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年間,青州府南流鎮有個小村子,只有十來戶人家。這天傍晚,有個過路人遇上大雨,就在村子一戶人家屋檐下避雨,這戶人家見天色已晚,雨又下得大,便留他在家里住了一夜。過路人第二天辭行時,見這家主人的孫子出生不久,便仔細瞧了瞧孩子的面相,又問了孩子的生辰八字,五根指頭一掐,說:“恭喜,恭喜!這孩子生的好命,將來非貴即富。”
這家主人好不高興,一問,才知道過路人居然是名震青州的算命先生,名叫“陰陽筆”。說起陰陽筆,方圓百里,可說無人不知。為啥?一般算命先生只肯算貧富貴賤,沒人敢下筆“批命”,判定某人活到什麼時候。這陰陽筆卻藝高人膽大,只要算命者有要求,他便敢提筆寫下判詞,卒于何年何月何日,說得一清二楚,被他批過命的人,從沒有人能多活一天。
聽說陰陽筆來了,全村男女老少都跑來請他算命,陰陽筆讓村民把生辰八字寫在紙上,他便一張一張算過去,算到一張女命時,陰陽筆手指一掐,心下一怔,以為自己算錯了,又從頭細掐了一遍,這才拿起這張生辰八字,問道:“這張命是誰的?”
一個瘦小漢子站在人群外面,擠不進來,只好伸著脖子應道:“這張命是我老婆的,我叫王七——”
王七話沒說完,陰陽筆便把這張紙遞出來,說:“這張不算。”
接著,陰陽筆一口氣算了一個多時辰,把全村人的命都算完,拿起最后一張紙,一看,還是剛才王七遞的那一張,這時只剩王七一個人眼巴巴守在一旁,陰陽筆把紙往王七手里一塞,說:“我說過了,這張命不算,你請回吧。”
陰陽筆算好命,辭別了主人,便繼續往前趕路,沒走多遠。忽聽后面有人追上來,喊道:“先生,請留步。”
陰陽筆回頭一看,還是那個叫王七的漢子。陰陽筆眉頭一皺,問他有什麼事。
王七問:“先生,為什麼別人你都肯算,卻獨不肯算我老婆的命呢?”
陰陽筆微微一笑,說:“你想考我,已達目的;怎麼還要糾纏?”
王七好生迷茫:“考你?這話從何說起?”
陰陽筆嘿嘿笑道:“我只算活命,不算死命!你想砸我的招牌,讓我當場出丑,這番打算卻落空了。我陰陽筆要是沒有幾分本事,怎敢給人批命?”
王七越聽越糊涂,說:“先生,求你說個明白!
陰陽筆“哼”了一聲,說:“你給我算的命,那人早在三年前就去世了,是不是?想讓我在陰溝里翻船?你也太小瞧我陰陽筆了!”
王七大吃一驚:“這怎麼會?她是我老婆,明明還活著!先生若是不信,可到我家里看一看!”
“不必了!”陰陽筆斬釘截鐵地說,“這個人倘若還活在世上,我就把我的筆折了,從此不再給人批命!”
王七愣愣地望著陰陽筆,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應死之人
陰陽筆在外面跑了大半年,這天回到青州,一放下行李,便出門去找好友喝茶。他走到城里最大的藥鋪“一把堂”前,抬頭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藥店門楣上掛著的那塊金字招牌不見了。
一把堂的老板是青州最有名的郎中,人送外號“一把定生死”,不管什麼病人,只要進了一把堂,經他一把脈,便能定生死。家屬像對著菩薩那樣,緊張萬分地盯著他的嘴,倘若他嘴里說出“抓藥”這兩個字,那麼病人就還有救;如果說的是“回去吧”,家屬就不再浪費錢財,趕緊回家辦理后事。現在是誰摘了他的金字招牌?
陰陽筆走進店內,見了一把堂,指指店門上方,一把堂臉上一紅,說:“招牌是我自己摘下來的。”
陰陽筆吃了一驚,忙問怎麼回事,一把堂搖頭嘆道:“唉,我做了一輩子郎中,從沒出過差錯,這回卻栽了!”
一把堂說,幾年前,有個鄉下男人用獨輪車載著個女人來看病,這個女人枯瘦如柴,身子僵硬,手腳皆不能動彈。一把堂給這女人號了半炷香的脈,終于把手一松,把男人叫到一邊,低聲說:“回去吧!”
