零陵太守尹奉首同義謀,出軍營陽,于是一州之內,皆同義舉。湘東太守鄭澹,敦之姊夫也,不順承旨,遣望討之。望率眾一旅,直人郡斬澹,以徇四境。
虞悝,長沙人也。弟虞望,字子都。并有士操,孝悌廉信為鄉黨所稱,而俱好臧否,以人倫為己任。少仕州郡,兄弟更為治中、別駕。司馬睿為丞相,招延四方之士,多辟府掾,時人謂之“百六掾”。望亦被召,恥而不應。
晉湘州刺史、譙王司馬承既拒王敦,將謀起兵以赴朝廷。舂陵令易雄承符馳檄遠近,列敦罪惡,宣募縣境,數日之中,有眾千人,負糧荷戈而從之。易雄,字興長,長沙瀏陽人也。少為縣吏,自念卑賤,無由自達,乃脫幘掛縣門而去。因習律令及施行故事,交結豪右,州里稍稱之。仕郡,為主簿。張昌之亂也,執太守萬嗣,將斬之,雄與賊爭論曲直。賊怒,叱使牽雄斬之,雄趨出自若。賊又呼問之,雄對如初。如此者三,賊乃舍之。嗣由是獲免,雄遂知名。舉孝廉,為州主簿,遷別駕。自以門寒,不宜久處上綱,謝職還家。后為舂陵令。
王敦之反也,晉安南將軍、梁州刺史甘卓不從,欲觀順陽太守魏該去就,試以敦旨動之。該曰:“我本去賊,惟忠于國。今王公舉兵向天子,非吾所宜與也。”卓遂偽許之,拒而不應。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參軍孫雙詣武昌諫止敦。敦聞雙言,大驚曰:“甘侯前與吾語云何,而更有異!正當慮吾危朝廷邪?吾今下唯除奸兇耳。卿還言之,事濟當以甘侯作公。”雙還報卓,卓不能決。或說卓且偽許敦,待敦至都而討之。卓曰:“昔陳敏之亂,吾亦先從后圖,而論者謂懼逼面謀之。雖吾情本不爾,而事實有似,心恒愧之。今若復爾,誰能明我!”時湘州刺史譙王司馬承遣主簿鄧騫說卓曰:“劉大連雖乘權寵,非有害于天下也。大將軍以其私憾稱兵象魏,雖托討亂之名,實失天下之望,此忠臣義士匡救之時也。昔魯連匹夫,猶懷蹈海之志,況受任方伯,位同體國者乎!今若因天人之心,唱桓文之舉,杖大順以掃逆節,擁義兵以勤王室,斯千載之運,不可失也。”卓笑曰:“桓文之事,豈吾所能。至于盡力國難,乃其心也。當共詳思之。”參軍李梁說卓曰:“昔隗囂亂隴右,竇融保河西以歸光武,今日之事,有似于此。將軍有重名于天下,但當推亡固存,坐而待之。使大將軍勝,方當崇將軍以方面之重;如其不勝,朝廷必以將軍代之。何憂不富貴,而釋此廟勝,決存亡于一戰邪!”騫謂梁曰:“光武創業,中國未平,故隗囂斷隴右,竇融兼河西,各據一方,鼎足之勢,故得文服天子,從容顧望。及海內已定,君臣正位,終于隴右傾覆,河西入朝。何則?向之文服,義所不容也。今將軍之于本朝,非竇融之喻也。襄陽之于大府,非河西之固也。且人臣之義,安忍國難而不陳力,何以北面于天子邪!使大將軍平劉隗,還武昌,增石城之守,絕荊湘之粟,將軍安歸乎?勢在人手,而曰我處廟勝,未之聞也。”卓尚持疑未決,騫又謂卓曰:“今既不義舉,又不承大將軍檄,此必至之禍,愚智所見也。且議者之所難,以彼強我弱,是不量虛實者也。今大將軍兵不過萬余,其留者不能五千,而將軍見眾既倍之矣。將軍威名天下所聞也,此府精銳,戰勝之兵也。擁強眾,藉威名,杖節而行,豈王含所能御哉!溯流之眾,勢不自救,將軍之舉武昌,若摧枯拉朽,何所顧慮乎!武昌既定,據其軍實,鎮撫二州,施惠士卒,使還者如歸,此呂蒙所以克敵也。如是,大將軍可不戰而自潰。今釋必勝之策,安坐以待危亡,不可言知計矣。愿將軍熟慮之。”
時敦以卓不至,慮在后為變,遣參軍樂道融苦要卓俱下。道融雖為敦佐,忿其逆節,因說卓曰:“主上躬統萬機,非專任劉隗。今慮七國之禍,故割湘州以削諸侯,而王氏擅權日久,卒見分政,便謂被奪耳。王敦背恩肆逆,舉兵伐主,國家待君至厚,今若同之,豈不負義!生為逆臣,死為愚鬼,永成宗黨之恥邪!君當偽許應命,而馳襲武昌,敦眾聞之,必不戰自散,大勛可就矣。”卓既素不欲從敦,得道融說,遂決曰:“吾本意也。”乃與巴東監軍柳純、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譚該等十余人,俱露檄遠近,陳敦肆逆,率所統致討。遣參軍司馬贊、孫雙奉表詣臺,參軍羅英至廣州,與廣州刺史陶侃克期,參軍鄧騫、虞沖至長沙,令湘州刺史譙王司馬承堅守。陶侃得卓信,即遣參軍高寶率兵下。征西將軍戴淵在江西,先得卓書,表上之,臺內皆稱萬歲。武昌驚,傳卓軍至,人皆奔散。
