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前，牛蓉找到我，說：“哥呀，我花了四十塊錢在電腦上請人算了一卦。這個折白黨！錢倒是先收走了，出的卦詞一點都不準。你幫我看看，這些天書般的文言文究竟講了個什麼鬼？”
看到她一本正經憤怒的樣子，我知道她對這事上了心。
我慢騰騰地起身接過她的手機，點開短信息掃了一眼卦詞，說：“阿蓉，你覺得哪一條不準呀？”
阿蓉，是我的街坊牛三叔的女兒，今年二十九歲。怎麼介紹她呢？我想講二個事。第一件事。
阿蓉從小就沒有把心思放在念書上。剛下學時，她才十七、八歲，仗著有幾分姿色，在南方大城市游歷了一番。這一游歷，近乎八年。回來以后，打扮時髦了起來、錢包好似也約略闊綽了，只是在無人的時候眼神很空洞。
那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她一個人坐在背街的臺階上發呆，后來抬起頭。我在無意中看到了她的眼神，里面有一種空洞到底的迷惘。這種空洞的眼神我以前從沒見過，一時有些心瘴，也有些為她擔心。她好像看懂了我的心思，不好意思地沖我笑了笑。
后來，她找了個老實人嫁了，不到一年，生下了一個男娃。在這以后，關于她的流言漸漸地多了起來。
一次，她挨了揍，回娘家訴苦，說：“姓王的全家都不講良心。他們家我嫁也嫁了，種也傳下了，不就是跑出去玩了幾天，他們全家都鼓動那個苕男的打我。”言語之間，好像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第二件事。
她在娘家有一套房，離婚以后，一個人住在我們這里。
我們社區里曾經有一對夫妻離婚時鬧得挺兇，娘家開了二車子人沖到男方家搞打砸。原因是男的在外面出軌，還和女方離了婚，她的娘家人氣不過，就上演了這一曲。
牛蓉當時一邊看熱鬧、一邊笑著對旁邊的人說：“真是想不通，離個婚還鬧成這樣！我離個婚，不聲不響一天就辦了。”那神情，還是相當傲驕滴。
阿蓉給我的印象，總有一種玩世不恭的感覺。一方面，她對自己的現在和未來不在乎；另一方面，她對婚姻和自己的孩子也是滿不在乎。
這樣一個漠視俗規、涼薄于感情的人，今天居然和一紙卦詞較上了勁。我心里暗自猜測：阿蓉可能碰上了一個在她心目中占比很重的人。“塏哥，你看看關于我婚姻感情的卦詞，說我的婚姻一路行來艱難，但最后居然能夠白頭到老。”阿蓉嘴角上揚，臉上寫滿鄙夷地說道：“我去！我婚姻坎坷不假，最后居然能白頭到老。扯淡！我婚都離了，和誰白頭到老去，是和那個苕男人嗎？”
我微笑地看著阿蓉，說：“離婚了可以復婚，白頭到老難道不好麼？”
她撇了撇嘴，說：“我才不要再和他在一起嘞。我今年不到三十歲，難道就不會碰到其他人，就不會有個再婚什麼的，它怎麼能不寫下來呢？！”
至此，我大致明白了阿蓉說卦詞不準的原因了。阿蓉搞電腦算命，想要關心的不是以前的婚姻，甚至也不是單單的自己，她關心的是現在相處的人、和兩個人的未來。
我喜歡讀野書，對于測學還是略懂皮毛的，看到真情流露的阿蓉，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說破。
“哥，你是不是有話要說。哥，你說，我聽，不入第三人的耳，我什麼都承受得了。”阿蓉急切地說道。
“阿蓉，卦詞的意思很明白，你最后的婚姻歸屬可能還是現在你離了的男人。你和他能夠再走的一起，跟你們的孩子關系很大。你看，卦詞提醒你多親近子女。”我很真誠地說道。
阿蓉露出一臉的不相信，說：“除了他，我今后就沒有感情生活了？！算卦要算全，至少得提一句吧。”
我不想和她糾纏這個問題，起身要走。
阿蓉很正色地喊我道：“哥！我知道在很多人的眼中，我就是個怪物，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每天……唉！”她嘆了口氣，又說道：“在南方，我見識過一些優秀的男人，他們的氣質、他們的生活質量……我以前的那個男人，差得是太遠了。哥，不瞞你說，我現在處了一個男朋友，他對我挺好，說要離了婚娶我。我想問問你，我們的結果究竟會怎麼樣？”
我避開她殷切的目光，心里有些腹誹：別人碗里的菜，你除了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嘗上一口，其它的還和你有什麼關系呢？
阿蓉低著頭，仿佛讀懂了我的腹誹，小聲地囁嚅道：“你不想說就算了，我也是活該不受人待見.……”
看著眼前這個讓人可憐又可嫌的女人，我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我平視著她，很認真地說：“阿蓉，關于姻緣卦詞，我了解得不多……”
她擦了一把眼淚，像小學生聽課一樣，虔誠地捕捉我說的每一個詞語。
“但我知道，姻緣卦詞的鼎定依據是姻緣薄，也就是傳說中月老手中掌握的那本天書。姻緣薄對于緣分錄入是有選擇性的，它會重點描述結發夫妻，就是有名有實的夫妻；其次，它會順帶提一下有實無名的夫妻，畢竟雖未明媒，卻有私出。至于無名無實的關系，它會只字不提。”我繼續說道。
“無名無實……”阿蓉口中念道。
“對！就是我們通常稱作的露水夫妻。”
阿蓉聽到“露水夫妻”四個字，整個人像觸了電似的，身體發生了瞬間的震顫。然后，她默默地向我深鞠一躬，黯然離開。
望著她凄涼的背影，我衷心希望她能夠頓悟……
露水夫妻不是個好詞，它的出處也不是一本正經書。它出自《金瓶梅詞話》第十二回，“我的哥哥，這一家都誰是疼你的？都是露水夫妻，再醮貨兒！唯有奴知道你的心，你知道奴的意。”
上面這段小文，看似道不盡的郎情妾意，細品之下，卻是丑狀畢現的惺惺作態。
古人是有語言天賦的，用露水二字形象地點出了男女之間的不正當關系：時間短暫，見不得光，經不起事。
水晶晶瑩透明，有人用水晶來形容愛情。
阿蓉這個傻孩子，錯把露水當水晶，以為自己擁有像水晶一樣的愛情。但她卻不知道，水晶的摩氏硬度7，和鋼銼一樣堅硬。而她的露水情緣，起于水氣氤氳，止于撥云見日。
作者心語：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愿天下眷屬者白頭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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