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歌是一國的音樂圖騰，它的構成一般包括昂揚的旋律和振奮人心的詞藻。尤其在運動場上，奏響國歌可以起到提升士氣的作用。
但在一些國家的國歌中，只有歌曲、沒有歌詞。西班牙就是為數不多的國歌只有曲、沒有詞的國家之一（此外還有圣馬力諾、波黑）。
國歌沒有歌詞，給西班牙帶來了諸多的麻煩，尤其是運動員們。在奧運會賽場，每當西班牙運動員獲得金牌時，獲得金牌的西班牙運動員無法像其它國家運動員一樣高唱國歌。
▲2008年北京奧運會，西班牙網球名將納達爾獲得金牌
2021年夏天的歐洲杯賽場的賽前奏國歌儀式中，西班牙球員只能注視而不能引吭高歌，顯得西班牙隊總是“矮人一截”。
▲西班牙球員在奏國歌儀式上“沉默”，因為國歌沒有歌詞
實際上，西班牙國歌《皇家進行曲》在歷史上是有歌詞的，它曾經兩次被譜寫歌詞（分別是1908年-1931年和1939年-1977年），但最終因為政治變故而被取消。
2007年，西班牙再次征集國歌歌詞，但依然未能被通過。
▲意大利足球隊員在奏國歌儀式上激情澎湃
那麼，西班牙國歌的歌詞為什麼之前的歌詞被取消了？征集歌詞為什麼又難達成一致呢？
一、《皇家進行曲》確立為西班牙國歌西班牙的國家命運可謂是命途多舛。從公元8世紀開始，西班牙遭受阿拉伯帝國的入侵并被阿拉伯化的摩爾人占領了長達7個世紀之久。
在7個多世紀的時間里，多個基督教國家聯合對摩爾人作戰。直到1469年，卡斯蒂利亞和阿拉貢兩個實力最強的邦國通過聯姻組成西班牙王國，才逐漸擊潰了摩爾人，完成收復失地運動。
▲1492年，西班牙趕走摩爾人，完成收復失地運動
西班牙的國歌歌詞，就像其國家命運一樣命途多舛。西班牙國歌《皇家進行曲》是歐洲最古老的國歌之一，但經歷了歌詞數次被填寫、又數次更改，直到今天都未能達成一致的尷尬。
在中世紀的歐洲，各國王室往往通過聯姻的方式擴大勢力范圍。1496年，奧地利哈布斯堡家族的費利佩和西班牙公主胡安娜結婚，費利佩取得哈布斯堡王子、西班牙公主丈夫的雙重身份。
1516年，胡安娜和費利佩的兒子即位成為西班牙國王，西班牙進入了哈布斯堡王朝時期。
▲哈布斯堡王朝掌控西班牙
哈布斯堡王朝時期的西班牙建立起“日不落帝國”。1700年，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最后一位國王——查理六世死后未留下男性子嗣，王位出現空缺。
宗親奧地利王室和法國波旁王朝（查理的侄孫）都覬覦西班牙王室。奧地利和法國之間爆發了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1701年-1714年）。
▲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絕嗣帶來的王位繼承戰爭
這場戰役中，法國波旁王朝通過戰爭繼承了西班牙王位，西班牙進入了波旁王朝時期。西班牙國歌正是在波旁王朝統治時期創作的，它的前身是創作于1761年的《投彈兵進行曲》。
▲投彈兵進行曲
《投彈兵進行曲》的創作者是軍人出身的作曲家——埃斯皮諾薩，創作之初是為了給西班牙軍隊行軍時打氣。這首軍樂因其節奏感強，富有生機活力，而在1770年被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三世提升為《榮譽進行曲》，成為了西班牙的“準國歌”。
經歷過短暫的“日不落帝國”輝煌后，西班牙國力逐漸衰落，退出了歐洲豪強。因此波旁王朝時期的西班牙已難復哈布斯堡王朝時期的榮光。對外戰爭頻頻失利，和波旁王朝殘酷剝削，使得西班牙階級矛盾十分尖銳。反抗斗爭此起彼伏。