鄧騫,子長真,長沙人。少有志氣,為鄉鄰所重。常推誠行己,能以正直全于多難之時。刺史譙王承命為主簿,
樂道融,丹陽人也。少有大志,好學不倦,與朋友信,每約己而務周給,有國士之風。為王敦參軍。
晉宜都內史周級聞譙王司馬承立義湘州,甘卓又不同王敦之舉,而書檄不至,謂兄子周該曰:“吾嘗疾王敦挾陵上之心,今稱兵構逆,有危社稷之勢。譙王宗室之望,據方州之重,建旗誓眾,圖襲武昌。甘安南少著勇名,士馬器械當今為盛,聞與譙王剋期舉義,此乃烈士急病之秋,吾致死之時也,汝其成吾之志,申款于譙王乎?”該欣然奉命,潛至湘州,與承相見,口陳至誠。承大悅。周該,天門人也。性果烈,以義勇稱。雖不好學,而率由名教。
王敦遣南蠻校尉魏乂、將軍李恒、田嵩等甲卒二萬以攻湘州刺史譙王司馬承。承且戰且守,待救于尹奉、虞望,而城池不固,人情震恐。或勸承南投陶侃,又云可退據零桂。承曰:“吾舉義眾,志在死節,寧偷生茍免,為奔敗之將乎!事之不濟,其令百姓知吾心耳。”
初,安南將軍甘卓與司馬承書,勸使固守,當以兵出沔口,斷敦歸路,則湘圍自解。承答書曰:“季思足下:勞于王事。天綱暫圮,中原丘墟。四海義士,方謀克復,中興江左,草創始爾,豈圖惡逆萌自寵臣。吾以暗短,托宗皇屬。仰豫密命,作鎮南夏,親奉中詔,成規在心。伯仁諸賢,扼腕歧路,至止尚淺,凡百茫然。豺狼易驚,遂肆丑毒,聞知駭踴,神氣沖越。子來之義,人思自百,不命而至,眾過數千。誠足以決一旦之機。攄山海之憤矣。然迫于倉卒,舟楫未備,魏乂、李恒,尋見圍逼,是故事與意違,志力未展。猥辱來使,深同大趣;嘉謀英算,發自深衷。執讀周復,欣無以量。足下若能卷甲電赴,猶或有濟,若其狐疑,求我枯魚之肆矣。兵聞拙速,未睹工遲。季思足下,勉之勉之!書不盡意,絕筆而已。”
魏乂圍譙王司馬承甚急,而湘中殘荒之后,城池不完,兵資又闕。承使周該間出反命,使湘州從事邵陵人周崎求救于外,俱為乂偵人所執,乂責崎辭情,臨以白刃。崎曰:“州將使求援于外,本無定指,隨時制宜耳。”又謂崎曰:“汝為我語城中,稱大將軍已破劉隗、戴淵,甘卓住襄陽,無復異議,三江州郡,萬里肅清,外援理絕。如是者,我當活汝。”崎偽許之。既到城下,大呼曰:“王敦軍敗于于湖,甘安南已克武昌,即日分遣大眾來赴此急,努力堅守,賊今散矣!”乂于是數而殺之。乂又考周該至死,竟不言其故,叔父周級由是獲免王敦之難。
晉帝遣荊州刺史王暠喻王敦,暠既不能諫其悖逆,乃為敦所留,受任助亂。
晉太子中庶子溫嶠謂尚書仆射周顗曰:“大將軍此舉似有所在,當無濫邪?”顗曰:“君少年未更事。人主自非堯舜,何能無失,人臣豈可得舉兵以協主!共相推戴,未能數年,一旦如此,豈云非亂乎!處仲剛愎強忍,狼抗無上,其意寧有限邪!”
司空王導率群從昆弟子侄二十余人,每旦詣臺待罪。值尚書左仆射周顗將入,導呼顗謂曰:“伯仁,以百口累卿!”顗直入不顧。既見帝,言導忠誠,申救甚至,帝納其言。顗喜飲酒,致醉而出。導猶在門,又呼顗。顗不與言,顧左右曰:“今年殺諸賊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既出,又上表明導,言甚切至。導不知救己,而甚銜之。晉帝以導忠節有素,特還朝服,召見之。導稽首謝曰:“逆臣賊子,何世無之,豈意今者近出臣族!”晉帝跣而執之曰:“茂弘,方托百里之命于卿,是何言邪!”乃詔曰:“導以大義滅親,可以吾為安東時節假之。”
王敦作逆,散騎常侍華譚疾甚,不能入省,坐免。卒于家。贈光祿大夫,金章紫綬,加散騎常侍,謚曰胡。二子:華化、華茂。化字長風,為征虜司馬,討汲桑,戰沒。茂嗣爵。
