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浦東新區東昌新村的行人和車輛，常常會被居民樓圍墻上的鮮艷色彩所吸引：亮黃的底色上，是時尚的波點與鮮艷的花朵。在今年夏天前，這面墻還與其他有著幾十年歷史的居民樓沒什麼不同，新添的靈動畫面，仿佛讓社區年輕了幾歲。
東昌新村的外圍墻畫色彩非常鮮艷
“這是陸家嘴地區第6幅社區墻面畫。”原陸家嘴社區公益基金會秘書長張佳華說。4年多來，經公益基金會牽線搭橋，當地新添了這些圍墻畫，部分還成為網絡社交平臺推薦的“打卡點”。
在上海，令人駐足的圍墻并不局限于陸家嘴，而可能出現在任何一個角落：正在建設的建筑工地、有待開發的儲備土地、成熟的社區、新興的商區……從中心城區到市郊大地，都有墻繪的色彩。
它們，不僅美化了城市。“城市里，除了天空、河流、湖泊、植物等自然色彩，由建筑和廣告牌、標示物、街景小品及道路鋪裝等非建筑構成的人工色彩，也構成了人們對城市的印象。我們想通過圍墻上的畫，讓城市多一點溫度。”有墻繪參與者這麼說。
不一樣的墻，不一樣的風景
在上海，漂亮的墻畫隨處可見。
中心城區，每隔幾周，就可能出現一幅新作品：浦東新區金楊路云山路路口，同樣是上了年紀的居民樓墻面，名叫《小小宇航員》的圖畫帶來了孩子燦爛的笑容；黃浦區巨鹿路第一小學外的圍墻上，名叫《在希望的田野上》的墻畫，用鮮艷的色彩展示童心和想象力……它們，都是今年新添的作品。
黃浦區巨鹿路第一小學外墻畫《在希望的田野上》
兩三年前完成的墻繪，也是溫度不降的“網紅打卡點”。
大田路與成都北路之間的山海關路長不過200米，卻屢屢出現在小紅書等社交平臺上，得到網友怒贊：黃包車夫拉著身著旗袍的女人在路上跑；二樓的女孩有點像周璇，正放下吊籃，接過樓下柴爿餛飩攤主放入的“外賣”；朝氣蓬勃的小朋友在上街沿跳橡皮筋，二樓窗口，母親正探頭喊他們回家吃飯；大田路路口，有“蛇蟲鱗角甲骨石”齊備的雷允上藥房，緊挨著的是掛著白色窗簾的“白玉蘭理發店”；成都北路路口，有陳列著琳瑯滿目西點的凱司令咖啡館，二樓陽臺上時髦女郎正倚門看書，貼隔壁是白墻黑字的醬園老店……人物活靈活現，場景栩栩如生。更有網友發現，這些墻繪的比例幾乎與真實場景一致，拗個造型，真人仿佛穿越到畫里。
小紅書用戶“十三怡DADA”的“穿越照”（已獲授權）
很難想象，圍墻背后是有待開發的政府儲備地塊，居民早已搬走，建筑也已老舊。但墻畫讓儲備地塊“活”了起來。
“整個儲備地塊由大田路、山海關路、成都北路、新閘路圍成，我們根據地區特色，為每條路設計了不一樣的外圍墻。”石門二路街道相關負責人介紹說。頗受網友們好評的山海關路，是這組墻繪的一部分，展示了上海日常生活的變化。
市郊，同樣有風格各異的墻畫。
燈塔村位于嘉定工業區北端，一橋之隔，就是江蘇太倉。即便在這樣的城市邊界，同樣能看到亮眼的圍墻畫。草莓是這里的特色農產品之一，于是在不少農宅墻面上，有捧著草莓的農民笑臉；菜園后的墻上，是以豐收為主題的墻繪，金黃色的麥穗沉甸甸，帶著“把酒話桑麻”的滿足……
嘉定工業園燈塔村根據當地生產特色，設計了圍墻畫
類似的墻畫在上海市郊很普遍。記者大致梳理發現，市郊圍墻畫雖多以農耕為主題，可不同行政村根據當地特點，充滿個性。例如，青浦區朱家角鎮林家村，吸引了很多藝術家，于是畢加索的《和平鴿》、達·芬奇的《最后的晚餐》，以及蒙德里安、康定斯基等畫家的作品，都被藝術家臨摹上墻；奉賢區南橋鎮沈陸村，設置了老年軍民活動室，外墻畫是老人們在樹蔭下下棋，仿佛在吟唱“莫道桑榆晚”；松江區葉榭鎮虹洋公路是興達村、東石村等行政村的主干道，沿線建筑墻面畫就了一幅水牛犁地、農民插秧、收割曬谷的農村生活長卷；嘉定區華亭鎮毛橋村有“上海外婆家”的美譽，墻繪或是記錄童年游戲，或是描繪田園風光，或是描繪江南水鄉……這些村的村干部們說，用墻繪記錄上海鄉村振興的產業特色和文化成果，最是自然不過。