18世紀末，法國大革命爆發宣傳了自由平等思想，動搖波旁王朝的統治。為了維護統治，西班牙加入反法同盟的陣營，但遭到了法國報復。1807年，拿破侖軍隊越過比利牛斯山脈，占領伊比利亞半島，逼迫波旁王朝退位，西班牙淪陷。
西班牙淪陷給了殖民地（西屬美洲）人民反抗的契機，從墨西哥到阿根廷，美洲大陸爆發了反西班牙殖民的獨立運動。
盡管拿破侖戰爭失敗后西班牙恢復了獨立，但西班牙已經無力控制其美洲大陸的殖民地。
▲阿亞庫喬戰役，玻利瓦爾帶領的軍隊擊潰西班牙，西班牙美洲殖民體系崩潰
殖民地大量喪失動搖了波旁王朝的統治基礎，要求結束君主專制的呼聲越來越高。1820年，西班牙在自由主義者列戈的領導下，爆發反對波旁王朝的立憲革命。
西班牙立憲革命時期，一首歌頌列戈，渴望自由的新國家的《列戈頌》誕生。1822年《列戈頌》取代《榮譽進行曲》成為了西班牙的新國歌。
▲西班牙立憲運動精神領袖——列戈。列戈頌就是為紀念他所寫
1823年，在鄰國法國，波旁王朝獲得復辟機會，法國擔心西班牙立憲革命波及統治，出兵幫助鎮壓西班牙立憲革命。
最終，西班牙立憲革命失敗，波旁王朝在西班牙復辟，這首代表新生力量的《列戈頌》被取締，《榮譽進行曲》重新成為西班牙的準國歌。
1874年，西班牙國王阿方索十二世即位后，宣布將《榮譽進行曲》更名為《皇家進行曲》，并將該曲定為西班牙國歌。
二、西班牙國歌曾經擁有歌詞雖然《皇家進行曲》的地位在1874年得到了確立，但該曲自誕生伊始就面臨著一個問題，即只有歌曲、沒有歌詞。
阿方索十二世去世之后，其子阿方索十三世即位。為了結束國歌沒有歌詞的歷史，1908年阿方索十三世開始征集歌詞。
一位名叫埃瓜爾多·馬奎拉的詩人所填的詞得到官方認可的歌詞。
在歌詞的開頭這樣寫：“勝利、榮耀、祖國的王冠；如黃金一般閃耀”。用祖國的王冠來象征西班牙王室的榮耀。
▲阿方索十三世時期西班牙國歌的歌詞
然而，在大環境上，這段時間西班牙依舊面臨困境，人民矛盾尖銳。
盡管在阿方索十三世統治時期，西班牙憑借政治智慧躲過了第一次世界大戰戰火的侵擾。但這并沒有換來經濟的發展和工業化的推進。西班牙依然是經濟貧窮的半農業國家，經濟命脈掌握在貴族手里，下層人民的生活十分貧困。
1929年，經濟危機波及到全世界。1931年西班牙王室因無法解決經濟困境被趕下臺。西班牙成立共和國。
共和國成立后，新政府為表示與王室的決裂，決定用立憲革命時期代表追求自由民主的歌曲《列戈頌》，取代《皇家進行曲》作為國歌。
《皇家進行曲》的歌詞（1908年-1931年）也隨著阿方索十三世的下臺，而沒有被廣泛接受。
然而共和國政府也沒能解決好民眾關心的問題，又低估了保皇派軍官弗朗哥的勢力，導致西班牙陷入內戰。1936年，弗朗哥在德國、意大利法西斯勢力的支持下發動叛亂。
▲西班牙內戰示意圖
1939年4月，弗朗哥戰勝共和軍。弗朗哥上臺后為了彰顯保皇性質，宣布將《皇家進行曲》定為西班牙國歌。
因阿方索十三世時期的歌詞被終止使用，弗朗哥決定采用新歌詞。
在新一輪歌詞征集中，作家何塞·瑪利亞·佩曼在1928年所填的詞開頭這樣說道：“西班牙萬歲，昂首向前，西班牙人的子民們，重塑祖國的榮耀。”來表達對西班牙重塑“帝國榮光”的向往。這些理念正符合法西斯主義的價值觀，因此被獨裁者弗朗哥采用。
▲弗朗哥時期西班牙國歌的歌詞
三、弗朗哥之后，西班牙國歌歌詞難產弗朗哥確立統治后，二戰爆發。與西班牙在一戰的情況一樣，弗朗哥憑借高超的政治智慧，同時穩住了德意軸心國和英美同盟國，繼續在二戰中保持中立，成為了戰時重大受益者。
中立使西班牙免于二戰戰火的困擾，這既幫助西班牙在戰時完成經濟重建，也幫助弗朗哥樹立權威。這是弗朗哥能夠穩居西班牙政壇近40年的政治資本。
▲弗朗哥
西班牙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境內除了主體民族——卡斯蒂利亞人之外，還包括加泰羅尼亞人、巴斯克人等少數民族。