三月,晉大將軍王敦至蕪湖,又上表罪狀尚書令,平南將軍刁協。晉帝大怒,下詔曰:“王敦憑恃寵靈,敢肆狂逆,方朕太甲,欲見幽囚。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今親率六軍,以誅大逆,有殺敦者,封五千戶侯。”征征西將軍戴淵、鎮北將軍劉隗還衛京都。晉帝以司空王導為前鋒大都督,尚書陸曄為軍司;以戴淵為驃騎將軍,丹陽諸郡皆加軍號。加仆射周顗尚書左仆射,領軍王邃尚書右仆射,丹陽尹戴邈加左將軍。以太子右衛率周筵行冠軍將軍、都督會稽、吳興、義興、晉陵、東陽軍事,統水軍三千討沈充。敦兄王含時為光祿勛,率其子王瑜以輕舟叛奔于武昌。戴淵令奮威將軍、淮南內史褚翜出軍赴難,翜遣將領五百人從之。
甲午,晉帝封皇子司馬昱為瑯邪王。詔曰:“先公武王、先考恭王君臨瑯邪。繼世相承,國嗣未立,蒸嘗靡主,朕常悼心。子昱仁明有智度,可以虔奉宗廟,以慰罔極之恩。其封昱為瑯邪王,食會稽、宣城如舊。”
晉長水校尉、東海世子司馬沖遷中軍將軍,加散騎常侍。及東海太妃薨,因發故東海世子司馬毗喪。司馬沖即東海王位,以滎陽益東海國,轉車騎將軍,徙驃騎將軍。東海功曹庾懌除暨陽令,又為司馬沖中軍司馬,轉散騎侍郎,遷左衛將軍。
晉鎮北將軍劉隗還京師,百官迎之于道,隗岸幘大言,意氣自若。及入見,與刁協奏請悉誅王氏。晉帝不從,隗有懼色。
晉鎮北將軍劉隗軍于金城,右將軍周札守石頭,驃騎將軍戴淵與右衛將軍郭逸夾道筑壘于大桁之北。晉帝親被甲徇六師于郊外。遣平南將軍陶侃領江州刺史;安南將軍甘卓為鎮南大將軍、侍中、都督荊梁二州諸軍事、荊州牧,梁州刺史;各率所統以躡敦后。使尚書令刁協出督六軍。
四月,趙王遣車騎將軍石虎統中外精卒四萬討晉兗州刺史徐龕于泰山,龕堅守不戰。虎于是筑室返耕,列長圍以守之。
晉大將軍王敦前鋒至石頭,欲攻鎮北將軍劉隗,其將杜弘曰:“劉隗死士眾多,未易可克,不如攻石頭。周札少恩,兵不為用,攻之必敗。札敗,則隗自走。”敦從之。札潛與敦書,許軍至為應。敦使司馬楊朗等入于石頭,札見敦。奮威將軍侯禮死之。敦據石頭,嘆曰:“吾不復得為盛德事矣。”長史謝鯤曰:“何為其然?但使自今以往,日忘日去耳。”戴淵、劉隗率眾攻之,王導、周顗、郭逸、虞潭等三道出戰,戴淵親率士,鼓眾陵城。俄而鼓止息,朗等乘之,六軍敗績。皇太子司馬紹欲率將士決戰,升車將出,中庶子溫嶠執鞚諫曰:“臣聞善戰者不怒,善勝者不武,如何萬乘儲副而以身輕天下!”抽劍斬鞅,太子乃止。冠軍將軍周筵未發而王師敗績。周筵聞札開城納敦,憤咤慷慨形于辭色。
晉尚書令刁協與鎮北將軍劉隗俱入宮,侍晉帝于太極東除,晉帝執協、隗手,流涕嗚咽,勸令避禍。協曰:“臣當守死,不敢有貳。”晉帝曰:“今事逼矣,安可不行!”乃令給協、隗人馬,使自為計。刁協年老,不堪騎乘,素無恩紀,募從者,皆委之行。至江乘,為人所殺,送首于敦,敦德刁氏,收葬之。晉帝痛協不免,密捕送協首者而誅之。劉隗至淮陰,為龍驤將軍、彭城內史劉遐所襲,攜妻子及親信二百余人奔于后趙,趙王以為從事中郎、太子太傅,封列侯。
王敦擁兵不朝,放肆兵士劫掠內外。官省奔散,惟有侍中二人侍晉帝。晉帝脫戎衣,著朝服,遣使謂敦曰:“公若不忘本朝,于此息兵,則天下尚可共安也。如其不然,我當歸于瑯邪,以避賢路。”
晉驃騎將軍戴淵率麾下百余人赴宮受詔,與公卿百官于石頭見敦。敦問淵曰:“前日之戰有余力乎?”淵不謝而答曰:“豈敢有余,但力不足耳。”又曰:“吾此舉動,天下以為如何?”淵曰:“見形者謂之逆,體誠者謂之忠。”敦笑曰:“卿可謂能言。”敦謂周顗曰:“伯仁,卿負我!”顗曰:“公戎車犯順,下官親率六軍,不能其事,使王旅奔敗,以此負公。”敦憚其辭正,不知所答。
王敦在石頭,欲禁私伐蔡洲荻,以問群下。時王師新敗,士庶震懼,莫敢異議。參軍王嶠獨曰:“中原有菽,庶人采之。百姓不足,君孰與足!若禁人樵伐,未知其可。”敦不悅。
王嶠字開山。祖王默,魏尚書。父王佑,以才智稱,為楊駿腹心。駿之排汝南王亮,退衛瓘,皆佑之謀也。位至北軍中候。嶠少有風尚,并、司二州交辟,不就。永嘉末,攜其二弟避亂渡江。時司馬睿鎮建康,教曰:“王佑三息始至,名德之胄,并有操行,宜蒙飾敘。且可給錢三十萬,帛三百匹,米五十斛,親兵二十人。”尋以嶠參世子東中郎軍事。不就。晉愍帝司馬鄴征拜著作郎,右丞相南陽王保司馬辟,皆以道險不行。司馬睿作相,以為水曹屬,除長山令,遷太子中舍人以疾不拜。王敦請為參軍,爵九原縣公。