市郊部分墻畫（圖片來源：上海三農）
哪些畫最能打動人？
探訪這些圍墻畫時，記者發現，收獲最多點贊的墻畫，都不是隨手“涂鴉”，而是能看出精心設計及繪制的痕跡。
“‘涂鴉’是比較隨性的繪畫風格，通常伴隨破敗、陳舊出現。但城市里的圍墻，要展示城市的精神面貌。所以，哪怕是暫時不開發的儲備用地，我們不選擇涂鴉風格，而是根據地塊本身特點，設計合適的圍墻圖案。”申杰是一名設計師，也是石門二路街道儲備地塊圍墻畫設計方負責人。他觀察過上海不少區域的圍墻畫，發現那些引人入勝的，大多不是涂鴉。
這個觀點與街道不謀而合。“這一地塊有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舊址、中共中央軍委機關舊址等紅色歷史遺跡；又緊鄰自然博物館、靜安雕塑公園等，文旅資源豐富；轄區里還有凱司令、雷允上、永泰官醬等老品牌，其中不少仍在經營。我們希望借助圍墻，體現區域的歷史人文特點。”石門二路街道相關負責人說。
大田路的墻畫以“紅色印記”為主題
最終呈現在市民面前的，是4條馬路上4組不同風格的墻畫：大田路，以“紅色印記”為主題，突出區域內的紅色地標；山海關路，以“時空對話”為主題，記錄城市變遷；成都北路，以展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主題；新閘路，以記錄區域內的特色建筑、企業為主題。
新閘路的墻畫記錄了石門二路街道轄區內的特色建筑、地標
主題有了，“怎麼畫”也要花心思。
大田路上共有7幅紅色主題繪畫，每幅畫的細節都經過多方求證。例如，轄區內的中共中央軍委機關舊址是彭湃在上海的重要活動場所，所以這組畫的第一幅設計了“彭湃等人在經遠里十二號門前被捕時，振臂而呼，信仰堅定”的場景。大到革命志士的表情和服飾，小到弄堂與石庫門的雕花門頭，街道和設計團隊均查閱當時資料，反復確認。
“紅色印記”墻畫的細節都經過考證
“有些畫隨著地塊的開發可能會消失，但只要存在一天，就值得認真對待，因為它們代表的是城市形象。”申杰舉例說，“時空之旅”系列之所以受網友歡迎，是因為人物比例與真人非常接近，但實際描繪時不是1:1，而是1.05：1，墻畫略大，這樣能讓視覺更舒適、更自然。而且，為了推動觀看者與畫面互動并感受設計意圖，畫面里還有幾個關鍵元素，“我們用推著/騎著自行車的情侶、街上的郵筒等，暗示時代的發展。不同時代里的情侶姿態有變化，從互相保持一定距離的害羞到你追我趕的灑脫；自行車則從最早的‘二八式’發展到當下的共享單車……”
“時空對話”墻畫中同樣元素隨著時代變遷，發生了變化
除了政府主導設計的圍墻畫，上海的圍墻上也有很多藝術家的創意，個性化的表達方式為城市增添了色彩。不過，有實踐者總結經驗說，凸顯個性的同時，也要注意解決“眾口難調”的問題。
陸家嘴社區的不少圍墻繪畫都以關愛兒童和保護動物為主題，卻由不同藝術家和設計師完成。所以，即便是同樣的主題，最后呈現的墻畫表現形式十分多元。前幾年，有一幅墻畫已經完成并成功吸引路人打卡，可最終因為周邊居民有不同意見，被清除了。