長期以來，隨著美洲獨立運動發展，加泰羅尼亞人、巴斯克人要求自治、獨立的呼聲越來越高，弗朗哥統治是以實行“絕對統一、加強中央集權”為基礎的，使得西班牙中央與加泰羅尼亞、巴斯克等地方的矛盾越來越深。加泰羅尼亞、巴斯克等地區要求自治甚至獨立的呼聲越來越高。
▲西班牙兩大鬧獨立的地區——巴斯克（紅）和加泰羅尼亞（黃）
二戰后，民主化的浪潮席卷了伊比利亞半島。民主化和地區自治浪潮對于弗朗哥統治的沖擊越來越激烈，迫使統治者不得不改變政策。
1975年，弗朗哥逝世前，將政權歸還給波旁王朝。1975年11月，弗朗哥去世，波旁王朝的王子、前國王阿方索十三世的孫子——胡安·卡洛斯即位。
1978年，在首相蘇亞雷斯的主持下，西班牙開啟民主轉型，建立起君主立憲制度。因弗朗哥建立的軍事獨裁統治并不受西班牙人民的待見，因此當弗朗哥統治結束后，弗朗哥時期的國歌歌詞也被西班牙人民拋棄。
▲1979年西班牙首相蘇亞雷斯
確立了君主立憲制的西班牙進入了民主化時期，議會制度得到了確立。然而因為長期內戰的緣故，左派和右派之間的分歧很大，新歌詞難以讓左派和右派彼此滿意。
此外，民主化后的西班牙承認了加泰羅尼亞、巴斯克以及加利西亞等少數民族地區的文化，包括少數民族的語言得到了承認和保留。
如果用卡斯蒂利亞語（西班牙語）填詞，則沒有得到加泰羅尼亞等地區的認可。因此，新歌詞一直難產。
▲西班牙的語言分布
隨著體育運動如火如荼地展開，作為體育強國的西班牙雖然屢屢在世界大賽中取得優異成績，但國歌無法哼唱始終困擾著西班牙人。
為西班牙國歌再次征集歌詞就被提上日程。
2007年10月，在西班牙奧委會的主持下，西班牙采取了與以往不同的方式——向民眾征集歌詞，這樣既可以助攻馬德里申辦2016年奧運會，也可以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上高唱。
▲2008年，西班牙王儲費利佩（現西班牙國王）出現在北京奧運會
2008年1月，來自西班牙普通工人庫維羅的歌詞，表達“西班牙人民情同手足、歌頌締造西班牙歷史、呼吁民主與和平”的理念，被西班牙奧委會選中，成為歌詞候選。
西班牙新憲法規定，修改歌詞經過議會批準。要想提交議會，進入審核的法律程序，需要經過至少50萬人的簽名。
從第一個環節，也就是征集50萬人簽名開始，西班牙奧委會和庫維羅就遭遇了當頭一擊。因為歌詞開頭：“西班牙萬歲”和弗朗哥時期的西班牙國歌歌詞如出一轍。
這種口號容易讓西班牙人回憶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弗朗哥歲月。
▲2008年西班牙國歌的候選歌詞
歌詞也遭到了加泰羅尼亞人和巴斯克人等少數民族的反對，因為他們認為歌詞當中的：“用不同的聲音，同一顆心”，表明絕對中央集權的意味，這與地區自治相矛盾。此外，用卡斯蒂利亞語（西班牙語）作詞，也是對少數民族語的不尊重。
這次由西班牙奧委會組織的歌詞海選活動，因未能獲得多數人的認可而不了了之。
因此在歐洲杯、奧運會等國際大型賽事，西班牙運動員依然無法像其他國家一樣表達對祖國的熱愛。
▲2010年南非世界杯，西班牙奪冠，西班牙人無法哼唱國歌
長期作者｜雄鷹
直播吧體育作者｜足球與歷史愛好者
責任編輯｜Thomas
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畢業生｜環球情報員主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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