辛未,晉朝大赦。大將軍王敦乃自為丞相、江州牧、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封武昌郡公,邑萬戶,朝事大小皆關諮之。使太常荀崧就拜,又加羽葆鼓吹,并偽讓不受。
王敦以寧遠將軍、荊州刺史王暠為平南將軍、領護南蠻校尉、荊州刺史。右將軍周札為光祿勛,尋補尚書,頃之,遷右將軍、會稽內史。
初,王敦謂謝鯤曰:“吾當以周伯仁為尚書令,戴若思為仆射。”及至都,復曰:“近來人情何如?”鯤對曰:“明公之舉,雖欲大存社稷,然悠悠之言,實未達高義。周顗、戴若思,南北人士之望,明公舉而用之,群情帖然矣。”謂司空王導曰:“周顗、戴若思南北之望,當登三司,無所疑也。”導不答。又曰:“若不三司,便應令仆邪?”又不答。敦曰:“若不爾,正當誅爾。”導又無言。
初,王敦參軍呂猗昔為臺郎,有刀筆才,性尤奸諂,戴淵為尚書,惡其為人,猗亦深憾焉。至是,乃說敦曰:“周顗、戴若思皆有高名,足以惑眾,近者之言曾無愧色。公若不除,恐有再舉之患,為將來之憂耳。”敦以為然。參軍王嶠以敦欲誅顗,于坐諫曰:“濟濟多士,交王以寧。安可戮諸名士,以自全生!”敦大怒,命斬嶠,時人士畏懼,莫敢言者。長史謝鯤曰:“明公舉大事,不戮一人。嶠以獻替忤旨,便以釁鼓,不亦過乎!”敦乃止。出王嶠為領軍長史。
晉帝召周顗于廣室,謂之曰:“近日大事,二宮無恙,諸人平安,大將軍故副所望邪?”顗曰:“二宮自如明詔,于臣等故未可知。”護軍長史郝嘏等勸顗避敦,顗曰:“吾備位大臣,朝廷喪敗,寧可復草間求活,外投胡越邪!”
丙子,王敦遣鄧岳、繆坦收驃騎將軍、秣陵侯戴淵,尚書左仆射、護軍將軍、武城侯周顗。路經太廟,顗大言曰:“天地先帝之靈;賊臣王敦傾覆社稷,枉殺忠臣,陵虐天下,神祇有靈,當速殺敦,無令縱毒,以傾王室。”語未終,收人以戟傷其口,血流至踵,顏色不變,容止自若,觀者皆為流涕。遂于石頭南門外石上害淵、顗。顗時年五十四。淵素有重望,四海之士莫不痛惜焉。
顗之死也,敦坐有一參軍樗蒱,馬于博頭被殺,因謂敦曰:“周家奕世令望,而位不至公,及伯仁將登而墜,有似下官此馬。”敦曰:“伯仁總角于東宮相遇,一面披襟,便許之三事,何圖不幸自貽王法。”敦素憚顗,每見顗輒面熱,雖復冬月,扇面手不得休。敦使繆坦籍顗家,收得素簏數枚,盛故絮而已,酒五甕,米數石,在位者服其清約。王導后料檢中書故事,見周顗表救己,殷勤款至。導執表流涕,悲不自勝,告其諸子曰:“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
顗為敦所害,長史謝鯤弗知,敦怒曰:“君粗疏邪!二子不相當,吾已收之矣。”鯤與顗素相親重,聞之愕然,若喪諸己。御史中丞周嵩,王敦養子王應嫂父也,以兄周顗橫遇禍,意恒憤憤,嘗眾中云:“應不宜統兵。”
晉帝使侍中王彬勞敦于石頭。敦,彬從兄也。會周顗遇害,彬素與顗善,先往哭顗,甚慟。既而見敦,敦怪其有慘容,而問其所以。彬曰:“向哭伯仁,情未能已。”敦怒曰:“伯仁自致刑戮,且凡人遇汝,復何為者哉!”彬曰:“伯仁長者,君之親友,在朝雖無謇諤,亦非阿黨,而赦后加以極刑,所以傷惋也。”因勃然數敦曰:“兄抗旌犯順,殺戮忠良,謀圖不軌,禍及門戶。”音辭慷慨,聲淚俱下。敦大怒,厲聲曰:“爾狂悖乃可至此,為吾不能殺汝邪!”時王導在坐,為之懼,勸彬起謝。彬曰:“有腳疾已來,見天子尚欲不拜,何跪之有!此復何所謝!”敦曰:“腳痛孰若頸痛?”彬意氣自若,殊無懼容。
王敦既害周顗而使人吊其弟御史中丞周嵩,嵩曰:“亡兄天下人,為天下人所殺,復何所吊!”敦甚銜之,懼失人情,故未加害,用為從事中郎。
晉吏部尚書鄧攸代周顗為護軍將軍。御史中丞卞壸遷吏部尚書。
敦悉誅滅異己者,收南平太守夏侯承,欲殺之,承外兄王暠苦請得免。尋為散騎常侍。
晉丞相王敦素以皇太子神武明略,朝野之所欽信,欲誣以不孝而廢焉。大會百官而問中庶子溫嶠曰:“皇太子以何德稱?”聲色俱厲,必欲使有言。嶠對曰:“鉤深致遠,蓋非淺局所量。以禮觀之,可稱為孝矣。”眾皆以為信然,敦謀遂止。