張佳華記得這件事：最初設計方案確定后，陸家嘴社區公益基金會曾將設計稿向提供墻面的居民樓內每一戶居民進行征詢，得到了認可。但作品完成后，非本樓的部分居民提出意見，不太喜歡相關風格，“圍墻或建筑外立面雖然屬于某幢樓，可視覺效果與整個社區有關。所以，我們很理解這部分居民的質疑，最后將相關墻畫從墻面清除。”他認為，這個案例能提醒更多的圍墻設計者，把墻畫畫好不僅是技術活，而且是溝通活，要在項目落地前與社區進行充分溝通、對接。
受歡迎的墻畫需要符合大多數人的審美
“微更新”展示城市軟實力
在城市公共圍墻上畫畫，面積通常不小，而且部分作品并非永久保留。這筆錢花得值嗎？
沒想到的是，大部分圍墻畫的關聯方均表示，墻畫的成本并不高。相反，他們覺得這是“花小錢，辦大事”。
陸家嘴幾個社區的墻面美化工作主要由陸家嘴社區公益基金會與涂料企業立邦的公益項目“為愛上色”共同推進。“合作中，公益基金會尋找合適的墻面，并與社區居民溝通；立邦聯系設計師、提供涂料、負責施工。可以說，用最小的成本換來了社區外墻的煥然一新。”張佳華說。
“墻繪不是‘大拆大建’，而是‘微更新’。用好現有的資源，花不多的錢，同樣事半功倍。”石門二路街道也有經驗。以儲備地塊的墻繪為例，面積不小，可墻繪設計方案充分利用原有建筑優勢，施工時僅對建筑進行必要的加固和清理，在消除安全隱患后，直接上墻彩繪。
石門二路街道儲備地塊外的圍墻畫，依托原有建筑創作
如今，路過這里的行人可以看到，大田路的墻面上下有反差，其中上半部分基本保持原貌，下半部分僅新增少許做舊的磚面裝飾，以襯托“紅色記憶”主題繪畫，原本斑駁的墻面反而為墻繪增添了歷史厚重感。山海關路上的“時空對話”也在原有墻體上創作，但設計方用一些不費錢的小細節讓畫面更加逼真：樓上垂下來取餛飩的是真實的竹籃；“二八式”自行車的鈴鐺也是真的……
石門二路街道儲備地塊外的圍墻畫用不高的成本設置了一些逼真的細節
很多墻繪參與方還說，“墻上畫畫”雖是“微創新”，取得的效果卻不小。
林家村村黨支書記徐永堅看到了發展新思路。原來，農宅墻繪與入駐村里的藝術工作室、書店等結合，給村里帶來了“最美農家書屋”等文化地標。更重要的是，這些作品讓村干部和村民都意識到，鄉村不一定要走“土”路線，而是可以推動鄉村和藝術融合，產生化學反應，“鄉村有廣袤的田野、湛藍的天空，未必適合工業化發展；但對以靈感驅動的藝術創作來說，鄉村恰恰是不可多得的天堂。”于是，在市級鄉村振興示范村建設過程中，林家村瞄準“稻香林家，藝術鄉村”的目標，致力于打造上海獨一無二的鄉村振興藝術村。
原陸家嘴社區公益基金會項目經理陳棟參與了多個社區的墻繪協調溝通工作。她覺得，墻上添風景的同時，也推動了社區治理，“這些作品與社區緊密聯系在一起，不論是收集居民的想法，還是引導居民共同參與，最終目的都是通過社區治理改造，更好地滿足居民需求。就最終成果看，墻繪這一微更新體現了公共藝術的力量，提升了社區居民的凝聚力，也為城市帶來了更多景觀。”
東昌新村外圍墻畫在繪制過程中，也吸引了很多志愿者參與
還有人從五顏六色的墻繪中看到了城市的軟實力。立邦中國相關負責人算了一下，5年來，“為愛上色”項目共在上海呈現了37幅墻繪，有的在陸家嘴等中心城區，也有的在市郊田頭，絕大多數作品反饋良好，讓他們決定將這個項目繼續推行下去，“墻繪也是一種精細化管理，哪怕是老舊的墻面，通過設計美化，不僅不再破舊，而且能成為城市的新亮點。”
欄目主編：吳衛群 文字編輯：任翀
本文封面：小紅書用戶“十三怡DADA”的“穿越照”（已獲授權）來源：作者：任翀 束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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