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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讓我們一起幫助失散家庭早日團圓
李薇在等著兒子出現
隔著監獄會見室厚實的玻璃，李薇（化名）一直盯著玻璃的另一端。
一個穿著囚服的男人，穿過走廊，坐下，拿起電話。
“兒子，是媽啊！”李薇眼睛一紅，聲音顫抖，眼淚奪眶而出，玻璃后面，小海（化名）低下頭，用一只手蓋住了眼睛，聳著的肩膀微微抽動。
29年前，1992年5月的一天中午，在海南屯昌縣城的李薇從廠里趕回家給兒子做飯，發現5歲的兒子小海不見了。
李薇沒想到，思念了29年的兒子，盼了29年的母子擁抱，如今變成隔著玻璃的相望。
昨天，記者在浙江省第二監獄，陪著李薇一家，見證了這場特殊的團圓。由于疫情防控需要，這場久別重逢只能在會見室進行。
海南屯昌位于海南中部，屬山區，小海怎麼會在兩千公里之外的杭州出現呢？
媽媽中午回家發現5歲兒子不見了
1987年夏天，黎家又添了一個兒子，小名叫小海。
小海排行老四，是最小的孩子，上面還有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小海出生后不久，夫妻倆帶著小海到縣城找工作，住在海南屯昌縣城汽車站邊上的棚屋里。
小海爸爸老黎當時在生產隊里管土地分配，時不時要回鄉下去，媽媽李薇在縣城一家工廠打工，放暑假時，在鄉下讀書的哥哥姐姐來縣城，一大家人擠在一起，卻很溫馨。
“弟弟小的時候，是他照顧我，而不是我照顧他”，小海的二姐比小海大一歲，因為學走路慢，走路不穩，小海像個小大人一樣照顧她，“他背上的傷，就是給我盛稀飯時，他人小麼，不小心把稀飯盆打翻了，燙到了”，二姐哭著回憶。
1992年5月的一天，一早，李薇去上班了，老黎因為要去鄉下生產隊，留孩子呆在家里，又關照鄰居幫著照看。
鄰居是個老奶奶，有個和小海年紀差不多的孫子，兩個小朋友經常在一起玩。中午，李薇騎自行車趕回來做飯，從工廠到家里也就20分鐘的路，到家里，沒看到小海，去鄰居家找，也不見孩子，“鄰居說，兩個小朋友一起玩，后來小海走開了，不知去哪里了”。
當時，黎家和汽車站隔著一條馬路，這一帶附近，沿街小店很多，李薇去問，有人說，看到有個男人給小海一塊餅，后來就抱著小海走了，“他們說是一個建筑工人模樣的人”。
“我知道事情不好了”，李薇瘋了一樣跑到汽車站，汽車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哪里還有自己兒子的小身影。
“我們在縣城的朋友，親戚都來幫助找”，正在鄉下工作的老黎知道后，趕緊趕回來，從鄉下回到縣城大約20公里，小海雖然回過鄉下，“那麼小怎麼可能一個人回去呢”，大家在縣城找了好幾天，跑到海南電視臺發尋人啟事，跑到派出所報案……
“會不會被人帶出海了？”距離屯昌最近的是海口，夫妻倆又跑到90多公里以外的海口，在海口各個港口碼頭尋找，一無所獲……
小海被拐前和舅舅一家合影，穿著當年孩子們都喜歡的小警服
兒子的失蹤成了爸爸臨終遺憾
小海的失蹤，讓黎家上下陷入困境，家里老人怪兩個大人怎麼這麼大意，連孩子也照看不好。夫妻倆也有過相互埋怨、相互自責，情緒過后，大家都明白，這個困難，只有一家人心齊了一起來抗。
夫妻倆找來找去，“他還每年去找人算命“，李薇說，有一次，算命的告訴他，你兒子穿著軍裝，發達了，會坐船回來。“他告訴我爸爸，說弟弟會衣錦還鄉的”，老黎回來后還特地告訴大兒子，讓他們不要走遠，要住在海邊等著弟弟回來。
2015年，老黎打聽到公安機關可以通過采血尋找失蹤人員，就到屯昌縣公安局采集了血樣。
也是這一年，老黎被查出發現得了腫瘤，已是晚期。
“爸爸一直在想弟弟，想著一家團圓”，大姐說.生病的時候，老黎看著大女兒成家多年還沒孩子，就嘆氣跟她說：“一個家沒有小孩就不是一個家啊!”