沈充陷吳國,害吳國內史張茂。贈茂太仆。茂少時夢得大象,以問占夢萬推。推曰:“君當為大郡,而不善也。”問其故,推曰:“象者大獸,獸者守也,故知當得大郡。然象以齒焚,為人所害。”果如其言。
張茂,字偉康,少單貧,有志行,為鄉里所敬信。初起義兵,討賊陳斌,一郡用全。元帝辟為掾屬。官有老牛數十,將賣之,茂曰:“殺牛有禁,買者不得輒屠,齒力疲老,又不任耕駕,是以無用之物收百姓利也。”帝乃止。遷太子右衛率,出補吳興內史。沈充之反也,茂與三子并遇害。茂弟張盎,為周札將軍,充后討札,盎又死之。
晉鎮南大將軍甘卓雖懷義正,而性不果毅,且年老多疑,計慮猶豫,軍次潴口,累旬不前。王敦大懼,卓兄子甘仰時為敦參軍,遣仰求和于卓,謝卓曰:“君此自是臣節,不相責也。吾家計急,不得不爾。想便旋軍襄陽,當更結好。”時王師敗績,敦求臺騶虞幡駐卓。卓聞周顗、戴淵遇害,流涕謂仰曰:“吾之所憂,正謂今日。每得朝廷人書,常以胡寇為先,不悟忽有蕭墻之禍。且使圣上元吉,太子無恙,吾臨敦上流,亦未敢便危社稷。吾適徑據武昌,敦勢逼,必劫天子以絕四海之望。不如還襄陽,更思后圖。”即命旋軍。都尉秦康說卓曰:“今分兵取敦不難,但斷彭澤,上下不得相赴,自然離散,可一戰擒也。將軍既有忠節,中道而廢,更為敗軍將,恐將軍之下亦各便求西還,不可得守也。”卓不能從。參軍鄧騫與樂道融勸卓曰:“將軍起義兵而中廢,為敗軍之將,竊為將軍不取。今將軍之下,士卒各求其利,一旦而還,恐不可得也。”卓不從,將旋。道融晝夜涕泣諫卓,憂憤而死。鄧騫以母老辭卓而返長沙。
魏乂攻湘州刺史、譙王司馬承于長沙,湘州司馬虞望每先登,力戰而死。舂陵令易雄勉厲所統,捍御累旬。王敦送所得臺中人書疏,令乂射以示承。城內知朝廷不守,莫不悵惋。衡陽太守劉翼戰死,相持百余日,士卒死傷者相枕,城遂沒。承、雄及長史虞悝為乂所虜,雄意氣慷慨,神無懼色,俱檻送武昌。時佐吏奔散,湘州主簿桓雄與西曹書佐韓階,從事武延并毀服為僮豎,隨承向武昌。乂見雄姿貌長者,進退有禮,知非凡人,有畏憚之色,因害之。雄被害之后,階、延二人執志愈固。荊州刺史王暠承王敦旨于道中害司馬承,時年五十九。階、延親營殯斂,送柩還都,朝夕哭奠,俱葬畢乃還。
桓雄,長沙人也。少仕州郡。譙王承為湘州刺史,命為主簿。韓階,長沙人也。性廉謹篤慎,為閭里所敬愛。刺史、譙王承辟為議曹祭酒,轉西曹書佐。
魏乂以虞悝兄弟為承黨,將害悝,子弟對之號泣,悝謂曰:“人生有死,闔門為忠義鬼,亦何恨哉!”
魏乂既誅悝,而求鄧騫甚急。鄉人皆為之懼,騫笑曰:“欲用我耳。彼新得州,多殺忠良,是其求賢之時,豈以行人為罪!”乃往詣乂。乂喜曰:“君所謂古之解揚也。”以為別駕。騫有節操忠信,兼識量弘遠,善與人交,久而益敬。太尉庾亮稱之,以為長者。歷武陵、始興太守,遷大司農,卒于官。
四月庚辰,禺中時有大風,起自東南,折木。晉豫州督護戴洋謂平西將軍、豫州刺史祖約曰:“十月必有賊到譙城東,至歷陽,南方有反者。”主簿王振以洋為妖,白約收洋,付刺奸而絕其食五十日,言語如故。約知其有神術,乃赦之而讓振。振后有罪被收,洋救之。約曰:“振往日相系,今何以救之?”洋曰:“振不識風角,非有宿嫌。振往時垂餓死,洋養活之,振猶尚遺忘。夫處富貴而不棄貧賤甚難。”約義之,即原振,賜洋米三十石。
五月壬申,晉丞相王敦以太保、西陽王司馬羕為太宰,加司空王導尚書令。太常荀崧為尚書左仆射。初,西都覆沒,海內思主,群臣及四方并勸進于司馬睿。時王氏強盛,有專天下之心,敦憚睿賢明,欲更議所立,導固爭乃止。及此役也,敦謂導曰:“不從吾言,幾致覆族。”導猶執正議,敦無以能奪。自漢魏已來,賜謚多由封爵,雖位通德重,先無爵者,例不加謚。導乃上疏,稱“武官有爵必謚,卿校常伯無爵不謚,甚失制度之本意也”。從之。自后公卿無爵而謚,導所議也。
晉侍中荀邃以前疏刁協獲免。王敦表邃為廷尉,以疾不拜。遷太常,轉尚書。
王敦欲以廣武將軍、鄱陽太守顧眾為吳興內史。眾固辭,舉吏部郎桓彝,彝亦讓眾,事并不行。
