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更偉大還是孔子更偉大#
在得到一位道士朋友給予的神秘圖畫后,宋朝文藝大咖周敦頤喜出望外,經過一番改造設計,他拿出了一幅后來被稱為“太極圖”的神秘圖案。
在為此寫作的《太極圖說》中,周敦頤寫道:
“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故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
生于公元1017年的周敦頤,恰逢中國道教的高光時刻,他出生前九年(1008年),宋真宗命人偽造“天書”進獻“祥瑞”,開啟了此后長達15年之久的“天書政治”(1008-1022年),恰逢出生在這種時代氛圍,道士們橫行帝國,在君王的熱寵下“爭奏祥瑞,競獻贊頌”,這使得周敦頤受到了深刻的感染,所以,研讀《易經》是他終生不渝的愛好:
雙雙瓦雀行書案,點點楊花入硯池。
間坐小窗讀周易,不知春去幾多時。
作為中國國內土生土長的宗教,道教自從東漢末年興起后,發展一度落后于佛教,但進入唐朝后,由于李唐皇室尊奉太上老君、老子李聃為遠祖,在皇權的自我神化和有意扶持下,道家的地位扶搖直上,成為君王的座上嘉賓。
經歷五代十國的動蕩后,北宋建立后始終無法攻取幽云十六州,相反到了宋真宗期間,契丹人建立的遼國大軍甚至頻繁南下,1005年,在兵臨城下的遼軍威逼下,北宋與遼國達成了澶淵之盟,無意中開啟了宋遼兩國此后長達百年的和平局面。
但宋真宗總覺得屈辱,于是,在自我麻醉和沉醉中,他開始命人偽造各種讖緯和祥瑞,試圖營造太平盛世的氛圍。而作為帝國的筆桿子,本來就對老莊哲學抱有好感的儒生們紛起研究,于是,在宋真宗時代出生、在宋仁宗時代成長的周敦頤,無意中闖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他沒有意識到他作為儒家的代表,即將與道家產生出怎樣劇烈的碰撞,而那副經周敦頤之手改造設計、看似簡單、卻奧妙無窮的太極圖,即將深刻地影響此后1000年的中國和東亞文化圈。
▲太極圖在宋代經由周敦頤的改進,是儒道結合的果實。圖源:攝圖網
1
對于好友周敦頤貫通儒道兩家的研究,宋仁宗嘉祐五年(1060年),王安石在開封城中,與周敦頤進行了一番探討,但比周敦頤小4歲的王安石,顯然更傾向于佛家禪宗的妙理。
就在生命的最后幾年,當時盡管支持變法的宋神宗仍然在位,但由王安石主持的變法新政已然風雨飄搖,不得不離職去位的王安石,開始了與禪宗的日益親近。
有一次,在與禪師慧泉談話時,王安石問起“拈花一笑”的原始典故由來,慧泉禪師也不知出處,這時王安石回憶說,我當初在翰林院時,曾經偶然見到一本珍藏在皇宮的《大梵天王問佛決疑經》,里面記載了“拈花一笑”的詳細故事,莫非這就是原始出處?
拈花一笑,說的是有一次佛祖釋迦牟尼在靈鷲山上說法,大梵天王率眾人將一朵金婆羅花獻給了佛祖,佛祖拈花示眾,眾佛全都默然不解含義,此時,只有摩訶迦葉尊者破顏微然一笑。
于是釋迦牟尼當眾宣布說,我有一部超脫生死輪回的奧妙心法,能夠擺脫一切虛假表相修成正果,其中妙處難以言說,我將不立文字,以心傳心,于教外別傳一宗,授予摩訶迦葉。
然后,釋迦牟尼將自己平常所用的衣缽傳給了摩訶迦葉,這就是“拈花一笑”之后,“衣缽真傳”的典故由來。
那時,在政治失意之后,王安石退隱山林,“筑草堂于半山,引八功德水,作小港”,時時以問禪論道安撫內心,在《漁家傲·隔岸桃花紅未半》中他哀嘆說:“惆悵武陵人不管,清夢斷”。
在無限失意中,禪宗給了他極大的心靈慰藉,王安石同時代的前輩張方平(1007-1091年)對此總結說,他們那一代的知識分子“儒門淡泊,收拾不住,皆歸釋氏。”
釋氏,指的是由佛祖釋迦牟尼開創的佛教,再細化來說,是由唐代的禪宗六祖慧能將佛教中國化后,所演繹出來的禪宗。
眼見變法大業隕落,王安石后來在《南公子》中寫道:
嗟見世間人,但有纖毫即是塵。不住舊時無相貌,沉淪。只是從來認識神。
作麼有疏親,我自降魔轉法輪。不是攝心除妄想,求真。幻化空身即法身。
從來倡導積極入世的儒家和知識分子們,以王安石為代表,面對北宋孱弱的國勢和改革受挫的困頓,開始了與禪宗日益深入的交流。
