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從暗沉的黑夜中駛出,一路向北,延展的鐵軌將它一路拖至黃土遍布的華北平原。從珠江口到黃河口,過河淌水,攀高穿谷,在顏色暈染的黃昏中抵達站臺。
一夜無夢,次日清晨我在自家床上醒來。
從廣東出發時還活在23℃的炎熱中,不過一天之隔,北方就已經陷入寒冬。雖說是寒冬,陽光卻過分地明媚,成千上萬道光之金線相互拉扯重疊,編織成密密的網覆蓋整片土地。
我回家之前就已經有家鄉的同學告訴我這幾天在“春秋古城”會有廟會。
幾年前有開發商看中一塊地,借著孔孟之鄉的名頭修建了幾處模仿古建筑的城墻小樓作為樓盤出售給當地的商販人家,為了加大宣傳便宜售出,開發商就給它取了個春秋古城的名號。
我是不大喜歡湊熱鬧的,卻喜歡跟著我母親去“趕集”。這種喜歡和喜歡在商場購物并無區別,集就是我小時候的商場,每日開放的小集就是小商場,每月定期的大集就是大市場,衣食住行隱于其中,萬象包羅無所不有。
我沒逛過廟會,但我知道它,隱秘地向往它。這些粗淺而迷人的了解來自于我為消遣而讀的小說。作家在寫北方的時候,尤其是特殊年代的北方,廟會就像是一種不言而喻的精神寄托,是麥壟和黃泥造就的宮殿樓閣,是最輝煌最燦爛的喜慶節日。
母親問我要不要去廟會看一看時,我幾乎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春秋古城并不遠,走幾步路到公交車站臺,等一會就有去古城的公交車。兩元錢十五分鐘,還沒來得及歪頭打個瞌睡就到了春秋古城旁邊。
公共汽車和廟會是很神奇的搭配,柏油公路和仿古城墻更有一種滑稽的觀感。
“春秋古城”有道大開的城門,城門上方四個毛筆大字展示著它的名字,我很想用龍飛鳳舞或者其他一些字眼略加修飾一下,可我缺乏品鑒書法的修養,實在不好意思給它一個讓內行人恥笑的修辭。
我隨著人潮一同步入古城之內,入目便是沿街一次排開的商販,最靠前的是那種街邊常見的小吃,什麼蒙古烤串、長沙臭豆腐、北京糖葫蘆全是些來自五湖四海的讓人吃膩的東西,倒也有些新東西,但也新的很陳舊無趣,無非是些有著網紅氣質的冰淇凌和奶茶。
我草草一眼掠過,沿著街道繼續前行。
古城內部的構造很有些趣味,有種盡力模仿影視劇的賣力感,街道用青石板混著水泥鋪就,兩旁是有臺階門檻的店面,有頂的店鋪前面是流動的商販。他們都排得很整齊,誰也不擠誰,相處得格外融洽。
我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不覺有些興致缺缺,這所謂的“廟會”讓我讓我大失所望,他們賣的玩具是商店里最便宜質量最差的那一類,他們賣的衣服布料是淘寶店上我快速略過的商品。沒有街頭藝人,沒有地方戲,沒有白紙黑字上的綺麗幻想,更沒有盛大的喜慶和質樸的追憶,它就像一個粗制濫造的贗品,而它所仿的真品也不過是影視劇的贗品。
直走到這條嘈雜街道的盡頭,拐角處是一座道場,道場的兩扇木門大開著,好奇心驅使我走了進去,抬腳上臺階跨過門檻就進了院子。
圖為廣州大佛寺 廟會所攝照片已經不見 但大佛寺意外的和我所見的那座古城有異曲同工之妙
院子不大,正中間擺著一個銅黃色的大香爐,香爐里燃著三根香,煙霧又細又長,隨風而行,越升越高最終歸為虛無。
香爐兩側各有一間屋子,屋門是漆了紅漆的木門,鏤雕著一些重復而沒有美感的紋樣。屋子前面有類似北京四合院的抄手游廊,四角各有一根直到廊頂的大紅漆柱,漆柱上貼著黃色的紙符,我順著游廊而行,繞過香爐來到正對著香爐的“正殿”前。我不知道這道場究竟是個什麼建筑,只好照著我自己胡亂的理解亂安些稱呼。
這正殿并不很大,里面供著一個長須的彩塑。關于那雕塑我實在難以描述,只記得那副格外瀟灑的長須。地上有兩個供人跪拜磕頭的蒲團,不時有幾位善主虔誠參拜,年長些起了身就往守在門口的穿灰藍道袍戴頭巾的法師前邊的箱子里投些紙幣硬幣,年輕些的便拿出手機在箱子前面貼著的二維碼掃上一掃以表敬意。
殿內煙霧繚繞,這些煙霧的顏色和那法師的衣服顏色都呈現出一種輕飄飄的灰藍色,悠悠的懸浮在半空中,煙霧的每一個升騰下落凝滯在陽光下都異常的清晰,它們忠實地環繞在殿內,盡職盡責的充滿殿內的每一方空間,久久不愿消失。
燃香味道濃烈的有些嗆鼻,我不愿多做停留,循著游廊花了兩三分鐘的時間看完這小小的院子就出去了。
邁下臺階,往左一拐。一個年紀約莫四五十的男人支起一個臺子,臺子上面鋪了一塊印有陰陽魚的黃布,黃布上放著一個簽筒,簽筒旁邊是兩個二維碼。那男人穿著和道場內法師一樣的灰藍色道袍,安然坐在臺子后邊,預備給人算命。
只是臺子前多得是來來往往的看客,鮮有駐足算命的緣主。
我站在一旁看了一會,覺得有些無趣,拿出手機來看了一下時間,發現自己已經在這廟會上逛了一個上午。臨近正午我倍感饑餓,對廟會上的小吃又無甚興趣,便催促母親同我一塊回家。
她隨我逛了一圈也并沒發現可心的東西,也記掛著獨自在家的父親,略想了下便隨我離開古城乘車回家。
回去的路上,我接到朋友的電話,正是她告訴我古城有廟會這件事的。
她一開口便問我是否去了廟會,我自然照實回答。
她似乎很是興奮,急急追問我廟會是否好玩,我粗略回想了一下,只有幾個光怪陸離的片段在腦海中浮現,它們全都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燃香的味道,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竟然有些回味這零星的幾個片段,甚至莫名的浮現笑容。
我告訴她這個廟會還不錯。
它偏離了我對它的想象,卻用一種更為熱鬧的生動作為補救。
紙頁上的喧鬧繁華,歷史滄桑固然值得拊掌贊嘆,沉醉其中,但真實的人潮擁擠,時代更迭卻更有一番趣味。
它使我像一個自命不凡的歷史見證者,讓我介于兩種平行發展軌道的中間,帶著自以為然的通透見識評鑒著他們的交合重疊。
我想,如果有機會,我大概還會再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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