晉左將軍戴邈坐免官,江州刺史陶侃轉都督、湘州刺史。王敦表陶侃復為廣州,加散騎常侍。
初,王敦作逆,詔鷹揚將軍、蘭陵相蘇峻討敦。卜之不吉,遲回不進。及王師敗績,峻退保盱眙。淮陵故吏徐深、艾毅重請蘇峻為內史,詔聽之,加奮武將軍。
晉鎮南大將軍甘卓性先寬和,忽便強塞,徑還襄陽,意氣騷擾,舉動失常,自照鏡不見其頭,視庭樹而頭在樹上,心甚惡之。其家金柜鳴,聲似槌鏡,清而悲。巫云:“金柜將離,是以悲鳴。”主簿何無忌及家人皆勸令自警。卓轉更恨愎,聞諫輒怒。方散兵使大佃,而不為備。功曹榮建固諫,不納。
乙亥,晉襄陽太守周慮等密承王敦意,知甘卓無備,詐言湖中多魚,勸卓遣左右皆捕魚,乃襲害卓于寢,傳首于敦。四子散騎郎甘蕃等皆被害。太寧中,追贈驃騎將軍,謚曰“敬”。
甘卓遇害。王敦以從事中郎周撫為沔北諸軍事、南中郎將,鎮沔中。
初,王敦謀為逆,從事中郎郭舒諫不從,使守武昌。荊州別駕宗澹忌舒才能,數譖之于王暠。暠疑舒與甘卓同謀,密以白敦,敦不受。高官督護繆坦嘗請武昌城西地為營,太守樂凱言于敦曰:“百姓久買此地,種菜自贍,不宜奪之。”敦大怒曰:“王處仲不來江湖,當有武昌地不,而人云是我地邪!”凱懼,不敢言。舒曰:“公聽舒一言。”敦曰:“平子以卿病狂,故掐鼻灸眉頭,舊疢復發邪!”舒曰:“古之狂也直,周昌、汲黯、朱云不狂也。昔堯立誹謗之木,舜置敢諫之鼓,然后事無枉縱。公為勝堯、舜邪?乃逆折舒,使不得言。何與古人相遠!”敦曰:“卿欲何言?”舒曰:“繆坦可謂小人,疑誤視聽,奪人私地,以強陵弱。晏子稱:君曰其可,臣獻其否,以成其可。是以舒等不敢不言。”敦即使還地,眾咸壯之。敦重舒公亮,給賜轉豐,數詣其家。表為梁州刺史。病卒。
大成將張龍寇晉巴東,巴東監軍、建平太守柳純擊走之。
后趙遣騎寇晉河南。
六月,旱。
初,沈充舉兵,會加稽內史熊遠將軍,遠拒而不受,不輸軍資于充,保境安眾為務。王敦至石頭,諷朝廷征遠,乃拜熊遠太常卿,加散騎常侍。敦深憚其正而有謀,引為長史。數月病卒。遠弟熊縉,名亞于遠,為王敦主簿,終于鄱陽太守。縉子熊鳴鵠,位至武昌太守。
晉句容令劉超入為中書通事郎。以父憂去官。既葬,屬王敦稱兵,詔超復職,又領安東上將軍。尋六軍敗散,唯超案兵直衛,晉帝感之,遣歸終喪禮。
秋七月甲午,有流星大如甕,長百余丈,青赤色,從西方來,尾分為百余岐,或散。
晉丞相王敦自加輔國將軍兗州刺史郗鑒為領軍將軍,既至,轉尚書,以疾不拜。龍驤將軍、彭城內史劉遐為北中郎將、兗州刺史。太子少傅薛兼為太常。
后趙車騎將軍石虎攻陷泰山,執守將徐龕,送之襄國,趙王囊盛于百尺樓自上撲殺之,令步都等妻子刳而食之,坑龕降卒三千。晉兗州刺史劉遐懼,自鄒山退屯于下邳。
八月,晉丞相王敦既改易百官及諸州鎮,其余轉徙黜免者過百數,或朝行暮改,或百日半年。敦所寵宣城內史沈充、鎧曹參軍錢鳳等所言必用,所譖必死。敦又稱疾不朝,將還武昌。長史、咸亭侯謝鯤喻敦曰:“公大存社稷,建不世之勛,然天下之心實有未達。若能朝天子,使君臣釋然,萬物之心于是乃服。杖眾望以順群情,盡沖退以奉主上,如斯則勛侔一匡,名垂千載矣。”敦曰:“君能保無變乎?”對曰:“鯤近日入覲,主上側席,遲得見公,宮省穆然,必無虞矣。公若入朝,鯤請侍從。”敦勃然曰:“正復殺君等數百人,亦復何損于時!”竟不朝而去。是時朝望被害,皆為其憂。而鯤推理安常,時進正言。敦既不能用,內亦不悅。軍還,使之郡,涖政清肅,百姓愛之。尋卒官,時年四十三。
王敦還屯武昌,寵樹親戚,以光祿勛王含為衛將軍,以義陽太守任愔督河北諸軍事、南中郎將,敦又自督寧、益二州都督。
舂陵令易雄檻送到武昌,王敦遣人以檄示雄而數之。雄曰:“此實有之,惜雄位微力弱不能救國之難。王室如毀。雄安用生為!今日即戮,得作忠鬼,乃所愿也。”敦憚其辭正,釋之。眾人皆賀,雄笑曰:“昨夜夢乘車,掛肉其傍。夫肉必有筋,筋者斤也,車傍有斤,吾其戮乎!”尋而敦遣殺之。當時見者,莫不傷惋。
晉瑯邪太守孫默叛,降于后趙。徐兗間壘壁多送任請降于趙王,皆就拜守宰。