對此,現當代美學家、哲學家宗白華先生曾經說:
“禪是動中的極靜,也是靜中的極動,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動靜不二,直探生命的本原。”
盡管儒家倡導積極主動,但現實卻總有困頓,這就使得關注自我、關注心性的禪宗極大地觸動了儒家知識分子的心靈,對于儒家來說,孔子所倡導的關注當下和現實,存在著幾個系統性的缺陷:
首先是對于死亡的關注,孔子倡導“未知生,焉知死”,主動積極入世,但這卻使得儒家的思想體系中,從一開始就缺乏對于死亡,和生與死的系統性思考,這就使得在魏晉南北朝的亂世中,構筑了宏觀生死體系的佛教開始進入了中國知識分子的心靈視野。
而佛教從初唐開始的中國化,以及隨后禪宗的誕生,使得無論是儒家還是道家,都開始向佛教尋求哲學系統的知識補充,于是,儒釋道從中唐時期開始,即將開始暗流涌動的碰撞與融合,而這種儒釋道融合的真正實現,將在宋代有賴于一眾思想大咖的不斷探討碰撞,才得以磨合前行。
▲宋代黨爭的殘酷,使得儒家士大夫例如王安石,紛紛向禪宗尋求皈依。
2
作為王安石的政治死對頭,司馬光早在年輕的時候,就注意到了當時禪宗在士大夫群體中的流行,在《戲呈堯夫》中,他如此描繪同時代人對于佛法禪宗的熱衷:
近來朝野客,無座不談禪。
顧我何為者,逢人獨懵然。
羨君詩即好,說佛眾誰先。
只恐前身是,東都白樂天。
對于當時朝野上下對于禪宗的熱衷和癡迷,經常聽得一頭霧水的司馬光很是懵圈,于是,懵懂中他認為,最早開始將禪宗融入詩文的,恐怕是唐代的白居易(白樂天)。曾經寫下“閑心對定水,清凈兩無塵”的白居易,晚年信奉佛教,寫下了諸多禪詩。
而從安史之亂以后,以道教治身、佛教治心,是唐宋兩代知識分子們越來越流行的趨向,對于他們來說,禪宗對于內心、自我和心性的關照,觸及到了儒家未曾觀照的深刻領域,于是,治世的儒學日益冷落,而治心的佛學卻日益崛起。
對此,蘇東坡頗有感悟。
由于反對王安石新政變法中出現的弊端,被作為變法黨人政敵的蘇軾,在本應仕途大好的年紀卻屢遭貶謫,最遠甚至被貶黜到了海南儋州,而在43歲那年(1079年)的烏臺詩案中,蘇軾更是被逮捕下獄達103天,險遭殺身之禍,幸虧當時已經退休的王安石上書求救說“安有圣世而殺才士乎?”蘇軾這才免于一死。
在生命垂危的邊緣,這位不世出的才子開始與佛道產生心靈的碰撞,他后來給自己取號鐵冠道人,又用佛家術語自稱為東坡居士。
在烏臺詩案幸免于難后,蘇軾被貶為黃州(今湖北黃岡)團練副使,黨爭的無情、政治的殘酷,使得他在《臨江仙》中自我慨嘆: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在給自己取號東坡居士,開始研究佛學后,他在《定風波》中闡述內心的寧靜: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后來,蘇東坡途經江寧(南京),拜訪了退居歸隱在此的王安石,盡管對于變法政見不一,但兩個人卻相見盡歡,在后來送別蘇軾后,王安石曾經失落地說:
“不知更幾百年,方有如此人物!”
蘇軾這種豁達的生命觀,除了生性自然,還與他交游禪師有相當淵源。就在烏臺詩案后被貶黜江南時,蘇軾就曾經說:“吳越多名僧,與予善者常十九”,意思是說,當時吳越地區的名僧,十居其九與他關系融洽,在禪門僧人前,他又恢復成了那位生性樂天的東坡居士。
有一次,他寫了一首禮贊佛陀的詩送給禪師佛印: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
詩中的“八風”,指的是:利,衰,毀,譽,稱,譏,苦,樂。
寫完東坡感覺甚好,于是讓書僮將詩送給佛印賞析,沒想到佛印卻在詩歌上批了兩個字“放屁”,讓書僮帶了回來。
東坡大怒,想著好你個和尚,竟然說我寫的詩是“放屁”,于是他坐船渡河,來到山寺中找佛印禪師理論,沒想到到了佛印的僧室外面,卻只見貼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八風吹不動,一屁過江來。
意思是說,既然“八風吹不動”,無視“利,衰,毀,譽,稱,譏,苦,樂”,又為何會被一句“放屁”氣得渡江而來呢?
