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床快婿這個典故,出在王羲之身上。
《世說新語·雅量》的段子:郗太傅郗鑒,派人去跟王導家要個女婿。人回來說,王家的幾個兒郎都不錯,聽說來要女婿了,都很矜持,只有一個少年,在東床上敞肚子躺著,好像沒聽見。
結果郗鑒就挑了這個肚子少年,作為自己的東床快婿——那就是王羲之了。
聽著很風流瀟灑。
但當時的情勢,我們得補充兩句。
南渡后,東晉初期,是所謂“王與馬共天下”。東晉門閥變換,王庾桓謝來回換,那會兒恰好是王家最盛時。
郗鑒當時,乃是王導與庾亮之間的平衡點。他與王家結親,也算是東晉太平的內部協議:畢竟那是正是王敦之亂、晉明帝初登基時節,需要內部和諧。
這麼一看,好像王羲之的風流雅量,一時也得讓位于算計了?
唐高祖李淵求親,有個著名的傳奇。說他根妻子、后來的竇皇后求親時,竇爸爸竇毅要辦射箭比賽。立個屏風,畫個孔雀,射中孔雀得勝。
李淵射箭中雀,娶到竇氏,是所謂“雀屏中選”。可喜可賀,帥得不行。
可是這里頭,實在有點兒小把戲。
那時平民百姓,哪里懂得射箭?將門子弟,才懂這個嘛。
這其實已經是篩選過一遭了。
李淵是誰呢?他爸爸李昞,隴西郡公、唐國公;爺爺李虎更是西魏八大柱國之一(題外話,因為李虎的緣故,虎牢關后來一度被叫做武牢關);李淵的媽媽獨孤氏,是獨孤信的四女兒、隋文帝皇后獨孤伽羅的姐姐。
即,李淵見了隋文帝楊堅,得叫一聲姨夫。
而竇毅的太太,是宇文泰的女兒——北周宇文氏,被楊堅篡了的宇文氏。
這麼一算,竇毅跟李家結親,到底是真看中了女婿的射箭本事,還是指望關隴貴族內部和睦呢?
反正竇毅和李昞在北周時同朝為官,彼此的兒子會不會射箭,想知道的話,一點都不難。
北宋初宰相晏殊,眾所周知的大詞人,清瘦得很,吃餅都得卷筷子上撕著吃,人也清雅俊秀。
一種說法是,他挑女婿眼光極好。當時還沒成名的洛陽少年富弼,被他挑中了,從此登第拜相,平步青云。八卦的段子是,晏夫人專門去打聽,找了名占卜師王青,請他給看相,直奔主題:
富弼這孩子前途如何?
王青掐算之后,回了一句“將做狀元,日后為相國。”晏夫人一聽,還等什麼呀,催著晏殊,趕緊把富弼招為女婿吧!
——聽著很傳奇吧?真是神算啊。
——然而晏殊也不是隨意聽個算命先生的話就算了。
《東軒筆錄》也說晏殊挑女婿時找了人參考,但沒找占卜師,而是范仲淹。
范仲淹說富弼——以及另一位才子張方平——“皆有文行,他日畢可至公輔,并可婿也”,且富弼“器業尤遠大”。
于是,富弼就成了晏家姑爺。
這麼說有點現實,但是吧:
婚姻最初,其實跟愛情無關,那就是為了保障彼此的資源與利益,做出的家族統合。
后來人類有了法律保護私有財產,有了思想解放追求個性自由,婚姻才越來越多精神屬性,愛情的比重才重了,但這畢竟是延伸發展出來的。即,婚姻制度本身,其實還是個經濟至上的舉措。
所以我們都喜歡聽來風流瀟灑、不拘一格的婚姻故事,就因為不俗,不那麼現實——雖然仔細想想,最后都有些細密的安排。
連我們都知道的郭靖黃蓉愛情史,都是如此。
歸云莊黃藥師初見郭靖時,看他是江南七怪弟子,便大不客氣;對歐陽克所知不多,但既然是歐陽鋒的侄子,便許親了。
他后來在桃花島,終于允許郭靖與歐陽克公平對決,乃是因為洪七公到了,而且認了郭靖是自己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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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素來不拘禮法的黃藥師,都會在選擇門第時不自覺地傾斜呢。
郭靖再是一身主角光環,也得是成了洪七公的正式弟子,才獲得與歐陽鋒侄子對決的權利。
這世上許多事,從來就不是真正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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