冬十月,時祖逖卒,趙王始侵寇晉朝邊戍。后趙征虜將軍石他攻陷襄城、城父,三日,后趙騎果到譙城東,遂圍譙,破豫州刺史祖約別軍,執將軍衛榮而歸。督護戴洋言于祖約曰:“賊必向城父,可遣騎水南追之,步軍于水北斷要路,賊必敗。”約竟不追,石他乃掠城父婦女輜重而去。約將魯延求追賊,洋曰:“不可。”約不從,使兄子祖智與延追之。石他偽棄婦女輜重走,智與延等爭物,他還掩之,智、延僅以身免,士卒皆死。約表戴洋為下邑長。時梁國人反,逐太守袁晏。梁城峻險,約欲討之而未決,洋曰:“賊以八月辛酉日反,日辰俱王,辛德在南方,酉受自刑,梁在譙北,乘德伐刑,賊必破亡。又甲子日東風而雷西行,譙在東南,雷在軍前,為軍驅除。昔吳伐關羽,天雷在前,周瑜拜賀。今與往同,故知必克。”約從之,果平梁城。
祖約以后趙犯境,懼,欲棄譙城,譙國內史桓宣以箋諫,不從,退如壽春。由是后趙遂有陳留。
天下大疫,死者十二三,趙王乃罷征文殿作。遣將軍王陽屯于豫州,有窺窬之志,于是兵難日尋,梁鄭之間騷然矣。
后趙大執法、濮陽侯張賓薨,趙王親臨哭之,哀慟左右,贈散騎常侍、右光祿大夫、儀同三司,謚曰“景”。將葬,送于正陽門,望之流涕,顧左右曰:“天欲不成吾事邪,何奪吾右侯之早也!”程遐代為右長史,趙王每與遐議,有所不合,輒嘆曰:“右侯舍我去,令我與此輩共事,豈非酷乎!”因流涕彌日。
己丑,晉都督荊梁二州諸軍事、平南將軍、荊州刺史、武陵侯王暠薨。晉帝以親故,深痛愍之。喪還京都,皇太子親臨拜柩,如家人之禮。贈侍中、驃騎將軍,謚曰“康”。子王頤之嗣,仕至東海內史。頤之弟王胡之,字修齡,弱冠有聲譽,歷郡守、侍中、丹陽尹。素有風眩疾,發動甚數,而神明不損。
辛卯,日中有黑子。京師大霧,黑氣蔽天,日月無光。
晉丞相王敦以下邳內史王邃為征北將軍、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諸軍事,鎮淮陰。衛將軍王含領南蠻校尉、荊州刺史、都督沔南軍事。
王敦以武昌太守王諒為交州刺史。諒將之任,敦謂曰:“修湛、梁碩皆國賊也,卿至,便收斬之。”諒既到境,湛退還九真。廣州刺史陶侃遣人誘行交州事修湛來詣諒所,諒敕從人不得入閣,既前,執之。新昌太守梁碩時在坐,曰:“湛故州將之子,有罪可遣,不足殺也。”諒曰:“是君義故,無豫我事。”即斬之。碩怒而出。諒陰謀誅碩,使客刺之,弗克,遂率眾圍諒于龍編。
王諒,字幼成,丹陽人也。少有干略,為王敦所擢,參其府事,稍遷武昌太守。
晉東海王主簿顧和除司徒掾。
十一月,晉司徒荀組為太尉。
己酉,晉太尉、臨潁縣公荀組領太子太保。未拜,薨,年六十五。謚曰元。子荀奕嗣。
奕字玄欣。少拜太子舍人、駙馬都尉,侍講東宮。出為鎮東參軍,行揚武將軍、新汲令。愍帝為皇太子,召為中舍人,尋拜散騎侍郎,皆不就。隨父渡江。司馬睿踐阼,拜中庶子,遷給事黃門郎。父憂去職。
晉朝罷司徒,并丞相。
王敦擅權,嫌忌士望,尚書吏部郎桓彝以疾去職,至廣陵尋親舊。還遇風,停浦中,累日憂悒,因上岸,見一室宇,有似廨署,訪之,云是輿縣。彝乃造之。縣宰徐寧,通朗博涉,彝遇之,欣然停留累日,結交而別。先是,庾亮每屬彝覓一佳吏部,及至都,謂亮曰:“為卿得一吏部矣。”亮問所在,彝曰:“人所應有而不必有,人所應無而不必無。徐寧真海岱清士。”因為敘之,即遷桓彝吏部郎。后為左將軍、江州刺史,卒官。
晉帝司馬睿畏迫于王敦,居常憂戚,發病。司空王導受遺詔輔政。
閏月己丑,晉元帝司馬睿崩于內殿,時年四十七。
司馬睿性簡儉沖素,容納直言,虛己待物。初鎮江東,頗以酒廢事,王導深以為言,元帝命酌,引觴覆之,于此遂絕。有司嘗奏太極殿廣室施絳帳,元帝曰:“漢文集上書皁囊為帷。”遂令冬施青布,夏施青綀帷帳。將拜貴人,有司請市雀釵,元帝以煩費不許。所幸鄭夫人衣無文彩。從母弟王暠為母立屋過制,流涕止之。然晉室遘紛,皇輿播越,天命未改,人謀葉贊。元戎屢動,不出江畿,經略區區,僅全吳楚。終于下陵上辱,憂憤告謝。恭儉之德雖充,雄武之量不足。始秦時望氣者云“五百年后金陵有天子氣”,故始皇東游以厭之,改其地曰秣陵,塹北山以絕其勢。及孫權之稱號。自謂當之。