這正是禪的魅力,在儒家治世的現實主義之外,關注心性的禪宗,有時直抵內心,撥動了大宋帝國無數苦讀詩書經典的士子之心,以致天才如蘇軾,也將拜倒在佛門之下。
后來,在臨死之前,看透一生風雨起伏的蘇軾在總結中,將他被貶黜居住過的黃州(今湖北黃岡)、惠州(今廣東惠州)和儋州(今海南儋州),作為對他后半生心路歷程的總結:
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自嘲總結說: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劇照:蘇東坡與佛印禪師的交往,是儒家與禪宗在宋代深度融合的寫照。
3
在被貶黜二十多年后,一直到1100年宋徽宗趙佶即位,蘇軾才被大赦允許返回朝中。
從海南北歸開封途中,耗盡了一生心力的蘇軾,最終病逝于中途的常州,享年65歲。
此時,琴棋書畫無所不能,藝術才華橫溢,“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的宋徽宗,也跟他的先祖宋真宗一樣,喜歡裝神弄鬼、迷戀道教,為了襯托自己的不凡,他甚至自封為“教主道君皇帝”,私底下,他很喜歡穿著道袍,與臣子們一起舞文弄墨、品茶彈琴。
對于宋徽宗來說,北宋作為文治帝國,權力的運行邏輯是皇權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就使得皇權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儒家士大夫的制約,為了獲取更高的權威以震懾儒林和知識分子、抗衡官僚集團,因此宋徽宗從內心深處,或許也試圖通過對道教的扶持,和對自詡為“教主道君皇帝”的自我加持,來形成面對儒家和士大夫群體的更高權威,從而為自己統治北宋帝國塑造神化的光圈。
為了扶持道教,宋徽宗甚至在即位的第八年(1107年)宣布打壓佛教,下詔宣布道士女冠位在僧尼之上;到了大觀四年(1110年),宋徽宗又下詔嚴禁士庶拜僧,后面還要求將佛教中詆毀道教和儒家的書籍全部焚毀;到了宣和元年(1119年),宋徽宗甚至命令將佛教納入道教,并將佛陀貶稱為大覺金仙。
在朝野上下的非議下,到了宣和二年(1120),宋徽宗無奈宣布恢復各個寺院,由此可見盡管有最高權力的加持和打壓,但佛教此時已在朝野內外根基深厚,中國歷史在經歷此前三武一宗滅佛(指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和后周世宗柴榮主持的滅佛運動)之后,佛教此時的地位已難以撼動。
因為此時的佛教,已經成了普通百姓和儒家士大夫的共同信仰,其無論是在經濟層面還是思想層面,對于中國社會的滲透力度都遠超從前。
只是宋徽宗仍然癡迷道教,就在1126年金兵攻破開封城前,宋徽宗甚至異想天開地想讓道教第30代天師張繼先從江西龍虎山來東京城(開封)幫他抵御金兵,張繼先自然不會騰云駕霧,眼見左盼右盼不來,金兵攻勢卻越發兇猛,宋徽宗又想出歪招,讓道士郭京施法,試圖以“六甲神法”破敵,最終騙子郭京倉皇逃遁,開封城破,到了1127年,金兵將俘虜的宋徽宗、宋欽宗以及皇室宗親、王公大臣、技藝工匠、百姓男女等共10萬余人押解北上,北宋滅亡,是為“靖康之變”。
后來,在被金兵擄掠北上途中,宋徽宗曾經在《眼兒媚》中回憶舊日的帝王生活和東京城(開封)的往昔繁華:
玉京曾憶舊繁華。萬里帝王家。瓊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胡沙。家山何處,忍聽羌笛,吹徹梅花。
▲宋徽宗《聽琴圖》,宋徽宗將自己身著道袍撫琴的樣子描繪了下來。
4
盡管在民間和士大夫群體中越發深入流行,但北宋皇權和李唐王朝一樣,對于佛教的冷落,也使得佛教僧眾必須為自己在現世的生存做出妥協。
佛教東傳進入中國時,僧人主張“沙門不敬王者”,試圖抗衡皇權,但在李唐王朝的打壓下,佛教僧眾開始認識現實,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法琳和尚起初在李世民面前驕傲自信,后來被李世民打入死牢后,立刻低頭認錯改稱李世民為觀世音菩薩。