2016年10月，老黎帶著未完成的心愿離開人世，臨終前一天晚上，他把大兒子叫到床前，關照他，“你無論如何也要找到你弟弟”。
“我和爸爸說，你放心，我們會找到弟弟的”，這些年，他們到處在網上發帖求助，但茫茫人海，小海到底又會在哪里？
黎家失蹤多年的兒子在杭州？
“采集后入了公安部打拐數據庫”，海南屯昌縣公安局刑偵大隊民警說，去年年底，經過大數據比對，比對的結果，指向了在浙江省第二監獄服刑的小剛（化名）。
黎家失蹤多年的兒子怎麼會在杭州出現呢？
今年年初，杭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接到了核查任務。法醫王東京經過比對，確定失蹤29年的小海和在監獄服刑的小剛是同一人。
小剛與7年前發生在杭州鬧市區的一起命案有關。案發當天，正好是世界杯比賽開賽。
2014年的6月13日晚9點多，幾小時后，世界杯比賽就要開始了，湖濱一帶酒吧較多，很多球迷想在去酒吧看球前，先來附近的杭州工聯大廈逛逛。
“殺人了！“一聲慘叫聲從工聯大廈北入口那傳來，有目擊者看到一個男人把一個女的按倒在取款機邊的地上，打她，用刀捅她，過了一會，女的不動了，男的拿起刀朝自己肚子上捅了幾刀，躺在地上也不動了……
隨后，兩人被送到醫院搶救，但女的沒救過來，男的脫離生命危險。
男的就是小剛，2015年因故意殺人，被法院判了死緩，按他身份證年齡，那年，他虛歲剛30歲。
但失蹤的小海出生于1987年，兩人的年齡不一樣，有什麼隱情嗎？
遠程比對確定是黎家兒子
“我問過他，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嗎？”，浙江省第二監獄管教民警陳程說，等待鑒定結果的日子里，他試探著問小剛，他怕小剛聽了震驚。
小剛的回答倒讓陳程大吃一驚，“他說，小時候就知道自己是被拐的，養父母也告訴過他，他不是他們親生的”。
今年2月，浙江省第二監獄接到杭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協查通知，就開始為這場遲到的團圓做準備。
浙江省第二監獄副監獄長楊劍鋒說，親情，是改造的重要原動力，全省監獄正在開展“我為罪犯解心結”活動，小剛是重刑犯，是幫教重點對象，如果能順利認親，對他的幫教也是一種促進。
“如果找到親生父母，你會認嗎？”陳警官多次開導他，“你多了一份親人的愛和關心，也是好事”，他記得，當時，小剛很高興地說如果能找到當然會相認。
辦案民警了解到，小剛的養父母當年生了一個兒子，兒子去世了，后來他們就抱來了一個男孩，取名小剛，小剛的身份信息其實是“頂替”去世的孩子的。
海南的黎家接到了屯昌公安局的電話，“告訴我們可能找到了，我們一問，說是在杭州，我們想怎麼會？”，直到民警發來了小剛照片，黎家大兒子一看，“是我弟弟，他的眼神小時候就是那樣”。
媽媽和兩個姐姐也一眼覺得“眼神像”。隨后，當地公安部門又再次采集了黎家大兒子的血，進行復核。
經過海南和杭州警方遠程比對，確定小剛就是黎家失蹤29年的小兒子小海。
內心的掙扎
但當陳警官把好消息告訴小剛，小剛卻猶豫了，“他內心一直很糾結”。
陳警官說，小剛很內向，“他在監室，也常常戴耳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一會說見，一會又說還是不見了，我跟他談了好幾次，他的心情起起伏伏”，經過陳警官開導，小剛才說出了心里話，他覺得自己刑期這麼長，相認了，也不能盡孝，不能為這個家做什麼，另外，他還擔心養父母如果知道了會難過，養父母在他出事后，一直沒放棄過他，依然很關心他……