孫盛以為始皇逮于孫氏四百三十七載,考其歷數,猶為未及;元帝之渡江也,乃五百二十六年,真人之應在于此矣。咸寧初,風吹太社樹折,社中有青氣,占者以為東莞有帝者之祥。由是徙封東莞王于瑯邪,即武王也。及吳之亡,王浚實先至建業,而皓之降款,遠歸璽于瑯邪。天意人事,又符中興之兆。太安之際,童謠云:“五馬浮渡江,一馬化為龍。”及永嘉中,歲、鎮、熒惑、太白聚斗、牛之間,識者以為吳越之地當興王者。是歲,王室淪覆,帝與西陽、汝南、南頓、彭城五王獲濟,而元帝竟登大位焉。初,玄石圖有“牛繼馬后”,故宣帝深忌牛氏,遂為二榼,共一口,以貯酒焉,帝先飲佳者,而以毒酒鴆其將牛金。而恭王妃夏侯氏竟通小吏牛氏而生元帝,亦有符云。
庚寅,晉皇太子司馬紹即皇帝位,大赦,尊所生荀氏為建安郡君。
晉帝司馬紹以大司農張闿為大匠卿,營建平陵,
晉群臣議廟號,丞相王敦遣使謂尚書左仆射荀崧曰:“豺狼當路,梓宮未反,祖宗之號,宜別思詳。”崧議以為:“禮,祖有功,宗有德。元皇帝天縱圣哲,光啟中興,德澤侔于太戊,功惠邁于漢宣,臣敢依前典,上號曰中宗。”既而與敦書曰:“承以長蛇未翦,別詳祖宗。先帝應天受命,以隆中興;中興之主,寧可隨世數而遷毀!敢率丹直。詢之朝野,上號中宗。卜日有期,不及重請,專輒之愆,所不敢辭。”初,敦待崧甚厚,欲以為司空,于此銜之而止。
初,晉朝暨陽人任谷因耕息于樹下,忽有一人著羽衣就淫之,既而不知所在,谷遂有娠。積月將產,羽衣人復來,以刀穿其陰下,出一蛇子便去。谷遂成宦者。后詣闕上書,自云有道術。晉元帝留谷于宮中。尚書郎郭璞復上疏曰:“任谷所為妖異,無有因由。陛下玄鑒廣覽,欲知其情狀,引之禁內,供給安處。臣聞為國以禮正,不聞以奇邪。所聽惟人,故神降之吉。陛下簡默居正,動遵典刑。案《周禮》,奇服怪人不入宮,況谷妖詭怪人之甚者,而登講肆之堂,密邇殿省之側,塵點日月,穢亂天聽,臣之私情竊所以不取也。陛下若以谷信為神靈所憑者,則應敬而遠之。夫神,聰明正直,接以人事。若以谷為妖蠱詐妄者,則當投畀裔土,不宜令褻近紫闈。若以谷或是神祇告譴、為國作眚者,則當克己修禮以弭其妖,不宜令谷安然自容,肆其邪變也。臣愚以為陰陽陶烝,變化萬端,亦是狐貍魍魎憑假作慝。愿陛下采臣愚懷,特遣谷出。臣以人乏,忝荷史任,敢忘直筆,惟義是規。”其后元帝崩,谷因亡走。
晉尚書郎郭璞以母憂去職,卜葬地于暨陽,去水百步許。人以近水為言,璞曰:“當即為陸矣。”其后沙漲,去墓數十里皆為桑田。未期,王敦起郭璞為記室參軍。是時潁川陳述為大將軍掾,有美名,為敦所重,未幾而沒。璞哭之哀甚,呼曰:“嗣祖,嗣祖,焉知非福!”
趙帝劉曜自隴上西擊涼州,遣將軍劉咸攻涼州將韓璞于冀城,呼延寔攻寧羌護軍陰鑒于桑壁。臨洮人翟楷、石琮等逐令長,以縣應趙,河西大震。參軍馬岌勸晉平西將軍、護羌校尉、涼州牧張茂親征,長史氾祎怒曰:“亡國之人復欲干亂大事,宜斬岌及安百姓。”岌曰:“氾公書生糟粕,刺舉近才,不惟國家大計。且朝廷旰食有年矣,今大賊自至,不煩遠師,遐爾之情,實系此州,事勢不可以不出。且宜立信勇之驗,以副秦隴之望。”茂曰:“馬生之言得之矣。”乃出次石頭。茂謂參軍陳珍曰:“劉曜以乘勝之聲握三秦之銳,繕兵積年,士卒習戰,若以精騎奄克南安,席卷河外,長驅而至者,計將何出?”珍曰:“曜雖乘威怙眾,恩德未結于下,又其關東離貳,內患未除,精卒寡少,多是氐羌烏合之眾,終不能近舍關東之難,增隴上之戍,曠日持久與我爭衡也。若二旬不退者,珍請為明公率弊卒數千以擒之。”茂大悅,以珍為平虜護軍,率卒騎一千八百救韓璞。漢帝陰欲引歸,聲言要先取隴西,然后回滅桑壁。珍募發氐羌之眾,擊走漢帝,克復南安。茂深嘉之,拜陳珍折沖將軍。
張茂雅有志節,能斷大事。涼州大姓賈摹,兄張寔之妻弟也,勢傾西土。先是,謠曰:“手莫頭,圖涼州。”茂以為信,誘而殺之,于是豪右屏跡,威行涼域。永昌初,茂使將軍韓璞率眾取隴西南安之地,以置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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