到了宋徽宗初期,佛教僧眾的身段也不斷放低,宋徽宗崇寧二年(1103年),佛教的《禪苑清規》就提出了“皇帝萬歲,臣統千秋,天下太平”的口號,而在寺院住持的上香祝辭中,首先是要遙祝皇帝“圣壽無窮”,然后是祈愿地方官員“常居祿位”,最后才是感謝佛祖“法乳之恩”。
而經歷晚唐唐武宗滅佛,和五代十國后周世宗滅佛的相繼打擊,佛教僧眾也開始了自我革新,一方面是在經濟上主張僧眾也要耕作勞力,以為國家減輕負擔;二是在意識層面開始向皇權靠攏、尋求政治庇護;三是與儒家士大夫積極接觸,從而加速了儒釋兩家的融合。
如果說宋代佛教的這種表現,是基于政治的高壓和現實壓迫的話,在主動層面,面對兩宋之際帝國危亡的境遇,當時的禪宗領袖宗杲,則主動提出了基于愛國主義的“忠義心”,認為只有秉持“忠義心”,僧眾才能成佛擁有“菩提心”。
宗杲說:“予雖學佛者,然愛君憂國之心,與忠義士大夫等。但力所不能,而年運往矣。”
宋高宗紹興十一年底(1142年初),抗金名將岳飛遇害于杭州,當時,作為宋高宗和秦檜聯手炮制的冤案,南宋上下除了韓世忠外,無人敢多言一句,就在此時,作為當時杭州徑山寺主持的宗杲禪師挺身而出,不顧性命安危,激烈上書為岳飛鳴冤。
最終,宗杲被以“非議朝政”的罪名剝奪僧籍,并充軍湖南衡陽。
宗杲被判決發配充軍的消息傳出后,當他被監押出發之時,杭州城內外,竟然涌來了一萬多人為他送行,許多弟子甚至心甘情愿陪護他,從杭州步行到了衡陽充軍。
宗杲被發配到衡陽整整十年,秦檜后來覺得還不解氣,又將宗杲發配到了更加偏遠的廣東梅州充軍,沒想到弟子們又收拾行李,陪護著宗杲步行到了廣東梅州。
在梅州充軍整整四年后,1155年,秦檜病逝,宗杲最終才被赦免、允許北返,一直到三年后的1158年,宗杲終于重返杭州徑山寺,弟子們聽到消息后,紛紛從四面八方涌來護持道場,場面非常感人,后來繼位的宋孝宗聽說后,特地賜予宗杲“大慧”的法號,宗杲因此也被稱為大慧宗杲禪師。
回到杭州八年后(1163年),宗杲去世。抗金名將張浚特為其撰文寫道:“師(宗杲)雖為方外士,而義篤君親。每及時事,愛君憂時,見之詞氣。”
至此,禪宗僧眾也以身體力行和不屈不撓的意志,贏得了天下的敬重,在當時人看來,佛教的僧眾們有的已不再僅僅是出家人,而是與國家和民族同呼吸、共命運的思想者和踐行者。在家國面前,儒釋至此已渾然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激蕩出時代的鏗鏘之聲。
▲大慧宗杲禪師畫像(1107-1163年)。
5
歷經從中唐到北宋的激蕩交融,南宋建立后,禪宗也開始了與儒家的深刻交融。
作為“陸王心學”的開創者,一生都在講學中度過的陸九淵,提出了“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的心學理念,對此,作為陸九淵的辯論對手,宋明理學的另外一位大師朱熹曾經評論說,陸九淵的理論“本是禪學,欲以吾儒說話遮掩。”
朱熹和陸九淵在學術上各有觀點,概括來說,陸九淵主張主觀唯心主義,朱熹則主張客觀唯心主義,為了彌合這種裂痕,南宋孝宗淳熙二年(1175年),于是由陸九淵的科舉恩師呂祖謙出面,約會朱熹和陸九淵雙方在信州(今江西上饒市鉛山縣鵝湖鎮)鵝湖寺進行辯論,在這場光耀千古的理學辯論中,理學大師朱熹、陸九淵、陸九齡等人在鵝湖寺進行了長達十日的辯論,盡管雙方誰也沒能說服誰,但卻使朱、陸等人加深了相互理解。
鵝湖之會后,朱熹出任南康軍知州,在任內朱熹修復了治內的白鹿洞書院,并堅持邀請陸九淵到此講學,當聽到陸九淵講述《論語》中“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一章時,朱熹非常感動,他說:“我應當和學生們一同恪守,不忘陸先生的訓誡(熹當與諸生共守, 以無忘陸先生之訓)。”
后來,朱熹還請陸九淵把他在白鹿洞書院的講詞寫了下來,這就是著名的《白鹿洞書院講義》,朱熹還為講義親自作跋。