男人卻不肯就此回去,求他無論如何開個單子抓服藥,一把堂看他穿著,知道他是個貧苦農夫,嘆了一口氣,說:“你老婆的病是治不好的,最多只能活半年,用不著再花冤枉錢了,還是省點錢下來,給你老婆買副好棺材吧。”
男人聽一把堂這一說,痛哭不止,但堅持要抓藥回家,一把堂拗不過他,只好按半價開給他兩個月的藥。
沒想到那個男人不久又來了,說他老婆不肯來看病,想請一把堂上門。一把堂早已斷定那女人無藥可救,活不過半年,自然不肯去。
男人見一把堂拒絕,竟然跪在一把堂腳下,苦求不已。一把堂十分惱火,大聲斥責道:“我說過救不活便是救不活,就算你有千年靈芝,你老婆命也只能活半年。我若是說得不準,你就把我的招牌摘了!”
男人見一把堂把話說絕了,只好失望而歸。誰知過了兩年,那個男子竟然來一把堂抓藥,一把堂還記得這男子,便隨口問道:“這回抓藥給誰治病呀?”
男人說:“還是給我老婆治,因為有兩味藥只有你這個大藥房才有,這才遠道趕來。”
一把堂半信半疑,派了個徒弟跟他回家,徒弟回來說,千真萬確,兩年前被師傅判定只能活半年的那個女人,到現在還活著。一把堂大為震驚,思來想去弄不明白,只好親手把藥店的招牌摘了。
不死之方
在家里住了月余,陰陽筆繼續外出算命,這天傍晚,他經過一個村子時,見天色已暗,正想進村找戶人家借宿,這時一個農夫從地里回來,見了陰陽筆,忙說:“這不是陰陽筆先生嗎?”
陰陽筆一怔,仔細打量眼前的農夫,想起這人名叫王七,原來,這里是一年前陰陽筆避雨呆過的那個村子。
王七熱情地說:“時辰不早了,先生要是不嫌棄,就到我家住一夜吧。”
陰陽筆本不想去,但天色越來越暗,只好勉強答應。王七帶他到了一座破舊的房子,陰陽筆還沒進屋。就先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進去一看,灶上正熬著藥,一個婦女坐在圈椅里,身子僵硬,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似乎只有眼珠子還能動一動。陰陽筆看著這個婦女,心中突地一跳,問道:“這位是——”
王七說:“這是我老婆。”
“什麼?”陰陽筆驚訝不已,說,“你——你找我算的——”
王七在一旁急得不行,朝陰陽筆直打眼色,陰陽筆這才住了嘴。
王七把老婆連人帶椅抱進了里屋,出來低聲說道;“一年前我請先生算的,正是她的命。”
陰陽筆連連搖頭,一個勁地說:“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王七淡淡地說:“一年前先生所言,我倒也沒有特別奇怪,因為幾年前為了治好她的病,我送她到青州城給一把堂看,一把堂也說她活不過半年,沒辦法救的。周圍的人都以為她馬上就要死了,只有我不信。”
陰陽筆大吃一驚,原來一把堂說的那個男人便是王七!
王七說,一把堂不肯再替他老婆看病,他就到處去請郎中,但所有的郎中都說救不活他老婆,他還是不相信,沒有郎中肯看,他便自己學著給老婆治,有些郎中見他可憐,借了些醫書給他。他沒日沒夜研讀醫書,遇有不懂的便到處請教,摸索著自己給老婆開藥方,每煎好一服藥,自己必親自服過,無礙才敢給老婆喝。后來,他又自學針灸,也是先在自己身上試針,把全身的經脈穴位都摸通弄懂后,再天天給老婆扎針。這麼些年下來,他老婆的病雖說沒有好轉,但一口氣硬是撐到現在。
王七說到這里,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說:“一把堂說她活不了半年,后來您又說她三年前就該死了,但我硬是讓她活到了現在!只要她有一口氣,我就要給她治,總有一天,我要治好她的病,不枉我們夫妻一場!”
陰陽筆沉默半晌,仰天長嘆:“我只道命數天已注定,一絲一毫都改動不了,哪知人若不肯放棄,老天爺也會網開一面啊!”
說罷,他拿出自己那支.“判官筆”,折為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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