母親節那天，小剛跟陳警官說自己想通了。
海南那邊盼著的黎家趕緊買機票，昨天趕到了杭州。
媽媽一看到海螺就心痛
大哥說，看到弟弟，很緊張， 熟悉又陌生，不知道說什麼好
“兄弟，我們雖然以這樣的方式見面，但我一看，就知道你是我的弟弟，你看看我，我們像不像”，在會見室，哥哥第一個開口，爸爸走了，長兄如父，“來，讓媽媽跟你說”。
“兒子，你為什麼不來找媽媽啊！我們找你找得好苦啊……”李薇哭起來，語氣里帶著委屈和心酸。
“你知道，我們這些年都是怎麼過來的嗎？我們一直在找你啊！”大姐插話，“爸爸已經不在了，爸爸走之前還在說你啊，還在念你的名字，小海小海的叫……”
小剛低著頭，不響，肩膀抽動著。
小剛低著頭，他哭了
小剛后來告訴我，小時候被拐的細節，他記得不清晰了，只記得自己當時在玩，有個男人走過來要抱他，他不愿意，男人給他一個梨子，抱著他走了，“坐了車，也坐了船，記得船是在海上的”。
媽媽哭得令在場的人都很難過
媽媽李薇難過的也是這點，這些年，每到深夜，思念讓她“一躺下，眼淚就往下流”；每次經過路邊，看到蓬頭垢面乞討的孩子，“怕我兒子也變成這樣，太可憐了，我就會給他們錢，想著萬一我兒子也變成這樣，也能遇到好心人”；小時候，小海喜歡吃海螺，小海不見后，她再也沒買過了任何螺，“因為一看到，心就痛了”……
隱藏的傷口
但小剛也有苦衷，他說，他記得自己被抱到養父母家，他腦子里一直記得“一個男人抱著自己坐船”。
小時候，鄰居小伙伴嘲笑他，“說我是拐來的，沒媽的”，他哭著跑回家，養父母知道了，“媽媽會一家家跟他們去理論，讓他們不要說”。
但這是他內心隱藏的傷口。
對一個年幼的孩子，他哪怕知道真相又能怎樣呢，長大一點，他和養父母有感情了，“我不知道去哪里找，又怕找了傷了他們的心”。有一年，小剛出差經過海南，去了海口，他并不知道，他的家人現在就住在海口。
他沖動之下犯事，起因也是因為聽到了刺眼的詞語。
他和被害女孩是玩游戲的網友，認識有些時間了，當年，小剛在河南打工，兩人因為吵架，女孩到了杭州，小剛隨后到了杭州，女孩拿走了小剛的9000元，還拉黑了小剛，小剛用小號把女孩約出來。
兩人約在工聯大廈，小剛想要回錢，結果吵起來，當他聽到“你這個沒媽的……”，他血一下往上涌，拿出刀……
媽媽關照著兒子，他紅著眼，點著頭
“兒子啊，既然發生這樣的事，你就好好改造，不要讓媽媽哭斷腸……你性格也要開朗點，知道嗎？”，兒子總低著頭，李薇抹著眼淚，飽經風霜的眼睛紅著，里面有哀怨和關切，她伸出手，隔著玻璃想摸兒子的手。
小剛點點頭，伸出手，哥哥姐姐也伸出手，玻璃上留下4枚淡淡的手掌印，玻璃的兩端，是29年的思念。
一家人隔著玻璃觸摸著手
“我們不會去打擾你的養父母，我們尊重你的決定，如果你想我們了，就跟我們打電話，給我們寫信，好嗎？”，會見的時間到了，彼此依依不舍。
“拍張全家福吧”，管教民警提議，媽媽、哥哥、兩個姐姐坐成一排，中間留出空位，是給隔著玻璃站著的小剛留的，時隔29年后，“咔嚓”，記錄下了這張特殊的團圓照。
今天我回訪了小剛，小剛說自己一晚上沒睡著。在監獄這幾年，小剛積極改造，表現好，他正在申請第二次減刑，“我會積極改造的。”
一張特殊的團圓照
文：首席記者 楊麗
通訊員 ：陳子禹 藍小崢
攝影：張玉帥
編：楊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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