作為兩位都將禪宗融合到自己思想當中的理學大師,朱熹與陸九淵盡管終其一生都無法說服彼此,但卻真正做到了求同存異、和而不同的君子之交,這也使得朱、陸二人的友誼,被稱為中國儒釋道融合史上的一段千古佳話。
對于兩宋的儒家士大夫來說,儒家從東漢末年以來,經歷魏晉南北朝和隋唐的衰落數百年,盡管有中唐的韓愈試圖振興儒家,但是儒家真正的復興,卻是在兩宋時期。
也是在兩宋時期,未能建立生死體系、回答宇宙本源等核心問題的儒家,最終在吸收融合佛道義理的基礎上,獲得了如何觀照自我等更加廣闊的生命內涵。
鵝湖之會,正是儒家如何在南宋奮起,主動融合學習的真實寫照。
▲朱熹(左)與陸九淵的鵝湖之會,本質上是儒家與禪宗的深度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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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南宋,在整個宋遼金元思想史中并不突出的道教,則在靖康之變后北方的亂世中,迎來了全新的探索。
就在朱熹與陸九淵的鵝湖之會前16年(1159年),出生于北宋末年、成長于金國時期的王重陽決定離家出走,為了悟道,他甚至自己修建墓穴,自稱“活死人墓”,并在墓穴中居住兩年進行參悟,隨后,王重陽從陜西前往山東傳道,并先后收下了馬丹陽、譚處端、劉處玄、丘處機、王處一、郝大通、孫不二等七大弟子,這也就是后來武俠小說傳說中的“王真人”和“全真七子”。
當時,王重陽在開創道教全真道的過程中,主張儒、釋、道三教平等,提出“三教從來一祖風”的和諧學說,在教義上,全真道內以修習道家的《道德經》為主,另兼修習儒家的《孝經》和佛家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可以說是典型的三教合一。
盡管王重陽在創立全真道僅僅11年后(1170年)就去世,但在亂世之中創立的全真道,卻在儒釋道融合中,爆發出了超強的生命力。
王重陽去世50年后,金宣宗興定四年(1220年),王重陽座下弟子、長春子丘處機有鑒于蒙古人四處殺戮,于是毅然率領門人尹志平等18名弟子從山東昊天觀出發,西行前往尋找成吉思汗,試圖說服成吉思汗“去暴止殺”。
丘處機出發西行時年已73歲,這位當時年過古稀的老人,最終歷時三年,行程三萬五千里,最終在金宣宗興定六年(1222年),來到位處今天阿富汗的興都庫什山脈八魯灣行宮,見到了成吉思汗。
▲劇照:丘處機率領眾弟子西行弘道。
成吉思汗剛一見到當時年已75歲的丘處機,就直接問說,真人遠道而來,是不是有長生藥要給我?
沒想到丘處機的回答卻是:“有衛生之道,無長生之藥。”
隨后幾個月里,丘處機先后與成吉思汗進行了12次談話,丘處機在談話中力勸成吉思汗停止殺戮,“拳拳以止殺為勸”,并勸誡成吉思汗要清心寡欲,積善修福,這樣才能延年益壽。
或許是心有感悟,一生征戰殺伐不停的成吉思汗,對于丘處機蘊含儒釋道三家義理的說教,竟然并不排斥。對于這次在興都庫什山下的雪山論道,后來,作為參與會談的當事人,成吉思汗的智囊耶律楚材,將丘處機與成吉思汗的對話寫成了《玄風慶會錄》,而丘處機的弟子李志常則寫下了《長春真人西游記》,來記載丘處機的這次西行征途。
或許,這場行程三萬五千里的西行征途,本身就是融合了儒釋道三家的全真道,一次意義非凡的遠征。
那時,中華文明仍在激烈、沖突與涅槃之中,尋覓著未來的方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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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紀霖:《脈動中國:許紀霖的50堂傳統文化課》,2021年第一版
卿希泰、唐大潮:《道教史》,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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